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生不解道:「知道你才是夷微,她难道不该高兴么?夷微击杀北戎骑兵,是百姓心中的英雄。」
李虚白苦笑,「她说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说我不该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没有马上让她和母亲相认。」
韦长生急声道:「你为何不告诉她,你找到邓瘸子后,即刻就让秦老爹暗示她去京城。还有,也是你将邓瘸子在京城的消息,透给了江进酒和杨昭。不然她那么容易找到邓瘸子?」
李虚白黯然道:「让她怨恨我也好。我既然命不久矣,何必拖累她。」
韦长生皱眉怒喝,「谁说你命不久矣,你养好身体再试一次,焉知不会成功?」
李虚白轻轻摇头,「韦叔,原本我仗着自己内力高深才有自信去赌一把。试过之后才知道,难怪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练到第十阶。我这次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韦长生斩钉截铁道:「胡说!你倒霉了二十年,老天总会给你一次好运气!」
李虚白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我唯一的好运气,大约就是遇见她。」
他用掌心压着心口位置,强逼自己平静,「其实这几个月来,我每日都在挣扎,一面提醒自己不要那么自私,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不要去接受她的爱意。可一面又想到自己??二十年来都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为何不能在最后的日子对自己好一些,自私一些。」
他缓了口气,「这样也好,她彻底断了我的念头。」
韦长生叹口气,「你就是心太善了。那么多娶妻冲喜的男人,又有几个病好活下来的?」
李虚白转过身,望着榷场的方向,「北戎和大周即将要有一战。我不愿为赵镇父子效命,对功名利禄也毫无兴趣。可萧元盛是我的挚友,若我有生之年能帮他得偿所愿,也不枉和他相交一场。」
他身为男儿也有铁血雄心,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瑜贞和亲是导火索,必将激起北戎和大周的冲突,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战来的那么快。
他们翌日一早就离开了雁回城,并不知驿站内的冲突已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卢燕儿的尸体被韦长生送回驿站,恰好赵斐接到消息,匆匆从衙署赶过来。
他并不知道前来雁回城的公主已经被掉了包,之所以坚决不肯让医官验尸,是觉得恩冲此举不仅羞辱瑜贞,也有损大周国体。他也不信瑜贞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恩冲和赵斐争执半晌无果,不再废话,直接抽刀架在赵斐脖子上,逼着他喊来医官验尸。
赵斐一边痛骂北戎人野蛮,一边痛骂瑜贞给自己找的好差使。
医官验尸后,发现死者是完璧之身,显然这女郎并非瑜贞。赵斐本以为瑜贞死了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得知是个假公主,更是吓得魂飞天外,生怕恩冲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恩冲虽怒火中烧,却不失理智,收起长刀,对赵斐冷冷威胁道:「明日我带着这假公主的尸体回北戎向我父王交差。你们回去告诉大周皇帝,且看这事怎么收场。」
赵斐心惊胆战地带着魏福回到西院,眼看事情暴露,不等赵斐发问,魏福就把什么都说了。??斐扶着冷汗嗖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痛骂瑜贞,恨不得现在就赶回朔州将她狠抽一顿。
魏福战战兢兢道:「王爷息怒,现在必须想办法瞒住这件事。」
「怎么瞒?北戎人已经把卢燕儿的尸体抢了去,明日便带回北戎。」赵斐想到后果,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瑜贞惹出来滔天大祸,他如何对父皇和北戎交代?
