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却在祸乱滔天的乱世中有了家,从此有了很多个姐妹亲人。
温情、力量、坚韧、勇敢……刘芳在军中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支撑着她在鬼面军解散以后,依然稳稳的、强大的行走于这个世间。
而如今,终于到了能报答将军的时候了。
将军发令,鬼面军集结。
将对街女老板的肥膘肉送过去以后,刘芳认真清洗了摊位,将木板、砧板和顶棚都归置好。做完这一切后,她在自己的小家中,卤了一锅猪蹄,慢慢的一点点吃干净。
夜半时分,她背着包裹,珍而重之的取下墙上的傩面,抚摸了两下,放入怀中。做完这一切后,她牵起战马,走出了院门。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她骑着马飞奔在小道上。
身下战马的蹄铁掺了陨铁,因此行动悄无声息,但她的耳中却莫名其妙响起海浪击岸声,辽阔、空远,在这月夜下,在她的心中,激起阵阵澎湃的回响。像是在催促着她快点,再快点,和所有人一起,再次回到将军的身边。
一夕之间,退役的鬼面军们全部动身,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迅速朝盛京汇集。
风从响应,百川归海。
首善之都,山雨欲来。
淮阴侯府中,乔知予静静的眺望远方夜幕,此刻洒在众多鬼面军身上的月光,也同样洒在她的身上。
她的鬼面军有三千人,不言骑有八千人,加起来只有一万余人,而其余驻守盛京的禁军,以及盛京周边的宿卫府兵,加起来有近三万。从兵力上来说,她的兵与宣武帝的兵相比处于劣势,但“逼宫”比得不是谁的兵力多,而是谁的兵机动灵活,出其不意。
只要“逼宫”够快,宣武帝签了传位诏书,她和杜修泽一文一武把应元珩架到皇位上坐稳,那他就是新一任天子。他一纸诏令下去,即使那三万兵力已经围到盛京,也只能遵从天子号令退下去,否则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没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应元珩得位不正,但他至少姓应,江山传到他手里说得过去,若是别人起了歹心,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鬼面军全数抵达盛京还要些日子,这些日子,乔知予隔几天就进宫探望姻姻。
探望完姻姻出宫时,杜依棠总要在中途用各种手段把她引到寝宫里,要与她厮混一番。乔知予每次都是笑着与她斗智斗勇,看坏女人又想出了什么借口。
然而某次应元珩突然闯入,隔着纱幔,当场撞见她与她高度疑似偷情的场面,面色铁青的转身就走。
“你故意的?”碧纱橱中,乔知予眉峰微挑,看向杜依棠。
听到应元珩的脚步声,她也不急,也不慌忙把她这个“奸夫”藏到衣柜里。这么镇定,多半是心中有数。
杜依棠抬手轻抚鬓角,无奈道:“珩儿性情敦厚,为人孝顺,若不让他知道应离阔并非他的生父,他不会忤逆他。”
想到第二世时应元珩老狐狸的样子,乔知予勾起唇角:“你的儿怕也不像你想象中那样敦厚孝顺。”
“对应离阔自然不用。”杜依棠笑意盈盈:“但珩儿会孝顺你。”
孝顺她?
乔知予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荒诞的喜感。
前世狡诈的合作伙伴,今生成了她的“好大儿”,以后还得“孝顺”她。
以前再怎么调侃应元珩是好大儿,也只是在心里调侃,如今真要摆到明面上来,真让她有一种魔幻的感觉。不知道以后她恢复女人的身份,他会炸成什么样子……不,所有人都会炸,挨着炸,但她还是舍不得坏女人炸,任务完成以后,得先找个机会告诉她。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我的孩子。”乔知予啜了一口茶,笑问道。
这话听起来实在没有良心,杜依棠眉头一蹙,就要伸手拧她腰上的肉。
同样的招数对乔知予不会起第二次用,她握住了她的手,认输道:“好了,依棠,去哄珩儿吧。你先去,去完我再去。”
第二天,应元珩一个人在箭亭射箭。
他眼角通红,手是抖的,肩是斜的,射出来的箭每一支都射偏,没有一支正中靶心。
乔知予双手环胸倚在廊柱上打量了他许久,内心甚至对这倒霉小子产生了一丝缺德的同情。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遭遇这种事,应该觉得非常天崩地裂吧,不管他相不相信,其实这件事她真的相当无辜,她阴差阳错压根没参与!
