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已用过?膳,宁雪滢没多大?胃口?,却还是浅尝了几?样老御厨做的姑苏菜肴。
风雪天,孤灯一盏的小宅,迎来了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晚。
甚觉与老人家投缘,宁雪滢郑重地拱了拱手?,“不如晚辈拜您为师,您教晚辈医术,晚辈给您养老,如何?”
薛御医怅然一笑,这些年拜师的人不计其数,但真心想给他养老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他重重点?头,“行啊,小老儿可?是得了大?便宜。”
众人哈哈大?笑,就差起哄让两人当场认作师徒了。
卫湛静静看着?老人,隐约瞧出些端倪。
回去的路上,卫湛看向坐在对?面手?捧册子的妻子,“明早再看不迟,别伤了眼。”
宁雪滢没抬头,沉浸在字里行间中,“不愧是薛老毕生所学,我可?是受益匪浅呢。郎君可?寻薛老看诊过?心疾?”
“曾经邀约看诊过?,但我临时?有事离京,再回来,薛老就被调进宫侍君了,一直不得闲。之?后有机会,倒是要?托他诊上一番。”
宁雪滢特认真地回道:“郎君等我学有所成,再为你?治愈。”
卫湛笑了笑,没有拒绝。
宁雪滢又道:“郎君何时?再有闲暇,能带我与秋荷同来吗?我真想带着?秋荷一起拜师。”
避开妻子热切的目光,卫湛垂眸,片刻后“嗯”了一声。
前世,他与薛御医没有交集,纵使听说皇帝因久治不愈砍杀了一部分御医,也没有多做打听,并不知薛御医的结局。
北风呼啸,萧瑟无?边。
道路不算平坦,晃晃悠悠,宁雪滢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回到府上已至子夜,像是心闸大?开控制不住源源喷涌的河水,卫湛打横抱起熟睡的妻子回到卧房。
没做打扰,他放下帷幔,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渐远,装熟的宁雪滢睁开眼,呆呆望向帐顶。
如今看来,秋荷施以的针灸和药汤只?能缓解丈夫的心疾,还不确定对?“催眠”卫九是否有成效。
且看今晚。
了无?睡意,她点?灯倚靠在床围上翻看起医书。
子夜过?半,屋外响起青岑与青橘的对?话?声。宁雪滢寻声推开门,见青橘端着?个木盆,与自己的兄长起了“争执”。
“怎么了?”宁雪滢走出去,立在风中询问起缘由。
青橘拧巴着?一张稚气的瓜子脸,使劲儿瞪了一眼挡住在书房前的兄长,“大?奶奶您来评评理儿,适才世子隔窗吩咐奴婢为他端盆热水进去,奴婢照做,却被青岑阻拦不准进去。”
每次闹脾气,青橘都会直呼兄长大?名,宁雪滢早已习惯,但卫湛为何会要?青橘在子时?中段进去送热水?
与青岑对?视一眼,宁雪滢恍然,原因只?有一个,吩咐青橘端水进去的人不是卫湛,而是卫九。
“世子不需要?热水,你?先回屋吧。”
“大?奶奶?”
宁雪滢佯装不悦,横了小丫头一眼,逼退了小丫头的气焰。
等青橘端着?水盆气嘟嘟离开,宁雪滢走到书房的竖棂窗前,曲指叩了两声。
里面传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比之?平日多了三分笑意,“送进来吧。”
显然,里面的人把她当成了青橘。
宁雪滢咳了咳嗓子眼,学着?青橘的声音道:“哥哥不让奴婢进去,要?不,世子自个儿出来取吧。”
她学得惟妙惟肖,带着?青橘特有的小鼻音,几?乎以假乱真,连最熟悉妹妹的青岑都看呆了。
里面的人却没了动静,良久哂笑一声:“宁雪滢,要?不你?进来送水吧。”
宁雪滢又学着?他的语气谩笑道:“我向往自由自在,可?不愿被困于一隅。你?说是不是,小伯爷?”
里面彻底没了回音,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懒得斗嘴。
得胜一局,一雪前仇,宁雪滢舒坦地回到卧房,很快有了睡意。
夜风吹起覆在屋檐上的层层雪沫,熠熠晶晶地飘散而下。
旭日消薄雾,天儿大?亮时?,天气有了回暖,不再雪虐风饕。
宁雪滢请安回来,站在霞光中抬手?遮眉眼,望向金陵的方?向。
路途迢迢,细数着?日子,信差应是还未将?书信送至母亲的手?里,也不知母亲在收到书信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再望大?同镇的方?向,宁雪滢只?盼着?父亲能够冷静。
秋荷捧着?烤熟的芋头走来,“小姐要?吃吗?”