魏福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卢燕儿在宫里安分守己,老实本分,这一路也都顺从听话,唯唯诺诺,鬼都想不到,她居然会突然癫狂,做出这样的疯事。
赵斐跟无头苍蝇一样,急的在屋里乱转圈,不知所措。魏福在宫里勾心斗角,倒是有些鬼主意,脑子一转对赵斐道:「王爷,老奴有个主意。」
「快说。」
「恩冲只带了二十多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不如趁夜放一把火烧了驿馆东院,把他们都除掉,然后再把瑜贞公主从朔州接过来,送到北戎。如此一来,卢燕儿假冒公主的事就无人知晓了。」
赵斐吃惊道:「恩冲可是北戎王子,被烧死了如何对北戎交代?」
魏福道:「驿站失火,恩冲丧命是无心之失,多赔些银两就是了。总比用假公主和亲存心欺瞒北戎要好。」
赵斐本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无能亲王,遇见这种突发情况,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最可气的是姜涛已中毒身亡,只有魏福给他出馊主意。思前想后,赵斐最后还是听从了魏福的话,命人去东院放火,交代侍卫见到北戎人跑出来就杀,绝不能放走一个。
恩冲防着赵斐半夜派人来抢卢燕儿的尸体,一直派人守夜。见到起火,立刻有人呼喊。不等火势烧起来,二十多人全都从火场中护着恩冲杀了出来。
恩冲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带着手下直接杀到西院,提刀直奔赵斐,赵斐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能动弹,被恩冲像拎鸡仔一样,捏在手里。
恩冲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大周的男人都是软蛋,没想到你还有点胆子,竟敢放火!」
赵斐吓得大喊饶命。
恩冲不屑地冷笑,「放心,我不杀你。你还有用。」
北戎人把赵斐当成人质,翌日天一亮,就押着赵斐,带着卢燕儿的尸体离开了雁回城。三位送亲使,眼看事情不可收拾,当即马不停蹄地回京报信。
魏福赶到朔州,向瑜贞通风报信,瑜贞正躲在城郊的雪雀庄子里逍遥快活,听到消息吓得花容失色,哭出声来,急忙抓住魏福的手问怎么办。
魏福道:「我看公主殿下还是回京吧。这里怕是呆不住了。北戎人估计很快就要打过来。」
先用假公主和亲,后又火烧驿站打算杀恩冲灭口,北戎王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北戎和大周开战的消息传到幽城已是一个月后,莲波担心父亲的安危,心神不宁地道:「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朔州。」
青檀劝慰道:「阿姐不用担心。萧元盛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怎么敢暗中点火挑起事端。你且看吧,这一仗不出三月,北庭军就会大胜。」
「当真?」
「萧家父子为了收复河间筹备多年,只是天子不愿和北戎开战一味求和,才让北戎得寸进尺作威作福。」
果然如青檀所料,没过三月,北庭军大捷的消息传来,随后莲波也收到了连鹤的来信,他在朔州一切安好,不用担心。为了不引人怀疑,连鹤已改名楚贺年,莲波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族叔。
转眼到了第二年,青天塔的事越来越少被人提及,莲波开始计划把父亲接回幽城。
连鹤肯定不能住在书坊,也不能住在城里,因为当时城中百姓都去青天塔围观玉玺现世,曾见过连鹤。虽然已过了两年,她还是担心万一被人认出来。
青檀给她出了个主意,「阿姐,城外的青竹山十分幽静,不如在山上给叔叔盖栋房子,让常叔和连叔住在那里。对外就说是书坊的备用库房。阿姐想去看望他,也不会引人怀疑。」
莲波觉得这主意不错,刚想点头说好,又欲言又止。
「阿姐觉得不妥么?」
「盖一栋房子要花不少银子。」
青檀明白了她的顾忌,忍不住笑道:「阿姐,书坊的钱有你一半,你只管动用。」
莲波低声道:「书坊本该是你一个人的,阿娘将一半资产留给我,我已经觉得过意不去,再拿一笔银子给我爹造房子,实在很羞愧。」
「阿姐,书坊留给我一半,我才觉得过意不去呢,这些年都是你在孝敬阿娘张罗生意。阿娘一直到去世,都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把你当亲姐姐。」青檀摇了摇莲波的肩膀,「亲姐妹还分那么清?是不是想和我分家?」
莲波被她逗笑了,「等天好了我们去选选地方。」
青檀打趣道:「不和沈大人一起么?」
莲波轻笑:「可以和他一起去,不过,我不会告诉他房子是为我爹准备的,你也要瞒着他。」
青檀莞尔,「成亲之后也不打算告诉他?」
