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灯—— by在逃白桃
在逃白桃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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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横竖是无所谓的,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让闻斯峘改变了想法。
而且因为酒店十一期间还承接了重要会议,档期紧张,唯一可安排婚宴的日子宜丧葬。
促使他做这么反常的决定,他居然没想多说几句,宁好点头后话题便告一段落。
也理解,任何人都有情绪低谷,
宁好于是跟着安静,不再刻意找话。
车厢里过于静默,任何一点细碎的杂音都被无限放大。
宁好问:“能不能放点音乐?”
闻斯峘边开车边抽空瞥她一眼,按下车内音箱。
乐曲流泻出来,宁好很意外,是她刚上大学很喜欢的一首歌。
歌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何时常听的歌,时隔许久再听,能轻易回想起当年的心绪。
宁好刚上大学那时初到陌生城市不太适应,格外多愁善感,这曲却不婉转,进行曲式、情绪紧绷、有种慌张错位感。
她默默听曲,脸转向车窗外。
城市里正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明明还是下午四点,已经乌云蔽日如黑夜,云层低压到近在车顶上凝固。
瀑布以天地为画布,天是静态的,地是动态的。
车窗玻璃承受着瓢泼的冲刷,凝视它有种被洗脸的错觉。
听觉却更激越,让人联想起梵高的星空,漩涡席卷狂想,无形的硝烟紧锁呼吸。
像战争一触即发的前兆。

第10章
与往常不同,当宁好在车库预备与闻斯峘道别时,他却反而来了兴致:“不请我上去坐坐?”
宁好一呆,突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按理说要是在平时,他想上楼当然没问题,可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些信息,今天不太方便。
谁知道呢,总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方便的时候,他倒提出平时不提的申请。
闻斯峘见她为难,又问:“家里有别的客人?”
“额……没有啊。”宁好更加莫名,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只是家里有点乱,早上出门着急没收拾,要不改天?”
“没事,我又不是去检查卫生的。”闻斯峘露出促狭的笑,似乎更为期待了。
“……怎么今天心血来潮?”宁好想不出理由推拒,搞不懂以他的情商在看出自己明显不情愿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坚持,难道想发生点什么?
闻斯峘笑得特别无辜:“人有三急。”
宁好:“…………”
感情是为了借用洗手间,难怪执着又厚脸皮。
知道自己想歪了,宁好哭笑不得,忙不迭朝他勾勾手指:“来吧。”
从闻斯峘的角度,反倒很奇怪宁好为什么非要拒绝,说话支支吾吾。
他本没有这么执着,是她惶惶神色让他隐隐有些好奇,因此执着。
电梯里,两个人各自低头安静。
机械在震动、碰撞,齿轮与钢丝绳摩擦,发出低频噪音。
他站在她后侧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背后。
散开的长发上还有皮筋绑过的凹痕,眼下浓密地遮住脖颈,看不见一点皮肤。
想起她小时候经常扎高马尾或者半扎发,耳后和后颈的皮肤白得刺眼。
许多事变了。
他抬起头,数着跳动的楼层数。
家门打开,他防着闹闹,但有点落空,人家在打瞌睡,看见是他俩进门,眼皮一掀,又毫无兴趣地阖上。
这么不积极,生病了?他想。
“卫生间在那边,你知道的。”宁好鞋也没换,匆匆冲进去从书架、置物架支柱上摘衣架。
往里走几步,放眼望去,整个客厅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了衣物,
最多的是内衣,四五件蕾丝文胸琳琅满目,她的内搭比外衣多彩,令人耳目一新。
屋外下着暴雨,乌云压到窗前,室内却“活色生香”。
原来她说屋里乱、不方便,是这个意思。
闻斯峘出于礼貌垂下眼,憋着笑换鞋:“这么高级的公寓没有阳台?”
宁好又急又窘,边收衣服边说:“没有太阳晾不干,只能晚上在客厅开暖气。”
真是够呛,他想起来,江城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夏天又多台风,没完没了下雨,那种如影随形的湿热感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笑自己疑神疑鬼,还以为她推三阻四是藏了李承逸在家。
可是,她内衣穿那么漂亮,是那方面颇有情趣……
和李承逸?
