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时的一腔孤勇,竟成了如今的把柄。
事关脸面和清誉,她忍着火气?,差人送出回?帖,约宁雪滢于?明日辰时在阳春楼见面。
可宁雪滢比约定的时辰晚了足足半日。
茶香四溢的雅间内,程胭屏退侍女,持着钟鸣鼎食之家嫡女该有的礼仪和教养,请宁雪滢入座。
宁雪滢落座,听茶艺师傅详细介绍起?店中的特?色。
看她不紧不慢的,程胭有些沉不住气?,直接点了一壶玉桂,“世子夫人喝得惯吧?”
宁雪滢淡笑,“程三姑娘都点单了,还?需问我的意见吗?”
等茶的工夫,程胭率先捅破窗纸,“咱们日后几?乎不会再有往来,就别打哑谜了。说吧,你约我来,有何目的?”
宁雪滢依旧打着哑谜,“你说呢?”
程胭心知肚明,“无非是要当面看我笑话?,让你求你保守秘密。”
“三姑娘狭隘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与你斗气?。”
茶艺师傅刚好端来茶具,却被程胭拒绝,“我们自己?来。”
等房门合上,她抖着手朝小炉中加炭烧水,“那还?请夫人指教。”
看她过于?手抖,宁雪滢提起?沸水壶浇灌起?紫砂盏,动作稳而轻柔,“三姑娘倾慕成婚前的世子,勇气?可嘉,本没什么可计较的,可姑娘前些日子的做法,有违淑女所为,令人不齿。我约你前来不为羞辱,也非责问,而是要你公开致歉,还?我名声。”
程胭手更抖了,如此一来,她会陷入众矢之的。
知她在权衡情?笺与搅弄是非的利弊,宁雪滢冲泡起?茶叶,粉白指尖氤氲在水汽中,“我只是给了三姑娘一个?优先选择的机会,若三姑娘不照办,那只能把机会让给蔡妙菱了。到?时候,她为了自保,或许会颠倒黑白,把责任全都推到?三姑娘的身上。”
屋里燃着地龙,程胭却感到?阵阵寒凉,“揭露蔡妙菱贪财的事,与你有关?”
宁雪滢以食指碰了碰唇,“嘘,你知我知就够了。”
此情?此景下,程胭心道自己?小看了草莽和宫婢养出的女儿,“那全是蔡妙菱的错!我是受她蒙骗,一时糊涂,为她鸣不平。”
这个?时候还?要装无辜吗?
宁雪滢摇摇头,没了品茶的兴致,彻底冷下脸来,“是与不是,三姑娘心里比谁都清楚。约摸着,你此刻还?忘不了世子,才?会因妒火刻意泼我脏水。今日已说到?这个?份儿,好自为之,告辞。”
绣墩在地上发出声响,宁雪滢起?身留下一半的茶水钱,径自走向房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等等!”程胭匆忙起?身,“我公开为你澄清便是。”
宁雪滢转眸,“还?有致歉。”
“……好。”
当一张张致歉书贴满大街小巷,世家的贵女们瞠目结舌,庄舒雯更是在当晚来到?伯府,为闺友程胭赔起?不是。
纵使没怎么打过交道,宁雪滢也看得出庄舒雯是个?有话?直言的性子,或许值得深交。
难怪婆母对她极其喜爱。
听闻庄舒雯登门,二公子卫昊献殷勤似的来到?玉照苑,手里提着洗好的各色鲜果,还?一改常态,跟着未婚妻一同为程胭赔起?不是。
“舒雯交友不慎,让大嫂受委屈了。”将竹篮放下,卫昊笑道,“这些鲜果有降火之效,大嫂赏脸多吃些。”
随即拿起?一个?递给宁雪滢。
纵使知道卫昊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顾及着叔嫂关系,宁雪滢接过小咬了一口?,脆果碎裂迸出甜汁,在口?壁中蔓延开来。
庄舒雯上前一步,“雪滢姐姐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小妹一定竭力相助。财力、人力皆可。”
听婆母说起?,庄氏扎根在皇城数十?年?,人脉甚广,宁雪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妹妹可认识锦衣卫审理案件的官员?”
