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个时候再补上的味道肯定是比不上十五年前,而且也没有把他真正吃到嘴里,只是玩了玩玉势。但怎么说呢,勉强对付两口,只求混个水饱,她乔知予在这方面的要求一向不太高,尝过就过,不怎么纠缠。
“赤燕残部聚集,已被我杀光,玉腰奴还活着,就在刑台。”
乔知予觑他一眼,嘱咐道:“不消一日,此消息就会传进应离阔耳朵里。他还会提审你,抓住机会,拿玉玺换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明白吗?”
“我死我活,与你何干。嗯!”杨启蛰闭了闭眼,呼吸不稳,咬牙道:“把手拿开。”
乔知予能屈能伸,把手从他的大胸上移开,却又落到了他的喉结上,用指腹暧昧的摩挲。
“大奉建国已逾三年,天下大定,越往后,代表圣王正统的玉玺在应离阔心中越不值钱,但随着赤燕残部叛乱,你这个前朝宗室血脉、赤燕军首领的命,在应离阔心中会越值钱。如果我是你,就会用这枚玉玺的下落,换取天子的一个承诺,换得下半辈子的平安,而不是像一条犟驴,偏要和所有人对着干。”
“交出玉玺以后,我只会像猪狗一样被圈禁一生,这和在刑台有什么区别?”杨启蛰脸上抗拒,可却不自觉的仰起头,将不住滚动的喉结递到乔知予的手里,任其赏玩。
乔知予饶有兴致的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瞥他一眼:“今天怎么转性了,不拿应离阔来气我?”
“他从没得到过你,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没有得到过你。”杨启蛰笑了笑,仰头看向乔知予,眼神复杂无比,纠缠着欣慰、释然、恨意与落寞。
“乔迟,你是一只活蛊,强大、美丽,引诱所有人,折磨所有人,让所有人痛苦,却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也不曾属于我。”
乔迟,乔迟,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不得冒犯、不可诱惑、不会动摇,如此迷人,却如此冰冷,让人永远也无法靠近。招惹谁都好,怎么招惹上了你?
乔知予垂眸看他,微微一笑,抬手将他耳侧的碎发撩到耳后,意味深长道:“我不属于你,但你可以属于我。”
“玉玺交出去,你的府邸由我亲自定址,我会把你藏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月色下,起篝火,吹芦笙,只有你我的跳月礼,将重复三万六千场。朝朝暮暮,与我相爱,彻底属于我。”
面前人的声音充斥着霸道的独占欲,却能勾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杨启蛰怔怔的抬头望向他。
乔知予微扬下颌,左右夜明珠的冷光映在那张俊美的脸上,衬得她愈加威仪不凡,气势逼人,她漫不经心的揉着他的耳垂,“败了就败了,人这辈子总会败几次,启蛰,叔父为你兜底。只要你听话,只要你低头,整个大奉,谁都不敢把你怎样。”
“时间差不多了,好好考虑。”说完,乔知予毫不留恋的撤回手,竟是起身欲走。
一阵巨大的得而复失的恐慌瞬间袭上杨启蛰的心头,他慌乱道:“知予,知予别走,再留一会儿!别走!知予!”
钉在墙上的铁链被他挣得不住抖动,一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可乔知予却置若罔闻,径直往外走去,随口道:“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一时一刻。”
“你的心是铁做的!乔知予,呜呜呜,乔知予,回头看看我啊,回头看看我……”
乔知予听到身后人竟然有了哭腔,心里一软,还是忍不住回头,正看到杨启蛰狼狈落泪。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杨启蛰不交玉玺,她要是强硬的把他捞出来,必定在宣武帝那里留下把柄,日后受他所制;如果要她看着杨启蛰去死,她又有些不舍得,毕竟他胸那么大,在床上又叫又喘的也很带劲。
“两年不见,愈发软弱,不许哭!”乔知予不耐道:“仔细考虑,时间不多了。”
“知予,再留一会儿,我想你!”杨启蛰哭道。
前面装得这么铿锵好汉,现在知道想了,大哥看到他这窝囊样子能气得从墓里活过来。
乔知予眉头一拧,让秋雨池给他在墙上留了一盏小颗的夜明珠,随后转身往刑台外走去。
她的事情还很多,马上着手要办的至少都有十几件,她要给四镇十八州的老部下写书信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上面的调遣;要整理漠北军屯事宜提交宣武;宣武咨询过她泰山封禅的事,还没来得及去翻翻史书;不言骑搜集的李正瑜的族亲贪污罪状她得一一过目;科举推行的情况她也要分出神来盯一眼;还要赶紧回家关心一下姻姻,让她选好夫婿免得世界毁灭……
千头万绪,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哄好侄儿,哪怕他在哭,哪怕以前他除了在床上外,从来没有哭过。
走着走着,身后断断续续有歌声传来,歌声带着哭腔,颤颤巍巍:
“月亮月亮,奔奔忙忙,点灯敲锣,树梢布网……偷得太阳,偷得星光,偷得我的仰阿莎……”
“月亮月亮,奔奔忙忙……偷得太阳,偷得星光,偷得……我的仰阿莎……”
这哽咽的歌声像钩子,钩得乔知予浑身一滞,那该死的长腿死死的钉在原地,怎么也拔不动步。
大胸男人,真难搞,真难搞!