他调整呼吸,勒令自己停止揣测。
婚礼临近,闻斯峘和李承逸只见过一面。
那日在雾凇院的父亲家商量接亲事宜,闻斯峘和闻家昌在客厅喝茶,李路云也在,坐闻斯峘对面沙发。
李承逸从楼上下来,和谁也没打招呼,在水吧那边磨蹭了好一会儿。
闻斯峘猜他在偷听这边说话,跟他妈妈一脉相承。
闻家昌刚说到:“……先接亲接到这里,酒店那边结束后回这里也方便,我已经叫你云阿姨带着做事的人把四楼南边最大的套房收拾好了,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李承逸突兀插嘴,惊讶地拔高语调:“你们住一间吗?”
客厅里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他,这奇怪的提问把父母都问懵了。
闻斯峘先明白过来,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笑意中带着挑衅,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们是合法夫妻,当然住一间。”
李路云许是觉得他问的问题太傻,哈哈哈大笑:“就是呀,这是在商量结婚,结了婚就是夫妻了。你不知道夫妻要住一间啊?你马上也要结婚了。”
李承逸被笑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有些挂不住,怼他妈妈:“你和我爸也不住一间,不是夫妻了吗?”
李路云还停不住笑:“那不是因为你爸爸打呼噜嘛!”
闻家昌嘴硬:“我现在不打了。”
李路云说:“别吹牛,半夜隔着门在走廊都能听见。”
闻家昌:“那是你幻听。半夜你干嘛在走廊闲逛?说明你失眠,自己失眠找人家茬。你补点黑色素吧!”
李路云:“是褪!黑!素!”
两老口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拆台,气氛格外活泼。
闻斯峘和李承逸被晾在一边,目光都没落在对方身上,余光却彼此盯着。
李承逸气儿没处撒,怕把手里的杯子捏碎,转身去放下了。
到底没有办法拆散人家合、法、夫、妻。
这四个字重重敲在他心上,酸得快要爆炸。
他只能打电话给宁好去发疯,现在立刻马上。
宁好除了拿温言软语哄着他还有什么办法?她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一天来得太快,和闻斯峘刚熟悉了一点,最近又因为他忙着筹备婚礼很少见面,又疏远了。像这样说话时常冒出敬语的关系,居然就要结为夫妻。
婚礼当天早上起得早,闹新婚走流程折腾一整天。
下午到了酒店,迎宾前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宁好补好妆,想要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叽叽喳喳的化妆师和伴娘们才撤走。
她长吁一口气,也许是穿久了高跟鞋,生理期小腹坠疼,腰酸得快断了。
又想到晚上和闻斯峘在闻家昌的家里住,供奉许多“大佛”,还有难关。
正发呆,又有人走进来。
她回头看,是新郎,便坐着没动。
闻斯峘平时见宁好会特地打扮,也穿西装,但是那些衣服和他的经济水平匹配。西装这种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剪裁、质地一眼就能看出不上档次。他今天结婚,新郎几套行头包含在闻家昌给的婚礼预算中,要和宁好的婚纱相配,都是顶奢的高定,因此也格外合身帅气。
宁好望着他由远走近,无意识地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摩挲自己被唇膏拔干的嘴唇。
几个小时前,他在接亲的哄闹声中亲吻她,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当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涟漪。
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初吻,应该有不寻常的意义,就这样一头热地结了婚,脑子里闹哄哄的,稀里糊涂。
但这一刻看见他,她忽然沉静下来,觉得在这桩婚事里,她也没吃什么亏。
闻斯峘见她眉眼间凝重忧愁,人怔怔的,不知道她是累了,还以为她怅然若失,这会儿就开始思念李承逸,无名火窜起来,语气中带了戏谑:“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结婚这么痛苦?”