庄舒雯仔细想了想,“小妹认识一人,有些交情?。”
没等宁雪滢说出请求,庄舒雯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小妹改日做东,为姐姐引见。”
只是与锦衣卫的官员了解一下俞夫人的案子,宁雪滢没有太多顾虑。既然对方肯帮忙,她自是欣然接受的,“多谢。”
漫漫长路,会有投桃报李的机会。
走出玉照苑,庄舒雯跳起?来拍了一下卫昊的后脑勺,“听人说你嫌大嫂是草莽之女,担忧撑不起?伯府门面,如今是不是脸疼?”
卫昊故作憨笑地揉了揉后脑勺,“妹妹说的是,以后啊,见到?大嫂,我可得绕着走。”
“不是绕着走,而是要把大嫂当家人处。大嫂是长媳,是伯府的下一任主母,你该敬重才?是。”
在庄舒雯面前,卫昊一向俯首听命,心里也是门儿清,宁雪滢看似温和,实则是个?不好对付的。
自己?还?好,就是“苦”了那个?一心想要掌家的嫡妹。
卫昊抱臂一笑,一副看好戏的德行。
比之卫昊,庄舒雯想在嫁入伯府前就与宁雪滢处好关系,以免因为卫昊碰壁下不来台。
想想自己?要嫁的人蠢而不自知,庄舒雯又气?又好笑,狠狠踢了对方一脚。
少卿府的三姑娘可是皇城小有名气?的闺秀,无论在宫宴还?是家宴上,都是个?爱出风头的,加之世家的身份,为人极为清高?,如今被人拆穿了本来面目,不免引起?贵女们大范围的议论。
宁雪滢此举,算是一战成名,令那些对宁嵩怀有成见继而看不起?宁雪滢的权贵们,再不敢小觑她。
深夜,卫湛从东宫回?府,对惩治蔡妙菱和程胭的事已有耳闻。
妻子能独当一面是好事,该给予鼓励。
是以,在走到?宁雪滢的面前时,他稍稍附身,抬手抓了抓她的发顶。
灯火暖意融融,男人眸光清润,宁雪滢放下手里绣活,露出小女儿的羞态,“做什么?”
“肯定你。”
头顶被抓揉,连带着头皮发麻,宁雪滢像猫儿一般眯了眯眼睫,尽显娇憨,既温顺又傲娇。
“她们罪有应得。”
“嗯。”
“只是可怜的俞夫人,辛苦拉扯大的养女,反过来占有她的家财。”
卫湛收回?手,走到?软榻前,“一码归一码,俞夫人或许有可恨的一面。”
“此话?怎讲?”很少从他口?中听说俞夫人的事,宁雪滢来了兴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挨得很紧,不到?一拳的距离,不似之前会规规矩矩坐在炕几?对面,大有要秉烛夜谈之势。
卫湛打开镂空炉盖,打出一个?漂亮的香篆,“我的意思是,没有见过的人,还?是别轻易给予同情?。”
所以,不是针对俞夫人?
秉烛夜谈的心思落空,宁雪滢向一旁坐去,“可俞夫人与母亲是故交,在母亲的口?中,俞夫人是个?温厚老实的人。”
将香炉塞在她的手里,卫湛后仰,散漫慵懒地靠在如意枕上,轻喃一句“物是人非,人心难知”,便合上了眼。
从他的脸上,能看出些许疲惫。
太子远行,东宫大小事宜皆要由他定夺,宁雪滢只当他精力不够,总之是没有多想,还?为他盖上毯子,之后就窝在榻边继续刺绣。
室内温暖如春,深夜中的小夫妻,伴在彼此身边。
没一会儿,卫湛起?身,却不是朝拔步床的方向走,而是来到?她面前,作势要将她抱起?。
暗影压下,被卫九在马车上绑缚的记忆突然袭来,宁雪滢下意识刺出绣针,被男人扼住腕子。
“怎么?”
