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长?腔再次摆出家长?姿态发表演讲:“另外我也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好好来云上以后,江陵南这个项目已经成了我们的模范标本,全集团都学习过管理经验,明州项目部重组也超额完成预订进度。她干得好,集团内部有目共睹,大家也服气。正好呢,四弟马上要动个手术,跟我请四个月假。我决定让好好顶上去接手,先做代项目总,明天我就要在集团宣布这个任命……”
这消息才让汪潋揪心,嫉妒得眼睛要滴血,
她劳心劳力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活动,讨公婆欢心,争得一席之地。宁好可是在外面实打?实地获取权力,像男人那样!
当事人却并不领情。
宁好有点措手不及,蹙眉放下酒杯打?断闻家昌的讲演:“爸爸,这不行?。”
闻家昌也放下酒杯,脸阴沉下来:“怎么不行??”
她飞速思?考,抓到?个最无害最不容易让人起疑的借口?:“我、我精力上顾不过来,我和?斯峘,我们在备孕。”
“备什么?”李承逸脱口?而出。
闻家昌朝他投以古怪的一眼,李路云和?汪潋朝他投以瞳孔地震后的白?眼。
闻斯峘有点庆幸平时听多了宋云开疯言疯语,惊诧阈值较高,无论?宁好和?李承逸口?出什么狂言他都能保持情绪稳定。
闻家昌自如地笑笑:“备孕你?上个星期还喝酒。”
“前天刚开始备的。”宁好急中生?智套了一半事实,“爸爸您离开明州时不是嘱咐我们早点要个孩子吗?斯峘他这一阵子刚忙完……”
远离角力漩涡的大姐出于好心分享经验,插了句嘴:“现在就要开始吃叶酸。”
宁好没听懂那是什么,估计是补品,勉强装懂点点头:“随便吃了广告多的一种,不知道管不管用,姐姐合适的给我推荐。”
“我发你?截图。”大姐马上操作手机。
连闻斯峘都叹为观止,她们怎么能把这事完全剥离于性,交流出一种学术探讨的氛围。
“那……没事,”闻家昌整理好思?路,以家长?威严发话,“备孕你?们备着。现在还没怀上,春节要放假哪有多少事,等你?怀上了要回家养胎,你?四叔不就正好做完手术回来了吗?不耽误。”
宁好垂下眼,反思?这借口?找得不太妙,不但没挡过眼前的劫,还给四个月后权力回归留下活口?。
闻斯峘本来看热闹,喜闻乐见李承逸满脸打?翻调色盘的场面。不过宁好这么果断拒绝,恐怕事有蹊跷,闻家昌笑得狡黠,有种丧事喜办的风采。
他没法保持沉默。
他一掀眼,装个外行?误打?误撞:“爸,春节工地都要放假哪有多少事,那‘什么总’虚位以待到?开春都不行??非让好好负责一阵,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闻斯峘笑得游刃有余, 他知道今天他有“免死金牌”,翅膀硬了又不靠闻家昌吃饭,闻家昌无法一味摆家长威严压制, 还对他有些?忌惮。
这话像开玩笑,大家也拿不准这玩笑能不能开,视线齐齐投向闻家昌察言观色。
闻家昌脸色微变, 但很快又稳住气场, 瞟他一眼,也笑了:“扯得什么胡话!好好,我当自己亲闺女的, 能害她吗?”
小老头虽然吹胡子瞪眼, 却不像生气,有点演老顽童,语气也近似嗔怪,自问自答:“我这是?培养她。到年底了,工程部最常有的事就是?讨钱,乙方轮流上门,有时候在办公室死皮赖脸不肯走?。钱不能不给,也不能多给。好好以后要担大任,一定要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关系。她是?女人,说话又温柔, 坐镇工程部,底下人不敢对她胡搅蛮缠, 反而是?个优势, 避免激化矛盾。对她是?锻炼, 对公司也好。你想干什么?这么优秀的女人,你让她天天窝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啊?”
被反将一军, 闻斯峘干脆痞笑着装无赖:“那她终究是?要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啊,培养她干嘛?培养好了再回家带孩子不多此?一举么?”
闻家昌瞪眼:“你小子太自私了,你老婆自己?也有自己?的事业呀,又不是?生完小孩就不工作咯。我们这么大家族,每个人都应该为家族事业出一份力,你不要觉得和?你没有关系,好好是?替你在尽义?务懂不懂!”
闻斯峘揪住这话头,笑嘻嘻地?步步紧逼:“我不懂,现在四叔去做手术,你让她顶四个月,往后四叔要回来,不是?打算把她再挪开吗?那事业在哪里啊?”
