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说起此事,不?禁感慨道:“自古白?虹贯日时有发生,也不?见?得回回都有不?平凡的事发生。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喜迎麟儿,指不?定是在为废黜太子做铺垫,但最后立谁为储君又是后话。”
已面壁思“过”的季懿行?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咬一口脆枣,刻意发出声响,引得老爹不?满。
“你又怎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今日出生的小?皇子是个幌子?”
“有这种可能,恐朝中?各方势力将会上演夺嫡之争啊!”
一想到卫湛是太子近臣,季懿行?有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延续皇族正统血脉是大事,太子不?依照陛下的旨意选妃,引得陛下废黜之心也是常情。”
葛氏在旁插话:“家族延续香火也是大事,怎没见?你上心啊?”
季懿行?吃下最后一口枣,将果核丢进?篓中?,拍拍衣摆向外走去。
后日增援大军即将启程,季朗坤不?愿与儿子太过僵持,重重叹了?声。
申时二?刻,卫湛从东宫离开,在宫门外与负责为景安帝医治肺咳的薛御医迎面遇上。
薛御医心事重重,看起来满面愁容,先与卫湛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时又折返追了?上去,“詹事大人?请留步。”
卫湛停下步子转过身,“薛老有何见?教??”
薛御医抬手比划,“还请詹事大人?借一步讲话。”
两人?离开宫城,在篁林小?径上慢慢走着。
薛御医说起最近的烦心事。
自从皇帝患病久治不?愈,戾气横生,砍杀御医。太医院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是雪上加霜,折了?六位顶尖的医者。
薛御医弓背走路有些?蹒跚,“在陛下那里?,小?老儿不?知能残喘多久。有件事想拜托詹事大人?。”
“薛老请讲。”
“听说詹事大人?祖籍姑苏,小?老儿的家乡也在姑苏。”
卫湛淡淡笑开,随口说出一句方言。
薛御医下意识以方言作答。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飒飒竹林中?以家乡话聊了?许久。
薛御医年事已高,妻子离世,膝下一子在多年前走散,杳无音信。他孤身一人?,想要落叶归根,故而,想托卫湛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首葬于家乡姑苏。
一片竹叶落在老人?花白?的发间,卫湛抬手摘掉,“晚辈记下了?。”
薛御医躬身施礼,“大人?之恩,不?胜感激,若有来世必当报答。”
卫湛扶起老人?,“今生还未过完,薛老何言来世?”
“伴君如伴虎,小?老儿自知命不?久矣。”
景安帝的暴戾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时常迁怒于侍者,只有赵得贵圣宠多年不?衰,薛御医不?觉得自己有赵得贵八面莹澈的本事。
卫湛看向他背着的药箱,那里?面全是为皇帝准备的珍贵丹药。
“薛老觉着,陛下的身子骨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这......”
“这里?没有旁人?,薛老但说无妨。”
薛御医慎重思考后,道:“依小?老儿之拙见?,恐是熬不?过下一个春日。”
卫湛默然,前世,景安帝于次年二?月廿七昏迷不?醒,由新立的太子沈懿行?代理?朝政,却是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致朝中?大乱,多方夺嫡。
而自己折在次年三月初九,并不?知晓后来的朝事,但不?难想象国?祚受到多大的重创。
这一世,距离次年二?月廿七,还有三月有余。沈懿行?错过了?寻回皇子身份的机会。
但他依旧要付出代价。
当晚,卫湛回到府邸,按着秋荷的意思,坐在了?躺椅上。
宁雪滢和青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秋荷施针。
要说青岑对秋荷的医书还抱有不?确信,卫湛可谓坦然接受,亦或者说是看淡了?结果。
一根根银针刺入身体的穴位,卫湛感到心跳变得剧烈。
以毒攻毒吗?
他面上无波无澜,像是睡着了?。
相比秋荷,宁雪滢扛起的责任更大。倘若刺坏了?世子爷,自己会陷入众矢之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见?他面色苍白?,额头沁出薄汗,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绢帕,却没有出声打扰秋荷施为。
想要打下手的她,因缺乏经验,只能先行?旁观。
施完一副针,秋荷吐出口浊气,“奴婢还没为姑爷这般气场的人?针灸过呢。”
卫湛睁开眼,“我是何气场?”
