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周守恩的轻步声,还是他摆手时略扬起的一丝轻风,惊醒了她。皇帝看?她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后,如蝶翼扬起,露出一双澄净而惺忪的眸子。
干干净净,只有初醒之人的怔忪与一丝迷茫,在对望上他时,像是犹未真正从睡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知事的孩子。
皇帝喜欢她这样的眼神,不带任何前尘旧事的,若是他与她今生相遇时,真没有任何前尘旧事,那该多好。
方?才这样起念,念想就碎了。初醒的片刻迷茫如烟雾散去?,她清醒过?来,垂下眼帘不看?他,拿起一旁早前被她丢下的墨锭,似要继续研磨。
皇帝将笔搁在笔架山上,起身执住她一只手,边拉着她往屏风小?榻处走,边道?:“看?折子看?累了,来陪朕下盘棋解解乏。”
殿外?秋雨声淅淅沥沥,慕烟随皇帝往紫檀屏风处走着,垂眼看?他龙袍袖口织金龙纹垂扣在自己的手背上,繁复金线似堆刺着她手背肌肤,窗外?绵密的细雨如落不尽的针无声刺在她心头。
她默然随皇帝在那道?紫檀镂雕卷草屏风前坐了,看?皇帝传了宫人进来摆设棋盘后,执了黑子,令她执白先行。
慕烟看?了皇帝一眼,拈了一枚白玉棋子,正要落在棋盘上时,又?听皇帝含笑道?:“等下,得先定个赌约才行。”
皇帝像真有兴致得很,“若是你?输了,你?得应朕一件事,若是朕输了……”皇帝略顿了顿,眸光清亮地衔着笑意看?着她道?,“朕也同样允你?一件事。”
因传唤再?度入殿的周守恩就侍在一旁,看?姜采女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嗓音淡淡地道?:“若是要陛下的命呢,陛下也允吗?”
周守恩听得悚然一惊,以为下一刻这棋盘怕不是要被圣上给掀了时,却听圣上笑了一声,圣上竟未发怒,就笑看?着姜采女道?:“你?要不了,朕不会输。”
皇帝棋技高超,对自己赢棋深有信心,但真与她对弈时,逐渐发现她的棋力也并不弱,边收了轻慢的态度认真与她对弈,边在落子的间隙,时不时看?她,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输赢,就只是在下一盘棋而已。
皇帝在她凝神思考将棋落于?何处时,缓缓摩挲着手里的黑玉棋子,心想着他前几日向绣衣司追加的一道?密查旨意。
不止查清河公主,也查一查燕帝,查查燕帝与清河公主是否真似世人所认为的父女情深,也许这是能?解开她身份之谜的关键,如果她不肯亲口告诉他的话?。
皇帝原先所了解的燕朝清河公主,比普通世人也多不了多少,就知她是燕帝的女儿、萧珏曾经?的未婚妻,在九岁那年急症病逝。
比世人稍多些的,就是侄子萧珏多年来对他年幼病逝的小?公主念念不忘。
仅此而已。
在令绣衣司深查后,在看?了许多关于?清河公主的密报后,皇帝对她的了解多了一些。
如知她出生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燕帝认为这是吉兆,在她刚呱呱落地时就赐下封号。
知她才几个月大时,其母庄妃就因病离世,从此她被养在燕帝宫中,与昭文太?子同在燕帝膝下长大,深受燕帝宠爱。
知她在九岁“离世”前,深受父兄宠爱,知她因被宠娇了,性?子有几分顽皮,常叫宫中教导她礼仪的女官们十分头疼,知她心地善良温软,尽管不喜欢那些规矩束缚,但会为了让女官们不为难,而耐着性?子学?一学?公主应有的仪态。
她是心地善良的人,他不过?吓唬她要杀死为慕言收殓的人,她在死心最重的时候,也愿为几条陌生人的性?命苟活着。
