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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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什?么都能答应你,朕……朕可以?成全你,你是不是念着韫玉,朕可以?成全你们……可以?成全,只要你好好活着,慕烟……慕烟……”
像已对外界无知无觉,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在他怀中?虚弱倦怠地阖上了双眼,她靠在他身前?的手缓而无力地垂了下去,似是随风离枝的落叶,不愿再面临冷冬的严峻,就在秋日里随着命运飘落枝头。

太医季远等人在申时被传唤至紫宸宫,至该日夜间人定,仍未离开。
尽管他们断定姜采女并非如圣上所以为地中了砒|霜等?致命且无解的剧毒,只是中了迷酡散,一种如不能及时服下解药会昏厥多日至死,但若能及时解毒就不仅无性命之?忧、对身体也无多少损碍的无毒之毒,且早已为?姜采女解毒,然圣上?因姜采女迟迟未醒,疑心他们医术不精,疑心他们的诊断错误会贻误姜采女的生机,周身严寒像是杀气腾腾的刀子横在他们的脖前。
在淌着冷汗再三跪陈详情,以性命担保绝未诊断失误后,季太医等?在圣令下退至清晏殿外,在夜色中战战兢兢地候着?,盼着殿内的姜采女快些醒来。
季太医等?在殿外夜色中瑟瑟发抖时,周守恩正令宫人将凉了的御膳都撤了下来。
周守恩已尽力劝了多次,但似是姜采女不醒,圣上?就半点晚膳都用不下,他也不敢再呱噪,只能在令宫人撤下御膳后,亦退至殿外,似季太医等?心内盼着?姜采女快些睁眼。
御殿深处,皇帝守坐榻前的身形僵凝如?石像。他无声?看着?榻上?昏眠的女子,看帷帐在她脸庞上?覆着?死灰色的垂影,抬起僵硬的臂膀,缓缓屈指探近她鼻前。
轻弱的气息柔呼在他指上?时,他心才颤颤地动了动,一丝暖意瞬令秋夜的沉冷褪了许多,守坐在榻边的皇帝只觉自己像坐在冰窟窿里,唯有她呼吸间的暖意能叫他感?觉还在人间。
皇帝也不知自己这般做有多少回了,他看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似是了无生机,在这静寂到极点的夜里,心中总时不时猛地浮起一念,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于是总忍不住探她气息,伸指时心念颤如?弦丝,若是触手冰冷、已无生气……好在她仍有气息,那?一丝暖意似不仅正维系着?她的生命,也牵系着?他的……
可为?何不醒,是否季远等?庸医出了差错,还是……还是天太晚了,夜太深沉,她不喜欢黑,她一直都不喜欢黑暗……
长?久的等?待与对失去的极度恐惧,令深夜里皇帝颤弱的心念隐有癫意,他抬眼看向四?周,觉寝殿内确实是太暗了,立命宫人送了许多灯烛进来,通通燃上?,令偌大?的寝殿在这深夜时亮如?白昼,宛如?灯的海洋。
几乎眩目的白光,点点烛火交叠辉映似是湖面波光粼粼,又似是倒映在殿中闪烁着?的满天繁星。
“不黑了”,皇帝执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不黑了,不要怕,快醒过?来,醒过?来……”
也许过?去没?有多久,又也许仍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寂静深夜里皇帝对时间的流逝已感?知模糊,只见粼粼闪烁的灯火中,她指尖微动,漆黑长?睫缓颤着?,终于睁开了双眸。
似在海中被波浪飘逐的心,忽就被拍回了岸上?,皇帝几乎是扑近前去,他对望着?她清醒的双眸,唇颤着?一时未能言语,而解脱的笑意已逸在唇边。
尽管人终于醒了,但皇帝仍十分担心她的身体,就要传季远等?进殿时,榻上?醒来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传人,太吵闹……”
“好,那?就不传,不吵,就朕陪着?你,朕在这儿陪着?你。”
皇帝迅速地顺从了她的意愿,说话的嗓音亦轻和,好像怕他其实是在长?久的等?待中伏在榻畔睡了过?去,怕她的醒来只是他的梦境,若他拂逆她的心意,若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梦境就会碎裂。
他低身靠在榻畔,轻低的嗓音宛如?耳语,似这深夜里天上?的神明、凡间的俗众皆已深眠,只他们两人醒着?,避开了神明的注视与俗世的羁缠,他们只是男子与女子而已,他非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守着?他心爱的女人。
“已经很晚了,你饿不饿,朕……”
