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跑到前院,就见吴阿大正站在西屋里,同顾平章说什么。
她听到“县太爷”“抄家”之类的字眼。
她眼睛一亮,顾平章发威了啊!
忙跑进去,坐到一旁光明正大听。
“什么县太爷?”她装作若无其事。
吴阿大于是将今日进城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王大人被判抄家流放,今日县城里可热闹了,大家都看着押送王府众人的囚车过街。
陶姜立刻追问:“已经看完了吗?”
“囚车都出城了,这会估计都走到淀山湖了。”
“好吧。”陶姜还有些失望。她还没见过呢。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从她失望的神色上掠过。
“这下好了,那王少爷欺行霸市,还害平章受伤,这是遭报应了。”
陶姜瞥了眼顾平章,嘀咕,是啊,报应。顾平章真是厉害,王县令在松江府经营多年,最会谄媚打点,真不知道顾平章送出去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她还以为至少得个把月呢,没想到啊,几天就把人弄得抄家流放。
啧啧啧。
忽然,她感觉有些冷,不由缩了缩脖子,向顾平章看去。
“怎么,后悔了?”顾平章幽幽道,“可惜,王家现在可没有锦衣玉食。你跟着去,勉强能吃糠咽菜。”
“什么啊。”陶姜无语,瞪他一眼,瞪完又有些后悔。此人记仇,她可得小心点。抱大腿呢。
她又不自然地挤出个笑:“后悔什么,夫君你这么好看,我只喜欢你,放心好了。”
顾平章嗤笑一声:“出去。”
低下头看书了。
陶姜哼了一声,气呼呼跑走了。
没一会儿,她又大惊失色地抱着一块红布跑进来:“不好了!”
顾平章抬眸,视线掠过那块红布。
陶姜一脸气愤:“夫君,我们家进贼了!”
“我的十个银锭子,只剩五个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报官,必须报官!”
“我用了。”顾平章道。
“你?”
陶姜手指一阵颤抖,心痛得不能呼吸:“败家啊,你做什么啦?”
“送人。”
陶姜现在看他那张漂亮的脸,心里怒骂败家子。
她将红布包好,瞥他一眼,嘀嘀咕咕走了。
顾平章看见她一会儿在厨房捣鼓,一会儿又钻进顾薇房里。
他失笑。
陶姜将银子藏好后,警惕地看他一眼,见他在看书,这才放心。
她算了算,这点银子,供一家子开销,还要送顾平章科考,明显不够。
看来,她得想办法增加收入了。
她又嘀咕,顾平章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手艺人一年到头能攒下10两银子都算不错了,他倒好,一下子拿出50两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至于他说的送人,哼哼,她才不信呢,顾平章又不傻。
这厮肯定有秘密瞒着自己。
到睡觉的时候,西屋第一次只有她跟顾平章两个人。
顾平章仍在看书,灯火晃晃悠悠,墙上人影歪七扭八,随着火苗晃来晃去。
陶姜玩心上来,伸出手,一会儿给“顾平章”头顶比一个爱心,一会儿张牙舞爪,嗷呜向他脑袋啃去,一会儿又踢一脚,狠狠向“顾平章”踹去。
若是火苗配合她正好一晃,那画面便像是她将顾平章的影子踹得凹进去了一样。
“哈哈哈哈。”她嘴角疯狂上扬,摩拳擦掌,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没?”顾平章冷冷的声音响起。
陶姜吓了一跳。
她挠挠头,假装在屋里忙:“哎呀,这个灯芯该剪一下。”
她跑过去剪了下灯芯,火苗烧得更高。
“你看书,看书,要考状元的哦。”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陶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上有一只虫子,她也要趴在那看半天。
屋檐上有只蜘蛛,她跑去外面拿来一根竹竿,一杆子捅下来,一脚就踩死了。
有一只蚂蚁搬了一粒食物残渣正顺着墙根走,她蹲旁边,一路跟随,要看它搬到哪里去。
她将原主的箱笼打开,将里边的衣服一件一件摆在床上,一件一件在自己身上试。
每试一件,便要跑到水缸里去看。
昏昏麻麻的,也不知道能看见什么。
整间屋子都是她的动静。