见他胡乱射了满墙的箭,越射越偏,乔知予迈步走了出去,悄无声息的靠近。
她冷不丁伸出手,从身后按住他搭弓的手,又按住他拉弦的手,为他调整角度。
应元珩浑身一抖,似乎想回头,乔知予只沉声说道:“看靶子。”
他的射艺,是她三年前手把手教的,只是那时他只到她的腰,现在都已经长得有她的肩这么高了。
“全神贯注,矢无虚发。”
说罢,乔知予的手一松,“嗖”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她松开了他,倒霉皇子应元珩转过身,张了张嘴,最终没喊出声来,只是难堪的垂下了头。
这辈子杜依棠是怎么养他的,真把狐狸养成兔子了?
乔知予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
良久,应元珩垂着头,难过的问道:“母后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乔知予说着,又抬手给他正了正有些歪的玉冠,语重心长道:“珩儿当然是陛下的儿子,也会……是这江山的主人。”
闻言,应元珩猛地抬起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喜色。
得到淮阴侯的保证,再加上文臣之首的舅舅杜修泽协助,储君之位,看来非他莫属。
他一时激动,像是想要喊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乔知予垂眸看他,微微一笑:“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叔父就行。”
穿到古代位高权重后,造反,果然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乔知予把造反提上日程后,就把孙箐箐送到了江郡,和乔容在一起,至于乔怀夫妇则没动。乔怀有官职在身,送他俩走麻烦,同生共死吧。
乔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哥”正在筹划让九族的脑袋都凉丝丝的大事,每次见到她还一口一个“大哥,哥”喊得亲亲热热,并狗腿的希望她能让自己的儿子从漠北回来。
放平时,乔知予得抽这老小子,但现在都同生共死了,她就对他多了几丝宽容,只当自己没听见。
她每日还是去刑台和不言骑遛弯,只是在翻看不言骑日常事务的文书时,偶然从里面窥见了两个名字:摘星处、不知阁。
这是盛京鬼市中两个迅速崛起的江湖机构,不言骑的两个校尉发现它们发展得太快,怀疑主事之人与朝廷大员有勾结,准备告禀乔知予以后,不日就去查查它们的底细。
摘星处、不知阁,这两个名字就像是一条线,串起无数的前尘往事,让乔知予回忆起第二世做江湖流氓头子时候的样子。
这第三世,她既然已经入伍,江湖故人全都四散天涯,这两个机构就不该再存在,而如今它出现在盛京暗河鬼市,只可能和一个人有关——
应云渡。
第一世的东宫太子,怎会甘于一辈子做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她就知道他没这么安分守己。
梦云山,满山云雾缭绕。崇吾寺,寺前红枫如血。
时隔数月,乔知予又来到了这里。
应云渡又在石阶前扫地,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僧袍,整个人素净平和。乔知予素来见不得他那样,一看他摆出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无欲无求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马上伸出手把这一池静水搅浑。
一场秋雨刚过,寺里空寂无人,她龙骧虎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将他连人带扫帚都攮进自己怀里。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向我要。你肯要,我就肯给,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知予……”
应云渡吓了一跳,看到来者是乔知予,哭笑不得的劝道:“快松开,这是在寺里。”
“怎么,怕被人看到?”乔知予偏就不松,“我是叔父,你是侄子,两叔侄勾肩搭背坦坦荡荡,怕什么?除非你心里有鬼。”
她这话说得十分蛮横,表面上两个人是叔侄,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已经亲密交流过两次了,谁的心里能没鬼。
应云渡没她这么洒脱,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耳垂慢慢的红了起来。
“不知阁和摘星处怎么回事?”她问道。
“不能说。”应云渡摇了摇头。
“不能说?”