皇帝轻声?询问?的话尚未说完,就见榻上?的她再一次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她手撑着?榻似乎要坐起,忙扶着?她的肩臂相?助,又道:“慢一点,小心头晕。”
皇帝扶她坐起后,拿起衣裳就觉单薄,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拢围着?她。
她垂目看着?他的动作,轻弱的嗓音蕴着?无奈:“像只茧……”
她是最美丽的蝴蝶,记得暮春夜里她在篝火边翩然起舞,似是破茧而出的蝶,肆意张扬的美丽惊心动魄。
现在想来,那?是她想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印迹,那?夜她下定决心彻底燃烧她自己的性命,燃成冷灰,随风飘散。
是美丽的蝶,却总是困在茧里。明明该是恣意的明媚鲜妍,却是惨淡的白,灯影下她脸色如?雪,眼周有淡淡的青灰色,散着?的几缕长?发垂在她脸畔,轮廓是劫后余生的楚楚可怜。
皇帝将那?几缕长?发轻轻地掖在她耳后时,心中不可抑地浮起酸楚的心疼。
要是早早就遇到她,在她还是小女孩就好了,早早遇到她,早在她经历那?些往事之?前,她不必经受被背弃的痛楚,也不必承担那?许多,不必与他有不堪回首的纠葛。他想做个贼,从过?去的时光里将她窃来,呵护在他身边。
因担心她不能醒来、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皇帝还未传见手下密探、问?明今日之?事的真相?。
只有太后在永寿宫中的只言片语,太后说她这么做是为?他这个儿子好,她不能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留在他的身边。
皇帝自然不信,他猜测此事或许与萧珏有关。萧珏应是不想慕烟出事的,萧珏或是想趁他离宫,借太后的手,让慕烟诈死离宫,完全脱离姜烟雨的身份,从此人间蒸发。
但萧珏并不真正明白他皇祖母的为?人,或许错估了太后的心肠。太后心中总盘算着?许多,也总想要更多,即使萧珏只是想慕烟假死脱身,但太后可能会借此做更多,可能会真的伤害甚至杀死慕烟。
故而尽管季远等?太医以性命担保姜采女可以无恙地苏醒,皇帝仍是迟迟不能宽心,仍担心太后真对慕烟下了杀手,直等?到亲眼看见她醒来,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
虽既痛恨太后的所作所为?,恼怒萧珏在他背后的动作,但这时皇帝心中更多地是对她的怜惜,他抚着?她的脸颊道:“还是吃点东西吧,不然身子吃不消的,多少吃一点……”
她无声?片刻,抬起眸子看他,“陛下之?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眸光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有听到那?些话,陛下说,任何事……任何事都可以答应我?”
那?是他情急时对她说的那?些话,皇帝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僵顿在她脸旁,心里似勒着?一根弦缓缓来回割着?。
“……真的”,皇帝涩着?声?,顿一顿道,“但只有一件,只能答应一件事。”
他垂下手,眸光亦微侧着?,似在避开她注视的眸光,低声?道:“所以想好再说,不要着?急,慢慢想,可以过?几日再说。”
可她还是在这时开口了,“我希望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她说:“我希望陛下不要为?慕言迁怒责罚任何人,不管是收殓祭祀他的百姓,还是其他任何人。”
灯火下,皇帝眸底暗芒如?惊颤的涟漪,“你……你不想去白澜江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其实更想问?的是另一句,他沉默良久,终是将梗在心中的那?一句问?了出来,凝视着?她道:“你……你不想离开这里,和韫玉……一起吗?”

第55章
慕烟看了?皇帝一眼,眸光淡然微垂,“只是旧时小儿女青梅竹马之谊,陛下?把我和他,都想得太轻了?。”
拢得严实的被子叫人感觉有些憋闷,她刚欲挣开些,人却?连被子一同忽被皇帝更紧地搂在怀中。
“你别?后悔”,皇帝的嗓音闷闷地落在她耳边,“朕心肠不是很好,只能今晚软这么一次。”
慕烟道:“陛下别后悔,留我在这里不见得是好事,我心肠也不好,又有前科,保不准哪天就对陛下?动手第二次。”
皇帝轻笑声落在她颈畔,带着?温暖的气息。他拥搂着?她,许久都未放手后,道:“朕还可再答应你一件事。”他抬眸看着?她问道:“真不想去一趟白澜江吗?”
