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关灯
护眼

人心会被?喜怒哀乐所扰,草木亦可感知岁月枯荣,天地间像是只有石头可以真正无知无觉,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为佛,才能俯瞰俗世众生。
她做不到心如金石,不管是幼时的天真,还是那之后种种,她的心始终为情感所扰。但不管是爱是恨,她总是懂得自己为何欢喜为何痛苦,不似现?在心中那股烦乱冲涌,似无由头又?总无法压下。
心中烦乱刺激下,慕烟走近萧珏,微踮脚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抬首仰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时,萧珏心内却想到了道家的无为之说。
他从前的人生似总是“无为”,总是被世事推着往前走,而他也就一直任由?世事推着,极少主动去做些什么。
幼年时燕帝需要一个魏博来的质子,他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去了燕京,做了质子与清河公主的驸马;
后来燕帝翻脸,叔叔在父亲的安排下来救他,他就随叔叔逃离了燕京;
再?后来,父亲驾崩,临终前指定叔叔登基,他亦是无为,就成为了永宁郡王,不在乎外界流言蜚语,选择信任父亲的选择,不染指权势半分。
皇祖母既十分疼爱他,但又?深恨他的“无为”与“不争”,他知道,可似是天性如此?,难以违拗。他后来也曾违拗这天性,为了皇叔的安危,也为了故人不死在皇叔的怒火下?。
但当他努力想做什么以避免最坏的结果时,却似乎将事情?狠狠推向?了更不可挽回的深渊。
皇祖母对他道出?的陈年秘事,皇祖母忍耐多年的仇恨与痛苦,如泰山沉沉压下?,将他原本所坚信的压出?裂痕时,那不久之后,皇叔又?与他有过一次长?谈。
尽管内容亦同样震骇人心,但皇叔与他道来时似就只是平常地闲聊。皇叔说他早就知道了姜采女的真实身份,甚至云淡风轻地说出?了暮春清晏殿里那一场不为人知的刺杀。
“朕那时太恼,才做下?了些不应当的事,但往后不会再?有了,朕对她的心意,就似你父亲对你母亲,你不必替她担忧,朕早不怪罪她了,以后也不会欺了她,这一世都不会。”
听皇叔这样说时,他心中回响起?起?了皇祖母衔着悲痛愤恨的话?,“只有杀了萧恒容,才是真正的永绝后患,这是为了她,为了皇祖母,为了你父亲母亲,更是为了你自己。”
似同时被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着,要将他的心完全撕裂开来,他似正站在漩涡的中心,而这漩涡也是因他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而他面前高大?威严的佛像,似永无悲无喜,可若无悲无喜,如何?能真正悲悯众生,还是真正的慈悲,便?是摒弃人世间一切世俗的喜忧,那时才真风也不动,心也不动。
佛像金身再?明亮光灿,也会投下?暗影。岑寂的阴影中,萧珏回想着暮春弘福殿那场差点就毁了慕烟的大?火,想着皇祖母与皇叔在那件事中的行?为时,见她忽然走了进来,在佛像的注视下?看向?了他。
片刻寂静后,她忽然靠近,吻向?了他的唇。
像是很轻,携着对旧日光阴的珍重温柔,可又?微重,似她心里正被何?事深深缠结着,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它,迫切想要印证某件事。
像是未能得到她所想要的答案,萧珏在她眸中看到了迷茫,自与她重逢以来从未在她眸中见过的迷茫。
若那茫然实形有如雾气,似正将她自己包拢在其中,她自己亦感知到心中惊颤的迷茫,眸光颤颤地望着他,于是那雾气亦朝他漫浸过来,茫茫无际,看不到前路与归途。
暮时皇帝快处理完朝事时,照例问宫人她今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当宫人禀说姜采女与永宁郡王今日有在弘福殿内见面,且告罪道因被屏退在外、并不知殿内情?形时,皇帝将最后一本折子合上,在紫檀宝座上静坐了一会儿后,方起?身向?外走去。
在去往幽兰轩的路上,宫人的禀报一直微悬在皇帝心里,他忍不住去想她与萧珏会在弘福殿说什么、做什么,忍不住想要知道。
但当御辇到了幽兰轩门?前时,皇帝却又?在心中想定不要问她。她愿意说他就听着,她不愿说他也不提就当不知,由?她自己选就是了。
但令皇帝没想到的是,她今日的选择是让他吃闭门?羹。