感恩如她,若与燕帝真是父女情深,应不止会想为兄长复仇,也当为燕帝复仇才是。
可似乎不是,她好似就仅仅是想为慕言复仇,仅是为慕言。
似被重重迷雾笼罩着,而她神色沉静如雪,就静静地看?着黑白纠缠的棋盘,似此时心中所思,仅就落子之事。
春日里她掩饰杀心在他身边伪装时,娇怯可人,常是梨花带雨。夏日里她不再?掩饰,像是一柄锋利坚冷的冰剑,血淋淋地伤他也伤她自己。
而今这凉秋里,虚假的娇软与真实的仇恨都似被掩埋了秋霜下,她人也似拢着薄薄一重霜,触手是微冰的,可似乎耐心用暖意托烘着,霜会消融。
皇帝在她纤指落下一子后,跟接一子并笑着道?:“你?快输了。”
她并不急躁或是泄气,在己方?败势已显时,仍是执子慢慢和他下到最后,方?丢下了棋子。
皇帝道?:“你?输了,要应朕一件事。”
在那一夜后?,皇帝再一次问道。
慕烟看了皇帝一眼,柔软的衣袖随手垂下时扫开几颗棋子,将?棋盘上已?败的定局拂乱。
“曾经被关在地牢里,地牢很黑,没?有光。”
皇帝万想不?到她回答了这样一句,一时也未疑她是否是在骗他。
燕亡前她到底是一朝公主,谁能将?她关在牢里?燕太子?燕帝?
“谁关的你?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接着问后?,见她神色淡淡地道:“我已?答了。”
意?为因赌局应他的一件事已?结束了,这第二、三个问题,她没?必要?回答。
皇帝也不?恼,就再拈了棋子在手,笑道:“那与朕再下几盘棋,再赌几局。”
慕烟道:“没?兴致。”
就算她真是前燕清河公主,可燕朝已?亡,她还背着刺杀圣上的大罪,圣上能容她活着已?是十分宽仁,现在还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她却是这般态度,未免太不?识好歹。
垂首在旁的周寿恩,暗在心里想着,并含着小心防圣上忽然动?怒时,听?见徒弟进忠的声音在垂帘外响起道:“陛下,永宁郡王求见。”
皇帝闻声身形微凝,眸光依然落在对面女子身上,见她似若未闻,眉目沉静低垂。
“你自在玩会儿?”,皇帝将?棋子撂在棋盒中,“朕去?去?就来。”
皇帝却未能去?去?就来,因走至外殿接见侄子时,见侄子是为朝事而来,就令周守恩端茶来,和侄子一边用?茶一边议说朝政。
周守恩奉茶与圣上和永宁郡王后?,垂手退避到一角等候吩咐。
他耳听?着一件件军国大事,悄觑圣上与永宁郡王之间情形,见圣上待永宁郡王似是一如从前亲厚,并不?因永宁郡王屡次亲近姜采女而心有嫌隙。
至少明面上看来似是如此。
而永宁郡王虽近来未再有亲近圣上后?宫的越矩之举,但在朝事上却是积极了很多。
之前永宁郡王入朝,是圣上交予一件差事,他便认真做一件,从不?主动?进言揽差,十分地安分守己,而现在永宁郡王在前朝的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积极进取地几乎激进。
且据绣衣司密报,永宁郡王近来和独孤氏走得?很近,这是从前的永宁郡王未曾有过的表现。
周守恩边想着边暗看永宁郡王,见永宁郡王的态度对圣上的态度依然是恭谨的,尽管他如今在前朝的动?作引起的动?静不?小,但在面对他的皇叔时,他依然似是本分的少年。
而圣上和永宁郡王聊说政事时神色寻常,时不?时还会说笑几句,和从前待侄子亲和的天子皇叔也没?甚区别。
永宁郡王告退前,圣上道郡王近来为国辛苦,给了永宁郡王许多赏赐,甚至连南地新进贡的御墨,圣上自己还没?用?过,就先赐了永宁几匣。
在郡王将?走时,圣上凝看着他的身影,又含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再坐坐,用?完晚膳再走。”