这样的她,到皇兄墓前该说些什么呢,皇兄看到现在的她,黄泉之下?也只会徒添不安……
慕烟道:“不了?,人死灯灭,那只是一座坟,皇兄……皇兄已?不在那里了?……”
人死灯灭,皇帝想今日有可能就此失去她,有可能只能面?对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他攥着?她的手,想将自己身体的热意都传给她,却?发觉自己的手比她的要凉,忙又松开,面?对她露出歉然的神情。
皇帝原有许多的事想问身为慕烟的她,可这时却?又觉得都不必问了?,她还活着?,她愿留在这里,那些旧事又有何非要追问不可的必要,她愿意告诉他也可,不愿意告诉他也无妨,重要的是,她活着?,她在他身边,他们的将来?还长久着?。
也不在乎自己手凉,皇帝就问她道:“还冷不冷,朕让人送个?火盆进?来??”又道:“朕自己出去拿,不叫人进?来?吵你。”
说着?“你等一等朕”,皇帝就撩起帷帐,快步地向外走去。
慕烟裹被坐在榻上,看一重重垂帘撩起落下?间,皇帝渐远的身影越发模糊,似墨迹洇在湿润的画纸上。
神智清醒地醒来?时,她也立刻记起了?永寿宫中太后所说的那些话。
韫玉竟为她做了?这样的事,而太后原是那样那样想,似乎为自己,为了?这样待她的韫玉,为了?九泉之下?的皇兄,她都该坚持最初的仇恨与杀心。
她原也从?没有动摇过。
在知今日事败后,萧珏才陡然醒觉自己在急于求成的心念下?,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错误地判断了?皇祖母,他以为他近来?的妥协会换来?皇祖母的一次全力相助,但这可能恰恰相反,可能会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中。
深重忧悔如?利箭穿过,萧珏心中煎熬,熬等着?天明入宫再见皇祖母时,皇祖母却?在这深夜时候先一步微服秘行来?到了?重明宫中,并带来?了?似在他心上砸下?雷霆万钧的重击。
“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孩子,他害死了?你的父亲,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你若不报此仇,焉能为人?!”
这是皇祖母离去时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皇祖母走前留下?了?一只木匣,七饿群舞尔司灸零把仪纠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匣内所装着?的,是父皇病重驾崩前夕,皇叔秘联军中谋取皇位的铁证。
皇祖母告诉他,皇叔并非是他的亲叔叔。皇叔是皇祖父与一无名分?的女子所生,皇祖父为皇叔能如?嫡子长大,设法使皇叔成为了?皇祖母的儿子。
那一年,皇祖母正有孕,生产时难产昏厥。意识苏醒时她身体虽不能动弹,但却?隐约看到有人正在调换她的孩子,她听到那些人说她所生的孩子已?经死了?,她看到那些人将那孩子抱走,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视线模糊地看着?那些人带走她的孩子。
“绝望焦急中,我又昏了?过去,等再醒来?时,身边围着?的都是欢喜的笑脸。她们将襁褓中的婴儿抱给我看,说这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不是,可是……可是你祖父他也正在榻畔看着?我……我只能假装不知道,只能忍,这一忍,就是十几二十年……”
皇祖母忍痛说出这些话时,眸中幽闪着?痛恨的泪光。萧珏知以皇祖母性?情之坚韧而如?此,其心中痛楚必如?千刀万剐,比他所能想象得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没有什么话能安抚着?这样的创伤,萧珏喉咙酸堵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亦如?有刀刺。
他所以为的恩爱美满,世?人所以为的,原来?撕开来?是这样的鲜血淋漓。
说到痛极时,皇祖母紧紧攥着?他的手臂,鬓边青筋爆出,几是咬牙切齿。
“你说我怎能不恨!我苦苦忍耐多年,只是为你父皇能继承魏博基业,能成为中原霸主,可是萧恒容那孽种,将一切都夺走了?,他害死你的父皇,也害死你真正的亲叔叔,我可怜的小儿子,刚生下?来?,就因?为萧恒容断送了?性?命!”
未等他开口问今日之事,问皇祖母为何要毁诺,皇祖母的痛苦就如?山海沉沉地压了?过来?。
皇祖母给他铁证,皇祖母要他与她一心,密谋杀了?皇座上的萧恒容。
皇祖母说这亦是慕烟真正想做的事,“你让她隐姓埋名地过一世?,就真能安稳一世?吗?就算真成了?,你也永负着?欺君之罪,除非你自己就是君主,你本该就是君主,慕烟也该是你的,是萧恒容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你应该拿回来?,为父皇、为皇祖母、更是为你自己!"