真是闭门?羹,她一人在室内将门?栓上了,无论门?外宫人如何?通报,房内都无一点动静,急得茉枝、郑吉等幽兰轩宫人在外连连替主子请罪,道主子许是睡深了听不见等等。
皇帝并没问罪的心思,只有担忧不安浮上心头,就问茉枝,她是何?时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
“主子从弘福殿回来不久后,就让奴婢等退了出?去,莫做打搅”,茉枝小心地道,“因为主子有命,奴婢等不敢无令擅入,先前并不知主子在内将门?锁了……”
皇帝听后,想这得有一两个时辰了,心中更是感到不安。他拍门?唤了她几声,见仍无人应,心中的担忧终是压过其他顾虑,手上使力将门?栓震断,推门?快步走了进去。
其时暮光已敛有七八分,未点灯的室内暗沉沉似是阴雨天。皇帝记着她畏黑的怪疾,担心她会不会又?发作了,忙将手边一盏灯点亮,并借着光,看见她身影就在内间帘后。
皇帝快步撩帘走近时,却有一物劈面飞砸了过来。皇帝抬手抓住那只茶杯,手落下?时,见她就坐在内间的小桌旁,目光不善地盯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擅自闯入的盗匪。
与她相识这样久,皇帝见过她各种眼神,还真没见过眼前这般,也是第?一次被她拿茶杯劈头盖脸地砸。
因着实怪异且心里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一时都未追究她拿杯子砸他的事,将茶杯在手里转了个个,搁放在她面前的茶盘上,说道:“茶应已冷透了,你要喝茶,朕令人送壶热的进来。”
又?道:“天晚了,就用晚膳吧,冬天夜寒,咱们早点用膳早些上榻歇息。”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他边说话?边将手靠上她肩时,像被黄蜂猛蛰了一下?,忽然身子一抖,就偏身避过他的碰触并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半步。
皇帝手半悬在空中,心中更是不解时,见她望他的眼神像是透着烦厌,她神色也渐渐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似天色将阴时云霾越积越重。
“怎么了?”
皇帝思她这几日确实是有点反常,又?想她今日刚与萧珏见过,也不知说做了什么,心中亦似有云霾无声地移近。
他走近前去,欲摸摸她手和脸颊,看她是不是因为天气冷而受寒冻病。然指腹刚碰到她指尖,她就将手往身后缩。
皇帝未能及时捉住她手,只捉住她一角衣袖。
就这么一角衣袖,她今日也不肯给他,硬要从他手中抽离。心中的云霾在皇帝眸底悄然投下?阴影,皇帝更用力地攥着她的衣袖,进而顺着握住她的肩臂,问:“到底是怎么了?”

第62章
奇怪的眼神,皇帝见过她眸中真实的毫无掩饰的痛恨与讥讽,也见过她假意顺服时眸中虚伪的温顺与仰慕,可还从?没在她眸中看到过这样深重的厌烦,好?像他萧恒容是她在这世间最讨厌的人,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
皇帝握着她双肩,不?叫她再往后避,几是将?她箍在他怀里,追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回答,望他的眸光依然是冷的、烦躁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帝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微一愣后就简洁地脱口回答道:“吃饭,睡觉。”
这诚实的回答似乎叫她心中烦躁更深了,她挣了下未能挣开他的手臂后,眉头已越拧越深,“宫中地方多的是,想吃饭睡觉去哪里都成,何?必非来这里。”
皇帝早和她表明心意,也以为二人多少算有几分心意相通了,不?解她为何?这时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微一顿道:“别处哪有你?。”又道:“要不?跟朕回紫宸宫,那里宽敞暖和些。”
她却回之?以一声冷笑,眸光亦是冷冰冰的,是冬日房檐下悬着的冰凌,刺目的冰寒与尖利。
握在手中的肩臂虽是柔软的,但皇帝感觉她此刻似是只?刺猬,且如临敌般竖张着背上?的尖刺,可他并不?是她的敌人,他不?会伤害她,他早将?真心都剜挖给她了。
皇帝着实是不?明所以,无奈又茫然?时,就似平常安抚她,边轻吻她唇边道:“到底有什么事,和朕说说好?不?好??”
