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by阮阮阮烟罗
阮阮阮烟罗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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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愿待在这座金碧辉煌得令人头昏目眩的宫殿里,想要回到清静些的幽兰轩。
慕烟梳洗穿衣后,就要走时,却?有宫人拦在她身前,朝她一福并嗓音恳请道:“陛下走前让采女主子留在清晏殿内,主子这会儿若走了,奴婢等不好交待……”
慕烟原是要直接绕过?她就走,但抬眼时见身前宫人是曾与她同住过?的凝秋,忍着鬓边穴位的跳痛,沉默片刻道:“无妨,他动怒会冲着我来,与你?们无干。”
仍是不顾劝拦,执意要离开?。只是慕烟刚走到紫宸宫外,就见御驾迤逦而来,其后还跟着多位将?往御书房议事的文?武大臣,还有永宁郡王。
慕烟如仪垂首退避到一边,明黄御辇却?停在了她身前。辇上身着龙袍的皇帝侧身朝她看来,“不是让你?在清晏殿等朕吗?这会儿是要到哪里去?”
慕烟道:“我想回幽兰轩。”
皇帝一手微托起她下颌,看了会儿她脸色道:“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回清晏殿,朕让季远来给你?瞧瞧。”
“没有不舒服……”
抽丝般的头痛令慕烟越发心躁意乱,不想和皇帝再多说些什么,按仪朝他微一躬身后,就要告退离开?。
然她刚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御辇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响,慕烟陡然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皇帝抱在怀中。
“听话,回清晏殿让太医瞧瞧。”
皇帝就这般打横抱着她往清晏殿走,慕烟因知皇帝是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知自己力气拗不过?他,见皇帝已然如此,没有在众人面前和他做无谓的扯打挣扎,省得难堪。
她恨且无奈地靠在皇帝肩头,眼角余光处见萧珏走在御辇之后,眸光静静与她相接一瞬后,就沉默地垂了下去。
慕烟忽然感到不安。
那一日萧珏分明已怀疑她的身份,但在那日之后再没有任何询问和动作,是因不必再问?因他已确定她是故人,并已想明白要做些什么?
那么,萧珏是想要做什么?
她很了解曾经的萧珏,萧珏也很了解曾经的她,但时隔多年后,现在的他们呢?
她不能准确猜知萧珏现在的想法,那萧珏呢?
御书房外,文?武朝臣候等了已快两盏茶时间,圣上仍未出现,仍在清晏殿内,陪着似是身体不适的姜采女。
“这姜采女,从?前是御前宫女?”
“圣上真?是宠爱这姜采女……”
“虽一时冷一时热的,就没真?丢开?过?……”
朝臣们打发闲暇的轻议声?中,萧珏静静地望向清晏殿方向,看日光下廊柱影平行地绵延开?去,光暗交错,似无尽头。
又约半盏茶时间后,太医季远走出清晏殿后不久,圣上也走出了清晏殿。萧珏垂下眼帘,与忙噤声?的文?武朝臣们,同向皇叔躬行大礼。
清晏殿内,凝秋紧张关注着姜采女的一举一动。因圣上临走前令她好生看护姜采女,道若他回来时姜采女不在殿中,就以办事不力重罚她。
凝秋曾和姜采女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姜采女还是御前宫女,她和姜采女白日一同侍奉圣上、夜里同寝一室时,觉得姜采女是个好性子的人,在姜采女被圣上幽禁冷落时,还在心底为她感到惋惜。
但现在的姜采女……具体的凝秋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从?前娇软春花似的人物,如今似是霜雪凝就。
姜采女似乎也不是因为摆脱了宫女身份、成?为天?子的女人而冷傲起来,姜采女的冷淡,似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孤觉的傲然,像是连圣上也不真?正放在眼中。
但似乎还将?她这个昔日同住的小?小?侍女放在眼中。
不知是姜采女自己遵从?圣令,还是姜采女不想连累她受罚,这一次,姜采女没有再执意离开?,就安静地伏在小?榻上,垂着手任宫人为她按摩内关等穴位缓解头疼,直到近午时圣上归来。
不止是圣上归来,永宁郡王也随圣上走进了清晏殿中,在圣上向内殿走去时,停在了隔绝内外殿的垂帘处,按礼止步。
慕烟昏昏沉沉时,感觉宫人的手一松,另一人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
指腹虎口薄茧的粗砺感,是她十分熟悉的,慕烟睁开?眼,看皇帝的脸庞就在她面前,皇帝问她道:“头还疼不疼?”