莲波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父亲还活着,也不会告诉他仙人状的真相。直到死的那一天,沈从澜都不会知道我心里还有一个秘密。」
青檀略有点意外,「阿姐不信任他?」
莲波正色道:「不,我很信任他。可我怕他会酒后失言或是说梦话泄露出去。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你,我爹,韦叔父子,萧元盛,李虚白,还有宋鹏飞夫妇,蓬莱,一旦被人告发,你们全都会被牵连进去,会有人送命,我不能冒险。」
莲波叹口气,「沈从澜对我十分信任,毫无保留,可是我心里永远都藏着一个秘密,关于仙人状我要骗他一辈子。面对他,我当然心里有愧。可比起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安全,我的愧疚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隐瞒真相,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他不知情,才可以保护他。」
青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莲波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青檀,有时候,欺骗也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青檀直觉莲波意有所指。果然她说到了李虚白。
「李虚白要为父母报仇,要推翻太子督办的冤案,不能走错一步棋,也不能出一丝意外。他的身后,是萧元盛的身家性命,是韦叔父子,宋鹏飞夫妇,常顺兄弟,还有很多人的性命安危。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变量,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在你发现仙人状秘密的时候,杀了你才是最优选择。可是他没有。」
莲波望着她道:「他只对你有愧,就如同我只对沈从澜有愧。」
「我虽有秘密,可我对沈从澜一片真心。他对你亦如此。」
青檀有些动容,但没有做声。
第87章 87
两人做了决定之后,便请了风水先生,和沈从澜一起去青竹山选址。既然对外声称要盖栋房子做备用库房,自然要奔着有水的地方去。莲波根据风水先生的建议,最终选在一条溪流附近开始造屋。因父亲日后要在此隐居,她给房子取名叫隐庐。
青檀十分喜欢隐庐附近的溪流竹林,索性又让工匠在院后加盖了一个小竹楼,打算日后来此避暑。
沈从澜迫不及待想要成亲,孝期一满就要举行婚礼,莲波希望父亲能在她婚礼之时回来,如此一来,工期也颇为紧张,紧赶慢赶,隐庐在婚礼前一个月终于建好完工,只差一些收尾的零碎活。
婚礼在即,沈从澜有很多事要和莲波商议,时不时要来书坊寻找莲波。青檀见状,索性搬到隐庐做了监工,一来,她不在书坊,更方便两人见面,二来,她在隐庐可以催着工匠们赶工。连鹤已从朔州出发,正在前往幽城的路上。
原先青檀在家,沈从澜不方便时常过来,青檀去了隐庐,他来书坊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不过也都是趁着天黑悄然来回。
莲波出了孝期,也没有再提避嫌之事,放纵他晚上来书坊见面。沈从澜年轻气盛,莲波又是自己心仪多年之人,单独相处免不了动情。婚礼宾客名单拟到一半,他忍不住把站在他身边替他打扇的莲波抱到腿上,低声道:「你站我身边,我浑身都发热。」
「抱着更热啊。」莲波拿扇子给他扇了几下,准备从他腿上起来,沈从澜紧搂着她没松手,凑到她耳边道:「是燥热。」说着便低头吮吸香唇解渴。
夏日衣裳单薄,他情难自禁,忍不住一路往下亲到莲波胸口。莲波的脖子上带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金链,下面是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
沈从澜知道莲波和青檀都有一把莲花金锁,他也见过,上面有宝石点缀,华美异常。因怕母亲触景生情,想起溪客,莲波一直珍藏没有随身佩戴,绝不是她脖上的这条。
他还想往下再亲,被莲波羞涩地推开,「还有一个月你再忍忍吧。」
沈从澜叹道:「见不到你着急,见到了更着急,我真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明日就能洞房。」
莲波红着脸嗔道:「那你还是少来为好。」
沈从澜正色道:「你怕我忍不住么?放心,我忍了好几年,练就一身忍功,出神入化。」
莲波忍俊不禁,将扇子盖到他脸上,「沈大人你别自吹自擂了。」
沈从澜挑起她的项链,问道:「我没见你戴过,是新打的?」
「是一位族叔送的贺礼。」
莲波趁机说起打算让这位族叔去看管隐庐,沈从澜自无异议,也没有怀疑。
