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有这个蹊跷,也得有人带头指出,才好去查,但谁敢指,谁敢?
文臣之中,尚书令大人是新皇的亲舅舅,势必不会站出来;武将之中,淮阴侯带头拥护新帝,连带着所有武将都迅速站好了队。
文臣武将之首都拥护新帝,也就只剩下个御史大夫可以指望,可那老御史是滑不溜手的人精,平日表忠心表得比谁都快,关键时刻只会装死。
这种情况下,谁若是敢站出来挑衅皇权,唯一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淮阴侯摁死,至于摁死的过程……估计是被不言骑抓进刑台,就此生死不知,百官压根无权过问。
即将登基的新帝,据说是一个月前太上皇从民间认回来的公主,名为应姻。
女子称帝,前朝倒也有过。前朝一皇帝常年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太后趁机掌权,执政三年后临朝称制,即位为帝。这位女皇中正平和,即位之后沿用旧制,未曾有过改革,五年后身染重病,便将皇位禅让给孙子。
不过,即使前朝有过先例,女人登基为帝也令人咂舌。
咂舌归咂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满太上皇这一安排的官员,心中再如何愤愤不平,也只能憋着。
若是以往,他们或许还能不阴不阳的用诗句暗讽。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中间,偏生站着一个李维仪。她肩背挺直的站在百官之间,谁要敢开口说些言有尽意无穷的酸诗,被她乜一眼,隔天那人就要被御史台整治。女帝登基后,说不准这位还要成为新帝身边的红人,这情况更逼得人三缄其口,管住自己的嘴,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相比于文臣,武将那边讨论的声音就大了许多。
“哈哈!我有七个儿子,有七个!老夫终于要父凭子贵了。”
成日为给儿子讨媳妇愁破了头的成国公钱成良此回终于扬眉吐气,叉着腰向自己的兄弟们表示:“老夫话先放到儿,就凭我儿的姿色……”
“我的四哥哥你可闭嘴吧。”
谯国公庾向风戳穿道:“你儿有什么姿色?各个五大三粗。现在小一辈的姑娘都喜欢文雅公子,嘿嘿,比如我家三郎那样的。”
“你家三郎那脸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真不要老脸!”
“谁不要老脸?说清楚。”
“你不要老脸……”
“到底谁不要老脸?”
“你不要。”
“嗨呦,老狐狸,十一年前你截了我一批盔甲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纳命来……”
又高又胖的卫国公朱横像座敦实的肉山一样横在两人中间,被两个老不修你来我往的玉笏板打到好多下。
他天生脾气好,也不计较,而是聚精会神的掐着手指,把自己家以及族里所有的适龄青年在心里盘了个便,乐滋滋准备等会儿下朝找十一美言几句,让他卫国公也当一回皇亲国戚。
受到成国公和谯国公启发,武将中几乎全在攀比儿子,聊得愈来愈火热,一个个的面带红光。
与武将们不同,身为新帝“亲舅舅”的杜修泽此刻心中却颇为担忧。
事情的发展与预期不同,本该即位的应元珩不知所踪,却多出来一个“圣阳公主”应姻。
他确实有个年满二十就去世的族妹,不过该女压根没有和太上皇有什么首尾,更遑论怀孕产子。但乔迟说了有,那没有也得有!昨夜三更他收到消息,吓得手脚并用的跑到宗祠翻到族谱,将那个族妹的名字下写上一个“姻”字,表明她有一个名为“姻”的孩子。
乔迟这条贼船真的不该上,上了就下不来。但愿新帝应姻可别是他的那个侄女姻姻,他应该没那么疯吧……
想到这里,杜修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已近卯时,百官入殿。
乔迟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武官的队伍中。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紫金官袍,腰悬铜鱼符,手揣玉笏板,整个人雍容闲雅、仪表堂堂,腰杆打得笔直,一副从没做过亏心事的正直样。
见他看过去,乔迟还对他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这人长身玉立站在晓光中,背后是玉楼金殿,骤然启唇一笑,如天光乍破,真是好看极了。
顾忌殿前失仪,杜修泽恋恋不舍的转回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他好几眼。
少顷,新帝御朝,升座。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百官此前心中是何想法,此刻都是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逾越。
殿中无一人敢窥探天颜,数百名大臣在司仪官的提示下,一排排接连屈膝跪地,稽首行礼。高阔宽敞的大殿里,场面震撼人心。
随后,百官山呼“万岁”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响彻云霄。
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隔着十二道冕旒,姻姻用自己的双眸激动的打量着这一切,丈量着这一切。
她从未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
当穿过麟德大殿的风轻轻拨动她的冕旒,她从未那么清楚的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众爱卿,平身!”