永宁郡王谢恩婉辞后?,圣上也未执意?相留,就令他送郡王出殿。
周守恩客客气气地引郡王退离了清晏殿,在殿门外恭送永宁郡王时,微瞥了眼侍在殿外的幽兰轩侍女茉枝。
永宁郡王屡屡与姜采女私会,应也是认识这小宫女的,但就如在殿中沉静安分,此刻永宁郡王亦未予半分目光与这宫女,似就不?知姜采女此时身在内殿。
宫人们将?残茶撤下,皇帝拂起垂帘走进内殿,见她仍坐在小榻棋盘前,手拈着一枚玉棋子,凝神看着棋局形势,似就未察觉他走近,更不?在乎先前外殿中萧珏的到来。
绣衣司秘密寻着了一名曾伺候过小公主的前燕宫人,那宫人的记忆里,魏博节度使世子与清河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密报里根据那宫人记忆,详细写了她与萧珏的过去?,皇帝由?此知晓了许多,知她……曾经年幼时很是喜欢她的未婚夫萧珏。
也许现在也是……
如果她没?有伪造身份靠近他、刺杀他,如果她在燕亡时,就以清河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萧珏定会请求他留她一命,请求他将?清河公主赐给他。
一个小女子而已?,无关国事,他定会满足萧珏的请求,就将?这亡国公主赐给萧珏,而后?呢,而后?他或许会在某次宫宴上,第一次见到她,她是萧珏的妻或妾……
假想已?不?可能发生,她现在在他身边,她是他的人。
皇帝走近她身边,见她原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也不?全是,棋盘上的黑子是他之前与她对弈时的走势,她此时一手执黑,重复着他先前的棋路,另一手执白,似想破解他先前的设局,试着赢回来。
皇帝从她手里拿过白子,下在棋盘上,道:“下在这里,或可解危局。”
她却将?那枚落下的白子,重新取在自己手里,独自思量。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看她自己思出了另一种?有可能的解局之法,将?棋落下。
眉眼间没?有丝毫得?色,就似之前她输棋时,面上也没?有半点遗憾或是不?甘,安静如水,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一子子地思量着,一子子地无声落下。
“今晚留在这里。”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终于从她的世界里暂时抽离。
“陛下不?怕我再在这里动?手刺杀吗?”
慕烟垂着眼帘,边凝看着棋局边道。
皇帝道:“你杀不?了。”
慕烟冷笑一声:“骄兵必败,陛下这样自信,也用?不?着我来杀。”
皇帝倒是笑了,“想要?朕死的人多的是,也不?缺你一个,可朕好好地活到了今日。”
皇帝道:“甚至朕还没?出生时,就有人想朕死,可朕活下来了,朕天生命硬,硬得?很。”
慕烟抬起头来,见皇帝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语意?似乎是自信自得?,可眸中却似有种?难以道明的讽意?,似在嘲讽他自己,尖酸刻薄地讽刺他自己。
她轻捻着手中的棋子,没?说话?,心中却想,皇帝完全拿捏着她的性命,没?必要?特意?说谎话?骗她,他这话?应是真的,可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为何会招来他人的杀心?
世人皆知萧胤与独孤氏夫妻恩爱,启朝太祖后?宅宁静,没?有妻妾之争,不?会是因争宠而嫉害孩子。
皇帝口中的那人难道是指他的兄长——启朝太宗,太宗怕父母亲再生下一个男孩,将?来威胁他的世子之位,遂在弟弟尚未出世时,就对他有了杀心?