"那匣子里的件件桩桩,都是实证,你若不信,可自去求证,祖母对你没有任何欺瞒。"
皇祖母道:“祖母只有你,祖母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祖母要你好好地活着?,可萧恒容在一天,祖母就一直担心你会死在他手里,只能你杀了?他,你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祖母才能真正地安心。”
是静谧的秋夜,可一重重骇人的事实却?似惊涛骇浪将人心拍得粉碎,皇祖母离去许久后,萧珏都没有打开那道装着?证据的匣子。
其实皇祖母不必给他这些,他早知道父皇病重时皇叔暗中有所动作,父皇也知道。
因?为父皇终是将大启江山交到皇叔手里,父皇在临终时选择了?相信皇叔,所以他也选择了?完全的信任。
可他选择时,并不知皇叔与父皇非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知皇祖母那一辈真正的恩怨纠葛,他对皇叔的信任,实际是错的吗?
他以为可以保护皇叔与她的举措,却?失败了?,却?令皇祖母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似乎使得一切变得更加混乱难解,也是错上加错吗?
萧珏推开了?窗,冷风陡然灌入,将他长袖高高的扬鼓起,也将他心中缠乱的思?绪吹扬得越发迷乱,他默然望着?夜色里的暗池,月色下?泠泠的水光似是隐蔽的刀光剑影,静谧地隐在黑暗中,也在不久的将来?。
火盆生好后,榻边立即温暖了?许多,皇帝还端来?一碗热酪茶,哄她喝上几口,暖一暖身子。
“前几日朕送你的那只匣子,你有没有打开看看?”看她抿喝热酪茶时,皇帝问道。
慕烟微微摇首,看皇帝又盯着?她问道:“扔了??”
慕烟道:“若扔了?,如?何?”
皇帝道:“扔了?……就罢了?。”
话虽这样说,面?上的神色却?不似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慕烟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眼帘时,皇帝靠了?过来?,觑看着?她问:“真扔了??”
慕烟记得似是随手将之搁在哪里,并没打开看,也不知那匣子里装的什么,见皇帝这时别?扭地问了?又问,说道:“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吗?”
“也没有”,皇帝这样回答后,却?又顿了?顿说,“很贵重。”

是?贵重的金银首饰?皇帝的赏赐,左不过也就是?女子的钗环簪配等。
可皇帝广有四海,一点金银饰物,也不值得他这时候一问再问。
慕烟见皇帝自己没有开口直说的意思,也没有再问,将饮了一半的酪碗搁在榻外几上,道:“太后她知道了……”
“不必担心,这?一次是?朕疏忽了,朕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皇帝道:“不要回幽兰轩了,以后就住在这?里,留在朕身边,朕守着你,护着你,往后有朕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即使那人是?太后。”
启朝的太后与皇帝是?世人称颂的母慈子孝,慕烟从?前做宫女时眼里看到的似乎也如传言,可这?时听皇帝说话时,提起太后的语气看似平静,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冷。
慕烟对此心中?倒无多少波澜,毕竟她自己也曾有慈父,后来慈父欲置她于死?地,那么世人眼里慈爱的太后娘娘,竟想杀死?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没什么值得惊诧的。
慕烟看皇帝又端来了茶给她漱口,想他这?样倒似体贴,就像他以为她濒死?时,他抱她走的那一路、说的那许多话,听着也颇有几分情真意切。
可人心是?会变的,至亲尚会翻脸无情,何况外人,何况如皇帝这?样的人。
也许自己那般执着于为兄报仇,是?因?她与皇兄之间?的感情,是?她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可坚信不疑的,因?为最坚信的被击得粉碎,她才那样痛苦,那样执着。
但皇帝与她所想不同,他说:“不必再多想,往后我们一起好?好?过。”