新帝即位,改元天隆。
虽然做了皇帝,但姻姻并没有立即蜕变为全才,许多事务,还是由乔知予辅助她办理。
历代皇帝即位后采取的措施都大差不差,不外乎大赦天下、减免徭赋、监控民间舆论。乔知予在其中还加上对世家的优待,为世家荫庇入仕的后辈提供更多文官闲职,以此巩固世家对新生政权的支持。
当然,对世家,也不能一味的宽厚,有些刺头,该处理还是得处理,比如河间卢氏。
乔知予找了个时机,给河间卢氏头上扣了个“资助叛军”的帽子,将他们的家主押进刑台。过段日子,等所谓“调查结果”出来,就抄家,抄出来的钱补贴国库,至于卢家在大奉西北西南的经商业务则让乔容和孙箐箐接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乔知予让姻姻全程跟着她学习。像往常一样,她把道理给姻姻讲得非常明白:
“这个皇位是我把你推上去的,你要凭自己的本事坐稳。位置坐得越高,越要勤勉谨慎,一旦摔下来,就是尸骨无存。”
坐在至尊之位上,居高临下,风光无限好,可这也意味着再也不能躲在任何男人的身后。姻姻尝到了万人之上的权势的美妙,便也跌跌撞撞的跟着伯父学起来。
她其实脑子不笨,机灵得很,只是平日里总把这些机灵用在歪门邪道上,导致如今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乔知予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但只要姻姻愿意学,她就愿意手把手的教。她打算先把她带进门,等她在各个方面有一定基础了,就让几个太傅教她。
姻姻在即位以前毫无根基,乔知予便挨个为她介绍朝中大臣。
朝会之后,御书房中。
杜修泽在乔知予的引见下,首次与自己的“亲侄女”见面。
他心中忐忑的行完礼,捡了些好听话说了几句,想要试探一下这位新帝的性情,但她始终神情淡淡,行事作风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一言一行,竟然像极了乔迟。
想到这里,杜修泽忍不住抬头窥了新帝一眼,总感觉她的面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杜大人,怎么了?”乔知予见他出神,出声问道。
“喔。”杜修泽赶紧移开视线,“微臣失礼,只是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陛下。”
“朕早年未曾到过盛京,尚书令怕是看错了。不过,朕与父皇肖似,估计是让你想到了父皇。”姻姻按照记忆中伯父教她的套话回答道。
乔知予闻言,满意的冲姻姻微微颔首。
送走杜修泽后,乔知予便向姻姻引见李维仪。
虽然当着杜修泽的面时,她对姻姻将杜大人夸得宛如社稷之臣,但她早就和姻姻说过,杜修泽此人可用,但不可全信。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财政、行政、监察还是决策,你要慢慢建立起自己的班子,用自己提拔上来的臣子。这些臣子之中,李维仪是一个可托大任的人才。”
李维仪不仅可托大任,嘴也很甜,或许是同为年轻女子的缘故,她与姻姻相谈甚欢,得体之中,比其他臣子更多了几分亲近。
乔知予站在一旁,眯着眼,仔细回味了一下李维仪和自己说话时硬邦邦的态度,再对比此刻她对姻姻说话的温柔语调,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区别对待,实打实的区别对待,她还以为李维仪天生就清冷,没想到只是对她冷冰冰。
在会谈结束后,两人一齐迈出御书房时,她便开始兴师问罪起来:
“‘聪明天纵,典则俊雅’,这也夸得出口。一见面就捧陛下,意欲何为?”