似乎说得?通,又似乎不?是,但她问下去?皇帝也不?会再说,她也不?应追问下去?。
慕烟将?棋子轻轻丢进了棋盒,手刚垂下就被皇帝捞在手里。
皇帝将?她手托在掌心,手指轻捏着她的指尖,一根根地摩挲过去?,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最?后?又轻轻说了一句,“今夜留在这里。”
夜里雨停时已?近子时,秋夜雨后?寒凉,但帷帐拢合的榻上却是暖的,纵然早无最?初的痛楚,但后?来混乱跌荡的迷惘似是一场醒不?来的湿黏浓稠的春夜梦境,似更叫人难以忍受,只能胡乱地捱过去?。
纠缠的声息渐隐在深殿幽色里,皇帝轻吻她耳垂时嗓音含混,“再来一次?”
慕烟倦怠地阖着眼,想皇帝这话?有何必要?问,她落到他手里后?,从来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哪里有选择的余地,他何必假惺惺地问。
近似炽热的暖意?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涸鱼,不?仅身体受制,仿佛神思也被灼人的暖热包拢得?模糊混乱,她将?手伸出被外寻觅清凉,但刚一动?作,就被皇帝迅速捉回。
“小心着凉”,皇帝在后?握着她的手,将?她拢在他的身前,细密亲啄,再一次的嗓音已?不?是询问,“再来一次。”
慕烟睁开眼,“你恨我吗?”
皇帝的嗓音依然含混,像浸在醇厚的酒里,醉着,酿着春夜靡丽幽色,“朕不?喜欢恨。”
慕烟道:“那流言是真的吗?你没?有子嗣的事……”
皇帝细密的吻息忽地停住,他身体僵凝须臾,忽地埋首在她颈畔闷声笑了起来,笑得?身体都在发颤。
“你觉得?是真的吗?”皇帝嗓音带笑地问她。
慕烟不?知真假,只知道自己是万万不?想生下皇帝的孩子。就算那流言是真的,皇帝真的有无子的隐疾,可是若这隐疾也不?能绝对保证她不?会怀孕呢……
慕烟道:“你不?怕我怀孕吗?”
话?刚说出口,慕烟就觉自己这话?说得?可笑。有何可怕,若她真有孕,皇帝在她怀孕时给她一碗堕胎药也可,在她生下孩子后?直接将?孩子掐死也可,有什?么可顾忌的。
第49章
慕烟不再说?话,不关心皇帝究竟是有病无病,也不关心自己是否可能怀孕,反正不管是是哪种可能,皇帝都不会容她生下皇嗣。
然而先前欲|念深缠的皇帝,这时却静伏在她颈畔许久未动。
良久,他手臂收得更紧,在后将她紧搂在怀中,勒得她感觉他是要将她摁进他骨血里时,语气却寻常道:“你不是总惦念着出宫吗?过几日得空,朕带你出宫走走。”
过得几?日,连绵秋雨不再,天气晴爽时,皇帝竟真微服携她出宫。因是近些时日日头最好的一天,街市间十分热闹,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似是漫无目的的,皇帝就在晴暖的秋阳与凉爽的秋风中,携她在街上慢慢走着,步伐轻缓,意态闲适,在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传到他们身畔时,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问道:“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不待她答,皇帝就又微笑道:“朕小?时候,曾经很想吃这个,念念不忘。”
慕烟觉得奇怪。
她还?是燕朝的小?公主时,就在宫中听过魏博二公子的名头,知道这人行事荒唐、生?活骄奢,在做御前宫女时,她也亲眼见过皇帝对膳食的挑剔。
打小?吃惯山珍海味的人,怎会对一串冰糖葫芦念念不忘。
慕烟没?问,听皇帝自己说?道:“那一天,朕在府里待得很不开心,出来乱走,看到一对夫妻带着孩子上街玩,给孩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很漂亮的颜色,阳光下红艳艳的、晶莹剔
透,朕看那小?孩被?他父亲架在肩上,一口?接一口?地吃,唇角沾着的糖霜被?他母亲擦了又擦,怔怔看了很久。”
慕烟吃过冰糖葫芦,在小?时候和?皇兄、萧珏一起溜出宫时。
是美味的,但宫中美味的点心更多,她都没?觉得糖葫芦有何特别值得惦记的,更不理解对食物十分?挑剔的皇帝为何对之念念不忘。
“陛下喜欢吃吗?”慕烟没?忍住问道。
却听皇帝道:“不知道,朕没?吃过。”
既从幼时就念念不忘,买串吃吃看就是,怎会这么多年下来,连江山都有了的人,却还?没?吃过他想要的冰糖葫芦?
