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正要询问,突然感觉到后脖颈上一阵温热,卢燕儿在她背上低吟了一声,「你们是谁。」
紧接着,青檀的脖颈再次一热,她感觉不对劲,立刻把卢燕儿放下来,亮起火折子。果不其然,卢燕儿吐了血,且鼻孔耳孔也都在流血,双眸涣散。
青檀吃惊道:「你服了毒?」
李虚白蹲下来,抓住她的手腕,急问:「是不是相思血?」
卢燕儿说了声是。
相思血是宫里秘制的一种毒物,和鹤顶红差不多,如果早些还有救,此刻卢燕儿七窍流血,已无力回天。李虚白只好用银针封住她的心脉,让她不至于立刻毙命。
卢燕儿喘息道:「你们快把我送回驿站。」
青檀忍不住道:「我们要救你的命,你为何一心寻死?」
「我父母家人,都死于北戎人之手,我恨这些北戎人。原本我也想好好活着,可瑜贞却让我嫁给仇人。逼到这个份上,我豁出去,杀一个是一个。」
卢燕儿吐出一口血,「我不要你们救我,我本意就是要死在驿站。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假公主,恩冲为了确认我到底是不是公主,一定会让医官去验尸。」
「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回去,我不能白死。」她抓住青檀的手,费尽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我原本只恨北戎人,现在我更恨的是赵振,他放任北戎人屠杀百姓,他不配做天下之主……我死了也不让他好过,你送我回去,否则我死不瞑目。」
青檀叹口气,低声道:「好,我答应你。」卢燕儿听见她这句话方才吐出最后一口气,手无力地垂下去。
青檀抱起卢燕儿,对李虚白道:「我送她回驿站。」
韦长生道:「我去吧。你扶着虚白先回去。」
青檀一怔,韦长生接过卢燕儿的尸体,原路返回。
李虚白抬步走向垂柳巷,突然扶着胸口,踉跄了一步。
青檀一把扶住他,「你有伤?」
李虚白没有回答,但是身体颤了一下,青檀亮起火折子,看见地上有一小滩血,竟然隐隐泛着蓝光。
她震惊地看向李虚白,他脸色苍白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还是让你看见我吐血了。」
夜风从枝叶间吹过,青檀感觉到一丝锋锐的凉意,径直从胸口横穿过去。
那本江湖游医的册子上写过服用红伥死前的症状,吐血而亡,血色发蓝。
青檀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虚白知道她看过那本江湖游医的册子,也知道以她的聪明敏锐,一定会看出异样,他心虚地等着青檀的质问和暴怒。按照她的脾气,出拳暴打一顿也有可能,希望看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能手下留情。
出乎意料的是,青檀一个字没问,冷静沉默地把他扶进院子,送到房里。
点亮灯后,她依旧默然不语,转身走到院子里。北地的六月和南方不同,夜晚依旧清寒,风吹在脸上,生出浓浓的凉意。
这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角有个水井,青檀站在风里深深吸了口气,过去提了一桶水去厨房,有条不紊的点火烧水。
李虚白心绪不宁的坐在房间里,捉摸不透青檀的异常反应,胡思乱想中,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半年不见,青檀对他感情转淡,即便发现他快死了也无所谓,索性装作不知道,也不过问。想到这里,他心头又酸又苦,按捺不住立刻起身就去了厨房。
青檀坐在炉膛前的小凳上,柴火映着她白皙如玉,明艳照人的脸。像她这样美若天仙的可爱女郎,想要嫁给什么的郎君都不难吧?李虚白酸溜溜的想。
青檀对他视若不见,只顾将柴火扔进炉膛,并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
李虚白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青檀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又淡然,彷佛他是个陌生人。
「问我为什么吐血。」李虚白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已经看见了,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青檀头也没抬,「不问。」
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李虚白失望至极,「你真的没有想问的么?」
「我还有什么可问的?」青檀突然爆发,腾地站了起来,「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吗?」