闻家昌自相矛盾,出路被堵了,缓了一步:“我自有安排,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连公司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你也懂不了。”
二姐怕闻斯峘再逼下去让老爷子发?火,插科打诨地?解围:“哦呦你们一个个哪来那么大自信,说备孕就马上能生啊。现在备孕可难了,污染这么严重,还有食品安全问题,他们男的么一个个坐办公室不运动,核心力量也不行,蝌蚪质量也不行。我好多同?事同?学,备孕备一两年怀不上的是?多数,怀上了留不住的也有一堆,吃药试管可折腾了,好好生孩子讲不好还三五年呢,我不是?乌鸦嘴哦。”
这话闻斯峘就没法接了。
这还不算乌鸦嘴?这简直是?人身攻击了好吗?
“吃饭吃饭,”闻家昌转移话题,“八字没一撇的,也算件事?”
汪潋不太有胃口吃这顿饭,一口浊气淤在胸口。
她好像努力错了方向,闻家昌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根据李承逸的说法,闻家昌应该是?很反对女人进公司。
雾凇院这块地?是?通过李路云家里拿下来的,当初是?一块苗圃用地?,李路云家在郊区当地?有一番势力,那大开荒年代又不规范,这块地?给运作成了商住两用。说闻家昌是?靠李家发?家也没错。
即便?如此?,李路云一天也没进过公司,始终在家相夫教子。
她弟弟——也就是?闻家昌小舅子,虽不成器,可也受了荫蔽在公司下面?干了很多工程。
汪潋听说这些?事,断定闻家昌很大男子主义?,连入赘都要软饭硬吃,不赞成女人上朝堂。猜想他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标准就应该是?贤内助型。
现在来看并非如此?,说不定这些?往事都是?李承逸故意编造的,为了断掉她想进云上的念头。
早知道能进云上,闻家昌还愿意培养儿媳,汪潋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就算去担个虚职也能听听风声掌握公司动向,比与世隔绝强百倍,怎能听李承逸糊弄?
她本来以为闻家昌安排宁好进公司和?二姐一个性质,接济条件不好的子女混口饭吃。没想到他会让宁好做高层,幸好那女的蠢,只知道勾男人,还拒绝,烂泥扶不上墙。
汪潋寻思,回去和?父母商量商量,在哪家过年就不必坚持了,但要借机提一提要求,年后她也要去云上弄个职位。
具体什么职位她还没想好,但一个集团总会有一些?不用很麻烦很累的管理层,职位在她眼里是?件时尚单品。
李承逸也烂泥扶不上墙,听人家备孕就一副没出息的失恋表情,她都不太想理他了。
李承逸这时候也顾不上她,刚才桌上一堆堆长篇大论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就回旋着宁好说的那两个字。
说起来好笑,婚礼都没让他产生真实?感。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宁好嫁人了,是?别人老婆了,被别人抢走?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突然地?有钱了,发?迹了,让他感到威胁了。
他需要立刻、马上找宁好要一个解释!
这顿刺激的家宴结束,各自散了。闻斯峘想问宁好究竟怎么回事,碍于楼下还有佣人走?动不方便?说话,给她使眼色上楼。
宁好跟在后面?,闻斯峘每上一层楼都下意识转过角度瞄她一眼。
可是?才到二楼,那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他眉梢一挑,往下张望,再绕到二楼邻楼梯最近的房门口。
仔细听,里面?是?有宁好声音的。
房门隔音效果还行,隐约也能听见男声,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闻斯峘猜,那个人估计是?李承逸,看他刚才桌上的反应,肯定也想向宁好问清来龙去脉,按常理,宁好需要编一点瞎话稳住他。挨着门听,也是?女声说话时长多一点。
他担心李承逸情绪不稳定,根据以往观察可能还有点暴力倾向,不敢走?开,就守在门口,看情况随时准备着。
门里面?,她好不容易把手腕从他爪下挣脱出来,急得眼白都被晕染一层粉红,压低声控诉:“你弄疼我了!”
李承逸无动于衷,甚至让她痛反而能让他痛快。
他意味深长地?垂眼看她,怒极反笑:“备孕?”