宁雪滢看向秋荷,玩笑道:“你要好好回答。”
秋荷认真?想了?想,翘起嘴角,“高岭雪莲、深渊幽兰。”
这都是赞誉吧,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有意巴结还是出自真?心。
宁雪滢摇摇头。
之后,秋荷和青岑一同?退出房间。
宁雪滢看了?一眼漏刻,距离子夜已不?到一个半时辰,不?知针灸和用药是否会制止卫九“醒”来。
为卫湛扯了?扯搭在腿上的毯子,宁雪滢问道:“可觉得异样?”
“没多大感觉。”卫湛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
宁雪滢维持不?住平衡,一只手撑在摇椅的扶手上,“刚施针完,别闹了?。”
卫湛不?容分说地将人?圈在怀里?,轻叹一声:“陪陪为夫。”
夜已深,万籁俱寂,屋外朔风泠泠,屋内暖幽清香。
针灸后大多需要静躺,是以,在面对男人?的无礼要求时,宁雪滢有点无奈,却还是窝在了?他的怀里?。
小?夫妻静静依偎,在前来送药的秋荷眼里?,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放下汤碗,她便拿着托盘退下了?。
宁雪滢从卫湛怀里?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
“晾一会儿。”
“秋荷会拿来就?是已经不?烫了?。”环在腰间的双臂仍没有撤开,宁雪滢不?再纵着他,抬手捏住他的鼻翼,“松不?松开?”
从未与人?做过如此幼稚的事,卫湛甚觉新鲜,微张薄唇呼吸起来。
宁雪滢又捂住他的嘴。
皆不?自知的脉脉温情流淌在彼此之间,不?知哪一方先柔了?心肠。
须臾,宁雪滢端着药碗来到躺椅前,一勺勺轻吹,再递到男人?嘴边。
卫湛的药,都是由青岑验过才?会服下,可这一碗被送来时,青岑站在门外,被卫湛以目光制止了?。
子夜将至,宁雪滢目睹一堵泥墙封闭了?书房的里?间,徒留晶莹剔透的珠帘垂在墙外。
青岑站在斜后方恭敬道:“夜深了?,大奶奶先去休息吧。”
“我想在这儿。”宁雪滢没有照做,而是坐在了?外间的桌前,等待子夜中?段的到来。
“郎君,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墙内传来卫湛清越的答语:“听得到。”
“那我陪你说说话。”
明日休沐不?必早朝,青岑也就?没再唠叨,默默退了?出去,留给小?夫妻隔墙私语的空间。
宁雪滢问了?许多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可日子是由柴米油盐组成,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才?是最寻常的交流。
“郎君的生辰快到了?,妾身没什么可送的,特绣了?一个荷包,还没有完成。”
卫湛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七,距今还有一个多月。世家嫡长子的生辰,通常会设宴招待亲友,宁雪滢与董妈妈打听过,每年到了?那一日,卫氏的大多数宗亲都会前来。
热热闹闹的挺好,可卫湛最多露个面。
挺符合他的性子。
宁雪滢不?觉一笑。
不?过荷包也非特意准备,本就?打算送他一个,正好赶上这一时段。
一墙之隔,卫湛听得认真?,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开始起效,他靠坐在躺椅上,心跳舒缓,气色渐佳。
泥墙之外,宁雪滢一边说着,一边目视漏刻,在紧张和忐忑中?,迎来了?子时中?段。
嘀嗒嘀嗒的水声敲打在静夜,她站起身走到珠帘旁,看向开凿出的小?窗。
是机关术的一环。
内有玄机,开翕方便。
青岑走进?来,站定在禁闭的小?窗前,“世子?”
里?面再次传来清越的答语,“嗯。”
青岑和宁雪滢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里?面的人?是“谁”。
毕竟换了?新的医者,刚施过针灸,又服用了?汤药,说不?定能在医治心疾的同?时,扼制住小?伯爷“醒”来。
宁雪滢问道:“卫九都是几时出现?”
青岑依据过往经验,道:“会在子时中?段准时出现。”
第一次正面接触这种诡异的事,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卫郎?”
“是我。”
还是熟悉的声音。
莫不?是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催眠了?卫九?
宁雪滢有些?不?敢置信。
青岑也不?确定,拧动一处旋钮,打开墙上的窗口,弯腰向里?看去。
狭窄的视野内,男人?依旧靠坐在躺椅上,安静如斯。
是世子没差。
小?伯爷不?会这么安静。
青岑朝宁雪滢点头示意,宁雪滢生出希冀,打从心底,不?想再与那晚雪地中?弃她而去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但两人?无法确定里?面的那个是卫湛,不?是卫九,故而没有打开泥墙。
“再等等。”青岑看向漏刻,“等过了?丑时再行?试探。”
宁雪滢点点头,倚坐桌旁单手支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已是丑时三刻,正是被青岑的声音扰醒。
青岑:“世子觉得如何?”