等她转过脸的时候,李虚白才发现,她眼眸亮的异常,像是蒙了一层水光。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青檀冷冷道:「对,你每次都有苦衷。所以这次也不必解释,我不稀罕知道。明日我就离开燕回城,我只当你已经死了。钱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
真是字字诛心,万箭穿心。李虚白心口一阵阵抽痛,委屈难过伤感不甘,千头万绪一起涌上来堵到喉咙里,他说话有些哽,「我都吐血了,你也不关心我。」
青檀气笑了,「你不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么?现在我如你所愿,看见你吐血我不闻不问,就当不知道。你就当没见过我,你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是在做梦。」李虚白被她刺激到失去理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哑声道:「你就在我怀里。」
「你就躲到角落里自生自灭好了,我才不会管你。」青檀心头剧痛,嘴上却毫不留情,手也没闲着,使劲推他,李虚白又气又伤心,双臂箍住她的腰身,不容她挣扎离开,「你这么狠心?」
青檀咬牙道:「对骗子我还发什么善心?」
李虚白辩解道:「我不是存心要骗你,这件事只有韦叔和谷主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萧元盛。我不想被人担心,更不想被人可怜。」
青檀无法再硬着心肠去发火,她停下挣扎任由他抱住自己,任由他滚烫的手掌贴在自己背上。
李虚白抱着她,低声道:「枯木逢春之所以在江湖上失传,是因为修习这门内功,每进一阶都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自己的命。如果能攻克下一阶,功力就会翻倍激增,如果不能,就会反噬重伤,轻则成为废人,重则送命。被称之为邪术。」
青檀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最后逼急了他说自己要去出家,其实是做了生离死别的打算。
「离开益州我去了灵鹤谷,之所以在那里耽误三个月,是因为我没有练成。谷主拼却全力才把我救活,调养三个月才勉强恢复三成功力。」
青檀想到他抛过来的那片柳叶,难怪中途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并没有击中她。
「谷主让我静养修复,半年内不可和人交手,更不能受伤。萧元盛并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派人给我送信,想让我来雁回城偷出假公主。我心想,这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不必动武也不会和人交手。可没想到,卢燕儿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接下来你会怎样?」青檀冷声道:「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想突破第十阶更难,至少要等内力恢复。」李虚白顿了顿,「不过,下一次过不了,就真的神仙难救,必死无疑。」
青檀急道:「既然是赌生死,那你放弃第十阶。我不许你去赌!
「如果我不去赌,神力丹就像是压在我身上的一道诅咒。活不过三十六岁,并不是说死在三十六岁,而是不知道那天会死,也许二十四岁,也许下月……所以,我宁愿赌一把。」
青檀难过至极,「我不想你去赌。你若是赌没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我要你跟我回幽城去,做个平平无奇的李大夫。」
李虚白叹了口气,「我何曾不想。可是做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青檀难过的说不出话。
在未认识他之前,青檀一直觉得自己命苦,无父无母,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是比起李虚白,她觉得自己已算幸福,她没有背负血海深仇,不用替父母平冤昭雪,她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她心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萧元盛,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帮他?」