怕噎住自己,宁雪滢摇摇头,忽然很想吃上一碗母亲做的清汤面,清淡爽口?的汤汁回味无?穷。
“让后厨煮三碗清汤面来。”
等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被端至面前,宁雪滢伸手?接过?,走到廊下叩了叩书房的门。
青岑拉开门,侧身让开路。
汤面的香味飘散开来,宁雪滢走到桌前放下托盘,招呼着?青岑用膳。
守了一夜,饥肠辘辘,青岑也没客气,跨坐在绣墩上大?口?吃起来。
宁雪滢端起一碗走到泥墙前,打开小窗,弯腰向里看去,“小伯爷饿吗?”
密室里未燃灯,黑漆漆的,正靠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抬起食指晃了晃,“当心得意忘形。”
“多谢提醒。对?小伯爷,我防备还来不及呢。”将?碗筷放在小窗上,宁雪滢回到桌边小口?吃起来,余光一直盯着?空空的窗口?。
半晌,汤碗被里面的人端了进去。
再难伺候的人,也敌不过?饥饿。宁雪滢没借机挖苦,而是看向青岑,“你?回去歇歇,我替你?一会儿。”
“卑职习惯了。小伯爷狡猾如狐,将?他交给谁,卑职都不放心,需自己看守才踏实。”
里面传来卫九幽幽的声音,“当我听不见?”
青岑挠挠眉,没有接话?。
心意尽到了,宁雪滢也不上赶着?讨嫌,起身回到正房读书。
日落时?分,大?片的晚霞蔓延在天边,宁雪滢叩响书房的门,见主仆二?人相安无?事,稍稍宽心。
只?要?卫九消停,一切都如常了,连天气都和暖了。
离开时?,她倍感轻松,身姿轻盈,衣裙张起,窈窕又灵动。
董妈妈端着?盅走来,“大?奶奶今儿心情好?”
宁雪滢佯装寻常,“倒没有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就是天儿暖和,身心舒坦。”
董妈妈随宁雪滢一同走进正房东卧,将?盅置放于桌上的小炉,“按着?日子,快到您的月事了,老奴让后厨备了红枣姜汤,以备不时?之?需。”
有个心细的人在身边,免去不少?麻烦,宁雪滢点?点?头,走进湢浴洗漱。
舒舒服服躺在床帐中,她时?不时?掀开帷幔看一眼漏刻,距离子夜中段不到两个半时?辰。
两个半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怎地,又忽然紧张起来。
笑了笑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紧张。
是畏惧卫九,还是在期待卫湛的“醒来”?
自己何时?那么惦记卫湛了?
理顺不了繁乱的心绪,她掖上被子催眠自己,却听“咯吱”一道推门声响起,随之?有人拉开了隔扇。
她挑帘的瞬间,闯入者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负手?而立,一袭绛紫锦衣潋滟无?双,面庞拢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心口?一跳,宁雪滢攥紧帷幔。
这人是......卫九?
伴有惧意的猜测一出,宁雪滢歪头看向隔扇外,不见青岑的身影,是否说明青岑又双叒叕受伤了?
“世子?”
试探的唤了一声,她仰头盯着?男人的眉眼,辨别着?真假。
真正的卫湛是不会在夜里故意吓她的。
床边的男人一嗤,交叠起双手?,不疾不徐转动着?食指的银戒。
这一刻宁雪滢心凉一截,竭力维持着?淡定,可?攥着?帷幔的手?还是止不住发抖。
“小伯爷是怎么出来的?”
“区区机关术,能一直困住我?”
在她认出自己后,卫九走到桌边勾出一把绣墩,撩袍坐下,见小炉上温着?姜汤,没有多问,舀出一碗放在桌边,以指骨叩了叩桌面,“过?来喝一碗。”
宁雪滢坐着?不动,暗暗拖延着?时?辰。可?长夜漫漫,又如何能一转眼抵达三更……
看她不动,卫九眼底暗含深意,不知在酝酿什么。
“第二?遍,过?来。”
那声“过来”极为冷沉,不容置喙。
和颜的笑是假象,在姜汤里?加料,想迷晕她再送她回金陵才是真吧!