然?而他刚低身靠上?她唇,话音含糊地还没说完,唇上?就忽然?一痛。是她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口,且伸手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脸庞。她留着指甲,他毫无防备之?时被她这么用力一推,脸颊霎时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倒不?是疼或其他,皇帝是因惊怔松开了手腕,他抬手微一揩脸,见指腹沾有淡淡的血迹,她在他脸颊留下的划痕,微泛出了几点血珠。
自圣上?只?身入室,周守恩就在外缩头缩脑地瞧看着。因为姜采女本就有刺杀天子的前科,且如今私下与永宁郡王一方暗有牵连,周守恩在外瞧见里头似是闹起来了,且圣上?脸颊出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规矩,未经传召就忙跑了进去。
“陛下,是否要传太医?”周守恩急切询问着,见圣上?只?是眸光幽幽地凝看着姜采女,不?发一语,心中越发焦急,努力劝道,“陛下,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万一……万一……”
万一……万一姜采女指甲里藏着毒呢……
这一句虽未真正说出口,却已似是响在了在场之?人的心里。周守恩悄瞥姜采女,见她听着他说“万一”时,神色间浮起冷傲的凌然?,她扶着桌角缓缓靠桌坐下了,唇际蕴有一丝冷冷的笑意,似已下好?毒等着看圣上?毒发,又似只?是在等看圣上?为此传召太医而已。
圣上?龙体贵重,不?可承受半点风险,就算事实上?没有那个?万一,传太医来看一看,叫人安心些也好?。
周守恩仍是力劝圣上?传太医过来,然?圣上?深深看了姜采女许久后,终是没有传召季远等太医,只?拿帕子擦了擦脸,就在姜采女对面坐下了,令宫人捧送晚膳进来。
这一顿晚膳,周守恩伺候得是提心吊胆,时时关注着圣上?状况,生怕圣上?用着用着忽然?就脸色青紫地倒下了。
虽幸好?没有这等吓人状况发生,但膳桌上?的气?氛像比室外的冬夜还要僵冷,姜采女一言不?发,圣上?也不?说话,桌上?只?偶尔响起乌箸碰触碗碟的声音,这声音亦很少,因姜采女与圣上?都少动筷子。
天气?冷,桌上?几乎未被动过的膳食渐渐都凉透了,周守恩令宫人将?之?撤下再端新的上?来时,姜采女面无表情地搁下筷子,扭身走进了室内深处,圣上?垂着眼帘,拿毛巾缓缓拭了会儿?手后,亦起身走进了深处寝堂。
周守恩再怎么不?安也不?能再跟进去了,好?在他忐忑一夜后,翌日天明伺候圣上?晨起时,见圣上?与姜采女都好?好?的,尽管两位都似没睡太好?的模样,但这一日一夜到底还算是无事。
可也只?似是身体无事,圣上?和姜采女之?间的关系从?此日起时好?时坏的,变得奇怪拧巴起来。
究其因由,周守恩认为完全是因姜采女。姜采女近日来脾气?忽然?就烈了起来,常是无事生事,也不?知圣上?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突然?就惹到她了,上?一刻还神色温静的她,陡然?间就能冷脸,阴晴不?定?的,简直比天子还喜怒无常。
也不?似是恃宠而骄,向来后宫宠妃恃宠而骄都是想向天子讨要位份赏赐什么的,可姜采女从?未向圣上?主动要过这些,从?来都是圣上?主动送到她面前。
且宠妃恃宠而骄当是张弛有度的,没哪个?胆大包天地敢给天子脸上?抓一血痕。周守恩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出个?缘由来,只?能想姜采女是不?是吃错药了,一日日眼看着姜采女作来作去。
圣上?尽管宠爱姜采女,可次数多了有时也着实是绷不?住,在姜采女无事生事时,有时也会冷着脸走到一旁。
但那与其说是帝王对妃嫔的冷落,倒像是妻子发脾气?时,做丈夫的闷不?吭声地在忍耐,努力纵容的忍耐。
周守恩每日在旁瞧着,心想圣上?这般纵容下去,姜采女脾气?岂不?越来越坏,总这般纵容下去,怕不?是要将?前燕的清河公主都给纵出来了。
但就在周守恩以为情形会越来越糟时,事情似又往他所意想不?到的方向拐了个?弯。
渐渐的,姜采女有时再喜怒无常地发脾气?时,圣上?竟不?再冷脸了。不?仅似半点不?生气?,圣上?那看着面无表情的神色里好?像还透着一点笑意,似是欢喜看到姜采女这般无所顾忌使性子的模样。
不?仅是感觉姜采女吃错药了,周守恩感觉圣上?也渐渐不?大正常了。