李维仪回道:“拍马屁。”
三个字,简洁,有力,还有些微的不要脸。
乔知予忍俊不禁,问道:“跟谁学的。”
“跟你。”
“胡说八道……”
“我听起居郎说,你夸太上皇仁民爱物,并隆三五。”
拍马屁,臣子的必修功课。
乔知予往日捡了不少好听话搪塞宣武帝,其中自然也有些言过其实的,比如这什么“并隆三五”,把宣武帝和三皇五帝排一起。这只是客套话罢了,起居郎怎么连这个也记?
被李维仪当场拆穿,让乔知予忍不住背着手,抬起头东张西望,以缓解内心的尴尬。
良久,她佯装无事发生,拿出前辈的架子,镇定道:“好的不学坏的学。”
李维仪瞥了她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卯时,来李府……”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乔知予左顾右盼,表示这乌云沉沉的天气也别有一番韵味。
按照传统,姻姻在即位之后只算嗣皇帝,在举办登基大典后,嗣皇帝才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
登基大典定在了新帝即位的第七日,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麟德大殿前,百官井然有序的站在左侧石阶下,所有皇子皇女、天潢贵胄,站到右侧石阶下,太后杜依棠和太上皇应离阔则坐在观礼台上,身旁有专人服侍。
姻姻穿着一身繁琐沉重的礼服立在殿前,在丝乐声中,在司仪官的指引下,按着步骤祭祀天地宗社。
百官之中,乔知予站得身姿挺拔。她在观察着一切,计算着一切。
鬼面军将这里团团包围,宫城外还围着不言骑保卫,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保护得宛如铜墙铁壁,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关键时刻前来捣乱。
应离阔吃了哑药,至少三天说不出话,他身边那几个宫女也是鬼面军,正对他严密监视。
这一切,都被布置得毫无纰漏,完美无缺,找不到任何一处错漏。
然而世事,真的能如她预想一样进行下去,真的能遂她的愿吗?
想到这里,乔知予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双黑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关注着前方的姻姻。
巳时,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阳光宛如柔和的金线,穿过玉楼金殿,毫不吝惜的倾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抬头看着殿前天子,神情是那么肃然,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那人是她最重要的宝物。
身侧的李维仪不着痕迹的瞥她一眼,怅然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一笑。
杜修泽扭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殿前天子,下一刻,有些警惕的又看了她一眼。
隔着人群,应离阔、杜依棠、应元珩、应云卿,以及暗处的徐妙、应云渡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到她的身上,视线中的情绪,各有各的复杂。
而一脸肃然,在众人之中看似庄重沉稳的乔知予,此刻内心已经全然兵荒马乱,乱成一团。
任务更改之后,任务内容是:辅助女帝登基,也就是说,只要这登基大典顺利完成,她的任务,也就将圆满结束。
没有给姻姻找老男人,没有帮她宫斗,没有帮她追男宝,就这么简单,任务就这么完成了吗?
她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折磨了她三辈子,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会对她这么好,她可是终极倒霉蛋啊!
可是她需要,她真的好需要任务完成,好需要回家……
焦虑,好焦虑。
焦虑到满地乱爬,焦虑到在地上蠕动,焦虑到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一拳把太阳打爆!
极度的焦虑之间,乔知予的脑海里突然产生许多臆想:
姻姻会不会突然不想做皇帝了,她会不会突然临阵退缩,还要回去嫁人生男宝?
姻姻会不会突然就不满足于做了皇帝,将愿望改变为要她上天摘星星,摘完星星再摘月亮,摘完月亮毁灭人类!?
她会不会跳起来就给她一刀,然后告诉她,她的愿望就是再有一千个愿望,然后踩着她的尸体猖狂大笑?!