一墙之隔,灯火如豆,躺椅上的男子转眸平静道:“还好。”
青岑面露欣喜,在他的印象里?,小?伯爷“醒”来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更衣,换上与世子不?同?的装束,而不?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青岑起了?开门的心思,没必要一直关着真?正的世子爷。
半晌,里?间的男子走到泥墙前,“开门吧,我无事。”
青岑心弦微动,他从不?忤逆世子的话。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旋钮的一刹,宁雪滢忽然扣住他的小?臂,向里?面的人?问道:“书房有一罐配好的姜茶,郎君可否喝上一口?”
说着话,她弯下腰,看向男子的反应。
男子平静道:“卫九不?喜姜,不?必用来试探我,开门吧。”
宁雪滢眸光渐冷,直起身道:“他不?是世子,是卫九。”
男子语气不?变,“青岑,开门。”
选择权交到了?青岑手里?,可这一次,青岑没有犹豫,“抱歉,小?伯爷,卑职不?能开门。”
男人?微微拧眉,淡笑了?声。
蓦地,他从小?窗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宁雪滢的细腕向里?拉拽,“出去的代价是吃姜,不?够划算。”
宁雪滢一惊,发出浅呼。
青岑眼疾手快,拉住宁雪滢的臂弯,向外拉扯,“小?伯爷莫要伤到大奶奶!”
“那便开门。”
第24章
小臂被?两股力量拉扯,宁雪滢不?得不?弯下腰身,素净的?脸蛋隐现痛苦之色,也清晰感受到来自卫九的无情。
他与卫湛真真切切是不同的?。
见状,容不?得权衡利弊,青岑快速拧动旋钮。
一道摩擦声起,墙体慢慢向上升起。
青岑磨牙道:“门已?开启,小伯爷放手!”
里间的?男子蓦地?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间的?两人因着惯性向后退去。
青岑站定,扶住宁雪滢的?肩。
“密室”内外的?烛火渐渐交融,映得珠帘熠熠发光。随着泥墙一点点升高,卫九半隐在珠帘中。
锦衣玉簪,白?璧无暇,透着世家公子的?傲雪凌霜之感,但仔细看会发现,那双凤眼含笑。
簇簇粲花中,属夹竹桃最?为妖冶。
卫九有?着夹竹桃的?艳逸瑰丽。
电光石火间,两道高大的?身影极速靠近,在洁净素雅的?书房外间大打出?手。
宁雪滢躲到一侧,眼看着青岑抬腿劈下,被?卫九躲开。
几?个回合下,桌椅摆件歪倒横斜,狼藉一片。
门外传来护院急切的?叩门声,“世子?!”
宁雪滢背靠房门,侧头?道:“无事,都退下。”
“大奶奶?”
“退下。”
她?要替卫湛保守这个秘密,即便?生理性排斥卫九。
门外脚步声远去,宁雪滢转眸间,心口一跳。
一身白?衣的?卫九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折扇,虚晃一招,在青岑向后退去时,脚踩绣墩翻转而起,如白?练腾空,稳稳落在青岑身后,以扇骨侧击在青岑侧额,仅一下,令青年脸皮轻抖,目光发颤,轰然倒地?。
宁雪滢跑过去,想要扶起青岑,却被?卫九拽住手臂。
男人一手紧攥女子手腕,另一只手以扇骨执起女子下巴,仔细打量后冷笑道:“跟在卫湛身边随时都有?危险,不?和离等什么??”
宁雪滢站立不?直,用力拧动?腕子,憋红一张芙蓉面,“那小伯爷倒是告诉我,究竟有?何?种危险?我也好趋利避害,趁早离开。”
没想到会被?反将一棋,卫九菱唇微勾,附身凑近女子的?脸,目光皎皎纯良,神色温柔,可说出?的?话非但不?中听,还疏离讥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
腕部被?攥得愈发的?紧,宁雪滢挣不?开,不?得已?,直视起男子清澄的?眸,“你永远不?会是我什么?人,我的?夫婿是卫湛。”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快要令卫九发笑,压根没觉得这句话会对他?今后造成任何?杀伤力。
他?语气轻柔的?像是在与情人呢喃,可手上毫不?留情,斜劈在宁雪滢的?侧颈,淡漠地?看着人晕厥过去。
书房后窗被?拉开,寒风嗖嗖灌入,吹起卫九身上的?白?袍,像是想到什么?,他?扛着宁雪滢走进云屏内,换了一身藤紫色外衫,系黑色镶玉腰封,又取出?放在木匣里的?银戒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倒在桌脚的?青岑动?了动?眼睫,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混沌中,恍惚瞧见小伯爷将大奶奶扛出?后窗。
“不?......可......”