乔知予欣赏的扫了眼面前人,“云渡,你知道刑台是我创立的吧,嘴这么硬,刑台逼供的手段,要不要尝尝?”
“知予,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应云渡无奈道。
乔知予嗤笑一声,“连你都不能做主,不知二皇子背后站着的是哪尊菩萨?”
“是我。”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传来。
闻言,乔知予猛地一抬眸,就看到徐妙举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上层石阶上。
她还来不及思考妙娘怎么走路没声,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手上就不自觉的放开了好大侄。
场面或许有些尴尬,她又移了几步,让自己和好大侄保持一点距离,好显得自己稍微没那么狂猛激情又变态。
“不知阁和摘星处由我与他一起筹划兴建,我做主。”妙娘说道。
妙娘今日穿着一身烟紫色的长裙,云鬓高挽,披帛飘飘。她与她记忆中第二世的妙娘明明相去甚远,可此刻,她却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些相似的凛冽。
乔知予皱眉道:“你记得不知阁和摘星处?”
“记得,我都记得。”妙娘垂眸看她,微微一笑。垂眼与泪痣,让她笑也含愁。
乔知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妙娘有前世记忆,应该是重生,她当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也意味着这个世界可能濒临崩塌,导致秩序紊乱。
不管如何,妙娘还是妙娘,既是这一世的妙娘,也是前世的妙娘,无论怎样,都会站到她的身旁。
思即至此,乔知予突然感到一阵轻松,问道:“建不知阁和摘星处做什么?”
“让乔大侯爷在关键时刻,不缺人用,消息灵通啊。”妙娘举着油纸伞说道,一边提着裙摆,慢慢走下台阶。
山风吹起她的披帛,吹得烟紫色的裙纱如云浮动,吹得她鬓边步摇叮当作响。
“姑娘真美。”乔知予向她伸出了手,笑道:“不知可愿与小侯一起赏枫。”
妙娘蹙眉垂首,“妾身一介孀妇,怎敢与侯爷同游,自是比不得一些天潢贵胄的。”
应云渡知道妙姐一直是这个性格,也一向见不得他与知予亲近。听到此话,他只是哑然失笑,提起扫帚,低头扫他的地。
乔知予也不说话,伸着手笑意盈盈的等着妙娘。等到她终于将手放进她粗粝的掌心,她便一把拉过她,将她打横抱起,高兴的在院中转了几个圈。
梦云山后山,丹枫红透。
“妙娘,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也会记得啊。”
枫叶之下,两人同行。
乔知予伸出手去,为她挡开枫枝,偏着头去看她,“我为你介绍的那两个青年才俊,真没看上眼?”
“他们才比不上你。”妙娘回道。
“妙娘。”
乔知予不赞同的摇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家其实在另一个世界。我会回去的。我回去之后,你该怎么办?”
妙娘并未回答。
她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笔,写下“乔”、“妙”两个字,最后认真在两字之间画一条线,把它们紧紧相连。
“想念会像这根线,将我们的心连起来。”
“到那时,我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和呼吸。你的喜悦,也会是我的喜悦,你的悲伤,也会是我的悲伤。我知道你身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之间隔得很远很远,可我会永远牵挂你。”
这三世走来,乔知予深知感情的脆弱、易变、不可捉摸,也深知世上并没有什么“永远”,但她在此刻,看着妙娘的侧颜,突然心中悸动,也想要许下一些“永远”的诺言。
但她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只是生生转移了话题,向妙娘聊起自己的暴涨的个头和离奇的参军经历。
妙娘笑着看她,将温和而欣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被面前人这样看着,乔知予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快乐,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的模样。
她谁也不是,不是残暴狠戾的淮阴侯,不是万人之上的乔迟,只是她自己。
山风卷着枫叶,吹过崇吾寺中石阶旁巨大的梧桐树,将一树红绸缀着的许愿木牌吹得窸窣作响。树顶最高处的枝干上,一个木牌被风吹得微微转过来,正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两个名字——乔知予,徐妙。
应云渡将扫帚放下,打开师父送给自己的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修罗道是慈悲道,祸世人是救世人。
原来她从不需要任何人渡,他们只要站在她身后,她就会光芒万丈的往上走。
这世界是一场纸上红尘,她旁观众生,他旁观她的一生。
这段过往里也有过情动,有过缠绵,有过不甘,但这一切于他而言,也是修行。
不知阁与摘星处被徐妙交到了乔知予手里。
江湖势力,威力不比骑兵,但关键时刻也能起到大用,乔知予毫不客气的将它们抓在了手中。
半年前,朔狼部的朔狼王执思庆喜得一子,宣武帝稍作暗示,朔狼王便将自己的亲儿子送往大奉做质子。待到使节团抵达,执思庆那没用的弟弟执思义,自然会被放归漠北。
臭小子来到大奉后,扒上了乔知予的大腿,顿顿吃肉,长得又高又壮,还顺带灌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终于褪去了清澈的愚蠢,目光流转间,有了几丝骇人心魄的狡黠与锐利。
“爹,我的好爹,授我以权术,令我知荣辱,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十王宅里,执思义歪坐在卧榻上,拉长了调子说道。
他这句话配合他的姿态,颇有一种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乔知予手里翻着书,头也没抬:“你想怎么报答我?”