宁好翻个白眼:“幼不幼稚呀?听不出来我想推掉那个‘代项目总’故意找借口?你弟弟都比你脑子转得快。”
“好,很好,”他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挪眼,语气带笑,“现在你看不上我了,我脑子慢,是?吧。”
宁好鼓着脸,藏住脾气,变回小鸟依人状,半发?牢骚半撒娇:“谁让你不帮我说话?你是?总经?理,说话肯定更有分量呀,刚才要是?你帮我,爸爸也许就听你的了。”
李承逸吃软不吃硬,一下又笑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说什么备孕对我冲击力太大了。”他找回理智,语气缓下来,“你事先也没跟打招呼说你不要项目总啊,临场反应哪有那么快。为什么不想接手?”
她慢条斯理说:“今年整个市场都差,我们江城公司已经?没存货,最关键的江陵南地?块到年末才开,现金流正吃紧。”
李承逸点头:“老爸就是?考虑到不想手松放大钱,才把你一个小姑娘摆在那位置,谁敢为难你啊。”
“你以为光是?乙方难应付?”宁好叹口气,“江城总公司员工两百来人,以往年产值300亿,公司里上下一心红红火火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但你看今年,就卖了几个尾盘,拿地?一口气投出去130多亿,贷款还没放。我就问你,这两百人的年终奖从哪儿来?”
“这个,肯定得商量,协调。”李承逸支支吾吾,心中也不太有底。
“各个项目经?理前两年年薪百万,今年发?不出这么多,大家肯定都一大堆牢骚。”
“那还是?得互相理解,发?展是?周期性的,公司难的阶段工作量也少啊怎么可能领一样多钱,别的那么多公司还暴雷破产了呢。”
宁好闷声问:“谁去说服他们理解?我么?”
李承逸陪着笑脸:“老爸肯定也考虑到这方面?了,四叔处理起来太棘手。你更柔和?一点,更容易让他们理解啊。”
“怎么理解啊?”宁好长叹一口气,“干这行平时只有那么点工资,大半压着发?年终奖,人家也会买房也要养家,你宣布年终奖50万变10万,让人家怎么还贷怎么生活?靠嘴皮子上下一碰,人家就理解了?”
李承逸不吱声了,没头绪地?在房里转两圈,最后在沙发?扶手上靠坐:“你就说,你也没办法,都是?公司的决定,把锅甩回给爸。”
宁好倚着墙没动,委屈地?撇嘴:“爸爸也说了,下半年我干得不错,在工程方面?有点成绩,等到有盈利,让大家福利待遇都上去,在集团我就有实?绩能服众了。可是?你看,现在他让我顶这么个不讨好的位置,跟大家沟通奖金蒸发?,还甩锅说‘我也没办法’,让大家实?实?在在地?受了损失,以后谁能服我?这半年算我小丑白干了。”
李承逸费解地?挠挠头。
宁好走?近一点,假作乖顺委屈的神色:“爸爸让我吃亏,本来我受着就行了,但是?长远看,还是?你吃亏。”
他终究还是?对他自己?切身利益比较关心,摸摸她的脑袋哄人:“怎么说?”
“你去搞金融运作,也需要我帮你守阵地?,你以为四叔能心甘情愿跟你打配合?古往今来,有几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不想废了太子继承皇位?这四个月一过渡,肯干活想赚钱的人不服我了,开年就会跳槽,剩下的可都是?四叔的嫡系。”
李承逸陷入沉思,仔细琢磨宁好的推演。
他衣领没有褶皱,宁好却多此?一举,伸长胳膊去帮他理一理褶皱。他忽而回神,看宁好的眼神又柔情一点。
宁好说:“将来,你想要每个子公司乖乖听话给母公司输血,只有让我管工程。四叔也有儿子,凭什么给你抬轿?何况他自己?还比你爸年轻。”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接手吗?”李承逸被她绕晕了。
“我不想这四个月接手,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拿我挡枪。”
“额…………”李承逸考虑说服难度太大,“这事老爸也无奈,四叔说要做手术,他总不能命令他不许做手术,现在除了你,没有合适的人选能顶上去。我还要找项目还要办移民,难道放我去办公室天天和?底下人扯皮啊?”
“那好,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困难的时候我顶着,不能云开雾散就把我挪开。这也是?帮你自己?,不能让他回来。”
李承逸又一阵沉默,终于点头答应:“我去说。都像这么玩,以后谁控制得了这些?老钉子户。”
宁好退而求其次,也算有所收获,正要转身走?,胳膊被他拽住。
李承逸脸上浮着讨好的笑:“说‘备孕’……是?假的吧?”