一边问,卫湛一边抽出她手里的针,插在一团绣线上。
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宁雪滢稳住心跳,主动搂住男人的脖子,想他将自己?抱起?。
此刻,她方知卫九已在她心里形成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卫湛只是站在榻边,笔挺的背微弯,低眸看着她的脸。
被、褥、枕、垫熏染了桂椒的味道,散发着独特?的幽香,却是不及兰香淡雅,沁人心脾。
宁雪滢抬起?头,与之交汇上视线,彼此眼中有清霁的碎光跳动。
喧阗沉淀,静谧无声,宁雪滢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不停,失了节奏。
她抿抿干涩的唇,一瞬将心事忘个?干净,此时此刻,眼里唯有面前的男子。
耸秀如玉的男子。
“卫郎?”
敌不过暗昧席卷,她故意扯了扯男子的衣袖,试图打破沉默,可男子只是静静睇她,目光水洗润澈。
那种无节制的索取,会伴有隐晦的痛感,是她招架不住的,可面对男子无声的相邀,她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我用别的方式行吗?”
闻言,卫湛勾起?她的下颔,目光锁在她的唇上,开口?沙哑:“什么方式?”
已在董妈妈那里得到?了些经验之谈,宁雪滢慢慢摊开掌心,却是耳根红透,连后颈都染了粉红。
灯火将两道瑰姿玮态的身影映在窗棂上,谁能想到?他们正在商量敦伦之事。
卫湛低笑一声,浑然天成的清隽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欲念冲淡,他抬手落在女子发髻,卸去了上面名贵的朱钗,丢在炕几?上。
一头乌发倾泻,披散背部,使女子更显娇丽。
宁雪滢僵住半晌没有动弹,直到?装不下去,才?起?身熄灭所有的灯,抹黑回?到?淡月窗前。
面对面站立,她颤着手去解束缚锦衣的革带。
“啪嗒”一声,在静夜中尤为清脆。
可接下来的事,她就扛不住了。
到?底是年?纪尚浅,经验不足,临时怯场的她,一把抱住卫湛的劲腰,扎进他怀里,汇入阵阵兰香中。
被环抱着僵持了会儿,卫湛“嗯”了声,尾调上扬,带着询问。
“谁说的要换种方式?”
宁雪滢没了脸儿,装傻不动,想要说些什么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以逃过今晚掺杂甜蜜的“折磨”,可又词穷。
脸颊被捧起?时,她还?是懵懵的,随着男子的步调向后退去,直抵妆台。
一路都发着“唔唔”的声响。
呼吸变得炽热,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她反手撑住妆台,无意打翻了上面的妆奁。
一颗颗珠宝玉石滚落而出,有一颗棱角分明的,在月色中格外剔透。
有些看不真切那是什么,卫湛伸手捻起?,入手冰凉,“琉璃?”
“嗯。”旖旎被打断,宁雪滢微微轻喘,温声细语地解释道,“上次出街闲逛,在首饰铺子买到?的,是脐钉。”
之后,她解释说,这是舞姬常用的饰品,身穿露脐舞裙时,可佩戴在肚脐上。她觉得新鲜,买了一枚。
“有舞裙吗?”
“没......就是随意买的,没打算佩戴。”
她怕疼,连耳洞都没有,别说打脐钉了。
卫湛倚在台面上,颠了颠脐钉,不知想到?什么,向后退开一些,调转脚步走向墙角的樟木五福捧寿纹方角柜,随手取出一件妻子常穿的衣裙。
见状,宁雪滢走过去,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后脚跟,退开时问道:“要做什么?”