书房外,护院们都以为,方才的?一阵哐当响,是小夫妻闹了矛盾在砸东西,否则大奶奶怎不?喊他?们进去救场?
秋荷推开拉她?的?青橘,急赤白?脸地?跑过去,使劲儿拍门,“姑爷对小姐做了什么??枉费小姐事事为您着想!”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风萧萧,吹散莽茫夜雾,漏尽更阑,鸦默雀静。
城外河边的?马厩内,停靠着不?少拉车的?马匹。车夫们守在城门口,日夜轮换着招揽生意。
纵马停靠在马厩前,身披鸦青色裘氅的?卫九看向一名凑过来的?车夫,“去金陵,接吗?”
那可是长?途跋涉的?大生意!
车夫点头?捣蒜,满眼堆笑地?捻了捻手指,“三十两。”
他?刻意要高了价钱,留给行客砍价的?余地?。
哪知,那人抛出?一枚金锭子,云淡风轻道:“不?必找零。将这女子送去金陵宁氏府邸。”
车夫下意识接住,颠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
一双眼瞪成铜钱状,车夫使劲儿咬了一口金锭子,立即喜上眉梢。
货真价实!
还有?这好事儿?
“诶呦呦,爷放心,小的?一定将这位姑娘安全送达!”
卫九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女子跨下马,大步走向马厩,“哪辆车?”
车夫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最?里面那辆。地?下湿滑,爷慢点走。”
马厩外的?青骢马发出?“噗嗤”一声鼻音,哒哒哒地?跟了进去,晃着脑袋去拱卫九的?手臂。
车夫不?由赞道:“这马儿通人性啊。”
富贵人家养出?的?马匹,连毛发都是油亮顺滑的?。
卫九避开青骢马的?触碰,“出?去等着。”
青骢马又“噗嗤”一声,伸长?脖子拱起他?怀里的?女子。
卫九没理,径自将宁雪滢塞进车厢,正要牵起青骢马离开,却突然被?人拽住一角氅衣。
刚刚苏醒的?宁雪滢费力爬起来,紧紧拉着男人的?衣角,“你为何?要......针对我?”
雪白?的?小手因使力泛起细细的?青筋,轻颤着、倔强着不?肯松开。她?不?懂,不?懂卫九为何?对她?怀有?敌意。
还挺难缠的?呢。
卫九谩笑,淡淡看向贼眉鼠眼的?车夫,“愣着做什么??拴车启程。”
“诶,好嘞!”
可不?能让到手的?金子飞了。
车夫飞快捯饬起车具。
卫九抬起长?腿跨上马车,连同拽着他?的?女子一并带进车厢。
车内昏暗,卫九拿出?火折子点起悬挂的?风灯,燃亮视野。
火光中的?紫衣男子,更显慵懒鬼魅。
意识到不?妙,渐渐恢复清醒的?宁雪滢松开手,作势要逃,被?卫九长?臂一揽,勾了回去。
后脑勺磕在男子敞开的?膝头?,宁雪滢吃痛,奋力挣扎起来。
卫九坐在长?椅上,单臂提起宁雪滢按坐在自己身侧,似笑非笑道:“这么?倔强,送你一程好了。”
宁雪滢扭动?肩头?,却是力气相差悬殊,徒劳无功,“为何?针对我?”
重生这种诡谲的?事,怎能随意与人说起?何?况是对身侧的?女子。
前世,她?与沈懿行合谋,献给卫湛一出?美人计,害卫湛陷入埋伏,被?九把刀剑穿膛,其中一把正中心口。这笔账,卫湛竟能不?与她?计较。
当真是色令智昏。
卫九转动?起食指银戒,感受着车轮碾过碎石的?晃动?。
风沙袭面,车夫扬起马鞭,驱马驶向金陵的?方向。
一匹青骢马跑在后头?,迎风扬起光亮的?鬃毛。
被?折腾许久,宁雪滢又冷又饿,失了体力,她?靠在车壁上环抱住自己,思考着脱身的?法子。
长?途跋涉,一个贼眉鼠眼、见钱眼开的?车夫哪里靠得住!
