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醒来的卫湛静默许久,深深凝着浴汤里衣裙尽湿的妻子,愠怒和自责相伴而生。他快速靠过去,紧紧拥住受惊的人儿。
宁雪滢被抱起来,跨在了卫湛的膝上,高出卫湛一个头,俯看自己的丈夫。
卫湛抬起脸,轻吻她的下颔,一遍遍唤着她“滢儿”,安抚她的情?绪。
他能猜到卫九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离间他们夫妻。
纵使足智多谋,可他的的确确无法控制住卫九,无法让其?消失。
水汽渐散,宁雪滢哽咽道:“我没事。”
短促的三个字,坚韧至极,却让卫湛更为自责。
被抱回床上时?,宁雪滢困倦地靠在男人肩头,蜷缩如婴孩。
一宿宁谧,唯北风呼啸,卫湛自背后拥着她,没有半点睡意,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起身察看她的状态,大抵有着隐隐的担忧,担忧她提出和离。
不?知过了多久,丑时?将?尽时?,他搭在女子腰上的大手被一只小?手握住。
女子轻声道:“你不?负我,我不?会离开你。”
那一刻,卫湛窝在女子顺滑的长发里,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巳时?天大亮,宁雪滢慢慢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离开,而她错过了请安的时?辰。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知婆母不?会介意,她没有着急,不?紧不?慢穿戴好,摇铃看着董妈妈走进来。
“世子去上朝了?”
“是啊,大夫人说?,小?辈晚起一些无妨,不?必守着规矩每日去请安。”
意思是,迟了就迟了。
宁雪滢没纠结,只让董妈妈换了个新的浴桶来。
脑子晕乎乎的,她很想睡个回笼觉,可日上三竿容不?得懒惰,该研习医书了。
穿上绣鞋起身梳洗后,她坐在兰堂用?膳。
为了早点不?重样,今早掌勺的厨子换成了其?他人。
简单用?过膳,宁雪滢唤来秋荷,一同讨论起薛御医留下的笔记。
两人学得认真?,一晃过了晌午。
“小?姐歇歇吧。”
“你先去用?膳,我再看会儿。”
学医的热忱高涨,宁雪滢不?想松懈,打算在下一次给秋荷搭把手。
等到散值时?分,卫湛回来,宁雪滢还沉浸在书册里。
看她如此,卫湛走过去,抽出她手中厚厚的册子,“听秋荷说?,你看了一整日,歇歇吧。”
宁雪滢点点头,想起夜里的混乱,她主动抬起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在浴桶里,他唤她滢儿的时?候,语气温柔的快要沁出水。
卫湛坐在绣墩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待会儿陪你出府散散心??”
“不?想,你用?膳了吗?”
“还没。”
“那一起吧。”
她直起腰,唤青橘去端来饭菜,一样样摆在兰堂内。
两人如平日那样围坐一起,细嚼慢咽。
宁雪滢时?不?时?抬眸,复又垂下,他与卫九截然不?同,他就是他。
“今早我起晚了,没有去给爹娘请安。”
“无妨,爹娘不?会责怪。”卫湛为她夹菜,细致观察着她的情?绪,“滢儿?”
“没事。”
宁雪滢凑过去,咬了咬他的唇,眉眼弯弯的。
此刻的相处,自然舒心?。
妻子难得主动,卫湛捏住她的下巴,回吻起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一桌的美食都不?及彼此唇上的滋味。
苦涩中透着丝丝甜蜜。
卫九留给宁雪滢的阴影,也被卫湛清冽的气息冲淡。
宁雪滢半睁开眼,凝着?面前?模糊的脸庞,不愿再沉浸在低沉中。
她一向比身边人抽身快,不会一味钻牛角尖。
“郎君抱我去榻上。”
感受到妻子的示好,卫湛紧绷的下颌有了松缓,继而慢慢站起身。
如?侧柏挺拔的身躯融在斜射入室的夕阳中,赏心悦目。
凭着?这份赏心悦目,宁雪滢都不想因卫九迁怒他。
踢掉绣鞋,她站起身,借绣墩的高度,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眼底蕴着?盈盈柔色,“不抱我吗?”