试了半天,她终于累了,一屁股坐椅子上,双手托腮,开始盯着顾平章看。
看他的眉毛,真好看。一看这双眉毛,就是个严肃的人。
恐怕顾平章自己都没发现,看书的时候,他的神情宁静,薄唇微抿,整个人都透露着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温润气质。很难相信他居然是农家长大,从小干农活的。
再看他的眼睛。顾平章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是琥珀色的,眼睫毛很长,但是一点也不卷翘,而是直直的,垂下眼睛看书的时候,睫毛就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
眼睛形状是丹凤眼,很清冷。其实他也不常笑。
反正没有她爱笑。小古板一个。
再看鼻子,鼻梁可真挺啊。鼻如悬胆,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女娲炫技之作。
嘴唇有些干燥,但是放在这张脸上,每一处都完美。真的非常好看!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陶姜看得恍惚,以至于引起顾平章注意,皱眉看她,仿佛她有什么大病。
“啊哈哈,夫君喝水。”真想给他润唇。这么完美的脸,一点点不完美都让人觉得奇怪。
顾平章:“你看起来像个傻子。”
“……”
陶姜脸上一阵赤橙黄绿青蓝紫。
她睁大眼睛,表情里三分愤怒四分你放屁五分真想揍你。小拳头都捏得紧紧的。
顾平章合上书,揉了揉额头,看到床上那一堆衣裳,冷静道:“整理好。”
“哦。”陶姜心虚,她本来打算歇口气就整理的,怎么还看帅哥的脸看忘了呢。
这下也顾不上生气的事情,忙跑去,将衣服抱起来,一股脑扔箱子里。
扔完,她用脚一踢盖子,“砰”一声,箱笼合上。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你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呢!”陶姜无语。
顾平章坐到床上,陶姜踢了鞋子,一个飞扑,扎到床上,“砰”地一声。
“嘶!疼疼疼!”她捂着肩膀,眼泪哗啦啦流。
“活该。”顾平章跟看傻子一样。
陶姜吸吸鼻子:“你!”
她拉开肩膀衣服,白天看起来可怕的青紫,这会好像更严重。青紫从肩膀延伸到前胸后背,又红又肿。
顾平章扫了一眼,立即移开视线,皱眉:“你没抹药?”
“抹了呜呜呜。”陶姜无语死了。
顾平章扭开头:“让顾薇再替你抹药。”
“算了,薇姐儿白天干活,这会都睡着了。”陶姜爬起来,将药膏拿过来,想也没想就将外面衣服脱了,只穿个肚兜。
顾平章面色冰冷:“衣服穿上。”
墙上看起来赤条条的影子晃来晃去,避无可避,他垂眸。
陶姜看了眼肚兜,不在乎道:“我还穿着一件呢。不脱了衣服我怎么抹药。”
她扭头,瞪着顾平章后脑勺:“你不许偷看!”
“你知不知道矜持?”
“是你老古董。”陶姜眼泪汪汪地给自己涂药,一边涂,还一边吹,“嘘,嘘,不疼不疼,吹一吹就不疼了。”
顾平章眼前闪过她在牢里给自己吹伤口的画面。
他垂眸,眼神平静。
陶姜泪流满面终于把能看到的地方涂完了。
见她半天没动静,顾平章淡淡道:“衣服穿好。”
陶姜鼻音很重:“晾一晾,不然沾衣服上了。”
于是顾平章只能继续跟她僵持。
晾了半天,陶姜窸窸窣窣又跑到地下,打开箱笼翻找。
顾平章额头跳动:“衣服穿好,若是有人进来,成什么体统。”
陶姜弯着腰找了件丝滑的里衣,不高兴:“这有什么,更少比基尼的我也穿——”
她感觉身后有些冷,忙打岔:“这就穿好,这就穿好。”
感觉顾平章要杀人了。
“至于么。”陶姜穿了件丝滑的里衣,白色的衣服,衬得她唇红齿白,头发披散下来,乌黑油亮,漂亮得不像话。
她故意跑到顾平章面前,大大方方转了一圈,炫耀:“诺,穿好了,你看!”
顾平章直接熄灭了油灯。
“哎!我看不见了!”陶姜站在床边慌了神。
她不敢动,等眼睛稍微能看见影子,便摸着上床,一边生气,“我要是摔了,我就趴你身上睡!”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慢慢能看清了,便站起来,迈过顾平章,往另一边走。
突然,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慌:“顾平章!”