卫湛点燃一盏烛台,将衣裙铺开在榻上,以手为尺,丈量起?衣裙的长度,随后拉过不明所以的小妻子,丈量起?她的腰线。
宁雪滢想躲,嘴角忍笑,声音甜的似浸蜜,“好痒。”
卫湛一两下丈量完,接着撕扯起?布帛。
华丽的袄裙瞬间大变样,裙裳还?完整,可上衣明显短了一大截。
怎能浪费呢?
宁雪滢刚要夺过,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郎君在给我制作舞裙?”
“试试。”
“......”
可以拒绝吗?
宁雪滢脸薄,踟躇半天没有伸手去接。
卫湛挑眉,“需要为夫帮忙?”
“不用。”为了躲过今夜甜蜜的折磨,她豁出去了,抱起?所谓的舞裙,飞快走到?云屏后,窸窸窣窣地穿脱起?来。
卫湛坐在榻上,单手支颐,等了半刻钟,见云屏后露出一抹嫣色衣角,紧接着,女子慢吞吞走出来,很是扭捏。
实在是“舞裙”的上衣太短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肚皮。
这样打扮的宁雪滢,卫湛凝了许久。
他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宁雪滢红着娇靥走过去,一只手勒着上衣的下边缘,只因里面的肚兜比这件被改良的上衣要长一些,只能卷起?塞在里面。
乖软的小妻子惹笑了卫湛,不比平日低沉,笑声清浅,是发自真心的笑。
宁雪滢脸一羞,单膝跪在榻边,作势去捂他的嘴,“你别笑,是你让我穿的!”
卫湛扼住她的两只细腕捏在一起?,视线游弋,落在白白的肚皮上,拿起?炕几?上的脐钉,塞进了她的肚脐。
虚虚地衔在那儿,很可能下一息就会掉落。
在灯火的映照下,琉璃脐钉散发出斑斓色彩,配以奶白肌肤,对视觉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卫湛松开她的腕子,在她站直的一瞬,忽然以双手禁锢住她的腰窝,低头吻在了肚脐的一侧。
酥麻自肚脐的位置蔓延,宁雪滢觳觫不止,几?番激灵过后,扬起?雪颈,半眯着眼睛陷入新奇的体验中。
漂亮的肚脐随着腰肢在一双大手的磋磨中变了形,琉璃脐钉却稳稳衔在那里,折射熠熠光晕,璀璨闪耀。
短了一截的嫣色上衣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可怜兮兮被踩皱。
宁雪滢如漂泊在浪潮中的小船,任卫湛施为。
烛火被卫湛徒手掐灭,指腹的余温印在女子的腹部,又是一阵诡谲新奇的体验。
双膝无力,宁雪滢倒在卫湛身上,压着他一同倒向榻面。
卫湛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背,轻抚温热细腻的玉背,食指绕住小衣后面的系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
宁雪滢反手想要阻止,美目突然微瞠。
小衣被扯,抛掷向半空。
幸好有黑夜为遮,奈何女子肤色太过白皙,在月影里映出柔白的光泽。
美到?令人惊叹。
至少卫湛是这种感觉。
他抚上月波跳动的肌肤,感受女子的战栗。
“继续。”
“继续?”