应答快于意识,卫湛不由自主喃喃了声:“抱。”
也算将对她的宠溺融入骨髓,无法剥离,即便内心历经沧桑。
半抬起双手,他点头示意宁雪滢自己上来。
宁雪滢伸手搭在他的肩头,身体?前?倾,将大?半的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秀气?的脚丫微翘,她抬起一条腿,试着?环住卫湛,却?因绸缎衣料太过丝滑未能如?愿。
身体?寻不到平衡,她用力撑住卫湛的肩,羞赧地?失笑:“我使不上力,再?试下。”
随之再?次抬腿,盘上他的腰。
“郎君扶我一下。”
背后?被一只手掌撑住,整个人有了借力的点。
顺利盘上卫湛的劲腰,她双脚一勾,挂在了男子身上,瞬间有种?攀上雪山的充实感。
卫湛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拖住她的胯骨,毫不费力地?走向床帐,脚步稳而矫健。
想起上次关于“桃花”的讨论,宁雪滢窝在他的颈窝,意味深长地?问:“郎君真有那么多桃花吗?”
卫湛淡淡道?了声“没有”,想要结束猎人间的较量。
与她较量感情之事,只有输的份儿。
宁雪滢“喔”一声,弯弯眼睫,故意逗他,“可我有许多。”
脚步顿住,卫湛侧目,冷幽幽的。
宁雪滢刚要改口,后?臀蓦地?一疼,脸蛋刹那通红。
卫湛拍的那一下力道?不小,就是故意惩罚她,“疼吗?”
宁雪滢脸色更红,殷红欲滴,有热气?儿自皮肤渗出。
正在她羞赧不已时,又刚好捕捉到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就说他外表霞姿月韵,骨子里坏透了吧。
宁雪滢钻进被子里,不再?理他。
另一边,大?雪纷飞的途中,季懿行得了一场风寒,夜里发热不退,由三?千营的小卒照顾在侧。
混沌中,他不知梦到什?么,拧紧眉头。
在一阵汤药味的萦绕下,陷入深度梦境。
梦里置身阴暗的大?殿,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却?少了家的温馨。
一名美人被两名宫侍摁住肩头,痛苦挣扎。
她们的前?方,有一名妇人被悬挂在油锅之上。
油锅冒泡,热气?腾腾。
梦中美人眼泪成串滴落,哭哑了嗓子,哭花了妆容,无助地?喊着?“娘亲”。
那妇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费力扭头,沙哑开口:“滢儿别管娘,不要掉进太子的陷阱!”
一名男子端坐在不远处的地?台宝座上,被暗光遮蔽,只堪堪露出个轮廓。
男子手里拿着?一叠未着?墨的笺纸,一下下拍打在膝头。
“田夫人和卫湛,你选一个。”
那语调意味不明,七分冷二分笑,还有一分不甚明显的酸意。
美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被热油熏烤的母亲,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朝地?台宝座靠去。
撮花长裙曳地?铺散,上面绣着?振翅的彩蝶,还有簇簇芙蕖。
男人后?仰靠在宝座上,搭起一条腿,悠闲地?晃着?靴尖。
四周美婢如?云,有人殷勤递酒,有人捶肩揉背,而男人早已习惯被这样服侍,举手投足,尽显上位者的张狂。
“雪滢,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抬手扬起一张张笺纸,他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按孤说的做,可保你们母女全身而退,否则后?果自负。”
美人无望仰头,看着?漫天的笺纸,泪快干涸,“求求太子殿下,放了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梦醒时,季懿行听?见了美人给出的答案,亦看到梦里坐在暗光中的男人露出的笑,得意又讽刺。可印象里,太子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不该有这样浑厚的嗓音。
疲惫地?睁眼,他方知自己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有关宁雪滢和卫湛。
是潜意识里想要拆散他们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床边传来小卒的脚步声,“老大?,你醒了!”
季懿行坐起身醒脑,没彻底清醒。
“怎么了,老大??”
“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这......咱哪敢胡乱说啊。”
“又没外人,说说无妨。”
“生?逢盛世,但也知肩负重任,识大?体?、听?忠言,是一位贤明的储君。”小卒坐在床边,拿起凉透的药汤准备温热,“怎么突然问起太子殿下?”
“没什?么,随便问问。”季懿行讷讷一句,暗道?不该被虚无的梦境困扰。除了此番一同前?往大?同镇剿匪,自己与太子八竿子也打不着?。
与此同时,大?同镇总兵宁嵩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
执笔者,宁雪滢。
读过信后?,宁嵩心情复杂地?坐在总兵府大?堂的帅案前?,与部下们核对着?逐一击破各座山寨的方案。
糙糙的装扮下,一张脸生?得极为精致,甚至有些男生?女相,也难怪刚入伍时,不少人拿他的相貌调侃,说他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
后?来,宁嵩越打扮越糙,加之性?子粗犷、武艺高超、脾气?火爆,杀鸡儆猴了几次后?,再?没人敢当面开他玩笑。
在否定了部下制定好的方案,宁嵩拍拍桌子,“禁军不熟悉附近地?形,每支队伍里必须安排进咱们的人。”
“可咱们的人剿匪不力,挂帅的统领未必会听?从总兵大?人的意见......”