搞上一个,麻烦一堆,当初就不该亲近他,现在不杀又麻烦,杀又舍不得,还不听话把人气个半死。
作茧自缚啊乔知予,让你色心大起,贪图大胸。大胸到底有什么好,三辈子了,还是好这口,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乔知予闭了闭眼,想到姻姻还不知道有没有睡,还是应该赶紧回去看看,毕竟她今天杀了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就此变态,得好好观察几天。
“点灯敲锣,树梢布网……偷得太阳,偷得星光,偷得我的仰阿莎……”
耳畔的苗疆歌谣缠绵悲婉,硬拉着人的身体不自主的往后转。
见了鬼了,这是魔法,魔法!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乔知予深吸一口气,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一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好,有效果,继续!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走在漆黑无人的刑台走道间,守口如瓶的秋雨池是乔知予唯一的听众。唱着唱着,她觉得仿若有风从很远很远、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夹杂着阵阵稻香,迎面拂到了她的脸上。
双手张开而行,分明手下空无一物,可又像是有饱满的稻穗轻轻蹭过她的指尖。
家乡的稻与麦,不知道熟了多少茬;大学的课堂,又是否还留有她的位置?六级报了名,还没有参加;大家说好了要拍的毕业照,她怎么能缺席?加油啊!加油啊!
“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乔知予越唱精神越振奋,只觉得豪情万丈,浑身充满力量,邦邦两拳能锤死一切牛鬼蛇神!瞬间把离愁别绪抛之脑后,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出刑台,一个抬腿就翻身上马,库库骑回淮阴侯府。
此时已经是午夜亥时,万家灯火俱熄,四处漆黑一片。
乔知予挥退了禄存,令门房把马牵去马厩,自己则去姻姻闺房前转了转,小姑娘已经睡下了,她也不好跳窗户摸进去看她睡觉,若是她惊醒过来,恐怕又是一场误会。
念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乔知予还是背着手默默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的房间一向布置得十分简朴,用作隔断的黄檀架槅上本该摆放一些文玩古董,可如今那上面只摆了两样东西,一串洁白如玉的佛珠手串,一只皱巴巴的小梨子。
佛珠手串是二皇子应云渡所赠,这串佛珠非石非玉,却闪烁着玉色,触手生凉,令人心绪平和。乔知予一眼就看出,这串佛珠是用骨头做的,长期盘带,便会揉骨为玉,但就算是她也没想到,这个骨头的原料是人骨。
当她从古玩商贩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心里本来是不甚在意的,毕竟她是一个讲求实用的人,这玩意儿对她有用,她就盘一盘,可是盘着盘着,总觉得邪性。人,变态得有个度,应云渡那小子这一世真是疯得够味,她自愧弗如,有些膈应。于是这手串便被她放在了一边,只有心绪烦躁难耐的时候才去摸一摸。
至于这皱巴巴的小梨子,则是几个月前妙娘在城门口送给她的,她每天揣怀里,没舍得吃,也没舍得丢,就干巴了,成了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梨子干。
乔知予一看到它就想到妙娘,心里就美滋滋的,忍不住把它抓起来团了团。
等这段时间忙过了,她就去妙娘的胭脂铺,如果妙娘还没消气,那就带上小礼物,再去几次。或者干脆就在安乐坊买个宅子,把它当礼物送给妙娘,以后她偶尔也可以去住……
妙娘这寡守得真好,她老公死得真不错!要是她老公不死,说不准她还撬不动这个墙脚。
又团了团小梨子,乔知予依依不舍的把它放在黄檀架槅的正中央,轻轻揉了揉它的头,“晚安,妙娘。”
第52章 第五十二癫
过去的十八个时辰,乔知予几乎是连轴转,经历了被应云卿、杜依棠、应离阔连环乱创,又经姻姻中毒、玉腰奴刺杀,最后被倔驴杨启蛰逼到在地牢大唱红歌脱身,午夜时分,又想家又想妙娘。
但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天生坚韧的生物,即使睡前思绪纷乱如斯,三个时辰一觉睡醒,乔知予觉得自己就又行了。
也许这就是睡前干翻一切,醒来原谅世界,心平气和.jpg……
深秋已过,初冬到来,窗外在下着夹雪的小雨,墙角腊梅散发着阵阵幽香。一打开房门,冰冷的寒风便携带着霜雪气和冷梅香穿过行廊,扑到乔知予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神清气爽啊!