“当然是把你抢到漠北!”执思义肯定道。
“抢我做什么,我又不能生,你不是还要娶婆娘吗?”她说道。
“抢你做男婆娘,然后我再娶几个女婆娘。”
“我是你爹。”
“你可以既做我爹,又做我婆娘。”
臭小子骚话频出,乔知予忍无可忍,皱着眉斜他一眼,“皮痒了是不是?”
执思义条件反射似的一抖,顷刻坐直了。过了会儿,见乔知予不理他,他又偷偷摸摸的摸下床榻,蹲到乔知予面前,可怜兮兮的问道:“真的不打算留我吗?”
“大兄簇拥者众多,我毫无根基,万一我斗不过他怎么办?”
乔知予撩起眼皮看他,“斗不过那就是你的命,你出生在漠北,死也死在漠北。”
此言一出,执思义的可怜怎么也装不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请求:“明日我就要动身了,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乔知予没理他。
执思义见状,恶向胆边生,按住她的左手,凑过去在她的手背上狠亲了两口。
下一刻,乔知予的手就抬起来。
执思义都已经准备要挨一巴掌了,那只手却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后颈上,拍了拍。
“斗不过你大兄,就往镇北军方向逃,他们不敢追。在漠北做不成狼,就回大奉做狗。”乔知予道。
话糙理不糙,执思义心满意足。
这条退路狗里狗气,但总归是条退路。他执思义无父无母,可也是有人惦念的!
执思义随朔狼部使节团回漠北后,乔知予的造反筹备工作继续进行。
她倒是老神在在的吃好睡好,只是隔着淮阴侯府有几条街的景王府里,应云卿已经茶饭不思了好几日
数日前,朔狼部使节为他捎来朔狼王执思庆的话,说他们之间的合作,一笔勾销。
“你叫本王前来共商大事,商得就是这件大事?废物!”
胡风楼的雅间中,他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摔在地上,将其摔得四分五裂。
瓷片四溅中,胡茬满面的朔狼部使节淡然的继续饮酒,似乎一点都没被他影响心情。
“王爷息怒。”使节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老话,买卖不成仁义在。等您爬得更高,我们王会非常期待与您续上这笔买卖。”
“当初是你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到本王,现在想不干就不干,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美事?”应云卿咬牙切齿道,“什么朔狼勇士,我看你们全是懦夫!”
使节面色微怒:“王爷慎言!”