在景安帝登基后?,不断扩充禁军,削减各地?招兵的权限,以致地?方兵力减弱。
宁嵩几次上谏请求放宽地?方招募的权限,均石沉大?海。
如?今总兵府可用的强兵甚少,才会在多次攻击悍匪时铩羽而归,加之本地?最大?悍匪窝点配有火铳等兵器,强攻损兵折将不说,还会致周边百姓于水火。
而其余山头的盗匪对最大?匪窝的头子一呼百应,拧成了一股又硬又粗的绳,难以割断。
宁嵩坚持自己的想法,屏退众人,再?次打开女儿寄来的书信,戾气?一瞬收敛,捧起笺纸,眼泪潸潸地?贴了贴脸。
好闺女,再?等等,待为父捣毁了这些窝点,就去皇城替你做主。
甭管是户部尚书府还是永熹伯府,他都不能让女儿受窝囊气?。
好在女儿在信中报了平安,还说公?婆和夫婿都待她极好
至于季懿行,宁嵩至今不知他将到来。
半月后?,腊月十四,小寒,禁军将士陆续抵达大?同镇。
一座覆雪的高山上,几名小喽啰以松柏做遮掩,紧紧盯着?行进的车队。
一人嗤道?:“这是禁军啊,看起来不堪一击呢。”
另一人叼着?狼尾草,将大?刀往肩上一扛,“老大?说了,今年雪大?,山寨缺粮,正好拿他们开刀,夺些粮饷。”
又一人撇撇嘴,“我吃不惯细粮。”
叼着?狼尾草的山匪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墨迹什?么?吃不惯就去抢粗粮。”
大?同镇附近,山匪众多,各据山头,齐齐盯着?声势浩大?的禁军队伍。
时至年关,求学的游子、羁旅的商贩陆续归家,大?街小巷充斥起年味儿。
不过年底各家各户都要清债,债主要讨,欠债要还,成了年关必经之事。
帮助婆母管账的宁雪滢担起一份差事,要去城外一户远亲家里追债。
邓氏拿出一张欠条,叮嘱道?:“去年年关欠下的七十两纹银,拖到了今年,牛马生?犊子,他家承诺会一并补上息钱。你去的时候,要记得这事儿。虽是门远亲,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宁雪滢收起欠条,“儿媳记下了。”
邓氏揉揉她的脑袋,顺势在那精致的峨髻上斜插入一支钑花簪子。
宁雪滢抬手去摸,见婆母笑得和善,也就没有拒绝。
再?有半月就是除夕,大?户人家喜庆热闹,小门小户也在尽可能地?装点门面,而贫苦人家还在筹划如?何还债,也好过个踏实的年节。
乘车穿过一条条街道?,待要驶出城门时,宁雪滢忽然让车夫改道?,去了一趟薛老的宅子。
抵达后?,方知这座宅子是薛老租赁的,租期未到,暂由一名昔日服侍过薛老的小仆打理。
一见有客人登门,小仆局促地?擦了擦手,立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宁雪滢让秋荷递上赏钱,叮嘱他用心打理宅子直至租期那日。
在未烧火的堂屋坐了一会儿,宁雪滢走到书架前?,抽出几本医书想要留作纪念。
离开小宅时,天空又飘起飞雪,这一年属实寒冷了些,冰冻住了女子默默滴落的泪。
宁雪滢擦擦脸,与小仆道?别,乘车离去。
朔风呼啸,沿途有不少归人,他们或是身背箱笼,或是驾着?驴车,或是一家老小徒步而行。满目飞雪中,成了一道?鲜活的景致。
他们都将与亲友团聚,只是可怜了薛老至死也未寻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不愿一味沉浸在悲伤中,宁雪滢朝火盆里添了些银骨炭,又拿起铁钳戳了戳,等火焰燃旺,与秋荷一同研读起新入手的医书。
自上月廿九后?,由于卫湛亲自改良了原本的机关术,卫九在本月初九那日没能解开束缚,安静地?呆在书房的密室里,也让宁雪滢得以清净。
马车抵达远亲家,雪势随之转大?,淅淅索索个不停。
被对方娘子迎进屋里接过热茶,宁雪滢没有单刀直入,委婉表达了收债的意思。
要得宁雪滢称一声“卫叔”的男子掀开棉帘子走出来,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不瞒大?奶奶说,今年收成差,家中周旋不开,实在拿不出七十两银子,能否容我们先还一半?”