青檀来到隐庐的第一天,兴致勃勃去观看工匠们干活,第二天她便不再去了,因为工匠里有个木匠,身形像极了李虚白。她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背影,心头猛然一跳,手心里竟惊出了汗。
她明知道不会是他,可躺在小竹楼里纳凉看书时,心里再难平静。那木匠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晃。
一别两年,她并不知道李虚白是生是死。莲波几次写信想要询问连鹤,青檀拦住她,不让她问,也不让她提。
不问,就不知道结果。就可以当他还活着。
还好,那木匠只在她眼皮下晃了半个月,做完活就要走。明知道他不可能是李虚白,可结算工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端详他那双手。李虚白的手,修长白皙,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木匠的手,同样手指修长,只是掌心有不少薄茧,手指上还有破绽的伤口。
青檀忍不住说了句,「你回去抹些药膏。」
木匠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转身离去。
青檀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久久难以移开,原来忘记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一晃又过了几日,青檀正准备下山去买些凉席被褥和炊具,让常顺带过来。沈从澜的弟弟沈秀峰突然来到隐庐,说沈从澜有急事请青檀下山一趟。青檀自然要问什么事,沈秀峰低垂着头,脸色泛红地说不知道。
沈秀峰年方二十,长的斯文俊秀,当下在国子监读书,因沈从澜婚期将近,特地请假回来帮忙筹备婚礼。
青檀初次见他,就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第二次见面,才突然顿悟,原来他和李虚白有点像,并不是容貌像,而是容易脸红。他见到青檀,还没开始说话,脸就红透了。
沈从澜专门让弟弟来请她回去,肯定是要紧事。而且,约请她见面的地方也不在书坊,二是在书坊对面的茶楼,估计是有什么事要瞒着莲波。
青檀上了二楼,推门进去,沈从澜正气鼓鼓的坐在窗户边,眼睛盯着对街,一副咬着后槽牙的样子。
溪客书坊就在街对面,青檀冲口而出,「沈大人和我阿姐吵架了?」
沈从澜忙说了个「不是」,起身请青檀落座,然后指着对街道:「那个张家茶叶铺,你知道么?」
青檀忍不住笑:「张家铺子就在书坊隔壁,我当然知道。」
张家茶叶铺不仅卖各种茶叶,还卖茶具和茶点果子,因和这座茶楼相近,生意还算不错。不过前几个月突然关了门,说是要回老家处理家族之事。
沈从澜气鼓鼓道:「你这半个多月不在家,张金安三天两头给你阿姐送东西,我让你阿姐退回去,你阿姐说他家没人。没人怎么会送东西给她?我不信,你阿姐就和我争辩起来,说我不信任她。我不是不信任她,是那个张金安居心不良,不怀好意。」
青檀顿时感觉到一股酸味迎面扑来,忍着笑开解道:「他肯定是知道我阿姐要成亲了,街坊邻居送一份贺礼也很正常。」
沈从澜气道:「街坊邻居谁也没有像他这样送贺礼的,送了好几次不说,东西还很贵重。」
青檀好奇:「有多贵重?」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绝对别有用心。分明是在讥讽我寒酸没钱,配不上莲波。」沈从澜越说越气,「你不知道,他原先就对你姐姐有意,经常送茶果子给她,还在你阿姐面前说我家贫如洗,不能托付终身,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没忍住揍了他一顿,他居然向你阿姐告状,气得你阿姐一个月都没理我。」
青檀差点没笑出来,心想难怪莲波说沈从澜是个醋坛子,没想到当年还做过这种傻事。还好,如今的沈大人,虽醋性不改,但成熟内敛很多,没有脑子一热就打上门去。
沈从澜握着拳,「我要不是做了知县,我,」
青檀忍着笑道:「我明白,沈大人你如今身份不便出面,我替你去打他一顿。」
沈从澜忙道:「千万不可,你要是打他一顿,他定找你阿姐告状。你把他那些东西都送回去,若是见到他,就警告他两句,不要再贼心不死地惦记着你阿姐。」
青檀一口答应,回到书坊之后好奇地问莲波,「阿姐,隔壁张金安给你送了什么贵重礼物?」
莲波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青檀直言道:「姐夫说的。」
「东西挺贵重,我也不打算收下,几次去叩门,张家都没人。」
莲波把青檀带到东厢房,把张金安的礼物拿出来。青檀一看,着实吃了一惊,整套的瓷器,茶具,笔墨纸砚,还有绸缎绣品,都是极为稀罕精美的对象,作为街坊邻居,这贺礼的确是有些太过贵重,也难怪沈从澜跳脚恼火。
尤其是那套白瓷茶具,精美绝伦,玲珑剔透,如冰如玉,估计是店里最贵的一套,镇店之宝。
青檀打趣道:「难怪姐夫吃醋,这么大手笔的礼物,姐夫攒上五年的俸禄也送不起啊。」