“我朔狼男儿虽勇猛善战,但我们的命,要用来给整个部族换得利益,不能白白给别人当垫脚石。”
一年前,朔狼部大败西逃,被乔迟撵得如同丧家之犬。他们怀念四镇十八州肥美丰沃的草场,怀念草原之上称雄称霸的往昔,恰逢应云卿野心勃勃想要争夺帝位,两方一拍即合,达成合作:朔狼勇士听任应云卿差遣,而应云卿在事成之后必须割让四镇十八州。
由于隔着千里之遥,朔狼部对大奉知之甚少,根本不清楚应云卿的身家底细,还以为他是个大权在握、可以继承皇位的王爷,没成想他只是个没实权的花架子。他在前朝文臣武将中没有丝毫威权,最大的依恃竟然只是与天子的兄弟关系以及零散的江湖势力。
随着朔狼王放低身段向大奉天子求和,两国交好,朔狼部也回到了漠北。两次向大奉派遣使节的过程中,朔狼王摸清了中原王朝王位继承的规则,也看清了应云卿这位亲王的实力,决定果断放弃他,改支持其他皇子。
眼看着手里的牌越来越少,应云卿怒火中烧,质问道:
“就算你们的王到我面前,也得对我客客气气,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对本王如此无礼!”
使节喝完了最后一碗酒,起身将右手掌心置于左胸口,欠了欠身,“下官告辞,王爷保重。”
“再等等,再等等,乔迟很快就会站在我这边……”
见他起身就要走,应云卿一时慌乱,随即怒斥道:“你们连三个月都不敢等吗?”
“恕下官直言。”使节深深地看了应云卿一眼,说出了一个残酷无比的事实,“乔将军城府深沉,不会与您为伍。”
说完,使节便径直推门离开,徒留应云卿愣在原地。他反应过来后,狠喘两口气,抬手将桌上杯碟酒菜掀了个干净。
乔迟确实不会与他为伍,他比谁都清楚!
他对他软语相求,以身引诱,说尽了好话,换来的只是他高高在上的嘲讽、蔑视与玩弄。
这不过就是因为他没有实权而已,不过就是因为他有求于他而已……势利小人,与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拜高踩低、倚势凌人,面目可憎。他应云卿要是做了天子,他也一样要对他俯首帖耳,一样要对他奴颜婢膝!
思即至此,应云卿抱起一个花瓶,狠狠往地上一砸。
“乔迟!可恨!”
他的手中有一千名暗中培养的亲卫。逼宫,这一千人足够了,足够让他的大哥身首异处,足够让他坐上那个九五之位。
可乔迟必须在此前铲除,否则他的八千不言骑将直接把他从御座上扯下来。
“你别怪我,给过你机会,谁让你要羞辱我。”
应云卿喘着气,将额角沾了汗的碎发缓缓抹起。光影变换间,深邃的瞳眸兴奋地一缩,宛如毒蛇吐信。
次日,宫城天禄殿御书房中,御炉香烟袅袅。
宣武帝手中御笔一顿,诧异的看向自己这个秀弱文静的弟弟,“你说谁,谁秽乱后宫?”
“臣弟知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
应云卿坐在行椅上,叹了口气,神色犹豫,“乔大哥是皇兄的结义兄弟,臣弟本不该恶意揣度他,可是臣弟偶然听到宫里有太监在谈议此事,说得言之凿凿,令人担忧。”
宣武帝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说十一要造反他都信一点,秽乱后宫?他都怀疑他压根对女人不感兴趣。
“口说无凭。皇兄,那个太监我带来了,就在殿外。”应云卿劝道,“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宣武帝扬了扬头,让人进来。
一个神色惶恐的太监颤颤巍巍的走进来,纳头便拜,“奴才有罪,奴才不该妄议……”
宣武帝打断他,让他讲重点:“淮阴侯和哪些宫妃有染,你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
这个太监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侯爷近日频繁来宫中看望乔昭仪,一待就是许久,有人看到他悄悄从宜福宫后门出去,前往如嫔宫中……”
事情大概是乔迟借着进宫探望姻姻,与宫中妃嫔偷情,涉及到的宫妃竟有五六个之多。据说有些宫妃早前就有他有过首尾,甚至珠胎暗结,生下来的皇子皇女是谁的还不好说。
宣武帝嘴角的嗤笑没有停下来过,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一句话都不信。可听着听着,他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里面精光四射。
这是个把柄,致命的把柄!