慕烟更是不解时,皇帝已拉着她的手向?叫卖声方向?走去,并道:“你买给朕吃。”
小?贩机灵,见似有客人过来,忙就抱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杆上前,含笑哈腰道:“两位要不要买串糖葫芦尝尝,小?人的冰糖葫芦是全京城最好吃的,酸甜可口?,买了的没?一个说?不好的。”
小?贩一边努力推销,一边打量着年轻男子和?他身边的女子,见他二人衣饰华美像是高?门出身,态度越发恭敬时,心里也在犯嘀咕,不知这女子是这年轻男子的妻还?是妾?
小?贩因不知该如何具体?称呼,只能含糊地以“贵人”称呼这两位时,见那年轻男子向?那女子说?道:“我要吃。”
女子神色冷淡如雪,起先根本不理睬那男子,在男子久久盯等着她,一副像若她不开口?,今日能在这儿站到天黑的架势后,终于不冷不热地撂下一句,“我没?钱。”
看这二位衣裳容表,都像是能将钱扔水里听着玩的主儿,咋一个连冰糖葫芦都买不了,一个径说?没?钱?!
小?贩看二人这般情形,更加不解他俩是何身份、是何关系,心里更犯嘀咕时,见年轻男子转脸朝他问道:“一串冰糖葫芦多少钱?”
小?贩连忙回答道:“五文钱。”
小?贩话音刚落,竟见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朝他伸手道:“拿五文钱来。”
小?贩在雍京城卖了十几?年的糖货了,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街抢钱,想吃白食还?理直气壮。
他目瞪口?呆,心中涌起怒气,想要直接拒绝,哪怕对方身份不凡,自己也不能吃这个亏时,又见后面人群里似乎有这二人的侍从在看着这里,大多身强力壮的,想自己势单力弱,双拳难敌许多手。
只能以消财免灾来安慰自己,小?贩忍着心中肉痛,从钱袋里摸了五枚铜板出来,极力维持着客气声气,“贵……贵人……钱……”
小?贩看年轻男子接过钱后,捉起那女子一只手,将那五枚铜板放在女子掌心道:“好了,有钱了。”
慕烟本不想买,但看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铜板,摘了一只耳坠下来并那五枚铜钱,一同给了小?贩,道:“给我一串冰糖葫芦吧。”
本以为要白送一串冰糖葫芦,却不想有此意外之喜,阳下那只琉璃耳坠熠熠生?辉,看着就值钱。小?贩惊喜过望,忙挑了一根最饱满新?鲜的冰糖葫芦,“您接着。”
慕烟接过冰糖葫芦后就要递给皇帝,然而皇帝却就弯身就着她手咬了一口?。
“原来吃到嘴里是这味道”,皇帝慢慢嚼咽着包裹着糖衣的山楂,细细品尝滋味后,看着她道,“味道不错。”
天色近晚时,被?皇帝拉着在街上游逛了小?半日的慕烟,又被?皇帝拉进了一座临水的酒楼。
二楼临窗雅间内,随侍宫人在验过食物无毒后,就皆退至雅间外,将雕花门扇合拢。珠帘低垂,窗虽关着,但酒楼外沁水河上飘荡画舫萦绕的歌声,乘着夜风缥缈传来,隐约就在耳边。
慕烟在歌声中自斟了一杯酒,送至唇边才饮了一口?,手腕就被?皇帝捉住。
“这酒叫梨花白,饮着似甜酿,但后劲醇厚绵长,有点烈”,皇帝道,“喝多了会醉的。”
慕烟一笑,“为什?么不能醉?”