宁雪滢抿口粗制的茶汤,巡睃一圈屋中家私,全是昂贵的红木,甚至还有一块撑门面的金丝楠木雕作摆设,若将这些拉去集市上变卖,怎么也能凑出另一半欠款。
“您此言差矣。”对方不实诚,宁雪滢也无需再?客客气?气?,遂拿出欠条,“除了本钱,还有息钱,拢共可不止七十两了。”
欠条上签字画押,即便与卫氏是远亲,也刁赖不得,需就事论事。
面子上过不去,卫叔咳了声:“另一半加息钱,大?奶奶能否再?宽限我们几个月,等到明年秋收?”
宁雪滢言笑晏晏的,一点儿没有讨债的压迫感,“这是我第一次收账,若是收不回,为了不在公?婆和小姑那里丢脸面,只能自掏腰包填补上,而这笔债就成了咱们之间的。”
卫叔的妻子赶忙笑问:“要不,我们重新给大?奶奶写张欠条?”
“卫叔和婶子是觉得我年纪小,好说话儿吗?”宁雪滢还是和颜悦色的,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含糊,“您提起秋收,那我可要好好说说了。瑞雪兆丰年,佃户们都说收成不错,您是庄头,收租子的,应该没被佃户们拖欠吧?怎么还债就费劲儿了?”
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女子,但也非不谙世事,今年的收成好不好,沿途打听?打听?就能知晓。
然,宁雪滢话锋一转,“你们若真的手头紧,做小辈的也不能不讲情面,这样吧,我自掏腰包填补上这笔债的空缺,再?将您屋里的一应家私搬走,就算扯平了如?何?”
一应家私??
卫叔险些跳起来,但顾及着?对方伯府长媳的身份,生?生?忍下。
“大?奶奶说笑了,我们还没穷到要变卖家财的地?步!”
离开时,宁雪滢收起白花花的银锭子,舒适地?趴在车厢的小榻上。
秋荷坐在榻尾,为她捶腿,“小姐变了。”
“怎么讲?”
“有独当一面的气?势了,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欣慰的。”
原来是个马屁,宁雪滢忍俊不禁,“秋荷,你要记得,在狡猾的人面前?,你要做到比他们多想一步。”
秋荷晃晃脑袋瓜,“那岂不是更狡猾?”
“这么理解也行。”宁雪滢撑着?头笑了笑,刚要补充,却?觉马车骤停。
有赶路的人拦下马车,想要搭乘一段回皇城。
看着?脸蛋被吹得通红的幼童和衣衫单薄的妇人,宁雪滢让她们上了车。
道?路积雪打滑,马车行驶得缓慢,晃晃悠悠于傍晚才驶入城门。
而在她们的马车刚通过城门侍卫的盘查后?,后?方一辆马车被拦了下来。
侍卫接过对方递上的路引,呵出白汽问道?:“金陵来的?”
车夫和嬷嬷同时点头。
“一行几人?”
嬷嬷答道?:“三?人。”
“来皇城做什?么?”
“探亲。”
“让车厢里的人露个脸。”
话落,一只纤纤素手掀起棉帘子,露出一张虽上了年纪却?浓颜娇美的脸。
侍卫呆了呆,对照路引后?放了行。
两鬓斑白的嬷嬷扭头看向车厢里的美妇人,“夫人,咱们是先下榻客栈,还是直奔户部尚书府?”