“不疼”,慕烟手扶着小?榻坐起身道,“我想回幽兰轩。”
皇帝看她脸色确实比早前好些了,宽下心道:“陪朕用?个午膳,用?完再回去。”
宫人于两侧打起垂帘,慕烟被皇帝牵出内殿时,才看见萧珏就候站在外殿中。

第51章
慕烟心?中一怔,而面上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在萧珏以郡王身份向天子妃嫔见礼时,依仪还礼。
皇帝挽着她的手走近前,另一条手臂搭揽在萧珏肩头,将他二人带往食桌时含笑着道:“这是家宴,都不要拘束。”
捧菜的宫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在黄梨木福寿圆桌上摆满了丰盛酒馔。
萧珏见皇叔拿起青花酒壶,似要给他斟酒,忙双手捧杯站起?。
皇帝令他坐下,嗓音温和:“都?说?了?是家宴,不要拘礼,只当是在寻常人家,今日和叔婶吃顿便饭而已。”
静默侍在一旁的周守恩听到这话,只觉后?背汗都?要滚下来了?。
就是寻常人家的子侄,也只会唤叔叔的正妻为婶婶,更何况规矩森严的皇家。
永宁郡王的婶婶只能是圣上的妻子、启朝的皇后?,姜采女不仅是嫔妾身份,还是嫔妾里位份最低的,如何担得起??
就算圣上只是在说?笑,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周守恩心?里想着时,微抬眼暗瞧永宁郡王神色,见郡王对圣上这话没甚反应,就恭谨“是”了?一声,但仍双手捧杯站着,即使圣上令他坐下,依然是等酒杯满了?,方谢恩落座。
“这是瑶波酒,不烈”,皇帝对萧珏道?,“饮几杯无妨,不耽误你下午做事。”
又令宫人将身边女子面前的酒杯拿走,笑对她道?:“虽然这酒不烈,但你昨夜刚醉过,今日不能再喝了?。”
不待慕烟言语,皇帝又接着对她道?:“你这会儿再撒娇也无用,朕不会似昨夜心?软了?。”
慕烟沉默须臾,微垂着眼淡淡地道?:“臣妾会撒娇吗?怕不是陛下在骗臣妾吧。”
皇帝道?:“昨夜在流风楼,要不是你再三央求,朕也不会由着你喝醉。”
语气又有些无奈,“罢了?,当时雅间里也没旁人,你这会儿抵赖不认,朕也拿你没办法。”
说?着,皇帝侧脸看向?萧珏,问道?:“你可有去过京中常思街上的流风楼?”
萧珏回道?:“未曾,但有耳闻,听说?楼中酒菜上佳,在京中颇有名气。”
皇帝道?:“菜品平平,但楼中的梨花白酒,还有几分滋味。”
萧珏微笑着道?:“能得皇叔一声赞誉,流风楼中的梨花白酒,想来可冠绝京中酒楼,侄儿改日定去尝尝。”
“喝酒这事,有时酒未必真有多好,但因陪着喝酒的人合心?意,三分的酒也能品出八|九分的滋味来”,皇帝道?,“你若去那里,可别孤身一人,也得带着合心?的人才好。”
“春日里母后?就张罗着要给你选妻,到现在怎么?还没定下”,皇帝问萧珏,“是不是母后?选的女子,你都?不中意?”
萧珏尚未说?话,又听皇叔道?:“朕应过你的,只要是未出嫁的姑娘,无论是哪家的,只要你喜欢,朕都?可为你赐婚,哪怕母后?不喜。这话现在依然作数。”
萧珏道?:“侄儿……侄儿心?不在此?。”
皇帝问:“那你心?在何处?”
萧珏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对面皇叔与他身边的女子道?:“侄儿不懂男女情爱,也不在乎一己?姻缘。侄儿的心?愿是天下太平无战火、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是侄儿在意的亲故安好,皇祖母安好、皇叔安好,还有……其他侄儿在意的人都?可以安好地度过一生。”
片刻后?,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食桌上的寂静。周守恩见是姜采女低首轻咳着,圣上边拍她后?背,边关心?问道?:“怎么?了??”
姜采女道?:“喉咙有点疼……可能还是因昨夜酒喝多了?。”
圣上道?:“下次可听朕的话,不敢贪杯了?吧。”又问:“疼得厉害吗?”