说不?定会在途中将她?贩卖。
在卫九离开前,她?必须脱身。
“小伯爷送我回金陵,总要寻个信得过的?车夫吧。”
听出?她?的?服软和妥协,卫九打开自己的?水囊灌了一口,闲凉道:“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她?接下来的?境遇有?无危险。
宁雪滢也是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挺坚韧的?,明明面对的?是自己丈夫的?脸,却能将他?与丈夫割裂开对待,不?被?他?的?恶行影响到自己对卫湛的?态度。
“我饿了。”
路上有?些颠簸,卫九闭上眼,“自己想办法。”
抵达金陵城前,别说饭来张口是不?可能的?,就是遇见危险,都要靠她?自己摆平。
宁雪滢挑开帘子,“师傅,有?吃食吗?”
车夫扭头?,刚要作答,却在看清女子容貌时,顿了又顿,艰难地?移开视线,“椅子下面有?干粮,娘子自便?。”
宁雪滢没客气,弯腰拉出?椅子下面的?箱笼,埋头?翻找起来。
箱笼里杂乱堆放着大包小包,不?仅有?油纸包裹的?窝头?、烙饼、馒头?,还有?换洗的?衣物,以及不?知名的?药包。
宁雪滢没有?窥探他?人秘事的?癖好,但事关自身安危,不?得不?防。
拆开药包,里面的?红签儿黑字格外显眼。
草木灰。
草木灰可做肥料,但为何?会出?现在车夫的?行囊里?
好在前不?久与秋荷一同研习过医书和药草,宁雪滢沉下心来,细细揉搓嗅闻,努力辨认,忽然猜到什么?。
这不?是草木灰,而是掩人耳目下的?软筋散......
不?知车夫为何?会备下软筋散,或许为了中途遇匪自保所用,也或许,杀人越货,残害行客。
宁雪滢无从探知,却生出?一计。
觑了一眼闭眼假寐的?男子,她?暗暗将软筋散沾在两个窝头?上,递出?其中一个,“师傅吃一个吧。”
最?难抗拒美人恩,尤其是靡颜腻理的?美人。车夫还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中,二话没说接过窝头?啃食起来。
“娘子也快些食用吧,别客气,想吃几?个都可以。”
忍着对方贪婪的?视线,宁雪滢垂目,羞答答地?撩下帘子,“多谢。”
随之听得一声轻嗤。
闭目的?卫九轻勾唇角,毫不?避讳地?流露出?讽刺。
宁雪滢没在意,拿起另一个递到他?嘴边,“小伯爷也吃一个吧。”
卫九以折扇挡开,很是嫌弃,拒绝的?动?作倒是轻柔。
宁雪滢放下窝头?,拿起另一个小口吃起来,她?默默掐算着车夫昏迷的?时长?,又将百转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对付卫九上。
只要迷晕卫九,她?就可以骑马返回皇城。
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即便?不?会功夫,也自小接触过骑乘,纵马返回不?在话下。
可卫九在食物上极为挑剔,如何?能哄骗他?吃下?
夤夜漫漫,晓色未至。
卫九挑帘,遥遥可望矗耸山峦。
风沙散,前缘尽。
看在卫湛和宁嵩的?面子上,他?没打算要这女子性命。
仁至义尽。
他?慢慢撕扯起昂贵的?衣摆,缎面的?撕扯声钻入宁雪滢的?耳中。
“你要做什么??”
卫九没有?回答,将一条条缎子依次打结,最?后捏住两端用力扥了扥。
结实的?程度,足够绑缚住她?,以免她?中途跳下车乱跑。
见状,宁雪滢丢开手里的?窝头?,急急起身,再次被?男人搂住腰肢拽了回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车底,她?奋力蹬踹,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上方的?人。
推搡间,乱了发丝,皱了衣裙。
车箱内的?风灯来回摇晃,倏然,帘子外传来“哐当”一声响。
宁雪滢猜到,是车夫昏倒滚下了马车。
在被?缎子勒住双腕的?一瞬,宁雪滢突然揽住男子的?肩,借力坐起身。
身段如蔓藤柔韧缠绕,她?拼尽勇气,歪头?堵住了卫九的?唇。
发狠地?咬破那两片淡色薄凉的?唇瓣,尝到血锈的?味道。
被?一股清甜侵入,卫九紧锁眉宇,快速将人推开,直起身擦了擦唇上的?湿润和鲜血,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两厢厌恶如烟火锦簇,一同炸开在夜色中。
宁雪滢扑向长?椅,急不?可待地?打开水囊猛灌了几?口,随即将水囊撇出?窗外,趔趄着倒在长?椅上,满腹仇意地?睨着男子。
卫九用手背反复擦拭着薄唇,凤眸快要蹿出?火苗子,半是愠怒半是不?解地?问:“你刚刚......亲了我?”