美妇人看眼天色,“先下榻客栈,等吃饱喝足,再?去户部尚书府附近转转,顺便与附近的邻里打听?打听?雪滢的近况。”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宁雪滢的生?母田氏。
田氏悄然来京,只为暗中知晓女儿嫁得如?何,也因长途跋涉,错过了宁雪滢寄去金陵的书信。
夜幕拉开,繁星点点,宁雪滢独自用膳后?,继续捧着?医书研读,打算在本月十七日为秋荷打下手。
因着?要回债的事,府中上下都对这位新夫人多了几分敬佩,不管怎么说,那对夫妻是打算赖皮到底的,换别人去未必能在不失和气?的前?提下要回来。
几个庶弟庶妹相继给玉照苑送去可口的小吃,巴结之意明显。
这事儿传到绿萼苑时,正在上妆准备陪长辈去听?戏的卫馠僵了面容,被自己的丈夫肖遇慕劝了好一会儿才无事发生?地?走出府邸。
天寒地?冻,肖遇慕患有严重的痹症,入秋就会与轮椅相伴,只有天儿暖和些,才能直立缓慢行走。
让人在轮椅旁的火盆里加了炭火,肖遇慕捶捶腿,发生?一声轻叹。
这病根还是幼时落下的,后?来被一对寒门夫妻收养,花了大?半家财,仍医治无果。
深夜,宁雪滢听?见窗外的动静,趿上绣鞋跑向兰堂,拉开门扇时被寒风袭面,本能眯起双眼。
卫湛阔步走近,立在她面前?挡住了部分风雪。
宁雪滢拉他进屋,垫脚为他脱去大?氅搭在了椸架上,“今日很忙吧?”
已过三?更,府外的梆子声都响了几回。
净过手后?,卫湛坐在卧房的软榻上,拿起炕几上未饮尽的茶盏。
宁雪滢想提醒他说那是自己喝过的,但见他已喝下,便没有扫兴,还主动递上汤婆子。
“暖暖脚。”
卫湛脱去皂靴,由着?妻子挪动双脚。
脚底传来热烫温度,驱散了冷寒,他拉过妻子询问起今日收债的事,满意地?点点头。
宁雪滢翘唇,就快摇起隐形的尾巴了。
看她得意的样子,卫湛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臀,提醒她收敛些。
宁雪滢脸蛋通红,有种?幼时淘气?被娘亲教训的感觉,还多了一丝羞耻。怎么总是打她的臀?
她快速反击,掐住男人一侧脸庞。
手感出奇的滑弹紧致。
卫湛任她掐来掐去,清俊的脸上多出一道?道?指印,很快消失不见。
更长漏永,萧索瑟瑟,早该到了安置的时辰,宁雪滢面朝床帐里,在感觉外侧锦褥深陷下去后?,转过身轻柔道?:“夜深了,郎君安置吧。”
卫湛静坐了会儿,放下帷幔,将人举在自己上方,“叫我什?么?”
“郎君。”
“换一个。”
“卫郎。”
“再?换。”
宁雪滢知他想听?什?么,却?故意拿班起来,不肯顺从。
卫湛掐住她的下颔,逼她直视,“叫一声夫君很拗口吗?”
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宁雪滢那股透着?娇气?的拿班忽然变了味儿。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在占据主导,而她一向被动,“那你也从未认真唤我过。”
卫湛眼帘微垂,唤了声“夫人”。
宁雪滢趴在他胸膛上引导道?:“换一个。”
“滢儿。”
属于女子敏锐的直觉被唤醒,宁雪滢忍气?笑道?:“还没那个人唤得亲昵呢。”
大?有一种?故意激他的意思,谁让他总是自持冷静,却?要求她付出一整颗心!
不知是哪里来的酸涩,卫湛扣住女子的腰猛地?翻身,将人压在锦褥上,堵住了那张让他生?气?的小嘴。
“休提他。”
被掠夺呼吸,宁雪滢反应稍慢,负气?地?推搡起来,“你......唔唔......”