黑夜中,那双凤眸犀利又温柔,“继续你要用的方式。”
屋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无法装傻充愣,假装没听见。
宁雪滢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感觉,她跨坐在卫湛身上,半晌继续起?那会儿未完成的事。
无腰带束缚,锦衣是松散的。
宁雪滢硬着头皮探索,忽听一道闷哼溢出。
卫湛的声音素来好听,此刻清越与喑哑交织,难耐又克制。
宁雪滢立即松手背向后,像个?懵懂害怕做错事的小妮子。
缓释了会儿,卫湛抓过她的手。
开始言传身教。
须臾,他替她取下琉璃脐钉,“脐钉很漂亮,但没必要打在身上。”
只因会疼。
她怕疼。
她受的疼,只能由他给。
有了今晚的经历,宁雪滢再不想看见这个?一时兴起?买回?来的饰品,向外一撇,丢在地上。
卫湛没在意,拉过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就那么相拥着入眠。
琉璃如星璀璨,却不及他拥着的女子瑰丽。
第29章
翌日,卫湛入宫上朝,之?后就宿在了东宫处理事务,原本改为逢七施针的事被耽搁了,宁雪滢担忧他的身子,托公爹捎信入宫,催他十八日的夜晚务必回府一趟。
十一月十八这日,宁雪滢请安回来,独自坐在兰堂中先食用了一碗什锦甜粥。
青橘在旁布菜,将?一碗芋头姜撞奶摆在了头前,“大?奶奶尝尝新来厨役的手艺。”
闻到姜味,宁雪滢又想起那个惹人生厌的卫九,遂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姜味冲淡了牛乳的香腻很是爽口?。
刚食用完甜粥,宁雪滢想换些咸口?的小吃,便夹起一块切好的盐水鸭送入口?中。
鸭皮肥而不腻,鸭肉嫩爽。
再尝盐水鸭旁的牛肉锅贴,酥脆汁鲜,唇齿留香,令宁雪滢生出小小的惊喜。
“新来的厨役是哪里人?”
问到点?子上了,就怕大?奶奶发现不了,青橘笑眯眯答道:“宫里致仕的老御厨,专为陛下和娘娘们做金陵特色菜肴的。”
难怪如此地道。
将?一盘生煎递到宁雪滢的面前,青橘说出了重点?:“是世子特意为大?奶奶请来的,就被安置在咱们玉照苑,独有的待遇。”
不提还好,一提宁雪滢都没脸儿食用了。
睨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宁雪滢夹起生煎,先是咬出一个小口?放出热气,随后吸吮起里面的汤汁。
热气腾腾的生煎口?味偏甜刚刚好。
吃过?一顿极为满足的早膳,宁雪滢按着?近日所学,按揉起胃部助消化的穴位,之?后带着?青橘和秋荷去往城中各大?医馆,想要?寻几?副上等的银针。
在与医术有关的事情上,秋荷是极为挑剔的,在看过?一副副价值不菲的银针后,抬头问道:“还有更好的吗?”
掌柜“诶呦”一声,苦笑道:“这是本店乃至全城私人医馆里最上乘的银针了,再要?好一些的,只?能去太医院询问了。”
太医院分十一科,刚好有针灸科。
秋荷想,小姐的父亲是大?同镇总兵,公爹是国子监祭酒还有爵位在身,婆母为诰命夫人,夫婿执掌詹事府,论起来,本就可?以去往太医院求医问诊,但前不久刚惩治了蔡妙菱,不知太医院的人是否会对?她家小姐有所偏见。
“小姐,咱们去吗?”
既然能寻到更上乘的银针,宁雪滢没有顾虑蔡妙菱的事,让车夫改道去往太医院。
等抵达太医院,秋荷才知自己想多了,这个时?辰,偌大?的太医院从药师到太医,忙上忙下,有条不紊,哪有闲工夫非议人?
可?不巧的是,负责针灸科的御医近来一直宿在宫里侍君,接待她们的是御医的学徒。
学徒拿出几?副银针,“夫人瞧瞧中意哪副,我会记录在册,等薛老回来,再与他禀报。不过?薛老最近精力不够,恐不能及时?打磨银针,夫人还需耐心等待。”
听闻陛下因久治不愈砍杀了不少?御医,导致太医院人手?不足,宁雪滢表示理解,“这些都是薛御医亲手?打磨的?”
许久没见着?师父,学徒不免感叹:“是啊,薛老没有家人,每逢休沐就会制作些银针、药罐打发闲暇。”
宁雪滢点?点?头,与秋荷一同选好了银针,便离开诊房准备离开。
大?堂不见蔡妙菱的身影,不知她今在何处。
宁雪滢没有施以同情,只?因蔡妙菱把事情做得太绝,触及了她的底线。
人言可?畏,自己没道理遭受不该有的骂名。
回到府上已是日暮四合,宁雪滢先去公婆那里请安,之?后回到卧房沐浴更衣。
青橘请示道:“晚膳已备好,大?奶奶可?要?食用?”