仍是将酒往口?中送,而皇帝握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由着她将这一盅酒饮尽后,又自斟了一盅。
像真是有点烈,桌上几?碟小?菜用了几?筷,窗外一支小?曲缠缠绵绵唱至尾声时,慕烟双颊逐渐燥热起来,像是酒意在脸上薰腾,是春日明?媚的阳光热烈催发花枝,将桃花薰照得绯红。
慕烟从桌边起身,走至窗边,将窗打开了半扇,就侧身靠在窗棂旁,任秋夜里的凉风拂吹在她脸上。
窗外的沁水河两岸,是启朝京城最繁华的游乐处,夜里两岸明?灯高?照,倒映在水里似是漫天星河,画舫逐波,涟涟流水漾荡着星子与河灯。
慕烟想起小?的时候,在燕宫中的洛池旁,她和?萧珏曾在夜里一起放河灯,为他们不在人世的生?母祈福。
年幼不知事时,她因萧珏的驸马身份,认定了自己将来会与他成亲,在长大及笄后会与他共度一生?。
她喜欢和?萧珏一起玩,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或者说?更好,这样萧珏就不用陪皇兄读书,不会总被?功课等事绊着,有更多的时间陪她玩耍。
她这样想时,就和?皇兄说?,希望快些长大,快些和?萧珏成亲,到时候萧珏和?皇兄都不用天天读书练剑,他们三个可以天天一起玩。
皇兄微笑着看她,说?她若成亲了,就会和?萧珏搬出去住,不会再待在宫里了。
她讶然道,那皇兄一个人在宫里,岂不是很孤单。她问皇兄在她离宫后,会不会想念她呢。
皇兄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说?兄妹之情和?男女之爱是不一样的。
皇兄说?,男女之爱里,想念是要相见相守,但兄妹之情,想念是要遥遥相望。
她懂得兄妹之情,但不懂得男女之爱。
皇兄说?等她长大成亲了,就会懂得了,年幼的她也以为是这样,等到十五六岁时和?萧珏成亲就会懂得了。
所谓的男女之爱,如今已快十七的她,依然不懂,只知也没?必要懂得了,年幼的梦早就碎了,随着燕朝的灭亡、皇兄的离去和?她的一败涂地。
数艘画舫驶过,几?盏河灯被?流水冲击的波浪打翻,浸水熄灭,在深不见底的幽黑中翻沉。
慕烟垂下眸子,欲再饮时,酒盅却被?人夺去。
“酒已被?风吹冷了。”皇帝一手将她酒盅拿开,一手将窗关上,将她拢带回食桌前。
“非要贪杯,就喝点温的。”皇帝将他自己新?斟的温酒递到她面前。
她像是已经有点醉了,竟用双手捧着他执杯的那只手,就这般将酒盅捧到唇边,低头啜饮时,柔软的唇就触在他拇指上。
一小?口?一小?口?将酒抿干后,她像是只醉了的小?猫,长长的睫毛垂覆着,仿佛就要低头睡着了。
柔软的唇靠在他指端许久未动,皇帝以为她真睡着了时,见她微抬下颌,低低说?道:“梨花白……”
她嗓音轻弱,像在喃喃自语,“我喜欢梨花,像雪一样……”没?过片刻,又似小?女孩变了脸,“不喜欢,很快就谢了……”
她平日里清醒时总是冷若霜雪,哪似此刻面晕酡红,将她抱在怀里都觉是暖的热的。
皇帝抚她脸颊都在发烫,忽想起她也不都总是清冷如雪,有时也会腮晕娇红,面色含春,眸光脉脉如春雪化融,流漾着迷离星光,能令人沉溺其中,忘却人间。
心中意动,皇帝不禁就勾紧她腰,令她与他靠得更近,欲轻吻她的面庞。
然而甫一碰触,她就将脸扬起避开,“痒”,她像是被?摸毛的小?猫,宣告着自己的不满时,语调亦似猫儿娇娇甜甜。
皇帝轻笑,凑近轻轻咬她空着的耳垂,“这样痒吗?”