微顿了顿又道:“朕觉得你从?前并?不是?真的想刺杀朕,你只是?在经历了那许多事,又失去?了兄长后,不知道该如何活,遂想找个可以离开人世的好?理由,将这?理由找到朕身上来了。”
慕烟看着皇帝,想到了“自欺欺人”四字,她看皇帝似将自己“欺”得很?好?,眸光无奈中?犹带笑意,“朕感觉有点冤,但又庆幸你找上了朕,不然人海茫茫,这?一世朕要怎么遇见你。”
慕烟忍不住提醒他,“若那时我下?手再重些……”
皇帝无视当夜那针若扎得再深些他真可能早已心跳骤停,只道:“只是?被针扎了下?而已,就似被蜜蜂蛰了下?,同朕在战场上遇到的生死?险事比,算什么呢。”
“倒是?另一件事,你该负好?责任”,皇帝忽然郑重神?色道,“你答应朕的帕子还没绣好?呢。”
竟从?殿里将那方帕子寻了出来。
慕烟看皇帝将那日她故意未绣完的对蝶绣帕递给她道:“是?你自己说要为朕绣的,你既许诺了,就当绣好?。”
皇帝这?样说后,又担心她的身体。尽管季太医等说她无事,但她到底是?吃了掺药的茶而不是?一杯白?水,皇帝觉得她还是?当好?好?歇息调养一阵子,就道:“不急,慢慢绣。”
经了永寿宫事,皇帝觉得她当时时待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但他心如此,她却不愿,翌日仍是?要回幽兰轩。
幽兰轩十分偏僻,是?后宫中?离帝宫最远的居所,皇帝这?时后悔当初将她安排得远远的,后悔自己当初气性那样大,一根针而已,当时何必恼成那般。
他是?送神?容易请神?难,在慕烟走时,皇帝又提起了那只匣子,“你若真扔了,朕再送你也是?一样。”
皇帝道:“朕希望你能收下?,拿着它,到朕这?里来。”
因?为皇帝几次三番提起,别扭里透着郑重的态度,慕烟在回到幽兰轩后,就问茉枝那只匣子搁到哪儿了。
因?是?御赐之物,即使采女主子半点不在意,茉枝也十万分地留心着、小心地收放着,听采女问,立刻就将那只泥金花卉匣取了过来,呈给采女。
茉枝侍奉在旁,看采女主子打开匣子时,金灿灿的光芒立从?匣中?透了出来。
茉枝不认字,从?前在敏妃宫中?时也只是?个洒扫小宫女,见识有限,不认识匣中?那两样究竟是?什么,就觉得其中?一样像是?金制的几页小册子,另一样像是?一方印。
茉枝见采女主子打开金册看一眼后就放下?了,将泥金牡丹花纹的匣盖又盖上了。
尽管心中?实在好?奇,但茉枝也不便逾越身份相?问,见采女主子将匣子盖上后,似没兴致再看了,就询问着道:“奴婢将它收起来吧?”
姜采女喜不喜欢这?御赐之物无所谓,别扔了就行?,若扔了罪过可就大了。
看姜采女没否定,茉枝就将这?匣子收放回了原处,再回身时,她见姜采女走到了窗边,将花窗推开,看向了庭中?萧瑟的深秋之景。
昨日在永寿宫究竟发生何事,茉枝并?不知晓,就见后来圣上将似是?昏厥的采女抱出了永寿宫,见季远季太医等人为姜采女在清晏殿外守到深夜。
虽然姜采女这?会儿看着似是?无事,但茉枝担心姜采女身体,捧着披风走近为姜采女披上后,还是?劝道:“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了,主子离窗户远些吧,小心受冻。”
姜采女却仍是?站在窗畔,也不知在想什么。幽兰轩本就没什么景致,这?时节庭中?几株树木叶子都快落光了,实在是?没甚可赏看的,茉枝不解姜采女是?在长久凝看什么时,见姜采女又走回了室内,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未绣完的绣帕。
“拿针线来。”采女主子说道。
茉枝忙就取了针线过来。她见姜采女帕上绣的是?对蝶纹样,其中?一只展翅的蝴蝶已经完全绣完,另一只也已绣好?了外围轮廓。
茉枝在旁帮着穿线时,真心实意地夸赞起采女主子的绣功,又说对蝶纹样寓意极好?,嘴甜地道:“成双成对的,一点也不会孤单。”
“是?不会孤单。”采女主子淡淡接着她的话道。
这?方对蝶帕子,采女主子绣得很?慢,明明只差一只蝴蝶与一丛花草,以主子精湛的绣功,认真起来,半日定可绣完,可主子对绣帕这?事上心又不上心。
说对这?帕子不上心吧,采女主子几乎每天都会将之拿起来绣几针,可说上心吧,也就绣那么几针而已,就像是?在完成什么每日任务而已,戳几针就搁回绣箩中?。
临近冬日的时节,宫苑中?蝴蝶自然早就湮灭踪迹,幽兰轩绣箩里的蝴蝶帕子,渐渐多了半只成形的蝶翅时,无形中?似也有蝶翅轻轻扬起,将启朝前朝后宫都掀起了风波。