天色还一片乌蒙,姻姻的屋里也还没有点烛,应该是还没起床。
乔知予不急不慢的独自用过早饭,沐着小雨出门,准备到隔着侯府有三条街的乔家老宅把自己的私印拿过来,以备给四镇十八州的旧部写信使用。
淮阴侯府这处宅子是宣武帝赐给她的,以前她和姻姻一直住在乔家老宅,和乔家众人一起住,但随着姻姻逐渐叛逆,有时她必须采取一些强硬的教育措施,不再适合和大家同住,便索性和姻姻搬了出来。当然,虽然搬出来住了,但两家隔得并不远,每逢节日,她还是会和姻姻一起回老宅与家人团聚吃饭,有时吃到天色太晚,也会就在老宅睡下,第二日再回侯府。
天色黯淡晦暝,空中小雨渐弱,乔知予刚转过街巷拐角,就看到乔家老宅门前停了几辆豪奢大气的马车。
有小厮忙忙碌碌,不断地将马车里的东西卸下来,往乔宅里搬。
马车一旁站着两位女子,其中个子小些的正在躬身收伞,而个子高一些的那位妇人听到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的侧过身来,缓缓抬眸,正好与乔知予四目相接。
“大哥。”她微一怔忪,随即温柔的勾起唇角,眸中闪烁的波光里,藏有说不出的思念。
乔知予缓缓走近,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两眼。
身量圆匀,面色红润,双眸有神,鬓发乌黑;头上的发钗和耳下坠子是一套,黄金为底,镶嵌着艳红饱满的鸡血石;身上的大氅是黑貂绒,细腻油亮;柳叶眉上用了波斯螺子黛,口脂,口脂看不出用料,但颜色正红,大气雍容。
气色不错,看来江郡高家没敢苛待她。
“外面冷,进屋。”乔知予看着她,宽和一笑。
这个女子就是乔容,乔家长女。在乔知予这个“大哥”从天而降之前,她是乔家年轻一辈中年龄最大,也最靠谱的一个。
当年乔母早亡,乔父不理家务,只爱出去厮混,乔老爷子又年事已高,乔家老二虽为嫡长子,但从小被溺爱长大,只会闯祸,不爱担责。偌大的乔家就这样落到了乔容的肩上,也不管她是否情愿,总之,就是蛮不讲理的落了下去。
在大家族之中,身为长女长姐,便意味着无尽的付出。或许自她懂事起,所有的长辈便会教育她要怎样做好一个姐姐。
长姐如母,从十五岁起,她就开始兢兢业业的处理府中事务,上要运营家中产业,好供给挥霍无度的父亲,下要照顾弟妹,关心他们的学业与生活,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被迫提前长成了一个严肃的小大人。
乔知予来到乔家之后,成了乔家长子,也成了所有人的“大哥”。那时,对于自己这个老气横秋装大人的圆脸蛋妹妹,乔知予颇有好感,总是忍不住就想亲近她,然而却碰了一鼻子灰。乔容很明显并不待见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哥”。
或许“付出”也是会让人上瘾的,付出就意味着被需要,被需要虽然很累,但也是一个自小被家族忽略的女儿寻找存在感的重要方式。
在这个无人担起责任的家中,乔容通过任劳任怨的扮演一个能照顾所有人的“小母亲”角色,来获取长辈寥寥几句夸赞,获取弟弟们的尊重、仰视与依赖,可乔知予的到来却迅速打破了这个脆弱的平衡。
那时,乔知予是“长子长兄”,高挑俊逸,能文能武,性格开朗,无论在家中还是在盛京世家公子的圈子里,都颇受欢迎,一时之间,无论是家中长辈,还是弟弟们的目光和夸赞,全都落到了乔知予身上,无论乔容再多努力的付出,也没人能再看到她。