姜采女微微摇首后?,温顺地道?:“下次臣妾定听陛下的。”
略一顿后?,嗓音越发轻柔,“陛下垂怜,臣妾感恩不尽,此?一世能如此?是上苍厚待,心?中唯有'知?足'二字,不再贪求其他。”
圣上凝视着姜采女,良久,声音似是酸酸涩涩地道?了?一个“好”字。
这一顿午膳用至午正,萧珏从清晏殿告退后?,晌午的阳光正明亮。
可因秋意愈重,阳光照在身上并?不炽热,像只覆了?一层薄薄的金纱,风吹时将纱掀起?就有凉意钻入宽大的衣袖。
言语可以骗人,身体却不行。
皇叔亲昵地拍她后?背时,她纵说?着安于天命的话,可身体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他在食桌上说?的皆是真话,他是真希望所在意的人都?好,希望疼爱他的皇祖母安好,希望厚待他的皇叔安好,也希望他的故人——她也能余生安好。
王朝更迭之事非单薄人力?更改,死而复生之事他亦不知?前情,他只是希望事已至此?,她的未来余生可以是好的,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但这心?愿,却似是不可能与其他心?愿同时实现的。
他所在意的人,对他都?很好,可对另外?的人,却皆似是锋利的匕首。
匕首若相对着,会互相将对方刺伤,他应设法将他们分开,远远的再无交集,他只能这么?做。
永寿宫的午后?,几位后?宫妃嫔正陪着太后?说?笑打发闲暇。
妃嫔们聊着聊着,话题便有意无意地提到了?缺席的那位,说?姜采女近来又受圣宠,想来陪伴太后?娘娘,怕也不得闲暇。
敏妃在仲夏前后?时,因为太后?娘娘对姜采女的言语庇护,还曾百般纠结过是否要与姜采女摒弃前嫌,以防仪妃等人收拢了?姜采女。
但还未等她有个决断时,她渐又发现太后?娘娘对姜采女似乎不是她原以为的那般。
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在意圣上是否宠爱姜采女,对姜采女所谓的“庇护”,只是要她们这些高门出身的妃嫔,别借家世欺负了?姜采女就成,至于圣上对姜采女是宠是辱,太后?娘娘并?不在乎。
既是如此?,既然太后?娘娘并?不指着姜采女为圣上诞下皇嗣,之前又何必出言庇护一宫女出身的采女呢。
敏妃近来越发看不明白太后?姑母对那姜采女到底是何态度,这时听其他人提起?她,就趁势接说?了?一句:“可姜采女蒙受太后?娘娘恩典,再怎么?'忙',也得抽空来孝顺陪伴太后?娘娘才是。”
敏妃说?着暗看太后?娘娘神色,见太后?娘娘仍是唇际微衔笑意,半点喜怒波动也看不出,像是听不见她这话,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虽然她很想知?道?太后?的心?思,但她并?不敢过多试探这位姑母。她那点小聪明,哪里能真在姑母面前卖弄呢。
在太后?娘娘说?略感困倦后?,敏妃就与其他妃嫔知?趣地散去了?。
像是将沸的水锅被抽了?柴火,偌大的永寿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听得风吹珠帘的轻音。
人多时,太后?觉得觉得似是有点吵闹,可人一少,又像过于安静了?,一静下来,许多的事就涌上心?头。
这些事中,最迫切的,还就是关于姜采女的事。太后?是喜欢姜采女的,只是她的喜欢与敏妃等人所以为的不同。
太后?的喜欢是可物尽其用,她原打算长长久久地好好利用姜采女,可是韫玉不久前与她做了?一桩交易,要她帮忙杀了?姜采女姜烟雨。
为了?这交易,韫玉近来才十分地听话,有关朝事,几乎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她毁诺,韫玉从此?不信任她这祖母,那自然是不好,可如果她真按同韫玉交易的那样做,让姜采女这人从此?消失,这样好用的棋子从此?没了?,不能长久地捏她手里,又是十分地可惜。
杀,还是不杀呢。

第52章
与萧珏共用午膳十来日后的一天夜里,皇帝忽然对她道:“那日你说‘知足’的那句话,朕不是很喜欢。”
问这话时,皇帝明明正在批看折子,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心思,忽然来说这句。
慕烟抬眸看他一眼,翻了页手?中书道:“哪天的事,我不记得说过什么'知足'的话。”
皇帝轻笑一声,“不记得?就算了,你不记得?了,朕心里就没那么酸了。”
慕烟没接话,仍是随意?翻书时,又听皇帝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朕的父亲。”
慕烟没搭理皇帝,听他自顾自道:“梦见了他离世的那一天。那天,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朕,对朕说了许多话,其中一句是,他一直怨恨朕的出生,怨恨朕为何没死在出生前。”
启太祖为何要这般诅咒自己的幼子?