前朝,多名独孤氏朝臣被贬,圣上在申饬宣威将军独孤敬等人时,有句话说得惹人深思。圣上说独孤敬等是?借太后之势胡作非为,但这?话究竟是?斥责独孤敬等仗着太后娘娘骄横越矩,还是?言指深宫中?太后娘娘有弄权之嫌,朝臣们心中?各有思量。
而在后宫,圣上的旨意与一小采女有关。因?从?暮春起,圣上尽管有时会冷落这?采女,但对这?名姜姓女子始终未真正丢开手,颇多宠爱,不仅前朝注目,就连宫外平民都知宫内有位姜采女,得圣上偏宠胜过各位娘娘。
姜采女虽有圣宠,但因?其出身卑微,圣上又始终未升其位份,后宫娘娘们都还坐得住,直到这?时候圣上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御令。
圣上竟恩许姜采女不必向各宫妃嫔行?礼,就连太后那里,也不必按规矩问安。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妃嫔人心惶惶。自是?不敢去?找圣上讨个说法,妃嫔们只得在向太后请安时聚在永寿宫中?,将这?话题挑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当然不先提姜采女不必向她们行?礼的事,而先议说姜采女不可对太后娘娘无礼。

第57章
就算太后曾经偏护着姜采女?,可一采女?竟可不向太后问安,太后娘娘怎可能接受这般荒唐之事?!
遂无所顾忌地议说此事之荒唐无礼,希望太后娘娘出面,令圣上收回这?道匪夷所思的御令。
然而无论妃嫔们如何暗地里拱火,太后娘娘始终都无多少火气,最?多只叹息着说一句“儿大不由娘”,像是不仅不恼怒姜采女?,对圣上此举也无多少怨意?,只能无奈接受而已。
“儿大不由娘,哀家是当颐养天年的年纪,需修心宁神,懒怠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那姜采女?不来问安,哀家还?乐得清静呢。”
似是嫌她们来聒噪吵闹、扰没?清静了。
淡淡的言语像耳刮子轻轻地打在妃嫔们脸上,妃嫔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时,又听太后娘娘淡声说道,“哀家没?法子,你们若是实在心中不服,自找皇帝说去。”
当然没?一个妃嫔敢当面找圣上分辩,高门出身的妃子们最?多只能透消息给家里,让她们位居高位的父兄在朝堂上谏言几句罢了。
这?之中,敏妃因独孤氏近来受圣上申饬,连这?点仅能做的小事也做不了。何况连她的太后姑母都不管姜采女?这?事了,她又如何能暗中有?所动?作。
敏妃只能暗自心焦时,大多数妃嫔也似她终日心神难宁,生怕圣上忽又下一道更加匪夷所思的御令。
如今还?只是姜采女?见她们不必行礼,若圣上再来一道御令,令她们这?些妃嫔给一小采女?行礼,那可真真是要疯了!
后宫里为此不平静时,宫外世人眼里,圣上也像是真有?点疯魔了,竟为一小小采女?,连“孝”字都忘了。
圣上在民间的声名,本就因种种流言,并?不上佳,只“孝顺”二?字是世人公认。
可有?这?事出来,圣上竟为一芝麻小妾,这?般对母亲不敬,那原本“孝顺”的好声名,当然立马也就烟消云散了。
与此同时,姜采女?的名声,在民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花房宫女?出身的小采女?,却能惑主至这?等地步,那狐媚功力定然是十分了得。
于是渐有?流言在市井间逸散开来,道这?姜烟雨其实不是花房宫女?,而是花妖花精,是上天?降下的邪祟,来惑乱君心、惑乱启朝江山来了。
纷纷扰扰的流言中,最?后几片秋叶也在寒风中飘零离枝,启朝的这?一年进入了冬天?。
外面再如何热议如沸,也无人敢到皇帝面前吵闹,清晏殿中,皇帝安安静静地批了几道折子后,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连带着心里也有?点空空的。
就令人去幽兰轩请她过来,然而派出去的宫人凝秋回来后就立刻跪地请罪,道差事没?办好,请圣上责罚。
皇帝问:“她不肯来?为什么?”
凝秋还?真知道姜采女?不来的原因,但不大敢转述姜采女?的话,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地回道:“采女?……采女?说天?太冷了,不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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