“世子派人回来过?吗?”
“还没。”
也就是说,卫湛今日会准时?回府。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换好粉裙,吩咐青橘晚一些上菜。
戌时?一刻,月门外走来一人,身姿卷在寒风中,官袍翻飞,一只?手?拿着?乌纱官帽,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阔步走来,玉面被风沙吹拂得泛起薄红。
天寒地冻,男人没有披氅,浑身透着?冷气儿。
宁雪滢拉开门迎他走进,还没问出口?为何不披氅,就被男人抱个满怀。
不可?抑制地打个寒颤,她在寒气中抬眸,见他眉眼疏懒,就知自己被戏弄了。
抬手?将?人推开,她搓搓手?臂,“怎地这般幼稚?戏弄我有好处吗?”
卫湛勾唇,走到湢浴净手?。
冻僵的双手?浸泡在温水中有些刺痛,他浑然未觉,拿过?布巾擦拭起手?指。
闻到饭香,他看向靠在门边的妻子,“在等我?”
原本是的,但被戏弄后宁雪滢不想承认了,“我也刚回来,一起用吧。”
温馨的细节被掩盖,卫湛背对?她更衣,眼尾被灯火映出细长暗影。
半晌,两人围在桌前,宁雪滢先是表达了感激之?情,“多谢郎君惦记着?妾身的口?味。”
卫湛没邀功,夹起一块板鸭品尝。
宁雪滢提醒道:“可?蘸汁食用。”
卫湛照做,又尝了一口?赤豆元宵,“喜欢哪些地方?菜尽管提,不必委屈自己。”
在伙食上,宁雪滢从不觉得委屈,但还是顺了他的意思,“好呀。”
说着?,打开盛有清炖鸡孚的瓷盅,舀出一小碗放到卫湛面前,“新来的师傅说,这既是苏菜又是金陵菜,郎君尝尝。”
清炖鸡孚是道名菜,鸡肉软烂,清汤爽口?,适合大?多数人的口?味。
卫湛喝了小半碗,推给身边的妻子,“你?也尝尝。”
宁雪滢笑着?拿起自己的碗,想说自己来,却在对?上男人“威逼利诱”的目光时?,慢吞吞端起剩余的小半碗,不情不愿地喝下。
卫湛单手?撑头,懒洋洋的,“味道如何?”
“......好香。”
为了“报复”,宁雪滢夹起一个蟹黄汤包,咬了一口?吸溜完汤汁,笑着?递到男人嘴边,“尝尝。”
可?没想到的是,男人非但毫不嫌弃地吃了汤包,还碰到了她的筷子头。
宁雪滢放下筷箸,拿起勺喝汤。
即便行过?房、交过?吻,还是不能极致地享受亲密,譬如共用碗筷。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卫湛目光偏冷,执筷默默吃起来。
感受到气氛的冷凝,宁雪滢没话?找话?,“郎君回来时?怎没披氅衣?”
“夫人,食不言语。”
“喔。”宁雪滢歪头又问了句,“为何没穿?”
看她略显无?赖的模样,卫湛扯扯嘴角,“在宫里遇见薛御医,看他衣衫单薄,便相赠了。”
“太医院针灸科的主事御医吗?”
“对?。”
今年初冬格外严寒,年迈的老者是该多加御寒。想起学徒所说薛御医没有家人的事,宁雪滢提议道:“今晚针灸后,咱们去探望一下薛御医吧。”
“为何?”