为了卫湛,还真是用心良苦。
宁雪滢知道不能硬碰硬,于是和气道:“稍等。”
说着,她撂下帷幔,遮挡住帐外人的视线,拿起枕边的桃木簪,绾起一个半散不散的发髻,又穿上外衫裹住自己?,暗暗在袖中藏了些东西,这才?穿上绣鞋站在床边。
可没等卫九递上瓷碗,她突然眉尖一拧,弓身?捂住小腹,娇靥浮现痛苦之色。
随着身?体磕在床沿,她顺势倒地,不断发出细弱的闷吟,断断续续。
卫九放下碗,缓缓起身?走过去,身?影在女子的眸中愈发放大?,最显眼的是革带上镶嵌的镂空折枝青白玉石的纹样。
出自巧匠之手,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睥睨蜷缩在地面毡毯上的女子,卫九曲膝敞腿,蹲了下来,两肘杵在膝头?,不咸不淡道:“碰瓷呢?”
“疼......”
宁雪滢颤颤巍巍抬起手,伸向卫九,似在求救。
漆黑的清瞳没有半分涟漪,可卫九还是递出手,打算将她拉起来,却在下一息,被?扬起的粉末迷了双眼。
一道清香迎面袭来。
凭借超强的判断力?,他猛地扼住“偷袭之人”的脖子。
被?扼住脖子,宁雪滢不敢妄动,可能感知?到,男人施在她颈间?的力?量随着药效的发挥一点点弱化。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美目流眄,宁雪滢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之色!她慢慢站起身?,同?样睥睨着倒地的人,若非顾及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好好施以报复。
七分无奈三分愠,她走到桌前,将一小包药粉倒入壶中,捧起摇匀,打算让卫九好好睡上一觉直至次日来临。
也省去她不少心?力?。
可就在她蹲地掐开对方的嘴时,原本晕厥不醒的男子睁开眼帘,冷幽幽地盯着她手里?的茶壶。
“又想故技重施?”在宁雪滢受惊向后退去的工夫,卫九坐起身?,并未动怒,还以玩笑的口吻问?道,“蒙汗药还是软筋散?”
预谋败露,这人成了最大?的危险,宁雪滢丢开茶壶,忙不失迭地向外间?跑去,脚踝却是一紧,险些向前跌倒。
趔趄一下,她稳住身?形,低头?看向抓住自己?脚踝的那?只大?手。
骨节分明,绷起青筋。
卫九桎梏住宁雪滢,一步步带到桌前,拿起剩余的小半包药粉,看好戏似的问?:“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那?双微弯的凤眸太过漂亮,有点点碎光流淌,配上右眼尾一颗浅浅的泪痣,给人一种温柔的印象,可在卫九身?上,温柔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假象。
技不如人,被?以牙还牙,宁雪滢没有怨言,只是身?体本能地发颤。她紧抿双唇,以缄默做出了选择。
卫九点点头?,将她翻转过来,曲起左膝抵在她裙摆中间?,防止她跑掉。
双膝被?一股力?道分开,宁雪滢羞愤难忍,挣扎之际,又被?卫九按倒在桌上,被?迫启唇。
也幸好腰肢足够柔软,才?能承受下弯的冲劲儿。
“唔唔......”
唇舌尝到药粉的味道,宁雪滢欲哭无泪,呛得干咳起来。
将最后一点儿药粉送入那?张小小的檀口,卫九满意地松开手。
用以防身?的蒙汗药很快发挥药效,需要喝下大?量的清水才?能保持清醒,宁雪滢踉踉跄跄地走向被?搁置在毡毯上的茶壶,四肢逐渐失去力?气,绵软地倒在地上。
晕了过去。
苍穹清霁,夜色浓郁,街市上花影铺路,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宁雪滢在一阵嘈杂呼噪声?中醒来,正软绵绵地趴在一抹宽厚的背上,身?体未恢复气力?,人也恹恹的无知?觉。
背着她的人好像是卫九......
想法一出,她撑起羸弱的身?子,却因无力?栽回男人的背上。
“醒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宁雪滢生出重重警惕,很怕他将她卖去柳陌花街。
巷子里?潮湿阴冷,灯火阑珊,飘散着怪异的味道,穿梭着来此处逍遥的恩客。
恩客大?多身?穿粗布短褐,与倚门卖俏的女子们砍着价,出手的阔绰劲儿不比青楼里?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却因地方隐蔽,更加不掩欲望的嘴脸。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置我于死地?”