后宫本就是瓜田李下,乔迟生性谨慎守礼,从不落人口舌,可自从姻姻入宫后,他便关心则乱,时常入宫逗留,给了别人诟病他的机会。
“秽乱后宫”这个罪名很重,足以将他的官身撤去,让他落到他的手里。他需要牺牲的,仅仅只是几个宫妃,就能换回自己毕生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
这也不算欲加之罪,谁叫把柄就这样递到了他的手里?现在人证已有,物证也很快可以有,更何况此事是云卿提出,又不是他这个君王不仁义,主动设局陷害。
伴君如伴虎,谁叫十一太不小心?
“岂有此理,朕万分痛心!”这句话,宣武帝是绷着脸说,可唇角却止不住的勾起。
“明日巳时,令淮阴侯入朝,朕要亲自审问此事。”
说完,他心情愉悦的提起御笔,在奏章上轻飘飘落下一个“阅”。
明日,乔迟进了宫,就别想再出去。宫里需要新修一座宫殿,专门给他住。他或许会不愿意,但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毕竟……姻姻和乔家所有人的命,都在他这个三哥的手里。
届时,对外可以说淮阴侯乔迟,秽乱宫闱,畏罪潜逃,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江山、情人,他这个天子,两不辜负。
御书房外,皇后杜舒端着一碗参鸡汤静立许久,等到屋里谈话声弱下去,才缓缓走进屋,端庄贤淑的给自己事务繁忙的丈夫送上参汤。
送完参汤,杜舒一回到自己的寝宫,便召来应元珩,让他迅速找到乔迟,告知他一切,让他提前思考应对之策。
安乐坊的长乐居中,乔知予正在与应云渡核对皇宫地形图。核对完毕,她已经对逼宫一事有了初步的计划。该从北往南进还是从南往北进,又该从宫城哪个门进,她的心里逐渐有了盘算。
正在思考着,她感受到应云渡的视线正悄悄的落到她的身上。
她抬眸瞥他一眼,不解风情道:“怎么,想和我再来一次?”
对于像审核君一样清纯的和尚来说,这句话实在过于露骨,让他顷刻就红了耳朵,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躲什么躲?就跟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乔知予“嗤”了一声,说完,又皱着眉打量他两眼。
应云渡不自在的偏过头,避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的羞耻心很强。与不要脸的漠北小子和苗疆小子相比,他的脸皮薄得像纸。或许在他眼里,男女之事是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羞耻之事,令人一想就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这种过剩的羞耻心,让乔知予觉得很得劲,忍不住想要调戏他。
于是,乔知予能屈能伸的改口:“我还真要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狂性大发。”
说着,她就上手去扒应云渡的僧袍,一边扒,一边大放厥词:“最近压力太大,不好意思。来,云渡,和叔父谈笔两炷香的交易……”
当然,她其实是闹着玩的,可是闹着闹着,两个人就滚到了地上。
或许再这样下去,她又能有一次×生活也说不定,然而关键时刻——应元珩猛地推门而入。
“叔父,大事不……”话说一半,等他看清屋内的情况,一时哑然。
乔知予压在应云渡的身上,正在解他的裤带,应云渡倒在地上,推着她的肩。
六目相对,气氛尴尬极了。
卧房里,乔知予缓缓收回了自己正为非作歹的手,皱起了眉,神情重新变得正人君子、高深莫测,希望能挽回一下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
然而这亡羊补牢的举动显而易见没有奏效……
继上次撞破乔知予与杜依棠的私情之后,应元珩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崩溃又失望的神色。他并未过多言语,扭头就走。
倒霉孩子!
乔知予赶紧爬起来,狼狈的穿上鞋,追了出去。
“珩儿,珩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在长乐居的院中,乔知予一把拉住应元珩的手臂。
应元珩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愤愤不平的瞪向乔知予。他的视线从上往下瞪了一圈,最后定定的落到她的裤裆上。
看她裤裆干嘛!
方才她在扯应云渡的裤带,自己的裤带没松啊!
乔知予心虚的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下面,发现没问题以后,松了口气,尴尬的抓住裤腰提了提。
还好,一切如常,不然就解释不清了……
良久,应元珩别开了脸,“景王诬告你与后宫嫔妃有染,父皇明日会传你进宫对质。母后让你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