慕烟心?中不解,抬眸见皇帝眉宇竟无阴郁之色,淡然笑看着她?道:“朕从出生起,就被父亲讨厌。朕起先?不解,后来也?不在乎了。为人父母,不一定就真心?爱着子女,若得?不到父母之爱,就不要在乎执著,人可以自己看重自己,人活一世,凡事放宽心?才好,你说是吗?”
慕烟早疑心?皇帝是不是在怀疑她?的姜烟雨身份,听皇帝说了这样莫名其妙又似意?有所指的一通话后,疑心?又深了一分,但还是没搭理皇帝,垂下眼帘,落目于书上。
皇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她?眉眼寂然静垂,一绺碎发?落下似在遮蔽看书视线,忍不住抬手?,帮她?将那缕碎发?掖到耳后。
他寻着一点理由机会,就想原谅她?,昨日得?到的最新密报,又给了他怜惜她?、原谅她?的最好理由。
尽管仍未查知具体因由,但多年前竟是燕帝亲手?主导了清河公主的“死亡”。她?原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被自己的父亲秘密幽禁在深宫许多年。
若不是她?的兄长慕言相护,她?早已不在人世。
如何能不对兄长感恩?在以为他是杀兄仇人后,她?当然要杀他,不惜一切代价。
易地而处,他也?会这样做。
也?难怪她?那样怕黑,被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时,年幼的小女孩如何能承受得?了身心?的双重摧残?!
他虽生来就受生父厌恨,但他的父亲到底也?不曾这样对他。
他努力想安慰她?的话,对她?来说,也?许是轻飘飘的,根本不能抚平她?心?伤分毫。
皇帝心?中涌起无限怜意?,他搁下笔,将她?拢在怀中,欲任心?中爱怜拥抚她?,然而他常是招她?厌的,她?在他怀中皱起眉头,“我要看书。”
皇帝低眼看她?手?里的书,见是一本卜算书,想她?父亲和?兄长都疯疯叨叨的,怕不是都因为沉迷卜算,将她?手?里书拿开道:“别看这个,看点别的。”
她?没坚持,默了默道:“那请陛下给我看一看诏书吧。”
皇帝微一怔,“什么?”
慕烟道:“前燕太子妃的诏书,陛下自己说的,难道是假的吗?”
若她?真是姜烟雨,皇帝定还吃着陈年老醋,不肯给她?看的,但这时因已确定她?真正的身份,也?不在意?,就让周守恩将那诏书拿来。
慕烟曾一直疑心?皇帝是在胡说八道,但当那卷诏书被捧送到她?面前,当她?将之展开,当皇兄的亲笔字迹映入她?的眼帘时,她?不得?不信。
姜烟雨……姜烟雨是皇兄所爱之人吗?
可是在去年的离别夜里,当皇兄将掩饰身份的名籍给她?,她?问这花房宫女姜烟雨是否确有其人时,皇兄并没有提起他对姜烟雨的情意?。
皇兄只说确有其人,皇兄只说斯人已逝。
慕烟心?中涌起哀戚,为皇兄此生悲辛,连所爱之人亦不能拥有。
那夜说起姜烟雨此人时,皇兄神色淡然,她?半点未觉察出姜烟雨在皇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皇兄总是这般,将许多事都压得?很深藏得?很深,独自背负着,直到死亡。
皇帝看她?捧着诏书的手?微微颤着,眸中亦渐浮起水汽,疑心?她?是不是要哭了时,见她?忽然抬眸看向他,似是泪意?的水汽如冰凝冻在眸底。
“你知道我是谁,是吗?”她?冷冰冰地说道。
皇帝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你愿意?讲给朕听吗?”
“我讲,陛下就会信吗?”她?唇际浮起一丝轻讽的笑意?,“就像我近来似被陛下说服了,似是信了燕太子是自杀,似是放下了仇恨,陛下真就相信了吗?真就宽心?了吗?”
她?已有段时间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这时轻讽的笑意?却在眸底唇畔越发?深浓,“我若是说我真的放下了过去,说对陛下毫无怨恨,甚至说感激陛下的宽容、喜欢上了陛下,陛下信吗?你敢信吗?”