看他真的走进多是勾栏瓦肆的巷子,宁雪滢愤愤磨牙,快要哽咽出声?。
卫九被?逗笑,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下,以防她滑下去。
而女子的身?上,多了一件毛绒厚实的雪白斗篷。
“上次送你回金陵,你担心?车夫是个贼人,这次给你找一个靠得住的车夫。”卫九稍稍回眸,精致的五官被?灯火笼罩,更显深邃,“人就住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多体贴啊,还要给她找个靠得住的车夫。
被?折腾到极限,宁雪滢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这车夫是何来历?”
“先前做过父亲的影卫,后来为了一个风尘女子,选择离开卫氏,安家在附近,隐姓埋名。”
一听曾做过影卫,宁雪滢心?凉半截,这还怎么趁机脱身??
“你把我送回金陵,卫湛还会把我接回来,多此一举。”
卫九耐心?十足,语气寻常的像是在谈论家常便饭,“但你未必会再回来,不是吗?”
宁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女儿都被?“退”回去了,怎会再上赶着送回来?
大?约拐了三四个岔口,卫九背着宁雪滢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
可没等叩门,这条巷子的尾端忽然传出叫骂声?。
“被?秦指挥使看上,是你闺女的福分,敢出尔反尔,活腻歪了?!”
紧接着,是一道哭唧唧的求饶声?,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官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就把小女送去秦府。”
“晚了,一个娼妓的女儿,真当指挥使大?人稀罕?”
立在巷口的卫九耳尖微动。
朔风中传来刀身?出鞘的声?音。
他放下宁雪滢,慢慢走向巷尾。
半敞的破旧木门里?,突兀地站着两名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执刀架在一名妇人的脖子上。
卫九没去看那?妇人脸上的惊恐,而是看向在寒夜散发冷芒的绣春刀。
忘了初心?的锦衣卫啊。
卫九微微仰头?,望向巷子上方墨空,转了转食指的银戒。
听见院子外的细微动静,两人寻声?望去,因职位低,并不识得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年轻权臣。
未持刀的锦衣卫横在同?僚和那?妇人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来者何人?”
“路过。”
“那?就快滚,别碍事,当心?惹火上身?!”
院子外的青年“哦”了一声?,非但没走,还慢悠悠上前两步,踏进了院子。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凶残和狠厉。
要说在鄞朝最不怕惹事的衙署,当属由?景安帝一手壮大?的锦衣卫。
站在巷子口的宁雪滢没有见机溜走,而是环顾四周,隐约听到一拨脚步声?朝这边逼近。
与卫湛不同?,卫九出行,时常甩开自家的影卫。
那?些脚步声?多半是对方的人。
有隐隐的担忧溢出面容,她小跑上前,想要缓和气氛,不为别的,就为了保护卫湛的安危。
至于卫九,与她无关。
可说到底,他们是一个人。
然而,打斗也一触即发。
刹那?间?,卫九被?六名锦衣卫团团围住。
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忽然想起那?名车夫,又折回巷子口,拍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幽深破旧的小巷不再宁谧……
等到亥时过半,再次沉静下来。
宁雪滢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卫九的武力?。
当然,还有那?名昔日为影卫的老伙计帮忙。
皎皎银月下,卫九单脚踩在一名锦衣卫的胸膛上,擦拭着染血的玉骨折扇。
折扇暗藏玄机,内嵌顶尖的暗器。
“回去告诉秦菱,绣春刀是砍杀奸佞的,不是欺善的。若是违背了初心?,恐难以善终。”
他弯腰捡起一把绣春刀,以锦帕擦拭起锋利的刀刃,随即对折在膝头?,在六名锦衣卫震惊的目光下,生生将绣春刀折成了两半,丢在地上。
落地的瞬间?,发出清脆声?响。
卫九朝那?潦草的老伙计挪挪下颔,“慕叔,这里?交给您了。摆平不了,就去伯府寻人。”
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衣袍猎猎,身?姿飘逸,是萧索冬夜中艳紫妖红的一笔。
宁雪滢不觉舒口气,又生出浓浓的担忧,这样的卫九,是她能对弈的吗?