宁好没听出讽刺,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辛苦。”
闻斯峘朗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放声大笑。
她一脸错愕,看他走远,去用钥匙开了个抽屉,拿了个牛皮纸袋重新走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然比较辛苦,”他边用手指绕开纸袋的线扣,边玩味地说,“宁好,你早该想到啊。”
宁好累得思维钝了,还没听懂,只是拧着精致的眉心仰头望他。
他冷笑着一张张抽出大幅照片,随手扔到半空,再落到地上。
照片扔完了,接着是一叠一叠的A4纸。
好像葬礼上撒纸钱的动作,他眼睛盯着宁好,目光倨傲冰凉,笑道:“和李承逸恋爱,跟我结婚,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情趣游戏,也没兴趣知道。要拿我当冤大头,你打错了主意……”
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有些图像朝下,有些图像朝上。
宁好浏览过那几张图像朝上的照片,全是她和李承逸前不久在车库拉拉扯扯。
是那天。她想起来,还有点印象。
她再抬头时眼里已含着愠怒,厉声道:“你偷拍我?”
闻斯峘乐不可支:“我没那么无聊。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主动给我的?毕竟你已经嫁给我了,你干出这种事,我有知情权吧?”
“我什么也没干。”
“那这些,总是你亲手写的吧?”他又取出一小叠纸,这次直接扔到她婚纱裙摆上。
宁好低头拿起一张,竟是她高中时在微博上写的那些无主情书,该死,她还特地让陆昭昭把后面那些骂李承逸的都删了,闻斯峘光看了剩下这些,当然会认为她对李承逸情比金坚,从过去到现在。
“竟然是你在调查我?”宁好笑自己戒心太差,早该意识到他不是省油的灯。
“也不是。”闻斯峘实话实说,“一直想跟我们换婚礼日期那家,是开公关公司的。查了你告诉我,应该是想让我取消婚礼。”
疯子……
宁好目瞪口呆,就为了个婚礼日期,世界上疯子为什么这么多?
“可我不会那么做。”他把手抚到她脸上,轻轻握着下颌,把头抬起来一点,“我这个人锱铢必报。你嫁给我,你和李承逸就到头了。以后只要他靠近你,我见一次揍一次,行使我做丈夫的权力。我会闹得满城风雨,反正我也没义务给闻家留体面。怎么样?就当今天是你们爱情的下葬日吧。”
“有病!”
她挡开他的手,从他脚下拽出无意中踩到的裙摆边缘,把裙子上那叠打印纸抖下去,“今天结婚,你跟我清算高中的一点碎碎念?你自己高中花花肠子少吗?许嘉文、徐笑,你跟我交待过?”
闻斯峘没想到她把这一闪而过两个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关键时刻还能反咬一口,被攻击得猝不及防:“……跟你这不是一个性质。我和她们现在根本没联系……”
宁好粗暴打断他的解释:“我管你联不联系。结婚就结婚,谈什么感情?你该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
闻斯峘拧起眉,确定自己没听错。
结婚不谈感情,第一次知道她三观这么炸裂。
“真是的,马上要出去迎宾,我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跑来发什么神经。”听得出她怨气好大,“早知道你情绪这么不稳定就不跟你结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斯峘:“…………”
好极了,他心说,她还有理了?
宁好站起来,整理好婚纱:“木已成舟了闻斯峘,既然已经结婚我就不怕告诉你,我要报复你全家,让他们付出代价。”
轮到闻斯峘发呆。
这还真是“大喜”之日,惊喜连连。
“而你只能和我统一战线,因为你向你爸告状也只会连带着被他逐出家门。这就叫婚姻,绑死了,一损俱损。”宁好拎起裙摆,踩着一地纸页走到空地,回头冷嘲,“你锱铢必较,怎么不去报复把你从小遗弃的那个男人?嘁!”
接着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自己扔的垃圾自己收拾,收拾好早点出来。”
说完,她精神昂扬地推门出去,仿佛里面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斯峘呆了有五分钟,一头雾水。
当弯腰捡起第一张纸时,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个恋爱脑。

宁好一扇门一扇门推过去,房间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又逐一关上。
八个穿相同衣服的伴娘,按理说目标很明显,刚才打发她们走的时候恨不得她们人间蒸发,现在又头疼一个都找不到。
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走了很远,最后绕回明晃晃的大厅,发现她们已经像小蝴蝶一样散落在婚宴大厅忙着张罗。
宁好扑向陆昭昭,抓住救命稻草。陆昭昭问:“你怎么了?脸白得像无常。”
“有点肚子疼。”
“啊——?”她捂嘴倒抽一口冷气,“这么不巧。怎么是这个时间呢?”