每逢乔老爷子在人前夸乔知予,乔知予都能看到乔容在角落里那落寞羡慕的眼神,然后弟弟们若再附和乔老爷子两句,她扭头再看,就能看到圆脸蛋妹妹在角落里偷偷掉金豆豆咯。
一次两次就算了,许多次都这样,把乔知予心疼得直搓手。
乔知予明白自己在乔容眼中肯定是个从天而降鸠占鹊巢的大坏蛋,但乔容不知道的是,她真的没有想占据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不去爱她,相反,她比谁都更想要去爱她。
或许是被不懂事的姻姻捅过太多次刀,乔知予对年龄小却异常懂事的姑娘有着非同寻常的好感。尤其是这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想用付出去换取大家的爱、会一不小心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会委屈巴巴的掉金豆豆、会努力把自己假装成大人去照顾他人的小姑娘,像淋了雨的小猫,像故作坚强的自卑小狗,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是她的妹妹啊!
妹妹!妹妹!
她恨不得箭步上前,狠狠地把她攮进手心,然后使劲嘬她雪团子一样的圆脸蛋,大声告诉她,她真的很好很好很值得爱,然后把她揣进心口捂着,捂着捂着扒出来,再大力的嘬她的小雪腮两口,然后再揣进去,捂得热乎乎的,然后警惕的看着所有人,谁要都不给。
当然,这种热情到近乎变态的想法,由于女扮男装,注定没法实现。当时的乔知予能做的,只有每天给乔容送一些小花小朵小零嘴,乔容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从未与她和解。
乔容,这个惹人怜爱的懂事的妹妹,是所有人的长姐,只是她乔知予一个人的妹妹,可她竟然对所有人都好,只对她乔知予客气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乔知予知道乔容的不喜并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出于一些被夺走关注的落寞、一些身而为女的自卑、一些不再被他人需要的恐慌和害怕。
她其实很想告诉乔容,她乔知予连她对她的这些不喜也能一并怜爱,可当时的乔容已经如受惊的小鼠,只知道对她警惕戒备,乔知予便不忍心采取什么大的动作,怕吓到她。
再后来,乱世将至,乔知予起身去寻找姻姻,后来在龙首原又遇到乔家众人。她把姻姻托付给乔家人,并让系统在姻姻头顶挂了云窗口以观察她的成长,然后留下一些钱财,转身参了军。
乱世之中,没有一处地方能永远安宁。为暂避战祸,乱世初期,乔知予让乔家众人去到江淮之滨的一处叫做江郡的小地方。
江郡是乔知予根据自己的记忆研究了很久,找出来的一个少见的长期较为安全的所在。但到了那里之后,或许是为了让乔家人得到更妥善的保护,或许是春心萌动、情窦初开,乔容与江郡高家的嫡长子高文阳互生情意,很快就嫁进了高家。
当乔知予从战事中抽出身来,大咧咧甩干刀上的血,通过姻姻头上的云窗口想看看乔家众人最近在干些啥的时候,乔容和高文阳成亲的现场当场就砸到她脑门上,把她气得魂飞天外。
夭寿了,家里的小白菜被猪拱了!
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不同意!
她乔知予才是淮阴乔家家主,没她的同意这婚不算数啊,不准成,不准成,拆开,拆开!不许啊啊啊啊啊!
猪头男滚远点不许娶她唯一的妹妹啊!操啊!杀杀杀杀杀!