可就在此时,被?折断绣春刀的锦衣卫遽然起身?,手握刀尖的一端,面目凶狠地刺向背对而行的卫九。
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绣春刀毁,他没办法向指挥使交代。
“世子小心?!”
“卫九当心?!”
老伙计和宁雪滢齐齐惊呼,眼看着那?名锦衣卫健步逼近卫九的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卫九蓦地转身?,一把握住刺来的刀尖。
锋利的刀尖割破掌心?,有鲜血沿着刀刃流淌,大?颗大?颗滴落在地。
卫九抬起长腿踹在那?人肚腹上,将人一脚掀翻。
那?人痛嚎一声?,磕断了鼻梁。
卫九撇开断刀,低眸看向血淋淋的掌心?。
面上无悲无愠,麻木的像是没有知?觉的侧柏。
老伙计欲上前,却被?卫九制止。
“忙您的吧。”
他继续向外走去,越过宁雪滢的一瞬淡淡道:“跟上。”
留在此地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宁雪滢权衡利弊,快步跟在卫九身?后,视线落在他被?血染红的手指上。
“找个医馆,包扎一下吧。”
“你刚刚喊我名字了?”卫九目不斜视,步子却刻意放慢了些,也好让她能够赶上。
宁雪滢走到他身?侧,偏头?觑一眼,“不然?”
卫九抵抵腮,第一次被?人真真正正叫对名字。
除了她和青岑,无人知?晓他不是卫湛,而青岑只会以小伯爷称呼。
从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她是第一个。
喧嚣散去,疏星寥落,枝头?蟾月盈盈皎洁,格外明亮。
凋敝的花木旁,柳暗枝遮,蔓延至卫九的靴面上。
宁雪滢从医馆出来时,就见卫九独自斜倚在路边的柳树上,清绝孤冷。
她走过去,提起手里?的药袋子。若不是看在卫湛的面子上,她才?懒得管他。
“伸手。”
有风吹来,刮得枝头?簌簌作响。
卫九靠在树干,以一只脚点地,就那?么伸出手,任由?医术不够娴熟连医者都称不上的女子施为。
“嘶”的一声?溢出薄唇,他缩下手,“轻点。”
宁雪滢不解,那?会儿徒手握刀不喊一句疼的人,这会儿怎还娇气上了?
像是故意为之,她加大?了力?气,在听得一声?声?的“嘶”音后,很是解气。
处理过伤口,又缠绕几圈干净的布条,她退后一步,“包扎好了。”
看着系在掌心?的结扣,卫九垂下手掩埋入衣袂,转身?向伯府的方向走去,“回吧。”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宁雪滢却站着没动,婀娜的身?姿汇入风中,“不打算送我回金陵了?”
卫九没回头?,亦没有回答。
看在那?会儿她对他担忧的份儿上,这次先作罢。
两人抄近路一前一后走在深深巷陌中。
不知?卫九为何没有乘马出府,宁雪滢也不愿费脑力?去猜测。
阴晴不定的人,谁又能猜到他的心?思?
似有读心?术,走在前头?的卫九冷幽幽道:“腹诽多难受,直接讲出来吧。”
宁雪滢没理,暗自踩起他的影子,说来,他不就是卫湛的影子么。
这时,余光中突然捕捉到一道蹒跚身?影,宁雪滢下意识扭头?,立即迎了上去。
薛御医倾尽毕生所?学汇成的医术册子,令她受益匪浅,在她心?里?,已经拜师了。
老者的身?边还跟着个小仆和孩童,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薛老,您怎么在这儿?”见老人面色苍白,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宁雪滢关切问?道,“您受伤了?”
无意中遇到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娇娘,薛御医愣了愣,旋即展开笑颜,点头?示意,“受了点轻伤,无妨的。许久不得闲,今夜不必入宫当值,想出来走走,感受感受人气儿。”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让小仆和孩童候在一旁。
熟识的人皆知?他无亲无故,那?小童是何许人也?
看出宁雪滢的疑惑,薛御医笑着解释道:“他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时常来寒舍学习医术。”
宁雪滢深凝着老人的小腿,勉强笑了声?:“就是说,您收徒弟。”
想起上次女子说要拜师的事,薛御医脸薄地摇摇头?,“就当是家中多个孩子热闹热闹,不算是收徒。”
宁雪滢拜师心?切,“我也想常去叨扰,就不知?您是否会厌烦......”