莲波无奈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当然不能收。奈何张家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开门。我总不能隔着墙扔过去吧。」
「说也奇怪,每次都是刚好我不在书坊的时候,他派人送礼过来。若我在家,我肯定当场就退给他了。」
青檀想了想,「说明张家有人,不然他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门。」
莲波不解道:「那为何我每次敲门,都没人应?」
「没事,我帮你把东西退回去。」
莲波问:「你翻墙过去?」
青檀笑了,「放心,绝对不会弄碎。」
莲波将瓷器茶具仔细包好,放在一个箱子里交给青檀。青檀走到院子里,抱着箱子纵身轻跃,稳稳落到隔壁的院子里。
张家铺子和书坊布局一样,也是前面做铺面,后面两进做住宅,只不过他家在后院有一间茶室。
庭院里一片寂静,井旁养了一缸荷花,正含苞待放。
乍一看好似没有人,但是茶室里隐隐飘来一股茶香。
青檀喊了声有人吗?
无人应答,她抬步上了台阶,目光透过茶室的窗户,扫到一个人影,手里的箱子差点掉下去。
坐在茶室里的人,竟然是李虚白。
猝不及防的相逢,像是一场梦。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青檀瞬间清明,放下木箱转身就走。等李虚白起身时,她已如飞鸟一般越过院墙。
莲波还在书坊这边的庭院里等她的消息,一看她面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青檀第一反应是李虚白联合莲波和沈从澜在骗她,气道:「阿姐,你是不是知道?」
莲波一脸迷惑,「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他回来了吗?」
莲波更加迷惑,「谁回来了?我爹?」
青檀见莲波的表情不像是作假,缓和了语气,低声道:「送贺礼的不是张金安,是……李虚白。」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念出口,从唇齿之间吐出的时候,好像有一把小刀划过嗓子,又哽又涩。
莲波吃惊不已,「李虚白!你怎么知道?」
青檀定了定神,「我方才在隔壁见到他。」
莲波越发震惊,「他怎么会住在隔壁?难道张家的房子卖给他了?」
青檀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很淡然地笑了下,「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把东西搁下就回来了。」
两人正在说话,安叔从前院走过来道:「大娘子,李大夫说要见你。」
莲波忙道:「快请他进来。」
呵,追来的还挺快。青檀不做他想,扭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李虚白又把箱子送了回来。莲波见到他又惊又喜,忙问他何时回来的。
李虚白答:「已有两月。」
莲波吃惊道:「两个月?那你怎么没来书坊?」她还以为他一回幽城就会立刻来见青檀,没想到他会忍了两个月才出现。
李虚白捧着箱子道:「我前些日子并未住在隔壁,交代旁人来送礼物,他也没说清楚,这贺礼并非是我一人的礼物,其中一份是韦叔父子的,还有一份是连叔的。还请大娘子收下。」
难怪礼物送了三次。莲波忍不住笑道:「既然是你们送的贺礼,那我当然要收下。」
李虚白把箱子放下。莲波请他到花厅落座,又吩咐墨香上茶,忍不住打听道:「你是不是买下了张家的铺子准备接手?」
李虚白点头,「我只是把房子买了下来,还没想到要做什么。」
他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买下张家铺子时,根本没考虑做买卖生意,只是想着近水楼台,比邻而居,更方便见到青檀,更利于求得她回心转意。
莲波高兴道:「那太好了,日后和我们做邻居。」
李虚白点头,微微露出一丝窘意,「我有些话想对青檀说,能否请大娘子让我见她一面。」
莲波心知青檀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会出来见他,便起身笑道:「你跟我来吧。」
青檀进屋之后,心里许久都静不下来,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发现是仙人状话本,立刻皱眉放下,换了一本。
眼睛盯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去,李虚白的身影占满了脑海。
匆匆一眼,他依旧是那个与世无争的翩翩郎君,可是眸光由一览无余的澄澈变为不动声色的深邃。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看上去比两年前要沉稳锋锐,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是因为沙场的历练吗?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北戎和大周那一战,他肯定不会抽身而去,必定会为萧元盛出谋划策,甚至以身犯险。