每一个臆想的结局都导向任务失败,她不愿意任务失败,可为什么她会偏偏觉得那会是自己的结局,倒霉的、可悲的结局……
乔知予脑海中的臆想虽然可怕,但现实中朝阳依旧温暖。姻姻沐在这暖阳中,一步一步的进行着登基仪式。
像梦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在乔知予的眼中无限放缓,直到如黄钟大吕的礼乐一声又一声响彻天地,宣告着这场盛大的登基仪式圆满结束。
在同一时刻,系统的声音也在乔知予的脑海里响起:
【叮!恭喜宿主乔知予,您的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将于稍后发放。】
【混沌空间感谢您的合作,祝您生活愉快,再会。】
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就像脚踩到了云上,有一种虚幻的模糊的不实感。
【主人,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欸!】
乔知予怔怔的站在原地,想笑,又想哭。
三生三世,到此为止。
她终于解脱了。
【主人,咱们回家吗?】
她张了张嘴,那个“要”字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顷刻之间,无数张脸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妙娘、箐箐、妹妹,姻姻,还有鬼面军……她要是一走了之,他们又该怎么办?
“222,我回家之后,‘乔迟’这个身份会怎么样,可以托管吗?”乔知予在心里问道。
【空间很抠门,从来没有‘托管’这种处理方式。主人,你走之后,你的身体就会断气、死亡、腐烂。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你了。】
这样啊,世上再也没有她……他们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她了。
一瞬间,乔知予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主人,走吗?】
“再等等。”她突然道,“再等等。”
就像高考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的走回曾经的教室与宿舍,将沾满记忆的一切整理搜集、打包邮寄,她也要在这里逗留片刻,安排好身后事,与这一段奇妙的人生,与许许多多难以忘却的人,最后道个别。
登基大典后,乔知予在麟德后殿等姻姻。
很快,她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手持玉斧,穿着厚重冕服向她缓缓走来。
“怎么样,得偿所愿,开心吗?”乔知予问道。
姻姻郑重的点头,“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但伯父,姻姻也很害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害怕。”
她顿了顿,恳求道:“你别放手,好吗?我想你一辈子都能在我身边。”
“说了多少遍,帝王的自称要用‘朕’。”
乔知予对她微微一笑,催促道:“去把冕服换了,到御书房见见几位太傅。从此以后,他们会负责教你。”
“我会好好听他们的话。”姻姻忙不迭保证道。
“陛下不用服从任何人。”
乔知予垂眸看她,温声道:“所有人的声音,都只是参考。你是天子,所有的决策,最终都由你定夺。”
“慢慢的,你会学会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决断。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关系。”
这番话显然没有说服姻姻,但无奈太傅还是要见的,她一步三回头的被宫人扶走了。
随后,两个鬼面军将应元珩带到了乔知予面前。
应元珩几天前被她收拾了一顿,半边脸现在还红肿着,看着她时的神色,十足幽怨。
方才登基大典结束时,他主动和鬼面军提出想和乔知予说几句话。
乔知予本来不想见这小兔崽子,她还记着他冷不丁捅了她一刀。阴沟里翻船的滋味,真叫一个难以忘怀。不过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态好了些,再加上担心他大声嚷嚷把杜依棠招来求情,所以鬼面军来报时,便同意见他。
“只能说三句话,说完就滚。”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应元珩开口道:“你让我保守的秘密,我没有告知母后。”
因为半边脸还肿着,他的吐词口齿不清,不过神情倒是异常认真。
她让他保守的秘密?乔知予想了想,好像是她在长乐居和小和尚“不清不楚”的那事。那时被这倒霉孩子当场撞破,她就让他别告诉他娘。现在想来,那场面……也还是显得她有股浓浓的人渣味儿。
现在拿这事出来说,难道是想用此事来为他自己求情?
乔知予无谓的勾了勾唇角,“还剩两句话。”
“我在刑台里,日后也无法再出来,若是其他人撞见这种事,不一定会为你保密。”
“最后一句。”
应元珩抬头看了她一眼,低落道:“不要再和别人厮混,母后知道了会难过,算我求你。”
这话倒是出乎乔知予的意料,她眉峰微挑,睨了这小兔崽子一眼,问道:“你想见我,就为了求这件事?”