「萧元盛帮我布局仙人状,一旦事情暴露,他犯的是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他堵上身家性命来帮我,在他需要我相助的时候,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士为知己者死,我即便赌上命也会帮他。」
青檀气道:「可是他也没想让你死啊!你为何这么傻?」
「如果张夼和江进酒被人截杀,你会不会去救他们?如果救他们,你可能会死,你还会不会去?」
青檀没有回答,她会救,会去。
「既然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你为什么不把练功的事告诉他?」
「他一旦知道,肯定会阻拦我,甚至会强行废掉我的武功。不管我是半死不活的残废,还是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他只要我活着就行,但是我不想。我宁愿拚力一搏,也不愿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是生是死,由我自己来定。」
李虚白松开双臂,手握住青檀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你是我的知己,你一定能明白。」
知己两个字,让青檀动容。是的,她懂。如果是她是李虚白,她会选择和他一样,去拼一把赌一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她不是,她和萧元盛一样,只想他活着,那怕他残废,那怕他昏睡不醒。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声越来越响。
青檀低声道:「你出去吧,水热了我要擦身。」
她出门在外不是很讲究,但卢燕儿方才在她脖颈后吐了两口血,她必须要洗一洗。
李虚白嗯道:「厨房没有门栓。我在外面替你看着,怕韦叔一会儿回来。」
果然,没多久韦长生就从驿馆折回来。他见李虚白坐在厨房门口的矮凳上,关切道:「你怎么不回屋里躺着?」
李虚白有点尴尬,指了下厨房,「青檀在里面。」
韦长生道:「卢燕儿已经送回去了,我留在附近看了一会儿。赵斐已经被人从衙署叫到了驿馆,北戎人要求验尸,赵斐和魏福坚持公主之躯金枝玉叶不能亵渎,两边闹的不可开交。我看,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走,以免有什么变故。你身体虚弱不能骑马,我明早去雇一辆车。」
青檀听见两人说话,等她穿好衣服出来,韦长生已经进了屋内,熄了灯。
李虚白别别扭扭道:「天也晚了,要不,你别回客栈了,和我……挤一挤。」
青檀毫不介意道:「好啊,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李虚白心头一跳,急忙看向韦长生的屋子,生怕他听见。
青檀轻声道:「锅里还有热水,要不要我帮你洗?」
李虚白心头又是一跳,忙说不用。
青檀好心道:「我是怕你身体虚弱昏过去,你别多想。」
不多想才怪。
等他回到房内,青檀已经解开头发脱了外衫,窈窕美丽的身段在薄薄的内衫里若隐若现,李虚白顿时不知道眼睛朝那里看,心慌意乱地熄了灯。
青檀问道:「你带药膏了吗,我帮你涂涂。」
「不用,我方才涂过了。」
「后背也涂了?」
「嗯。」
「我摸摸。」青檀假装要去摸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腰,李虚白后腰一软,差点没掉到床下,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手,「真的。」
青檀忍俊不禁,抽出手背过身去,「那我睡了。」
李虚白摀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许久才静下去。上次同榻而眠是在冬日,两人都是和衣而卧且穿的十分厚实,不像现在,两人除去外衫,便只有一件内里的单衣。互相碰到对方时,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几可感知到肌体的线条和温度,自然,这一晚,李虚白根本没睡好。
青檀也没有睡实,心里一直思量,是让他去赌一把,还是说服他放弃第十阶?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李虚白早早起来,在外面和韦长生说了几句话,轻手轻脚的回来,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又轻手轻脚出去。
青檀的行李还在客栈,想要找他要把梳子,走到厨房,发觉李虚白正往炉子里塞了件衣服,吃惊道:「你也太奢侈了吧,用衣服点火。」
李虚白生怕被她猜到那是条亵裤,强装镇定道:「韦叔去雇车了。」
青檀关切道:「你身体还行不行啊?」