“提前了两天。不说这个,”宁好拉她到人少处,压低声问,“上次让你删的微博,还能恢复吗?”
“不可能,”陆昭昭一说到技术就洋洋自得,“我删的东西没有人能恢复。”
宁好:“…………”
陆昭昭见她沉默,又见她一脸生无可恋,才突然反应过来:“噢——你想恢复啊?”她尴尬地挠挠头,“我自己也恢复不了,删得比较彻底。”
宁好叹口气,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才对闻斯峘不过虚张声势,根本没给他还嘴的机会,他到底相信多少,买单多少,还未知。
本来抱着一线希望,如果能把骂李承逸的微博复原,倒还有点说服力。
“怎么了?”陆昭昭看出她脸色阴晴不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又改变主意?”
“我猜错了。调查我的人不是闻家昌,而是闻斯峘。”
陆昭昭眼睛瞪得铜铃大:“便宜老公?哇——看不出来,不对,能看得出来,又符合刻板印象了,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多少有点变态!”
宁好嘴角沉重,笑不出来。
陆昭昭:“所以你们刚才为这个吵架了?他怎么说?不会想退婚吧?这婚礼还办吗?”
宁好仔细回想,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他没说退婚,他说要是我再和李承逸往来,他就揍李承逸。”
陆昭昭:“还有这种好事?每天让他揍两次,大仇得报。”
宁好刚要开口说闻斯峘这人没那么简单,被人叫住打断。
“宁小姐,你在这里。”是温斯特酒店的美女经理,带着标准的礼仪笑容朝她走来,递出保温杯和一盒未拆封的药,“新郎说你生理期不舒服,让我找适用的药。我拿了布洛芬,这里面灌了40度温水,杯子是我派人新买的,你放心用。”
闻斯峘?宁好无措地接过药和水。
和经理简单寒暄一番,留话说待会儿还有服务人员给她送暖水袋到宴会厅门口,便去别处忙了。
陆昭昭撕开和经理顺手留下的巧克力,等她就水服完药,掰了一块给她吃,又给自己掰了一块,好奇问:“便宜老公这是举白旗示好?”
宁好说不清,那个人琢磨不透。
时间差不多时,双方父母都到现场,站在宴会厅外分别迎接自己那边的亲友。当然闻斯峘那边,负责接待的是闻家昌和李路云,他生母虽然到场,但只和姐姐们坐一起当客人。闻家昌不可能与离异二十多年的前妻出双入对,前妻也接待不了他社会上那些朋友。
宁好宴会厅一进门的喜庆背景板前与亲友一一合影,伴郎互相招呼要去找新郎过来时,闻斯峘冒出来了。
从闻家昌面前走过,被数落了两句:“结婚自己都不积极!”
闻斯峘没辩解,只是笑笑,手抄着裤子口袋,漫不经心的笑。
在宁好身边站定,两人没说话上,立刻就有人来合影,拍完照对方说的祝语,也只有宁好答,他无声无息,好像和拍照用的背景板融为一体了。
第一波宾客轮流合完影散向各桌落座,暂时没人接上来的空挡。
寂了几秒,宁好目视前方,话却显然是对他说的:“谢谢。”
“少套近乎。”他也没看她,声音又硬又凉。
宁好:“…………”
什么人呐,谁先套近乎的……
她站得近,捉到他的把柄:“你喝酒了?这么早就喝?”
“不喝笑不出来。”他把锅往她那边一甩,提醒她谁让他不痛快。
宁好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这是记仇?还是刷存在?