思绪翩迁之际,莲波在外面悄悄叩门,叫了声青檀。
青檀放下书册,应了一声,「进来吧。」
莲波推开门,柔声笑道:「李虚白想和你谈谈。」
青檀淡淡道:「有什么好谈的,我说了不想再见他。」
莲波失笑,「他买下了张家铺子,和咱们做了隔壁邻居,日后要天天见面的。」
青檀已经料到他买下了张家房子,没好气道:「等着吧,我非要把他赶走不可。」
「赶走之前我能否和你说几句话。」李虚白突然在莲波身边开了口。
青檀心头一跳,没料到他居然就站在莲波身旁,莲波见状立刻把李虚白推进房里,带上了房门。
青檀冷冷道:「我说了后会无期,你听不懂么。」
李虚白低声道:「你当时说的是李琎。」
青檀:「……」
她压着火气,放慢语速道:「不管是李琎、李虚白,还是夷微,佛狸,我都不想见。听清了吗?」
李虚白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因为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切实听到这样的绝情话语时,并没有太过难受,也没有退缩,只是用坚定恳切地目光注视着她。
「最初没有告诉你我才是夷微,是因为韦叔需要这一层身份来保命,在事情没有做完之前,我不能冒险,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夷微。」
「后来,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死。如果我活下来,那我就向你坦诚一切,求得你的原谅。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陪我一起埋葬。」
青檀心潮起伏,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他目不转睛地望住她,继续道:「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有贪欲。我不想让你怨恨我,我想要你永远都记得我。我把那块玉嵌在你的刀上,就是想要你一辈子都记得一个叫李琎的人。你每次看到它,都会想到我。即便你嫁给别人,我也会在你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他一向内敛羞涩,克己复礼,当面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语,很让人意外,也很让人震动。再往下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更过分的话,青檀心里本就很乱,下意识地不愿再听下去,起身朝门外走去。
李虚白握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完。」
青檀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不似以前那么光滑柔软,心里一动,冲口问道:「那个木匠是你?」
李虚白见她面色不对,忙解释道:「我想亲手给你打两样家具,我怕你知道不会答应,所以才扮成一个木匠。我并不知道你会去山上。」
青檀气恼地一把甩开他的手,疾步离开了书坊。
一别两年,其实她心里的怨憎已渐渐淡去,尤其是想到莲波一辈子都会对沈从澜隐瞒仙人状的真相,由此及彼,她对李虚白的欺瞒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深恶痛绝。
当再次见到他,听到他的辩解和告白,她心里本已打算原谅他,却被他当木匠的事给惹得满腔怒火。这个骗子故伎重演,易容在她眼皮底下干了半月的木工活!
她心绪不宁地在城里漫无目的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明月河边,看到河中花船,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她在船上用「非常」手段才逼着他卸掉伪装。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有多层身份,以为他和莲波一样,只是替「仙人」做事而已,没想到,佛狸是他,夷微是他,真正的「仙人」也是他。
每一次都是她千辛万苦剥开他的伪装,他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招认过。嘴巴像是装了机关,死都不会说实话,简直可恨。
青檀望着花船呵的一声冷笑,咬牙切齿的想,这种心眼很多的骗子,必须得多折磨折磨,才能让他「改邪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