她吓得魂不附体。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陶姜慌乱之下,一屁股坐在顾平章身上。
她先是松了口气,幸亏没砸到肩膀。
接着又紧张地向顾平章摸去:“砸你哪了?胳膊有没有事?”
顾平章语气森冷,几乎是一字一句:“起,来。”
陶姜感觉屁股下是硬邦邦的腹肌,几乎无意识地磨蹭了下。她的手不知道摸到哪里,顾平章浑身气息更冷。
陶姜忙起来,坐到旁边。
她感觉顾平章真生气了。
“抱,抱歉。”她心虚,接着小声逼逼,“谁让你熄灯么……”在顾平章越来越冷的气息下,连气也不敢生了。
暴君。陶姜心里暗骂。
她乖乖躺倒,只敢盖一点被角,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扯。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旁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陶姜睡着了。
顾平章侧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中杀意消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陶姜揉着眼睛醒来时,顾平章竟然还没有起。
她惊呆了,低下头一看,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盖。
她扭头,顾平章平躺着,闭着眼睛,睫毛很长,看上去很安静,比睁开眼睛稚嫩很多。
怎么会有人给人感觉一会儿年少一会儿又长大了呢。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她蹬蹬蹬跑下去,拿起顾平章桌上的笔,没找到纸,她挠挠头,又将笔丢下,穿好衣服出去。
“嫂嫂?”顾薇惊讶。
“哈哈薇姐儿,早呀!”
西屋,她走后,顾平章睁开眼睛。
他起身,将陶姜胡乱扔的毛笔放回原位。
陶姜走到厨房,顾薇自动跟来。
陶姜准备烙点葱油饼,再煮个青菜粥。
顾薇见她又拿出了那袋面粉,乖乖坐下去烧火。
陶姜先将米洗好,将青菜切好。
顾薇张了张口:“嫂嫂,白米精贵,你吃。我们吃面就好了。”
“放心,嫂嫂会赚钱养你们的。”陶姜笑了笑,将米下锅,盖上锅盖。
她一边用开水烫面,一边道:“薇姐儿,你说,我要是去县城卖炸鸡,是不是可以赚钱?”
顾薇一愣:“卖炸鸡?”
这超出了她的想象:“可是,县城好远。人都不认识。嫂嫂一个人,不怕?”
陶姜笑出声:“我可以带上薇姐儿嘛,薇姐儿力气大,见到坏人就打跑了,保护我嘛。”
陶姜往另一个热锅里倒上油,将揉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又揪成一个一个的小面团,摁平,用竹子临时做的擀面杖擀成一张张大饼。
面团擀得薄薄的,撒上葱花和一点点盐,卷起来,划几刀,重新盘成一团,再擀成合适的大小,这样子饼就会有很多层次。
然后放到油锅里煎。
“刺啦”一声,香味一下子窜出来。
陶姜一锅拍了三张大饼,油将外皮煎得酥脆作响,两边都煎得金黄,铁铲敲上去发出“当当”的声音。
然后捞出来晾着。
再拍三张饼进去。
她掀开另一个锅盖,粥已经煮得粘稠,米粒颗颗饱满晶莹。
她撒入盐,胡椒,放入青菜和荸荠粒,用勺子搅拌。最后再加一勺油进去。
陶姜一回头,顾衷又光溜溜地迈过门槛,吧嗒吧嗒跑过来,糯糯道:“嫂嫂,香香。”
她笑了:“衷哥儿呐,你可长点心吧,你长大了我要笑话你的,你小时候天天光屁股往厨房跑。哈哈哈。”
顾薇都扑哧笑了。
顾衷完全不知道她说什么,趴在葱油饼旁边,小狗一样闻着香气。
小盆友虽然馋,但每次都只是眼巴巴看着,手都乖乖背着,一动也不动。
而且他还长得那么漂亮。
真是让人爱惨了。
陶姜牵着他的手:“走,洗漱去,洗完脸再来吃。”
“哦。衷哥儿乖乖。”小孩软糯糯道。
陶姜心都化了。
洗漱完,给小孩穿上衣服,顾薇已经将早饭摆好。
葱油饼切成块放在盘子里,每人一碗青菜粥。
“吃饭吧!”陶姜兴致勃勃道,“今天的早饭是青菜荸荠粥和葱油饼。”
大家都夹了饼。这饼子香味太浓了,老远就闻到。
沈三娘一口下去,“咔擦”一声,酥得掉皮。清油浸透了饼皮,每一口下去都有葱香味爆出。
“这薄薄的饼,里边竟然这么多层次!”她瞪大眼睛。
“嗯呢,层次越多越酥,越好吃。”
“陶姜,你做得比县城大厨都好吃!”