宾客接上来了,没给她太多时间去思前想后。
整个晚上,宁好看闻斯峘爽快喝酒来者不拒的架势,估计他要醉,隐隐有些担心,夜里房间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她累这一天还得照顾他?她从小到大也没照顾过人,半夜万一搞不定,闹得全家都来帮忙,那可就丢人了。
仪式无聊乏味,奢华铺张之下都是些陈词滥调,
与其说是宁好与闻斯峘的婚礼,不如说是闻家昌一个人的表演秀,光是感谢来宾环节他就演讲了二十分钟。
散场后一行人在雾凇院里步行回宅院,闻家昌喝多了,又唱又喊蹦蹦跳跳东倒西歪,李承逸不得不半扛着他。
闻斯峘与之相比好多了,至少走路还能走直线。
宁好犹豫要不要搀扶他一下,想到他之前嘴不饶人,又觉得没必要,稍一迟疑,他大姐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走到稍前面一点去了。
进了家门,大家闹哄哄把爸爸安置回房间,屋里就安静了,各家归各家,在楼梯口道晚安。
二姐开车去送闻斯峘生母回家,只有她不在。二姐夫与大姐夫妇一起上了楼。
李承逸母子还站在厅里倚着钢琴嘀嘀咕咕说话,暂时没有回房的意图。
宁好和他们道别,转身上楼,李承逸似看非看的,眼神漫漫跟着她。
闻斯峘忽然靠近过来,近到贴身,右手抚在她后背离腰几厘米的地方。
宁好怔了怔,没做出任何反应,继续拾阶而上。
夜色深了,两个人的身影在浓黑的玻璃门上映出来。
李承逸垂下眼不再去看,咬紧牙,他也能觉出闻斯峘似乎在炫耀。
喉咙口被酸胀感紧紧扼住,有杂音灌进耳道。
闻斯峘上了两层,到转弯处自然把手放下。
各走各的,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套房分内外间,外间连着洗浴区与露台,卧房有步入式衣帽间和大飘窗。宁好有行李,早就提前送到。
她取了衣物去洗漱,磨磨蹭蹭弄了一个多小时。
出来时,闻斯峘已经直接躺沙发上睡着了。
宁好推推他,把他叫醒,告诉他浴室已经用好,他可以去用。
闻斯峘独自在沙发上清醒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浴室。
酒劲已经稍稍过去,他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走出来,往卧室瞥一眼,铺好的婚床纹丝未动,引他纳闷。
他往里再走两步,戴上眼镜,探过头。
宁好弓着腿横坐在飘窗上,一低头,白雾从她脸前轻轻掠过,偏幼态的五官染上一点风情,她掸一掸烟灰,另一只手拿起洛克杯呷一口,琥珀色蜜液在杯底流光溢彩,酒瓶在她脚边靠窗,新开的一瓶。
她说的那些,能信吗?他只能说,解释得通,但从别的角度也解释得通。
她要与自己合谋,与李承逸对立,跟她与李承逸合谋相比,总觉得没那么可信。
可是那又怎样,七年前他就对她说过,对她死心塌地,什么都给她。说话要算话。
闻斯峘随手扔开毛巾,慢慢走近。
她听见脚步声时转过头。
他玩味的目光从她左手的烟,移向右手边酒杯,戏谑地揶揄:“装都不装了?”
她听懂他的梗,嘲她私下烟酒都来,勾起嘴角:“这就怕了?”
飘窗宽阔,他与她对坐,靠另一边墙,顺手抄起酒瓶看看,放下:“早知你有酒量,刚才应该替我挡几杯。”
她反唇相讥:“没人逼你喝,我看是你贪杯,拦都拦不住。”
他想笑,转脸看向窗外,郊区的夜晚没有灯光,别墅区楼与楼像散落银河的孤星,光线被丰茂的树林遮挡。透过窗,只能望见憧憧树影随风摇曳。
他收回视线:“你打算怎么报复?”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不是说要跟我统一战线?这个战线的作战计划不能向盟友透露?”
“业内的事你一点不懂,这种盟友带不动,只求你不给我添乱。”
闻斯峘笑笑,听懂她大概率是从公司入手,那确实不是他的领域:“好吧,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才能有所准备。”
宁好警惕地睨他。
“我的出身,并不像外界想象,能与李承逸平起平坐一争高下……”
“事实我也是成年后才知道的。在我出生前一年,父母已经感情破裂,我爸决定离婚出去与现在的妻子再婚,我生母心有不甘,认为他一贯重男轻女,变心是因为她一直没生儿子而外室怀了儿子,于是用他们夫妇早年做试管留存的冷冻精子做了辅助生殖。”
“从我父亲得知她受孕后,感情就更加无可挽回,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所以你说的报复,我根本没有立场。”
宁好灭了烟,绞着双臂认真听他说着,现出一些温柔之色。
他最后总结道,“没有人遗弃我,是我不应该来。”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借力,先天不足。我在闻家昌那儿分量可能比路人都差。很遗憾你买股失误,要不要重新考虑?”