但不?管如何?,虽是吵吵闹闹的常是有风波,到底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且这么折腾了一段时日,快到年底的时候,姜采女脾气?慢慢又像好?了几分。
离年底越近,姜采女无事生事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性情像又变得温和,似流水在激湍一阵后又缓了下来,潺潺如山间清溪,虽偶尔还会小跳几朵水花,但到底没再在圣上?脸上?再挠几道痕来。
已是腊月下旬了,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新年。这一夜圣上?在幽兰轩,将?曾经写给姜采女的那幅字找了出来,“琴瑟在御,花好?月圆”。

第63章
皇帝对自?己写的这幅字是极满意的,捧着?字在幽兰轩室内走走看看,想寻个合适的地方裱挂起来。
他精心挑了几处适合裱挂的地方,询问慕烟的意见,见她不吭声像离得远没听见,就走到她身边继续问。
尽管她近来性情温和了几分,但皇帝知道她陡然翻脸是何模样,捧字走到她身边问时,也?提防着?她突然变脸将字扯扔到一边火盆里。
但她没有,神色静如平湖,抬起眼帘淡淡看他一眼就又垂下,慢慢剥着?手里的松子,也?不似是想吃,只是在借此打发时间而已。
“将这处屏风撤了,挂在这里如何?”皇帝问她道,“这样走进屋里就能看见。”
“陛下自?己写的,陛下自?己决定就是了。”她淡声说着?,语气平淡得似眉眼间落着?寂静的雪。
皇帝看她这般,倒有点怀念她前段时间动不动就和他?闹脾气的时候。起先他?因她动不动就恼,且是毫无?缘由突如其来的,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恼,但渐渐地,他?看她那?般同他?使性子,倒觉颇有生气,别有一番可爱的活泼。
什么?人生来就会逆来顺受呢,如不是受那?许多磋磨,她真无?忧无?虑地长?大,不也?该是性情不羁,想笑便笑,想骂便骂吗?
她不和其他?任何人乱使性子,却只和他?,不正是因为他?在她那?里与别不同吗?
因是如此,皇帝见她这会儿对他?半搭不理的,倒有点想似逗猫,逗激得她略炸一炸毛,就故意道:“那?就将这字挂在床头,这样咱们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就能看见。”
她却对他?这荒唐的提议没有半点反应,仍是垂着?眸子,像吃松子吃得有点口干,将手上碎屑掸净后,拿起搁放在果盘旁的小刀,取一只橙子就要剖切。
“口渴还是喝热茶为好”,皇帝道,“橙肉太凉了。”
她恍若未闻,仍是要切橙子。
皇帝看她似是执意要剖切,但又似乎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怕橙子滚动起来她切伤了手,就将那?柄嵌金小刀从她手里拿走,道:“朕给你切。”
在她身旁坐下,皇帝似从前她当御前宫女时给他?切橙,在冬夜里炭火温暖的吡剥声中,为她将冰甜的橙子从中切成两半,再拿小银勺将芬香的橙肉挖在小小一只琉璃碗里,端给了她。
明亮的灯火下,琉璃碗熠熠地闪着?光辉,簇拥得碗中金黄的橙肉似乎也?有了温度。
皇帝看她执勺舀了一点送入口中,清甜的香气里眉目静垂,落在眼下的睫影也?似是岁月静好的,想这不正是他?所写的“花好月圆”吗?
在遇到她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夜,会有这样的心境。从前的他?,如何能想到他?人生里会有这样特别的一年,这样温暖的夜,有这样一人在他?身边,与他?成双。不……也?许已不止是一双人……
“你会不会已经?怀孕了?”
皇帝脱口说出这句话后,就有点后悔。尽管这一年他?与她经?历许多,但迄今他?也?不能完全猜知她的心意,不知这句会否惹恼了她。
小恼无?事,若大恼了,若她真有孕在身,因恼伤身了,那?可甚是不妙。
她却似没动气,不仅没恼,抬眸看他?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缓缓浮起一丝笑影。
倒惹得皇帝好奇起来,忍不住问她道:“在想什么??”
“小时候的事”,橙肉甘甜,在唇齿间逸着?清新的香气,灯光下慕烟捧着?那?只橙黄的琉璃碗,好似捧了一盏温暖的火在手中,火光在她眸中映着?柔暖的颜色。
“小时候不懂事,以为人只要成亲,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怀孕生孩子了,还拿这事问我父皇,问是不是这样?”