顾衷两只小手捧着饼,怕掉渣,便将脑袋放在粥碗上面,用粥盛着渣。
顾薇喝了一口粥,一口下去,白粥软糯,米味香浓,更妙的是,荸荠清脆的口感,让这一口粥回味无穷。
葱油饼吃完了略油,但是配合青菜荸荠粥,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陶姜扭头,就连顾平章都多喝了一碗粥。
正吃着,突然有人敲门。
顾薇忙前去开门,陶姜抬头,只见她红着漂亮黝黑的脸领了一名容貌出众的少年进来。
这少年穿一袭月白色纱道袍,腰间系五彩丝绦并玉佩等物,走路时环佩倥偬,气质非凡。
头戴白玉冠,五官昳丽,唇红齿白。
陶姜眼睛亮了。
陶姜眼睛更亮了。
欧阳桐,字来凤。是男二啊!以后跟顾平章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世人称为松江二绝。
陶姜立即起身,小跑到西屋夯吃夯吃将顾平章看书的椅子搬来。
她往美少年旁边一放:“请坐。”
又看看桌上吃完的盘子,跑到厨房端了一碗粥和一盘子葱油饼。
“乡下粗茶淡饭,这位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填一填肚子。”声音都软软的。
顾平章盯着陶姜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欧阳公子,久仰大名。”
欧阳桐郑重道:“平章兄之才名,早有耳闻,今日特来探讨学问。”
陶姜坐在一旁,满眼惊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这什么颜狗盛宴。
不光是她,顾薇和沈三娘都脸色发红,不敢多看。
陶姜当然要看了!
“请。”顾平章起身。
欧阳桐冲着陶姜几人颔首,眼神不多看一眼,唯恐失礼。
“一大早来,不吃点东西吗?”陶姜关心道。
“多谢夫人,不必。”
“好吧。”陶姜惋惜,眼睛更亮了,好有礼貌,温润如玉,容貌昳丽。脾气还那么好。她嘀咕,怎么没穿成男二的妻子呢!
顾平章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微妙得陶姜心里咯噔,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哼哼,脾气那么差。跟欧阳来凤比差远了。
两人在西屋探讨学问,陶姜不时抬头看向西窗,痴痴欣赏美人,嘴角微笑,笑容诡异,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发红。
她喝了口水,视线转到水碗上,眼睛一亮,对着水缸理了理头发,看看衣服,清了清嗓子,提着茶壶一路小跑向西屋走去。
顾平章停止说话,看着她走过来。
陶姜拿出家里唯一完好无损的碗,倒了两碗水,对欧阳来凤笑得礼貌又柔软:“公子,喝茶。”
又对顾平章笑了笑。对上顾平章平静的表情,将有豁口的碗给他。
顾平章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豁口。
她又对欧阳来凤笑了笑:“你们聊。”
“多谢夫人。”
少年站起来颔首。五官分明是昳丽的,神情却温和而严肃。一板一眼的。
陶姜美滋滋提着水壶走了。
头发丝好像都知道她的兴奋。
这一早上,陶姜“不经意”从西窗前经过十几次,每次对上顾平章的眼神,她就寒毛直竖。
罢了罢了,顾平章大概嫌她丢脸。
哼,她蹲门口揪着狗尾巴草,脑子里思考自己的赚钱大计。思考着思考着,又吐槽顾平章。
除了脸比人家好看,哪一样比得上男二,早知道抱男二大腿好了。欧阳来凤要家世有家世,要性格性格好,要钱有钱。
唉,可惜她这个身份,骤然扑上去怕是会把美少年吓坏。
欧阳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世代为官,世代科举,家教严苛。欧阳来凤长了张风流倜傥的脸,性格却是一板一眼,温和有礼,不知道脸红了好不好玩,哎逗他一定很有意思。
陶姜叹了口气,欧阳来凤一看就是家教严苛的乖孩子,一定斗不过顾平章这心机深沉的。
怎么就穿成陶姜了呢!