“世子夫人折煞小老儿了,小老儿不过正八品的小医,如何能收世子夫人为徒啊?说不过去的。”
宁雪滢是真心?拜师,但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打算慢慢来。
“您的腿......”
薛御医拍拍衣摆,故作云淡风轻,“医术不精,被?陛下责罚了。”
早对景安帝的暴戾有所?耳闻,宁雪滢默叹,上前想要为老者查看。
“使不得,使不得。”薛御医后退两步,因伤势无法支撑双腿,颓然坐在路边的磐石上,“已经上过药了,不劳夫人了。”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卫九折返回来,凭借卫湛的记忆,认出老者的身?份,“医者不自医,薛老一把年纪,不必强撑。”
说着,他迈开步子,在老者一声?声?的“使不得”中,曲膝下蹲,为其卷起裤腿,仔细检查起来。
有轻微的骨折。
没再多言,他转身?拍拍肩头?,示意老者爬上来。
哪好意思劳烦矜贵的世子爷,老者忙摆手,“不必了,回头?让太医院的人为我正骨就行。”
“拖一日,就吃一日的苦,何必呢?”卫九以臂力?将老者扯上自己?的背,起身?走向他们刚刚去过的那?家医馆。
宁雪滢小跑跟上,裙摆随风扬起。
经过郎中的正骨后,老者躺在木床上歇息。
宁雪滢搬过杌子坐在床边,托腮问?道:“您年事已高,怎不致仕呢?”
“小老儿无家人,还是在太医院热闹些。”
听得出,老人家渴望有人陪伴。
宁雪滢暗暗思忖,想要在明日与卫湛商量,以拜师为名为老人养老。
送老者回到宅子,两人走在行人寥寥的街头?。
子夜将近,宁雪滢瞥向斜后方的男子,“你还挺侠肝义胆的。”
卫九嗤一声?,“我的美德可多了。”
宁雪滢无语失笑,“可惜,美德这么多的小伯爷,只能活在影子里?。”
她承认自己?在有意挖苦,谁让他对她吝啬展露美德呢。
不缺德都不错了。
闻言,卫九僵住嘴角,生长在心?枝上的桀骜瞬间?被?凝结成冰,碎裂满地。
“宁雪滢,你记住,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包括卫湛。”
说罢,他迈开大?步,越过女子走到前头?。
回到伯府,宁雪滢顾及着有仆人们在,默许了卫九大?咧咧走进正房。
她硬着头?皮跟进去,反手合上门。
燃灯后,她坐在妆台上,假意梳理头?发,目光有意无意通过铜镜偷瞄着后方的人,担心?他又起幺蛾子。
镜中人有了动作,又舀了一碗红糖姜汤摆放在桌上。
“第三遍,过来喝掉。”
感受到男子隐现的冷意,宁雪滢起身?,慢吞吞走到桌边,捧起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仰头?之际,尽显优美雪颈。
衣衫顺滑,服帖在玲珑的身?子上,卫九漫不经心?从她身?上扫过,“这么听话,不怕我给你下毒?”
宁雪滢身?子一僵。
卫九掸了掸指尖,被?她惶惶的样子取悦到,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腰,在一阵窸窣声?中,探索到她肚脐的位置使劲儿按了按,“用不了多久,这里?面就会肠穿肚烂。”
宁雪滢向后退去,奋力?挣开他的手,脚跟磕到脚踏,险些摔倒。
她坐在床上,低头?整理起被?揉乱的衣衫,冷冷睇向桌旁的人,“卑鄙。”
“要解药吗?求我。”
“休想。”
卫九无所?谓地单手支颐,举手投足流露着优雅,奈何性子恶劣,极具针对性。
或许已经中毒,宁雪滢反倒冷静下来,坐回妆台前。
卫九一笑,“通过镜子窥觑人可算不得坦荡。”
宁雪滢心?中腹诽,自己?窥觑的不是人。
眸子一转,她看向漏刻,勉强深吸口气缓释情绪。
再忍忍,再忍忍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今,她将卫九和卫湛完全当作了两个人。
“明人不说暗话,小伯爷到底为何执意让我喝姜汤?”
“不是很明显么。”卫九撑着额,意识开始昏沉,“为了杀你。”
宁雪滢不傻,倘若真的中毒,她这会儿应该疼痛难忍了。
察觉到卫九恹恹的没精打采,宁雪滢知道子夜过半,卫湛将醒。
她走到卫九面前,弯腰盯着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流露出一丝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