“我如果真要备孕,还会让你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我要去生孩子的话,他要回来也没人拦得住啊。”
听起来逻辑合理,李承逸如释重负:“我就知道。”
宁好冷了脸,针织衫从他手里拽出:“倒是?你自己?要注意,别跟汪小姐搞出孩子,将来跟我说离婚离不掉。”
李承逸不把宁好的“醋意”放心上,装出苦不堪言的样:“你别跟我提她了,看见她我就烦,整天做作地?讨好婆婆,真恶心,好像她嫁的是?我妈。在这个家我像个多余的,不闹事吵架她们想不起我,烦,也孤独,你最近老不在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宁好耐下性子安抚他:“都是?在忙工作嘛,孙国栋总不在项目上,到年末人心都是?散的,我就怕出安全事故让大家年都过不好。我在项目上守着,有事能及时反应。”
“什么?孙胖子为什么不在项目上!”这事没人汇报给他。
“海源东北地?区的工程都有三个月冬歇期不能施工,那边的员工会组团到南方各处考察旅游,同?行同?乡都来了江城,孙忙着和?他们玩呢。”
“这不胡闹嘛!”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人!
李承逸气得当即打电话去骂孙国栋,他哪里知道,孙国栋不止冬歇,平时也很少上工地?,孙胖子一张脸白白嫩嫩,一点晒过的痕迹都没有,第?一次去海源考察时李承逸就该看出来的。
他打完骂人电话,又打给项目上的工程经?理小张,叫他做自己?的小眼睛盯牢孙胖子,一旦发?现孙胖子玩忽职守马上直接向他汇报。
做完这些?安排,他挂断电话,宁好已经?先行离开了。
他还懵着,怅然若失,像个高烧刚退的病人疲惫垂下肩,心里却同?时生出一股暖意。
他想,宁好只是?胆小怕事,没有背德的激情,可是?心一直向着他,行为都是?支持他,当初她的确提醒过孙胖子靠不住,偏是?老爸疑神疑鬼叫他防着宁好,现在日久见人心,已经?看出谁在裸泳了。
想着想着,心里那杆秤就倒向了宁好。
有一点他没对宁好撒谎,最近真不想和?汪潋那个杠精说话。
宁好走?出房间?,体会到像被肮脏的湿抹布捂住口鼻似的窒息感,与李承逸周旋实?在耗费神思。
她一抬眸,闻斯峘靠着楼梯扶手正与她面?对面?,目光像丝线一样缠上她,蜜糖颜色的复古室内灯打亮她皮肤上的细毛孔,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像两只刚躲过风吹雨打的蛾。
他不言不语,平静地?示意她上楼。
怕李承逸随后跟出来,她走?得很快,越到他前面?,直到进了卧室才突然转身拦腰把他抱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闻斯峘一边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头发?,一边把门在身后关上:“他没欺负你吧?”
宁好摇头,额头贴着他胸口,像要往跳动的心里钻。
他把她紧紧揽住:“工作上会很棘手吗?”
“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她停顿片刻,嗫嚅道,“谢谢你做我的后盾。”
闻斯峘这人有时看起来很有担当, 有时又像小孩似的。
宁好洗漱完毕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余光远远瞥见他扒着套房内外间交接的门梁做引体向上,裸着上身, 在视野边缘招摇,起初以为他在开?屏,不过他又不看她, 没什?么炫耀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来,是因为二姐的话。
说男人备孕不利是核心力量不行,他较上劲了。
宁好有些?暗自好笑, 怕他会错意, 犹豫着搁下?电脑对他说:“你不会真的把备孕提上日?程了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斯峘怔了怔,从门梁上落了地,立刻说开?:“不会,我知道,你有场硬仗要打?,怎么能在这时候怀孕呢。我就是……自我提升。”
宁好松了口气。
他走进卧室,转入衣帽间拿换洗衣服。看不见人,里?面传来的声音瓮声翁气:“你和?李承逸交流过,他能帮你把项目总推了吗?”
“应该不能。是四叔先出?的招,闻家昌只是接招者, 目前他找不到有经?验能压住年底讨钱潮的人。本来闻天朗是个好人选,可他在明州捅的篓子让闻家昌不满。他也很?怪, 就好像预料到四叔要撂挑子似的, 脚底抹油办了停职, 我那天听见消息还?觉得奇怪,他都混了二十年了, 现在突然意识到知识就是力量,说要去读MBA……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串通的可能性?不大,闻斯峘偷偷在衣帽间吐舌头,闻天朗去读MBA是因为他怕人记恨宁好对?她不利,前几天特地去找人谈了话,威逼利诱做了番思想工作把人弄走了,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把最佳背锅侠赶走了,事情落在宁好头上。
他心虚得唯唯诺诺:“唔……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把闻天朗劝回来?”