“嗯。”应元珩点点头。
好消息,这狼崽子还真是个孝子;坏消息,他“孝”的对象不是她这个便宜老子。
但她却因为他不“孝”她这个有权有势的便宜老子,反而莫名其妙的看他有些顺眼。
“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知予心平气和道:“珩儿,你知不知错?说你知错了,你就还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从轻处置,算是给你娘一个交代。”
“我没错。”应元珩掷地有声的回答:“若是重来一次,我只会做得……万无一失。”
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像是打定主意就是要把她这个渣爹给一头创死在墙上。
操,小兔崽子……
乔知予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揉了揉眉心,最后说道:
“我不是你爹,滚吧。”
就这样,和坏大儿应元珩长达十七年的地下父子情,就此被乔知予单方面无情斩断。
地下父子关系没有给她带来除了“乐子”以外的任何好处,最后还差点让她魂归九天。事实证明,“便宜老子”这个身份有风险,尤其是给热衷弑父的倒霉孩子当“爹”,有更大的风险,以后再也不随便给人当爹了,可怕。
由于事务繁忙,姻姻让乔知予暂时歇在了宫里的绿萼阁。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乔知予令宫人送了几桶热水,美美地开始休闲泡澡。
屋里水汽蒸腾,雾蒙蒙一片。
屏风之后,她顶着被帕子包成羊角状的发型,懒散的靠在浴桶壁上,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两只惟妙惟肖的木头小鸭子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沉浮。
等到桶里的水逐渐散去了热气,她便将小鸭子捞到一边放好,然后站起身来,将桶中的浴巾捞起来拧干水,仔细擦身。
这具身体,她真的非常满意,高大的身形、蓬勃的肌肉、满身的伤痕,强大,魁伟,充满力量。或许在常人眼中,它不够“女人”,可她却十分喜欢。
屋外暮色四沉,她穿好衣服,随意擦了擦湿发,便歪在卧榻上,就着烛光看书。
十一月的盛京已经冷下来,晚上偶尔会飘几场雪,杜依棠在落雪的簌簌声中款款而来。
“太后娘娘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乔知予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十分的公事公办。
“当然是为了你儿子啊。”杜依棠调侃道。
见乔知予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她随手取了块帕子,缓缓坐到她的身后,给她擦起头发。
“珩儿才十七,未及弱冠,做事难免莽撞,不计后果。他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吧。好吗?乔大侯爷,乔大将军?好不好?”
杜依棠的声音柔情蜜意,手上的力道也是刚刚好,身上又香喷喷的,还靠她靠得这么近,明显就是又想要使用美人计,乔知予压根不吃……不,她其实很吃这一套……
但她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他那一剑冲着我命来的,依棠,你当时也在场,你亲眼看到他如何杀我。”乔知予不忿道。
“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你不是没事吗。消消气,我给你擦完头发,再捏捏腰捶捶腿。”杜依棠轻声哄道。
“谁说我没事,疼得很。”
“疼?我看看……”
“欸!住手,不许扒。”
拍掉杜依棠拉她衣领的手,乔知予无奈的叹了口气,“珩儿已经废了,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好好养晔儿,我看他比他哥哥懂事。”
“可晔儿不是你的孩子。”杜依棠愣了愣,提醒道。
乔知予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书卷上,“我不在乎,谁的孩子都一样,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但是我在乎!”杜依棠一时感动,一时又难过,喃喃道:“乔迟,我只想要你的孩子。”
怪不得应元珩都这样了,坏女人还在为他求情。
这真相已经不能再瞒,再瞒下去她良心不安,干脆坦白吧……
思即至此,乔知予将手中书卷收起,正色道:“依棠,珩儿他不是我的儿子。”
见杜依棠目露委屈和焦急,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己兀自把当年事一股脑讲了出来:
“十七年前,你身边有个白净清秀的贴身侍卫,还记得他吗?他叫杜七,他一直喜欢你。那年你把我药晕,叫他把我带到厨房,他心中嫉妒,把我丢到屋外,自己进屋和你在一起,等我清醒的时候,木已成舟。我本来想把此事和你说清楚,但他第二天就为了保护你而死,你也不想听我解释,于是,就拖了这么多年……”
听完这一席话,杜依棠抬手捂住了唇,眼中飞快的聚起泪光,似是不敢置信。
乔知予赶紧安慰道:“别难过,依棠,其实我不能生,我不会有孩子,所以你和谁的孩子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善良懂事,我会视如己出,就像姻姻……呃,像箐箐一样。”
杜依棠眼中的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注意力就飞快的被她这一席话吸引而去。
“你不能生?为什么不能生?难道你,你真是太监?”