宁雪滢扭头?不?理,她?哪里是亲?
是咬才对!
忍着上涌的?情绪,卫九挑开帘子看向空荡荡的?车廊,意识到不?妙。
轻敌了。
暗骂的?工夫,他?的?四肢开始无力,头?重脚轻。
这丫头?将迷药涂抹在了唇上!
水......
颀长?的?身形微晃,他?扶着车框转过身,阴恻恻地?盯着缩在角落的?女子,没等伸手去捉,整个人向前栽去,“咣当”倒在车底。
宁雪滢慢慢站起身,若非顾及着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狠狠鞭挞他?的?肉身了。
夜色浓郁,一抹倩影轻巧跃过倒地?的?男子,钻出?车厢,按着往日骑乘的?经验,坐在车廊上拉紧缰绳,“吁——”
拉车的?马匹缓缓停了下来,她?跳下车,提裙跑向后方。
粉白?间裙迎风翻飞,她?奔向后方的?青骢马,“乘风,带我回城。”
青骢马有?些迟钝。
宁雪滢抚摸起它长?长?的?脖子,飞快跨上马鞍,拉转缰绳,“你的?主人会自己回去的?。”
说罢,一夹马腹,纵马驰骋在无边夜色中,甩掉了停下的?马车以及晕倒在路边的?马夫。
夜澜深深,衣衫染湿雾,健壮的?马匹驮着娇小的?人儿奔向皇城。
马蹄铮铮。
月落参横,倒在车里的?男子渐渐恢复了气力,反撑双手坐起身,望向卷帘的?车门,入目一片漆黑,繁星点点。
还真是小看了她?。
难怪能在前世,骗走卫湛的?心。
而此时,倒在路边的?车夫一瘸一拐地?走来,刚接近车门就被?里面的?人踹倒在地?。
卫九一扬马鞭,驱马驾车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空廓郊野,冰霜如絮,他?驾着泛旧的?马车,于晨曦天明回到城中。
路过一家烧饼摊,他?下了马车,随意勾出?一把木椅落座,点了两个烧饼,一碗清粥。
摊主加赠了一碟小菜,“客官,拢共三文钱。”
卫九拿起筷子,指了指马车,“拿那个抵了。”
摊主睁圆眼,“您确定?”
“嗯。”
摊主只觉这个衣冠楚楚的?玉面公子脑子不?大好,但还是美滋滋牵过马车,安置在了雨棚里。
这时,有?一老一少两个衙役结伴走来,坐在卫九的?斜后方。
看样子,是这家的?常客。
年轻的?衙役一拍桌子,“摊主,六个烧饼、两碗羊汤,外加两斤酱牛肉。”
刚得了便?宜的?摊主苦兮兮地?上前搓了搓手,“两位官爷,今儿没有?酱牛肉,能否换成其他?的?小菜?小人新腌的?酸黄瓜特别入味。”
年轻的?衙役哼笑了声,当面戳穿道:“穷酸相!又不?是不?给你饭钱,计较什么??”
被?一再赊账,摊主欲哭无泪。
老衙役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早饭而已?,清淡些无妨。”
当饭菜被?端上桌,余气未消的?年轻衙役忿忿道:“明儿一早还要送增援大同镇的?禁军启程,不?连吃几?顿好的?,哪有?体力?”
“行了,晌午带你下馆子去。”老衙役夹起一片酸黄瓜送进口中,“不?过大同镇总兵此番镇压匪患不?力,属实说不?过去。”
“此话怎讲?”
“区区山匪,不?仅没有?镇压住,还要求朝廷增援,你不?觉得有?猫腻吗?说不?定是大同镇的?总兵宁嵩与盗匪串通一气,诱骗朝廷的?粮饷。一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能有?何?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