皇帝未语时,见她?眸光冰冷地将那卷诏书靠近烛火燃着,摇曳的火光不能融化她?眸中冰霜,燃着的诏书落在地砖上,渐渐燃为灰烬,她?踏过灰烬,就走了出去。
近日里姜采女夜间常留在清晏殿侍寝,茉枝见今夜姜采女忽然从殿中出来了,心?中一惊后,连忙跟侍近前。
不会是惹怒了圣上,被圣上赶出来了吧……
茉枝边忐忑地想着,边悄打量姜采女神色,看不出什么来时,也?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想不管发?生什么,应都不会有事的。
茉枝正这样想时,身后忽传来内官的呼声,刚放下的心?就又提上嗓子眼。
好在那内官只是来送披风的,向姜采女躬身道:“圣上怕采女主子着凉,命奴婢送披风给主子。”
茉枝松了口气,将披风接捧在手?里,向姜采女道:“主子,夜深露重,披上披风暖一暖。”
姜采女却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道:“你的手?很凉,你披上吧。”
茉枝哪里敢披,正要再?劝时,又听姜采女问她?道:“你有家人吗?”
茉枝还未答,就听姜采女道:“若你有爱护你的家人,他们定不希望你受冻生病。”
茉枝自为奴以来,从没听贵人主子们说过这样的话,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向姜采女说些尊卑贵贱的话时,姜采女已径向前走去,身影没入浓浓夜色中。
圣上近来颇宠姜采女,几乎每日都要传见,不过这一夜后,却是淡了一两日。
圣驾虽未至,圣上还是派人送了赏赐来,是一只泥金花卉匣。
但匣中到底装的是什么,茉枝并不知晓,因姜采女在接到赏赐后并未打开,这只锦匣就一直紧闭着搁在架上无人过问,一直到太后娘娘传唤的那一日。
因为太后娘娘待姜采女慈和?,姜采女面对太后娘娘时也?没有什么令人心?惊肉跳的言止,茉枝对太后娘娘召见姜采女这事,是半点不担心?的。
就在永寿宫人来传后,侍随着姜采女来到太后宫中,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沉碧姑姑令她?在宫外侍等时,茉枝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等在永寿宫外。
慕烟知太后对她?并没有真心?的疼爱喜欢,给她?几分好脸色,应是因萧珏的缘故。
就像往常见太后,她?如仪行?礼后,太后赐座赐茶,她?接茶在手?,预备听几句太后关心?的话,她?再?合乎礼仪地应答几句就是了。
然而今日似乎与从前不同?,殿内宫人皆退了出去,连永寿宫的掌事姑姑沉碧都未留下伺候在太后身边。
微烫的茶水略沾唇时,慕烟听上首太后忽然淡声道:“哀家从前善待你,是因韫玉的请求。”
慕烟在太后突然直白的话语中抬眸,见太后饱含深意?的目光犀利地落在她?面上。

第53章
“韫玉这孩子,念旧情重旧情,心软心痴,有时会想做些?不合宜的事,得哀家暗地里帮他兜着。”
“但哀家看你,似乎不像韫玉这样。你的心,像是要比他冷硬许多,不然怎能待在杀死自己父兄的仇人身边,安心委身侍奉?”
“还?是是哀家看错了,你在皇帝身边,实则另有图谋”,太后俯看她的目光锐冷如箭,“前?燕的清河公主?”