她垮下个脸,继续思考赚钱的事。
正思考着,听见院中传来欧阳来凤的声音,忙站起来。
没一会儿,少年出来,看顾平章的眼神,那犹如看一个偶像,眼神里流露出的敬仰、佩服,都快把陶姜溺毙了。
她嘴角一抽。
“吾不如平章兄远矣。”少年美目炯炯,自惭形秽,“来凤回家定当勤奋读书,明年秋闱,盼与平章兄一决高下,我在松江府静候顾兄。”
得,成了顾平章迷弟了。
他冲两人作揖告别,便下山去了。
陶姜盯着人家连走路都那么好看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面露惋惜。
“还没看够?”顾平章的声音响起。
陶姜回过神,见他浑身都冷,讪笑:“啊哈哈哈,看什么?我看河边的船呢?夫君你说什么呀?”
顾平章淡淡道:“欧阳家已与国子监祭酒定亲。他家教严苛,你死了这条心。”
他冷漠地转身离去,给陶姜丢下一个嫌弃的眼神。
陶姜:“你!”
她气笑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跑下山去。
顾平章听见院门拍得“砰”一声。
陶姜跑到河边,听见每天熟悉的“吧嗒吧嗒”声,猛地回头,见顾衷傻兮兮地跑来:“嫂嫂,嫂嫂。”
她傻眼了:“衷哥儿?”
小孩仰头冲她笑得糯糯的:“衷哥儿,乖乖。”
陶姜心都化了,抱起小孩狠狠亲了一口:“呜呜呜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小孩害羞地往她怀里躲。
吴阿大的船来了,陶姜将小孩一抱:“走,咱们今天去城里,带衷哥儿吃糖葫芦!”
“糖葫芦!”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到了城门口,顾衷走在陶姜脚边,扬着圆圆的后脑勺到处看,漂亮的眼睛满是好奇。
陶姜抓着小家伙的手:“要紧紧跟着嫂嫂知道不?”
“好,衷哥儿乖乖。”小孩软糯糯道。
陶姜一眼看到城外跟上次完全不同的情景。
城门口多了很多拿长枪,穿褐色盘领短袍,腰佩箭袋的侍卫。
沿着城墙,或坐或躺,或站着很多衣衫褴褛、神情憔悴的人。
是难民。他们求着侍卫想进城,侍卫奉命阻拦。
“往后退,往后退,难民不得进城。”
陶姜得亏了有熟人带领作证她是金田村人才进去。
侍卫要看户籍文书。
陶姜打听了下,太仓发大水,好多人家田地被淹,没办法,只能背井离乡,一路逃难到青浦,希望能在青浦落户。
顾衷吓得脸色发白。有个难民想要硬闯,被侍卫一枪钉死在城门口。
陶姜吓得立即捂住小孩眼睛,抱着他跑进了城里。
两个人买了糖葫芦,总算开心了一点,一人拿着一个在街上大摇大摆,高高兴兴舔着,一蹦一跳。
走上一座石桥,桥上围着好多小孩子。
陶姜挤进去,惹来一阵埋怨。
原来是个吹糖人的。
老人用一根木棍从糖稀里挑出来一块,将下端弹断,放到一个小孩口里,让他吹。
小孩鼓起腮帮子使劲吹,那糖球便膨胀起来。
“小少爷,轻点,轻点吹。”老人一边耐心哄着,手指翻飞,随着小孩吹气,很快便拉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哇!”一群小孩子围着发出欢呼声。
老人将一根细竹签插在小兔子腹部,掐断小孩嘴里那一截糖管,将戳在竹签上的小兔子递给小孩。
“两文钱。”
陶姜忙抓着顾衷挤到跟前:“老爷爷,我也要我也要!”
顾衷眼睛亮晶晶的:“衷哥儿也要,衷哥儿也要。”
“这位小娘子和小公子想要吹个什么?”
陶姜和顾衷虽穿着普通,但两人长得太过漂亮,那两张脸,一看就很贵气,大家便也不骂她挤上前了。
“我要个小狗!”
陶姜问顾衷:“衷哥儿想吹什么样的?”
顾衷茫然,突然指着旁边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孩背篓里背的小鸭子:“小鸭子,小鸭子。”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
不到一会儿,陶姜和顾衷都拿到了自己亲口吹好的糖人,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钻出人群,举着糖葫芦和糖人儿,笑得一脸傻样。
“小姐!小姐!”