“听闻薛老没有家人。”
“他有一个儿子,在多年前走散了。”
用膳后,卫湛坐在软榻上,由秋荷施针。
已习惯了针尖刺入皮肉的痛感,卫湛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秋荷发挥。
宁雪滢有心学医,结合所学,在不打扰秋荷的前提下,观察入微,从腧穴的直刺、斜刺、平刺,到刺针的角度,不落一个细节。
卫湛看她跃跃欲试,也不介意她拿他当试验的靶子,“你?来?”
宁雪滢摇头,自认还不够资格。
一副针过?后,又喝了秋荷特调的汤药,卫湛稍作小憩。
宁雪滢则张罗起去往薛御医住所的事宜。
去探望老者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羁旅者的感同身受,伶仃孤单是漫漫人生的常态,宁雪滢无?力改变,却想为老人做些什么,也能温暖自身。
听说老人是姑苏人氏,刚好新聘请的老御厨还擅长苏菜,夫妻二?人便带上了老御厨,载着?一车的食物酒水前往薛御医的宅子。
卫湛知薛御医今日不当值,也就没有拒绝妻子的提议。
两辆马车在星河下驶行。
嚎啕大?风刮耳,宁雪滢伸出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
身披银灰裘衣的卫湛朝火盆里添炭,听着?火星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多时?,马夫在一条细窄的巷子里拉住缰绳,稳稳停在一座古朴的小宅前。
老御厨从后面的马车跳下来,一样样卸下食材和酒水,笑说薛老不必购置年货了。
得知有客前来,薛御医身穿单薄衣衫小跑出来,迎风作揖,“贵客至,蓬荜生辉,诸位快请。”
宁雪滢跟在卫湛身后朝老人颔首,甜甜的笑靥汇成严寒中一缕暖流。
卫湛扶住蹒跚的老者,褪去平日的冷矜,温声道:“内子觉得府中闷,晚辈带她出来转转,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叨扰薛老了。”
“哪里哪里,快请。”老者没有过?多猜测,孤家寡人的,又哪有值得伯府世子觊觎之?处。人家能记得他,他已经很欣慰了。
小宅简陋,入了二?进院一眼览全貌,没有游廊、抱厦、耳房,坐北一座正房,左右两间厢房,正中摆着?一口?缸,水面凝冰。
瞧见老御厨和车夫向宅中搬运东西,薛御医面露不解,“这是......”
与薛御医有过?几?面之?缘的老御厨扛着?米袋子笑道:“世子爷买多了年货,匀给老兄一些,放在厢房?”
薛御医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看了一眼搭在厢房的灶台,老御医拍拍手?,准备热锅烧油。
两名车夫跟着?打起下手?。
在短暂的错愕后,薛御医意识到这是卫湛的好意,不禁有些哽咽,“世子、夫人,去堂屋坐吧。”
堂屋以榉木装饰,家私有些陈旧。
老人家泡了茶,又拿出白皮点?心,颤巍巍递到宁雪滢的面前,“世子夫人别嫌弃。”
宁雪滢接过?油纸包,吃了一整块。
三人都是话?少?的人,宁雪滢主动挑起热场子的担子,巡睃半圈,视线落在一排书架上,“薛老平日看的都是医书?”
老人家扭头看向书架,笑着?解释道:“活到老,学到老。”
宁雪滢接着?医术的话?题聊了起来,不知不觉聊到了针灸上,却没提起定制银针一事。
不愿以今日人情给事忙的老者再添麻烦。
但薛御医听出小娘子对?医术的兴趣,起身拿过?书架上最厚的一本册子递过?去,“这里面是小老儿总结的针灸之?术,以及银针的打磨,也算毕生所学,希望能帮到夫人一二?。”
资深医者的毕生所学,不是金银能衡量的,宁雪滢起身施礼道谢。
小半个时?辰后,老御厨招呼着?三人落座,笑说自己喧宾夺主了,让薛御医别介意。
薛御医摆摆手?,“寒舍来客,小老儿求之?不得,怎会介意?快请坐。”
连同车夫,六人围坐在厢房的小桌前,褪去规矩束缚,和和乐乐吃了一顿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