心惊悬之时,慕烟忽然感到剧烈的晕眩,握在手中的茶杯失力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眩起迷蒙的白光,恍惚中?,慕烟感觉太后安坐凤座的身影似在摇晃,自高处传来的太后嗓音,缥缈地落在她的耳边。
她似乎都听在了耳中?,可昏眩的痛楚让她无法用理智将那一字字连贯地组织起来,意识的黑暗即将将她包围,她身体亦虚弱无力地半摔在地上。
深秋地砖寒凉,贴在肌肤上似是地牢那般阴冷,天也像是陡然暗了下来,眼前?越发浓重的漆色似将她推进?了曾经的梦魇里,她将又一次被?漆黑的噩梦深深纠缠。
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靴步声,有人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熟悉的龙脑香……是很讨厌的龙脑香……
她揪着他的衣襟,似是想用力将他推开,可无力的动作,却像是依恋,像是溺水之人在紧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意识越发昏沉之时,她像是听到有人在唤“慕烟”,是他,在唤“慕烟”……
圣上今日原为国朝礼仪之事绊着,需在这黄道吉日,往宫外皇家祭坛,以?天子身份,为大启祈风调雨顺,而他周守恩身为御前?近侍,自然随行?。
只是御驾出宫没多久,半途就有消息火速递来,安插在永寿宫中?的耳目传话来报,太后娘娘似要在今日毒杀姜采女。
圣上闻讯心急如焚,立刻中?断了祭祀之事,赶回宫中?。
圣上为姜采女闯入永寿宫中?时,周守恩候守在殿外,听得殿内圣上与太后似是起了争执,但究竟在说什?么,也未听清,就见片刻后圣上抱着姜采女匆匆地走了出来,神色忧沉,而姜采女孱弱地依在圣上怀中?,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似已奄奄一息。
匆匆赶回清晏殿的路上,圣上就令太医季远等速至紫宸宫中?候命,周守恩向下吩咐后,见圣上神色严冷而眸中?忧急似火焰暗灼,不由心想,若今日姜采女真有个好歹,这天子之怒,将会焚烧至何等地步。
周守恩未能听清圣上与太后娘娘的争执,也就无法准确猜知今日太后娘娘为何要忽对姜采女下手,只能在心中?暗自揣度会否与永宁郡王有关,会否……与姜采女的真实身份有关。
周守恩边暗思着,边紧跟在圣上身后,然而圣上步伐飞快,他这老奴逐渐跟得吃力,几乎是小跑在后,才能勉强跟上圣上的步伐。
皇帝已是步伐如飞,却觉还?是太慢了,恨不得生出双翼,快些?带她到太医面前?,更?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他今日未因朝祀出宫,一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他不该放她离开他身边,不该为她前?两日的话而由她在夜色中?走远。
此刻她离他这样近,可他抱她在怀中?,却感觉她的生机在一分分地流失,她脸色苍白、气息断续,孱弱地好像身体都没有了重量。
好似是一张白纸、一片轻羽,深秋的冷风吹一吹,就会飘离他的怀中?,飘离人世?间?,他会留不住她,留不住她……
“这般身份不明的女子,不该留在皇帝身边,哀家为你除去她,是做母亲的为儿?子的安危着想。”
永寿宫中?太后沉冷的言语,此刻犹似冷冷地刺绕在他耳边,令皇帝的心如沉在万丈深渊。
皇帝边匆匆向前?快走,边不时低眼看怀中?的人,见她双眸越发无力地低垂,好似就要一睡不醒,终于唤出她真正的姓名,“慕烟……慕烟!”
似因他的呼唤,似因太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姓名,她勉强支撑着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慕烟……"皇帝再一声唤出她的姓名时,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喉咙酸哽地乍然说不出话来,他略顿一顿,方道:“别睡过去,撑住,若你撑住了,朕……”
皇帝陡然哑口无言,他并没有什?么能给她的。
他的江山、他的权位、他的荣耀,在她那里都不值一提。他以?为她只是姜烟雨时,还?曾想予她妃位,可是对慕烟来说,大启皇后之位都是尘埃。
皇帝紧紧地抱着她,“若你撑住了,朕带你去白澜江看你兄长,朕没有派人去损毁他的坟墓,那里的百姓常私下祭祀他,朕都没有管……你撑住了,你好好的,朕就带你去……”
她面庞毫无血色,似是一片完全褪了色的花瓣,纤薄透明,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她听着他的话,惨白的面庞上泛起一点虚缈的笑意,凉凉的像是秋日里落在衰败草叶上的一点冷霜,日头略照一照,就会消弭。
好像是为他这句话略露笑意,更?好像是不信他这句话,不在乎他这句话,她好像十分倦累,对这尘世?,对她自己的命运,这人世?间?的种种,都感到累倦。
好像太后给她的毒茶反而解脱了她,她不用再挣扎,不用再被?束缚过去的尘网里,终于可以?无知无觉地睡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慕烟……慕烟……”皇帝心中?越发恐慌,“你不能睡过去……你不能……”
皇帝曾恨不得想杀了她,曾那样地痛恨她,在心中?将她杀了千遍万遍,曾不止一次想她要是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他也就能放下心结了。
可当她真的像是就要死在他怀中?时,他却感到遍体寒凉,搂她的手臂都似在止不住地轻颤着,他害怕失去她,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害怕。
不过是一女子,不过是从上元至今的数百日时光,却盈满了他的心。不管是好是坏,没有人再能代替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他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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