两人走着走着,听见背后小孩气喘吁吁地叫唤。
她疑惑回头,见是刚才那个背小鸭子的男孩。
他怯怯地跑过来,紧张道:“小姐,您要买小鸭子吗?一个只要二十文钱。”
顾衷从刚才就偷偷盯着人家的小鸭子看,这会小少年将一只小鸭子直接塞他手里,顿时慌乱无措,轻轻捧着,漂亮的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儿,用脸蹭了蹭小鸭子软软的羽毛。
小鸭子乖乖地呆在他手里,一动不动。
“好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
见陶姜表情迷茫,小少年忙紧张道:“ 十五文,十五文也可以。小姐您买一个吧。”
陶姜看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心都要化了。刚才偷偷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人家养的。
小少年见她无动于衷,以为她不喜欢,顿时满面沮丧,很是伤心,垂下了头,准备离开。
“我要了我要了!”陶姜从他背篓里掏出另一只,跟顾衷的凑在一起,两只小鸭子毛茸茸的,羽毛是纯白色的,鸭嘴嫩黄,互相啄羽毛,好可爱!
“买一只的话,另一只失去小伙伴会伤心的。”陶姜摸出三十文钱。
小少年喜极而泣,将背篓取下来:“这背篓送您!这是我自己编的!”
陶姜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给顾衷背上小背篓,将小鸭子放进去。
小少年捧着钱跑走了。
顾衷捧着糖人和糖葫芦,蹦蹦跳跳跟在陶姜脚边,一会儿又仰头看看背上的背篓,抿着嘴偷偷笑。
陶姜带着顾衷,走到县城华兴桥附近,全是吃食店肆。她打算看看吃食的物价,自己以后也来这里摆摊。
来来往往的人,整个县城就数这里最热闹。
城隍庙外摆摊的,杂耍的,算命的,还有挂着“治痔疮/阳痿”招牌的摊子,陶姜瞥了两眼。
人群中,好多人回头看她。
他们同村卖蔬菜水产的,也在附近。平时都这么热闹,不敢想象庙会会有怎样的光景。
顾衷高兴坏了。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脖子伸得长长的,站在杂耍摊前走不动路。
陶姜自己也走不动道,两个人玩得忘乎所以,等抬头一看天色,不好,忙拉着顾衷一路跑。
出城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站在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中间挑挑拣拣,他们的父母悲哀痛哭。
陶姜抓紧小孩的手:“跟紧了啊。”
两人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沈三娘和顾薇蹲在地上,盯着那两只三十文钱买回来的小鸭子,一脸肉疼。
顾衷喜欢得跟什么一样,嘴里“小鸭子”“小鸭子”地叫着,屁颠颠跟着跑。
“三十文钱都能买一只大鸭子了,小鸭子能干啥,都不够塞牙缝。”沈三娘道。
“嫂嫂应该被人骗了。”顾薇发愁。她的武功还没练好,要是嫂嫂碰上坏人怎么办。
沈三娘蹬蹬蹬跑到西屋,发愁地跟顾平章说:“陶姜三十文买了两只小鸭子,她被人骗了。”
顾平章看了眼院子里被顾衷追着跑的小东西:“嗯。”
沈三娘着急呀:“你可别再让她生气,万一跑到县城,让人把银子都骗完怎么办?”
“她现在那么好骗。”她强调一句。
顾平章不知怎么一笑:“好骗?”
“对啊!谁花三十文买两只不够塞牙缝的小鸭子,还要花功夫喂。”沈三娘愁着脸出去了。
陶姜把小狗糖人送给顾薇。
小丫头满脸惊讶:“给我?”
“衷哥儿有,薇姐儿当然也有!”陶姜将糖葫芦也给她。
陶姜又跑到婶娘面前,拿出一块靛青印花布料。
“婶娘,给你买的!”
“给我?”沈三娘喜不自禁,又心疼钱,“哎我有衣裳穿,费这钱干什么。”
陶姜冲她笑笑。
沈三娘身上衣服全是补丁,都不知道穿多少年了。
沈三娘捧着布料,高兴地对着水缸,搭在身上比对。
顾薇一手捏着糖人,一手拿着糖葫芦,脸蛋都激动红了。
她也跑到顾衷身边,蹲下看着小鸭子啄食。
它们的羽毛那么白,那么柔软,眼睛那么干净,扑扇翅膀的时候,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