即使乔知予想要展开“杀猪行动”,持刀千里奔袭把高文阳击毙在洞房之前,但当时战事实在太过繁忙,完全抽不开身,等忙完这阵,已是一年之后。乔知予纵马赶到高家,刚好来得及喝一杯乔容和高文阳的儿子的满月酒……
心碎,就在不经意之间。
那一日,她大马金刀的坐在高家老宅的堂前,想必脸色肯定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天杀的!猪头男娶了她唯一的最心爱的妹妹,她不砍死他算好的了凭什么要给他好脸色!
总之,她的好妹婿高文阳端酒给她的时候,颇有些战战兢兢。
实话实说,高文阳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其实还到不了“猪头”的程度,但乔知予怎么看他怎么觉得面目可憎,根本就配不上花颜月貌、端丽冠绝的乔容。
于是她根本就没接高文阳的酒,反而咬着牙,杀气腾腾的将那把带血的长刀往八仙桌上“哐”的一压,全场寂静,没一个敢吱声。
最后那杯满月酒,是戴着月子帽的乔容慢吞吞的挪着身子给她端来的。
乔知予看着她,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最终还是接过来喝了,沉默良久,憋出一句:“妹妹高兴就好。”
说完去看了一眼小外侄儿,然后闷闷不乐的背着手出门,骑上马,回到了军中。
后来盛京稳定了之后,乔家众人就又回到了盛京,除了乔容。
乔容嫁给了高文阳,就永远留在了小小的江郡,留在了这个远离盛京的、举目无亲的地方。
乔容不常和乔家人联系,也不常和乔知予联系,乔知予一直以为她会过得不错。
她自小聪慧,未出阁前在乔家理家,出阁以后在高家理家,很会执掌中馈,颇有主母威仪;她性子上虽然软绵了些,但她是淮阴乔家的嫡长女,嫁给高文阳这个小世家子,在这个时代属于是低嫁,更何况她容貌、学识、品行、操守,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上佳,高文阳怎么着也要对她好。
抱着这个想法,乔知予便也没有多过问乔容的生活,直到六年前一个雨夜,她的哨兵层层往上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五百里外有人向大奉驻军求援,而那个人就是她只见过一面的七岁外侄高时帆。
小崽子冒着大雨跑到大奉驻军军营报出她的大名,抱着驻军的腿大哭,说娘亲乔容难产了一天一夜,奶奶不让请产婆要她自己生,爷爷忙着拾掇一直捏在乔容手中的地皮和产业,父亲在外嫖宿夜不归家,娘看着看着就快死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任乔容贵为高门嫡女,一朝远离盛京家族庇护,又遇凉薄心黑的婆家,在女人生孩子这个关键当口被摆一道,竟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生生要把命丢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乔知予气血沸涌,双目通红,拔出自己最长最利的刀,点三百鬼面军中的精锐蛮龙卫,一行三百人冒着暴雨杀气腾腾浩浩荡荡的杀向江郡。
那一夜,小小的江郡路面青砖统统被铁蹄踏烂,黑压压的魁梧鬼面军无声无息的将高府团团包围。
乔容,她乔知予唯一的妹妹,要是死了,她要高家上下不留一个活口!要是走过鬼门关能活,她要让高家每一个人尝尝什么是“死”的滋味!
她要在高家所有人脸上刻字,左脸刻“贱”,右脸刻“人”,她要把高文阳的心、肝、脾、肺抠出来,看看和畜生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第53章 第五十三癫
“门房不会开门的,我带你们翻墙。”七岁的高时帆焦急的跳下马,擦着眼泪要众人跟上。
乔知予听到这句话,心头的火冒得更旺!
好,好,好!门房也横起来了。
高家,从上到下都是贱人!
不开门?
她乔知予今天从这儿碾过去,就算是座城,也得给她平!
乔知予眼眸一压,下颌一扬,左右蛮龙卫顿时会意,为首三人下马,袖子一撩,合抱拔起高府门前石狮以作撞木,抬着巨大的石狮狠狠撞向高家紧锁的大门。
“轰”地一声巨响,大门齐齐向后倒去,石狮落地,猛地砸碎高家传承百年的雕花石门槛,一路滚到街上,将高家门前油光锃亮的石阶统统碾得稀巴烂。
高时帆惊得睁大了眼睛,乔知予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面色阴沉,“带路!”随后踩着那四分五裂的金柱大门,一脚迈进高家。
门房被巨声吵醒,迅速冲出来,抬眼就看到夜色之中,数也数不尽的头戴鬼面的魁梧壮汉黑压压的拥在高家门前,顿时又惊又怒:
“你们想干什么?大胆!这是江郡高……”
话没说完,乔知予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蒲扇大的巴掌带着势压群山的掌风呼啸而至——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绽放在午夜的高家上空。
门房倒飞出去,以头抢地,栽倒在苗圃里,生死不知。
乔容生产的地方在高家耳房,最靠里,最偏僻。乔知予窝着一肚子火疾走,一路谁拦扇谁,噼里啪啦一路抽到了耳房前。
好消息——乔容还活着,在房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叫声,有稳婆在指导她发力。
坏消息——高家鬓发斑白的死老爷子在耳房前跺着脚,大声的喊道:“保小,保小!保孙儿!”