李虚白心里有鬼,以为她看出来炉子的衣服,瞬即脸色通红地瞪着她。青檀看他的脸色和表情才明白他想歪了。
她忍俊不禁地逗他,「我是问你的身体上路行不行。你要是当我在问那个,也行。」
李虚白脸色通红的嘀咕了一句。
青檀眼睛一瞪,「不行就死了算了?没那么严重吧。」
李虚白急道:「我没说。」
青檀憋着笑,「你明明说了,我都听见了。」
李虚白急了,「我说的是,我当然行。」
青檀故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你试过啊?」
李虚白先是一整个人愣住了,接着整个人都红了,硬着头皮说了个「没有」。
青檀轻飘飘的哼了一声:「没有……那你吹什么牛啊。」
李虚白被她撩起了火,面红耳赤地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青檀水盈盈的眸子瞟着他,慢幽幽说:「哎呦好大的口气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李虚白望着她挑衅顽皮的眼眸,忍无可忍,站起来将她拽到怀里,俯身就亲过去。
青檀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禁逗,急忙扭开脸道:「我没洗脸呢。」
李虚白转而低头去亲她的脖子,从领口溢出来的幽幽体香,还有若隐若现的雪线起伏,让人欲念横生,欲罢不能。青檀被他亲的有些动情,柔声道:「不如,你先和我成亲,成亲后再去赌你的第十阶?」
「如果我死了你岂不是成了寡妇。」他不想耽误她,也不舍得坑她。
青檀故意逗他,「那我再嫁就是了。不用你担心。」
李虚白冲口道:「我不想让孩子叫别人爹。」
青檀笑不可支的推开他,「李大夫你想的好多,连孩子都想到了。」
初夏的衣裳衣领浅,她肌肤胜雪,领口外的几点嫣红十分醒目,李虚白将青檀的头发拉到胸前,窘然道:「留了印子,你带帷帽了吗?」
「行李在客栈呢。」青檀又逗他,「你敢做不敢当啊?」
李虚白红着脸道:「我怕韦叔问起来,你会尴尬。」
结果他多虑了,韦长生雇车回来,看见就跟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根本不问。儿子都有的人,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三人离开垂柳巷。青檀先去客栈取了行李和马,韦长生很有眼色的骑着青檀的马,让她在车里「照顾」李虚白。
青檀趁机劝说李虚白放弃枯木逢春的第十阶。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他赌,那怕不知他那一天会离世,也比他立刻离世强。
李虚白苦笑道:「你身在孝期,我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都是未知。」
青檀气道:「谁让你把这事瞒着我!若是你早说,我们在阿娘去世之前就可以成亲。你先是骗我去找什么未婚妻,后来又骗我要去当和尚,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李虚白理亏地垂着眼眸,「你让我发誓,说了谎话就娶你为妻,所以我很痛快地就发誓了。」
青檀又好笑又好气,「原来你早就打好了算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青檀哼道:「当真没有?」
李虚白迟疑了一下,「真的。」
从雁回城去朔州,途经榷场所在的清安城。三人找了客栈歇息一晚,准备第二天再走。青檀去年因为寻找夷微,在朔州和榷场呆了很久,知道榷场有一些北地特产是从北戎运过来的,京城很少见到,便想买些回去送给莲波。
为了不耽误赶路,翌日她早起了半个时辰,趁着李虚白和韦长生还未起来,独自一人离开客栈。
初夏时分,天亮的早,出乎意料的是,榷场里的商户们大多没有开门,青檀一打听,原来假公主刺伤北戎王子的事已经传到了榷场,很多商户担心北戎人要来报仇,纷纷关门闭户,有些商户已经准备带着货物暂时离开。
青檀好不容易找了两家开门的店铺,买了几样东西。离开榷场时,她居然遇见了秦老爹,就是去年冬日,让她去京城银铺打听金球来历的一位商队老者。
这真是太巧了,青檀笑盈盈上前,向他拱手问安。
秦老爹疑惑地打量着她,「女郎认识我?」
青檀莞尔,「当然认识啊!几个月前,我向你打听一个镂空金球的来历,你还记得么?」
「记得。」秦老爹瞇着眼睛仔细盯着青檀的额头,「不对,那女郎额上有一朵梅花刺青。」眼前这女郎的额上只有指甲大的一块儿绯色胎记。
青檀笑了,「就是我。」说着,她把装着辟邪珠的金球拿出来给他看。
秦老爹哎呦一声,「还真的是你,奇怪了,这才几个月没见,你额上的刺青怎么不见了?」
「已经去掉了。」
秦老爹吃惊道:「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到底怎么去的?」