卫湛亲得又强势又用力,不容她拒绝。
宁雪滢渐渐来了脾气?,拼命向左右扭头,却?反倒与那两片薄唇来回剐蹭。
温情荡然无存。
早已知晓所嫁的男子不是个会贴心窝子的人,宁雪滢停了下来,摊开双臂,歪头偏向床外,目光渐渐疏冷,即便被分开膝,都毫无反应。
感受不到妻子身上鲜活的气?息,卫湛俯撑起上半身,凝着?她委屈的小脸,倾倒出的酸涩一瞬收敛。
他偏头抿抿湿润的唇,曲膝坐起身,将小妻子抱进怀里,“是我冲动了,别生?气?。”
从她的嘴里听?到卫九亦或是旁人,他就会失去理智,也许与上一世的经历有关。
前?世的她,刚嫁来京城就遭变故,新婚夫君被皇帝认回立为太子,而她被新太子休弃,无名无分囚于东宫,不见天日。
第一次相见,那楚楚动人又可怜兮兮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底。
明明是旁观者,他却?为她一次次打破防线,带她出东宫。
最终方知,打从一开始,她就是在为太子排除异己,以功劳,名正言顺嫁入东宫,重新成为沈懿行的正妻。
这一世,她没有嫁给季懿行,不再?是众人口中的准娘娘,也没有参与到任何的阴谋。
卫湛理顺心结,温柔地?抚着?女子如?缎的长发。
宁雪滢却?不买账,将人推开,掀开帷幔就要离开。
或与被激起的回忆有关,卫湛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竖着?举起,自己则赤脚站在地?上,贴着?她耳畔一遍遍唤着?“滢儿”,偏执不自知。
感受到一丝异常,宁雪滢踢踢小腿,想要下来,却?又被抱回床帐中。
“怎样才能消气??”卫湛抚上她素净的脸,喑哑问道?。
宁雪滢从不是任意吵闹的性?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夜已深,她不想在别扭中僵持,于是发狠地?咬住卫湛的左肩,来回磨蹭牙齿。
雪白寝衣浸出血迹,卫湛眉头不皱一下,只为让她消气?,甚至还生?出怪异陌生?的痛爽感。
抬手覆在女子的发顶,他闭眼道?:“再?用力。”
宁雪滢咬得香腮发酸,见他没难受反倒一副舒适的模样,心里更来气?,将人一推躺回自己的被子里。
卫湛附身过去,轻轻吻在她的眉梢,随后?躺回外侧不再?惹她生?气?。
第35章
风雪未停,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巷子里,田氏身披厚厚的裘衣,冻得牙齿打哆嗦,“多年不曾回京,冬日竟是这般严寒。”
自家夫人迷迷糊糊的,何嬷嬷早已习惯。
用家主的话说,夫人白长了一张精明妩媚的脸。
“是啊,这里不比金陵,自然要寒冷些。”
主仆二人提灯夜行,寻找着户部?尚书府附近的孩童。
从小?孩子嘴里,最可能听得真话,田氏要确认自己女儿?过得到底好不好。
后头的车夫擤了擤快要冻住的鼻子,摇曳着黑色披风,隐约可见插在后腰上的一把弯刀。
“夫人,三更?天,稚童早已睡下,咱们还是明早再来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患上健忘,田氏呵气道:“皇城无宵禁,又赶上年根,走亲访友,孩子们凑在一起不会早睡的,再等等。”
她?急于了解女儿?在婆家的真实处境,宁愿在寒风里守株待兔,也不愿回客栈。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一会儿?,一对父子走来,大胖脸儿?的稚童跨坐在父亲后颈上,手里拿着糖葫芦。
田氏笑?道:“咱家滢姐儿?也爱吃糖葫芦。”
说着,她?走上前,与人打听起来。
哪知?,那男子摇摇头,“没听说户部?尚书府有姓宁的新妇啊。”
主仆三人:“......”
男子颔首,越过风中呆立的三人走向巷尾,忽又想到什么,举着儿?子折返回来,“在下想起一事?,大概是十月上旬那会儿?,户部?尚书府和永熹伯府同时迎亲,中途出了岔子,娶错了新妇。”
男子一拍大腿,“对了,迎入永熹伯府的新妇姓宁,乃是大同镇总兵唯一的嫡女。”
主仆三人:“!!!”
何嬷嬷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捂住脑门,“我的老天啊,还有这种事??!”
田氏愣了又愣,以为对方?在同自己开玩笑?,但见对方?谦谦有礼,不想是插科打诨之辈,身子一晃,差点晕厥过去,幸被车夫搀扶住。
“夫人!”
田氏站定脚跟,抖着嘴皮子抓住男子的衣袖,“敢问,您口中的永熹伯府,是国子监祭酒的府邸吗?”
在宫中做尚宫时,从未与这户人家打过交道。
男子大致猜出他们与姓宁的新妇是亲戚,刚要回答,被后颈上坐着的幼子抢了先?。
稚童指着伯府的方?向,“是姑苏来的卫氏,隔两条街就是啦!”
等父子俩走远,车夫看向快要冻成冰雕的田氏,“夫人,咱们是去兴师问罪还是从长计议啊?”
田氏倚靠在同样?傻眼的何嬷嬷身上,缓了又缓,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最终咬着后牙槽道:“从长计议!”
还要先?探听到女儿?过得如何再议!
淅淅沥沥的风雪午夜,宁雪滢睡得不踏实。
梦里有大同镇的信差赶至京城。
她?身穿一袭素色长裙奔了过去。
是爹爹派人给她?送信来了吗?是要接她?离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