我保你祖宗!
乔知予听罢,顷刻狂性大发,孔武有力的腿控制不住,飞起来就是一脚,把这半截身子入土的死老头踹飞了出去,撞上墙壁,重重摔进树丛,发出巨大的声响。
院里寥寥几个丫鬟嬷嬷看傻了眼,再一见她身后黑压压的鬼面军,以为她是什么魔神降世来杀人灭口,微一愣怔,齐刷刷跪地求饶。
屋里的血水在一盆一盆往外面端,乔知予让他们全都滚起来麻利干活,然后抬手揪来一个嬷嬷,问了问乔容的情况。
乔容胎位不正,小孩儿在她肚子里是横着的,她生了一天一夜已经快没力气了,情况凶险万分。再这样下去,小孩儿长期缺氧,生出来可能是个傻子,而乔容本人也是凶多吉少。
乔知予抹了把冷汗,又急急追问这个稳婆的手艺。
她原本思忖着高家给乔容请稳婆,多少还算没有灭绝人性,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稳婆经验过硬,即使情况凶险,也应能保母子平安。
结果嬷嬷交代说稳婆就是在这条街上请的,只接生过几个孩子,早已经洗手不干,就这还是乔容的贴身丫鬟偷跑出去哭着把人家求来的,根本不是高家的手笔。
操啊!!
乔知予心惊胆战,一口老血涌到喉头,恨不得立马提刀把高家那一坨子的贱人捅个三刀六洞七进七出!
但这些都是后话,乔容要紧,于是她赶紧让全部鬼面军都散出去,散到江郡,挨家挨户的找稳婆,把江郡最好的稳婆绑来……不,请来,若能母子平安,可赠百倍酬劳,以黄金结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江郡那个经验最丰富的稳婆在凌晨被破门而入的鬼面军从床上硬薅起来时未必心里没有怨言,但百倍酬劳的黄金足以让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裙,挽着自己的小包裹出现在乔知予面前。
乔知予一句寒暄话都没讲,推她进产房,把另一个稳婆换了出来。
就在此时,或许是乔知予闹出的动静太大,令人无法忽视,也或许是自知有错不敢再躲,乔容那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婆婆终于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来到耳房,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似乎准备解释什么。
高老婆子看起来有点害怕,害怕很正常,毕竟乔知予砸烂了他们高家的门,抽了敢拦路的所有人,一看就是无法无天的悍匪做派。但奇异的是,她的害怕中又有些自持,有些傲慢,好像颇有自信的拿捏着乔知予什么软肋,笃定了她不敢闹得太过。
历经三世,这种老婆子乔知予见过太多。她们已经被封建腌入了味,一辈子致力于做封建的伥鬼,不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出手,她们自己就会主动帮着他们吃女人。
比如此时此刻,老婆子可能就是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家乔容入了我老高家的门,就是我老高家的人……”好像就因为乔容嫁进了高家,为了让高家对乔容好点,她乔知予这个做大舅子的,就得好好捧着他们,免得乔容受磋磨。
乔知予不想听她废话,面沉如霜的问道:“高家家大业大,比屋连甍,为什么让我妹妹在耳房生产。耳房,在乔家,是侍从住的地方。”
“将军有所不知。”高老婆子一副稳重慈祥的模样,“女人产子,脏污晦气。江郡女人生产的产房皆是如此,并非老身苛待。”
“你当我傻?我现在派人出去挨家挨户问这个风俗,若是没有,扒了你儿子的皮,给你做件人皮夹袄,高老夫人,你说好不好。”乔知予凝视着鬓发斑白的面前人,眯眼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