“这样年幼无?知的话,小女孩原是该和母亲悄悄说的,但我还未记事时母亲就已不在人世,跟在父皇身边长?大,总和父皇无?话不说。”
“父皇当然没法正经?回答我,就只能含糊过?去?,说大抵是这样,又说我还小,不要想这些?事,问这些?事。”
“我当时一听就生气了,因我本?就对他?忽然给我定下驸马的事感到非常不满,就手叉着?腰,站定在他?面前问他?,既然我还小,为何要给我定下婚事,还是个我根本?就没见过?的人。”
“父皇就低头不说话,避着?我的眼神不看我。我见父皇这样,想起‘出嫁’二字,就急哭了起来,边哭边问父皇,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不要我了,所以才?给我找了个驸马?”
“父皇急了,忙将我抱在怀里安慰,说我是他?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不要我呢?!我就趁势搂着?父皇的脖子,撒娇央求他?把婚事取消了,父皇又为难地低下头不看我,许久后说他?虽是天子,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有些?事不得不为。”
“我小时候被父兄呵护着?,想不出有什么?能令父皇为难的事,偏要追问父皇,若是那?件不得不为的事会让他?的心肝宝贝一辈子都不快乐,他?还会去?做吗?父皇没回答,只是将我紧紧地抱在他?怀里,最后说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皇帝很少听她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何况还是在说她过?去?的事,此前她从未主?动向他?说过?她的过?去?。
他?与她之间,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皇帝握住她一只手,心中似有许多开解宽慰的话要对她说,可要张口时,却又都涩在唇边。
对她的过?去?,他?曾想过?她若不说他?便不问,这时候因心中的疼惜上涌终是忍不住道:“到底为何……”
“我不知道,他?在要杀我时没有说,皇兄也?不肯告诉我”,慕烟道,“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这事更?无?从得知了。”
“可以查”,皇帝握紧她的手,看着?她问到,“你想要知道吗?”
慕烟轻摇了摇头,将用了几勺的橙肉碗搁在桌上,“没有必要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父皇当年都选择了那?样做,那?就是他?的选择,选择就是事实。”
良久静默中,皇帝都没有再问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在怀里,令她依偎着?他?。末了,他?引她看他?先前放在一边书案上的字,看那?一笔笔写得极为用心的“琴瑟在御、花好月圆”,轻吻着?她的唇道:“这是朕的选择。”
他?温柔地问她,“亦是你的吗?”
她在暖黄的灯光中无?声地看向他?,橙肉清甜的香气渐萦绕在他?们唇齿间,萦绕在这个温暖的夜晚里,直似飘逸至宁静的梦境中。
安宁的夜,直到夜半时她悄无?声息地撩帘起身,拿起桌上的那?柄小刀,抵上了他?的心口。

第64章
为着她,皇帝夜里留宿幽兰轩时,榻边总是留着灯的。橘红的灯光映着银线绣的帷帐,将她身?影也笼罩上一层温暖的颜色,可她握在手里的那柄小刀,却在幽夜里泠泠地闪着冰冷的寒光。
皇帝向来?睡眠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他像是方才从今夜梦中苏醒,却又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里刚刚醒来、终于醒来?。
他握住她拿刀的手,似平日里握她手时,可此刻却需极力控制着力气,若放任心中受伤的野兽嘶吼,流露出半点震颤的心念,都足以?将她手腕捏碎。
灯光笼罩的帷帐幽影中,她看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伪装的爱,也没有刻骨的恨,就像在看一个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你不能这样对朕。”皇帝道。
她是微笑着的,“萧恒容,我能”,她微笑着用力,将小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周守恩也不知发生何事,就见半夜圣上忽然?披着大氅从幽兰轩寝堂出来?了,一径快步向轩外御辇走去?。
周守恩一边摸不着头脑,一边连忙跟走圣上身?后时,忽在凛冽的冬夜寒风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愣了一会儿,猛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忙扶着圣上的手臂,惊道:“陛下……”
“只是皮肉伤”,夜色中,圣上神色冷若冰霜,“令太医到紫宸宫候着。”
周守恩心惊胆战了一路,到紫宸宫清晏殿为圣上解开大氅,见圣上寝衣心口处一片血红时,唬得双腿都要?打颤了。
好在那伤口虽不似圣上说得那样轻,但季太医诊治说刀伤没有深及心肺,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用药静养。
不用说,圣上这伤定是因姜采女来?的。周守恩如此想时,抬眸瞅一眼正为圣上包扎的季远季太医,见季太医虽神色恭谨地?半点波澜没有,但大抵心中也正如此想。
幽兰轩那位,真真是个铁石心肠的蛇蝎美人,拿心头血去?浇也捂不热的,圣上这都是被咬的第二次了,这一次应算是彻底看?清了这女子的蛇蝎心肠,再不会被她骗了吧!