她伸手软软地将他推开,一手抚上被?人轻啄过的耳垂,将那宛似红玉的薄红,捻着越发娇艳欲滴,嗓音亦似浸在酒里,“我的耳坠呢……”
皇帝道:“被?你换了串冰糖葫芦。”
他再度近前,径吻上她唇,辗转在她唇齿间芬冽醉人的酒香中,“很好吃的冰糖葫芦。”
第50章
许是因回宫的马车有点颠簸,夜深时回到清晏殿后,她面上红晕更浓,眉头也紧紧蹙着,像是醉得十分难受。
皇帝看她这般,就命宫人煮了解酒汤送来,而后令她就靠依在他怀里,手捧着汤碗,一勺勺地喂她喝葛花汤醒酒。
咬着银匙抿了一两口汤后,她就不肯喝了。
“不好喝”,她醉眸低垂,喃喃着避开?汤匙,“不喝这个……”
皇帝问:“那要喝什么?”
她嗓音轻轻软软的,似是朦胧睡梦中的呓语,“梨花白……”
皇帝无奈又觉好笑,“再贪杯就要呕了。”
他略板着脸,声?音亦压沉些,“快些将?解酒汤喝了,不喝完不许睡觉。”
然而她逃避地将?半张脸躲埋进他怀里,若有若无地轻轻叹息一声?时,似猫儿靠着他胸|膛轻蹭了蹭。
幽静的深夜里,皇帝的心无声?无息地就软了下来。
她就倚贴在他心口,他略略低首,就可吻在她柔软的长发上。
皇帝将?几乎还满着的汤碗搁放在榻边几上,“想睡就睡吧。”
看她身子就要软下去,皇帝臂弯又捞起她,“将?衣裳解了再睡。”
皇帝将?她外穿的衣裙除去,只留了贴身的轻薄衣裳,扯一床罗被覆在她身上。
似因醉中身体燥暖,她嫌被中闷热,总不安分得很,不是要将?两条手臂伸出被外,就是要一脚将?被子蹬开?。
就似按下葫芦浮起瓢,皇帝频频顾此失彼后,索性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中,终于见她渐渐呼吸匀平地睡深了。她一只手曲在身前攥着他的衣襟,萦绕着芬冽酒气的灼热呼吸轻轻打在他的颈部。
皇帝酒量上佳,轻易不会醉,这时却?也似是酒意微沉。他抚着她的脸颊,感觉她双颊红热得像要烧起来了,就想用?湿毛巾给她擦擦脸。
皇帝刚要张口唤人送水进来,就想起她好不容易安静睡去了,怕动静太大会将?她吵醒,欲自己起身往殿外吩咐。
然而他身体略有动作,那只揪他衣襟的手,就攥得越紧。
皇帝将?她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欲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时,听她忽地梦呓般喃喃轻道:“哥哥……”
夜色中,坐在榻边的皇帝,缓缓握紧了她的手。
她神色间的彷徨不安渐渐散去,像是飘泊的小?舟终于寻着了依凭,握着他的手安然睡去。
若是有人杀害了他的兄长,他也定会为兄复仇,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四尔咡珥午旧幺4齐那么她先前因认定他害死慕言而设法刺杀他,是否是可以理解的?
是否是可以原谅的?可以忘却?的?昏黄的灯影落在皇帝身上,他牵握着那只手,低头轻轻吻在她的手背上。
翌日慕烟醒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漂浮闪烁着帷帐的金丝绣线,令人目眩神迷。
她略略动身,就有宫人撩起了帷帐。宫人们捧着盥洗用?物来到清晏殿龙榻前,有问她感觉身体如何,有说圣上正在上朝,说圣上留话下来,令她就待在清晏殿中,等他下朝回来。
想是因昨夜酒醉,慕烟醒后头有点疼,听到宫人这些话后,更感觉心烦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