青檀笑着摸摸额头,「说起来挺麻烦的,用银针一点一点扎破肌肤让药水沁进去。」
秦老爹哦哦点头,「说起来,我的脚也是夷微用银针扎好的。」
青檀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夷微,他会用针?」
「我崴了脚,脚踝上鼓个大包,大半年过去也不见消,走路时隐隐作痛,他替我扎了几针,竟然好了!」
青檀强笑:「你怎么知道他是夷微?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秦老爹笑了,「肯定是他,他自称夷微,他那张树皮面具和褐布衣裳,整个榷场的人都认得。」
「他驼背吗?」
秦老爹道:「不驼,个子很高。」
韦长生的个子也很高,但是他有点驼背,所以他假扮陆平的时候很像。
青檀涩涩的笑问:「是不是夷微让你告诉我,去京城的两个银铺打听金球的来历?」
秦老爹点头,顺口问道:「你打听到金球的来历了吗?」
「打听到了,是南越皇室用过的东西。」青檀用力挤出一丝笑意,「多谢你,秦老爹。」
她提着礼物,慢慢走回客栈,手里的东西,好似越来越沉。
回到客栈时,韦长生和李虚白正准备出门去找她。
李虚白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见她看上去十分疲累,便道:「你去榷场买东西怎么不等我们一起,买了就可以放到车里。」
青檀淡淡道:「我怕耽误赶路。」
李虚白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把脉,青檀避开他的手指,说「我没事」,扭头对韦长生道:「韦叔,你把马牵过来,我今日要骑马。」
李虚白直觉她不对劲,问了几次,青檀都沉默不语,直到出城之后,她才对李虚白道:「我有件事想要对你说,你跟我来。」
青檀牵着马,慢慢走到官道旁,转身站定,凝眸看着李虚白。
「你知道我为何经常气我师父么?不是因为他抠门,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根刺。」
李虚白知道那根刺是什么。
「我一直对师父感恩不尽,愿为他赴蹈汤火在所不辞。直到突然有天我明白过来,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水性好,买下我教我武功,是为了让我去古墓替他取墨家铁匣,如果我运气不好就和古墓里的那个孩子一样,成为一具无名尸骨。」
青檀皱起眉头,「因为担心他会再次利用我,我总是不由自主的防备他,虽然他是我师父,可我和张夼更亲密,我更信任的人也是张夼。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收养我的目的不纯,可没想到他给我准备的神力丹,竟然吃了会短命。他告诉我的时候,我依旧强逼自己对他说,师父对我有恩,我只记恩情。」
「可是那一晚,我彻夜难眠,心里不仅有一根刺,还多了一把刀。」
「我只能用养育之恩去逼自己释怀,逼自己放下。可是每次想起来,我还是意难平,我不是圣人,他这么对我,我无法做到不怨不憎。」
李虚白静静听她宣泄,心痛之余,还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因为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她说起最痛的事,也是玩笑着说的。不像现在,如此严肃慎重。
青檀自嘲道:「我以前总觉得我运气不好,但是,这两年我好像转运了,上天总会安排一些不可思议的巧合给我。比如我在聚鑫银铺遇见莲波,比如我在榷场遇见了秦老爹。」
李虚白心头一跳,「他对你说了什么?」
青檀心里苦笑,真的是他。因为他没有问秦老爹是谁,而是问他说了什么。显然秦老爹见到的夷微,是他,而不是韦长生。
「他说,你治好了他的脚。」
李虚白立刻心跳如雷,汗毛倒竖。聪明如她,必定猜到他才是真正的夷微。
青檀凝眸看着他,「你承认你是佛狸的时候,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夷微呢?」
李虚白素来镇定从容,除了被她调戏时才会慌乱,而此刻,他尝到了此生未曾有过的惊乱,心中如有一场雪崩地裂。
青檀微微瞇起眼眸,「我在想,你是怎么发现我就是楚溪客的呢?」
「你在布局的时候,知道朝廷一定会派风喉去暗查仙人状,你需要派一个拿有他把柄的风喉去幽城,来留一条后路。万一这风喉比较聪明厉害,查到了仙人状的真相,你就可以利用这把柄去要挟他。我在古墓里对你提过,我师父是幽州府的风喉。所以,江进酒就成了不二之选。想必是你让朱奕去查江进酒的底细,顺便也查了我的身世。」
「你肯定是在我找到邓瘸子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他,确认了我的身份。没想到那么巧,我竟然就是莲波一直在寻找的妹妹。但是你为了整盘计划,既没有告诉莲波,也没有告诉我,而是利用秦老爹之口,让我去了京城,我和莲波虽然相遇,但彼此依旧不知情,直到我找到邓瘸子,才知道我是楚溪客。」