周守恩边暗想着,边见圣上在身?上伤口被处理好后,拢紧了衣裳,将沾着血迹的双手浸在了宫人跪捧着的温水金盆中。
圣上缓缓撩水洗着手,鲜红的血色漫浸在盆中漾荡成一片模糊的红。周守恩在旁试着悄揣圣上心思,因从圣上沉冷的面色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依常理推测,圣上这一回,应是彻底对姜采女死了心吧。
但将手洗净后,圣上就令众人都退出去?,周守恩稍等?了一等?,见圣上对他没有任何吩咐,似是今夜不会对姜采女有任何处置。
周守恩走在退出的众人最后,跨出门槛时反身?要?将殿门阖上时,见坐在灯树旁的圣上,慢慢弯下了上半身?,几是将头埋在了膝上,像是风雪中被压弯脊梁的松柏,圣上身?形被罩在灯树连结的阴影里。
无论如何,就算圣上还是杀不了姜采女,上回都将姜采女幽禁了一段时日,这回好歹要?比上次惩戒重一些吧。
周守恩是夜如此想,可翌日仍是没有接到圣上对姜采女的任何处置,且这一回竟连禁足都没有,以?至周守恩都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是不是圣上心口处的伤,与姜采女没有半点干系?
可定是有干系的,因自那一夜起,圣上既未再踏足幽兰轩,也未再令人接姜采女到紫宸宫来?。日常圣上也不再问姜采女的事,不会宫人禀报姜采女略咳嗽了几声,就又是送炭火裘衣,又是令太医把平安脉。
圣上心口受伤的事,自然?如上次被刺杀遮得密不透风,除几名御前?心腹,无人知晓。
幸而因近年底,官员都将休沐,朝事也不繁忙,圣上可以?在紫宸宫内静养伤体,无需因上朝等?事劳心劳神、在外走动。
原先与太后娘娘“母慈子孝”时,圣上每日还会往永寿宫中问太后安,但这事早因姜采女断了,圣上这“不孝子”与太后面上就不和,如今身?上有伤时更就不会往太后处走动了。
只是圣上日常在他眼里虽看?着是在静养,也不知圣上本人是不是真能做到是在静养。
与第一次被刺杀不同,那时圣上龙颜大怒将姜采女幽禁在幽兰轩后,日常虽不再提及姜采女其人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激烈举动,但其实心里一直憋着愤恨的火焰,紫宸宫上方似时时是雷雨前?的天气,有闷雷阴霾笼罩着,知情的心腹侍从都知圣上心内因姜采女怒恨焚灼,御前?伺候时都打叠起百般的小心。
可这一次,周守恩感受不到圣心烈焰焚灼的愤恨。不似那时紫宸宫似是雷雨来?前?的紧张与闷灼,如今紫宸宫就似这冬日凛寒的天气,茫茫大雪无边无际地?掩盖着天地?,吞噬了一切声音。
圣上心似静得很,就像紫宸宫外冬日的雪,无边无际的冰白,荒茫,空寂。
周守恩眼里的圣上,在遇见姜采女之前?与那之后,几乎是两个人。就当周守恩觉得现在的圣上,似是回到了遇见姜采女前?时,可一夜落雪,他望着圣上不顾伤体一人走至雪中,又不由在心内悄悄地?改变了想法。
圣上并没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在静寂的深夜里披着大氅在雪中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临栏时,圣上将积在栏杆上的雪抓了一把在手中,缓缓攥紧时越发坚硬的雪团突然?又在手中散裂了开来?,大半溢出了指缝。圣上松开了手,掌心剩下的雪花被冷风呼啸着又吹走了大半,只留一点凝结的雪晶在掌心。
圣上低眸看?着那一点欲冻不冻、欲化不化的雪晶,微微笑了一笑,任那一点雪晶随手垂下时落在了雪地?里。
周守恩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从前?他总觉得要?是姜采女死了就好了,姜采女死了,圣上心中的毒疮也就挖去?了,尽管会一时留下伤痕,但随着时日久了也就淡去?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