说到这他又笑起来,好像他说的那些并不让他自己困扰,只有点幸灾乐祸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好语气和缓许多:“不必为我操心,为他挖的坑我已经准备好了。”
闻斯峘啧一声,又没个正经,“吊人胃口。”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得虚与委蛇,你那些秀恩爱刺激人的小动作少一点。”
他把脸转回来,借着月光凝望她:“要我配合你演戏,哪怕是个龙套,也该有点群演费吧?”
“你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我要……”他拿起她手边的洛克杯,将剩下那点威士忌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咽喉,不忘评价,“味道一般嘛。”
岔开的话题让她放松警惕,
她听了又笑,不服气,“18年陈酿还一般?”
他伸手穿过长发揽住她的后颈,低头,贴上她的唇,轻轻地。
早上那一下被围观着,她羞得脸红,有点太过匆忙和潦草,没有好好体会。
细品了才知道,唇瓣这么软,很奇妙的触感,让人沉迷。
但不能沉迷,
他有节制地松开她,佯装从容:“当然,不如你。”
她感到心脏像一片羽毛被猛地吹到半空,缓慢悠扬地飘落。
闻斯峘忘了,她是要强爱较劲的女人。
她曲起腿,在飘窗上跪立起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边,用双臂攀住他的颈,整个人倒向怀里,仰头碰到唇瓣,但并没有就此停止,蛮横地打开,这个吻鲁莽、生涩,不得要领,却又正中红心。
相同的酒味加速了纠缠,让他知道她不止有柔软,还懂侵占与掠夺,蛇一样卷曲,收缩,和冲击。
他闭上眼,心中鼓胀到极限的那部分咬破缺口涌出来。
他一直说服自己,以献祭般的方式对待宁好,始终回避对她也有欲望。

醉意像厚重的茧裹挟他,唯一的光源烘烤着眼睑。
敲门声催他清醒,以两三次为一循环,重复敲了不知多少遍,很执着。
闻斯峘眼没睁开,出声答应:“谁?”
门外响起中年妇女的人声:“先生,小姐。太太让我来叫早,老总说要全家一起吃早饭,你姐姐们都等在楼下了。”
他瞬时惊坐而起,可是床边空旷,本来睡在身边的“小姐”变了一床皱巴巴的被子。
“嗯,我、知道了,我洗漱一下就来。”他先把那位管家老佣人从门外打发走了,跳下床火速准备。
新婚第一天,他没想到还有这种考验,比上班打卡还压力大。
全家一起吃饭?就一暴发户,摆什么贵族架子。
内心吐槽之余,他还有一丝疑问,
大清早的,宁好去哪儿了?
等他洗漱完毕,宁好正好回来,戴着耳机,一身成套的运动服,看来是去跑步了,他自愧不如。
没忘记把噩耗转达给她:“我爸让我们赶紧下楼,他非要全家一起吃饭。你这是从外面回来?”
宁好说:“我去看看闹闹的狗窝,带它到园子里转了转。”
想起来了,她有早上遛狗的习惯。
同时也刚想起,她生理期,不可能跑步,想岔了。
闻斯峘没多言语,自己捯饬完毕就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等宁好。
第一天该有个姿态,新婚夫妻一起下楼才说得过去。
于是两人姗姗来迟,
闻家昌面色并不好看,端着家长架子:“睡到这个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起得晚,人也懒散。”
比起闻斯峘,宁好和闻家昌反而更熟悉些。
她帮着说:“斯峘昨天喝多了。”
“喝得能有我多?”闻家昌不屑地“哼”了一声。
宁好笑盈盈,不着痕迹地接嘴:“当然啊爸爸,他们俩谁的酒量能跟您比。”
一句话让闻家昌心情舒爽了,他们老年人总不服老,喜欢暗戳戳和年轻人比试切磋,爱听“姜还是老的辣”之意。宁好把他两个儿子打包一起拉踩,衬得他格外威武,颇得好感。
闻斯峘心里暗笑,她这声“爸爸”比自己还叫得顺溜,昨天改口费没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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