联想到坊间关于大奉淮阴侯“不举”的传言,杜依棠顿时对她投去了一个心疼的眼神。
她说道:“我帮你看看……”说着,就来扒她的裤子。
“太监?”乔知予大笑着躲过,点头道:“如果我是一个太监,依棠,你还喜欢我吗?”
杜依棠点头,不假思索:“当然。”
“为什么喜欢我?”她抬眸看她,认真问道。
杜依棠怔了怔,也看着她,眸中波光温柔,“因为你,从第一次见面,就用现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止这样看我一个人,也这样看姻姻,看那个女状元,看很多人……”
“错觉。”乔知予笑了笑,抬手将她的鬓边散发别到耳后。
杜依棠抬手覆上了她的手,神色动容:“有时,我觉得你像我的父兄,有时,我觉得你又像母亲和姐姐。我知道,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爱你爱得如疯似魔,但至少此时此刻,是我陪在你身边。”
“哪怕我不能生?”乔知予问。
“哪怕你不能生。”杜依棠认真的回答。
殿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冷风中尽是绿萼的幽香。
良久,乔知予道:“太后娘娘,小侯都不能人道了,你就放过我吧。”
“难怪给你下了这么多次药,一次也没成”
杜依棠缓缓俯身,虎视眈眈的靠近她,不甘道:“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本宫将为你永远保密。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们不分彼此。”
“依棠,你真是个坏女人。”她摇头叹道。
话音刚落,坏女人便吻了上来。
乔知予本来正束手就擒,被嫂子吻得七荤八素,美滋滋享受着,可几息之后,一股麻痒冲上喉头。
不对,不对……
眉头一皱,乔知予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推开了杜依棠。她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随后胃部猛地痉挛,喉头一甜,一大口血顷刻涌到了嘴边上。
她心知不妙,俯身压到榻边,随时准备吐血,可最终心念电转间,还是没吐出来,而是咬着牙,打着冷颤把它咽了回去。
依棠还在身边,别吓到她……
“知予,你怎么了?”
她那打着冷颤一脸惨白的模样,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对。杜依棠颤着声问着,声音里带上了些紧张的哭腔,就要上前查看。
“我没事,去帮我倒杯茶。”
乔知予镇定的吩咐道,只是薄唇开阖之间,能清晰的看到牙齿上挂着的血丝。
等到杜依棠转身去倒茶,乔知予才在心中问道:“怎么回事,222?”
【主人,空间不会做赔本买卖,拖着不走,你的身体在逐渐的坍塌。换句话来说,主人,你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不走也得走。】
哎呦,英雌迟暮喔……
乔知予闭上了双眼,苦中作乐的想,这第一口血决不能白费,要吐,也得……去吓吓姻姻。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癫
姻姻是个十分有竞争意识的女人,以前,她和别的女人抢男人,现在,她明显有了更高一点的追求。
她亲身感受九五之位的无上魅力,也亲眼见证上一个从这位置上被拉下来的失败者是什么样的结局,因此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她又万万舍不得把皇位让出去,所以只能每天点灯熬油,完成太傅给她布置的课业,再多看两本奏折,看不懂的用朱笔圈起来,第二天好问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