这是青檀最意难平的地方,她明明可以早些知道林氏就是她阿娘,李虚白明明可以让阿娘多快乐一些时日。
「所以你不敢承认你是夷微。因为你心里有愧。我救过你的命,你却这样回报我。」
李虚白涩声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怕影响大局,怕你成为变量。」
「站在你的立场,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和公义,你并没有错,我很佩服你的聪明才智,坚韧隐忍。但站在我的立场,想到你让我娘多痛了那么多天,我无法释怀。如果我娘健在,我可以不计较。可她不在了。」
青檀低头深吸了口气,把泪意压下去,「我昨日还问过你,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说没有。可是我转头就发现,你才是夷微。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让我怎么再信你?」
李虚白面色苍白的看着她。
「我从榷场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你和师父差不多,都骗过我,算计过我。」
青檀抽出伏己刀,「这把刀是我最心爱之物,可我看到它,总是忍不住想,师父送我这把刀,是想让我用最快最好的刀去替他立功,还是更好地保命?他对我,究竟是真心关爱还是别有所图?过去的事情,已经在我心里种下心魔,所以我给这把刀取名伏己。」
她抬臂挥刀,寒光一闪,李虚白的一片袍角翩翩落下。「我不想活在那样的猜忌里,每日和自己的心魔相斗。如果我不能完全信任你,做不到对你无怨无憎,那又何必和你在一起?」
在不知道这一刀砍向何处时,李虚白没有闪躲,眼睁睁看着刀落下,他想,这条命是她救的,她取回就好。若能消掉她心头怨恨,就算值得。
可惜她只是割袍断义,并没有伤他分毫。
「不用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你替我找到家人,已经抵了。」
青檀翻身上马,垂眸看着刀柄上的那块玉,「李琎,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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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6
韦长生做过多年风喉,机敏过人,他和李虚白一样,发觉青檀从榷场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昨日她还有说有笑地和李虚白同乘一车,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关心,今日突然要独自骑马,且对李虚白态度十分冷淡,这显然有问题。
随后,青檀一脸肃色地把李虚白叫走,更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韦长生不放心地站在车旁,隔着官道盯着两人的动静。
若是以往,他不会多管闲事,但李虚白内力不曾恢复,身体虚弱,怕是经不住刺激和打击,而在他眼中,青檀就是李虚白的致命弱点。韦无极传信青檀来了雁回城,他立刻迫不及待去各家客栈找寻。
李虚白背对着马车,韦长生只能看见青檀的表情和动作。貌似青檀一直在讲话,因为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李虚白像是一声未吭。
突然间,青檀挥刀砍向李虚白,韦长生真是做梦想不到她会有此动作,更想不到,李虚白竟然没有躲!
即便他只有三成功力,避开这一刀也丝毫没有问题。
韦长生大惊失色,飞身跃起。一念之差,其实已经迟了。青檀出刀快??闪电,若真的要杀李虚白,他根本来不及救,还好,她只是割了一片衣角。
韦长生落到李虚白身后,听见了青檀的最后几句话。不是吵架,而是决裂!他吃惊的看着青檀一骑绝尘而去,随即李虚白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韦长生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李虚白嘴角挂着血丝,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玉。
「你们怎么回事?」
李虚白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容色惨淡的笑,「她在榷场碰见了秦老爹,知道我才是夷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