“没必要,让他干,他就是做个恶人挡些?事。让我干,也可以是一次机会。工程口四叔的派系盘根错节,说起来都是公司的元老,但那是十几年前蛮荒时期的元老,小娴姐说,他们那时候干工程不会打?桩,爬到别人工地扒在墙上连夜现学;想赚钱就偷工减料,钢筋只用图纸要求的一半粗;拆迁靠□□,房塌了怪土质……这光荣历史他们还?一直引以为豪,搁今天,能对?集团发展起什?么作用呀?合约和?财务都烦死他们了。”
闻斯峘从衣帽间出?来,笑着总结:“那不算‘元老’,而是‘前朝元老’。”
“集团开?电视会议,每次方案讨论不出?结果,四叔就抛一句口头禅‘少琢磨,就是干!’底下?人搞不明白,就随心所欲地干。云上要转型成现代企业,这些?‘草莽英雄’是必须要搬开?的山。”
他回味她刚才在楼梯口说的那句“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有点理解了。这仗早晚要打?,眼下?时机不够成熟,宁好来云上不久,势力不足以搬山。
“你想怎么办?”他忧心忡忡,“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到你?”
她苦笑一下?,含糊其辞:“这位子是四叔自己让出?来的,他别后?悔。”
闻斯峘知道,接下?去几个月宁好有一场恶战要打?,不敢去干扰她。她既然羽翼未丰,肯定还?需要借助李承逸的力量,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对?李承逸虚与委蛇。虽然这让他心里?不爽,但孰轻孰重他拎得清,现在不是跟李承逸争风吃醋的时候。
宁好这一阵很?忙,忙着以海源的管理框架为基础制定出?云上的工作标准。
像海源那样的航母型集团已经?绝对?成熟,无论再关键的岗位,少一个人换一个人都很?难影响大局,靠的是高度规范的工作方法和?流程,任何突发情况都有方案有预案。那是大型现代企业几十年的积累,几代高管的智慧结晶,其中?,地产最高速发展这十几年,地产发展最耀眼的华东区,海源的掌舵人宁永荣当然贡献斐然。
宁好现在做的,只不过相当于“跟着爸爸抄作业”。
云上想在短期内达到那样的成熟度不太可能,但赛道不同,云上只要领先于其他类似的民?企就算赢。
这个冬天对?于很?多民?企来说都是熬不过去的寒冬,江城风声鹤唳,好几家以前名声在外建过漂亮项目的中?型企业资金链断裂陷入危机,市场上民?众惶惶不安,除了市中?心地区,对?其他期房都不敢下?手,怕买到烂尾楼。市场的谨慎观望又加剧了寒冬。
闻斯峘也忙,那个周末在雾凇院向闻家昌汇报之后?,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他有几次抽空回去,不巧她还?没回家。
宁好低调地带人回来修好了自动门,闻斯峘陪闻家昌去隔壁湿地公园飞无人机也已成行,但两个人错开?了。
不过,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会通电话,让闻斯峘安全感满满,觉得宁好应该不至于忘掉自己这个人。
再见面已经?是除夕当天,这特殊一日?行程也紧。
两人先去陪闻斯峘的妈妈逛商场添置新衣服——她节约惯了,儿女不出?手她一般舍不得自己买。然后?,再马不停蹄把闹闹送回宁好家。宁好不再家吃年夜饭,她父母没多大意见,但要求让狗回家过年,妈妈想它了,觉得它年纪大了活不久,不想让它死在别人家。
闻斯峘开?车,宁好习惯坐副驾,后?排宽敞位置留给闹闹,它狗模狗样地端坐在气垫围栏里?。
中?途宁好问:“你还?有红包吗?”
闻斯峘摇头。
她说:“前面便利店靠边停一下?,我再去买一点。”晚上两个姐姐的女儿、闻家昌子侄辈亲戚的孩子,需要红包的量还?很?大。
闻斯峘把车靠边,她下?车去买,他刚抽出?空回头确认一下?狗还?是否安好,一见它穿着小红衣服神气活现的样就笑了。
“哥们你不至于过这么惨吧。这衣服穿了有……八年了?”虽然看着还?很?新,但闻斯峘记得是八年前他买的,一套,带玩具。闹闹平时不穿衣服,估计这小衣服只是每年过年时拿出?来穿一次,玩具这半年没见过,想必早就尸骨无存了。
闹闹听不懂,以为夸它呢,热情洋溢地摇着尾巴,又想凑到前排来舔他。
闻斯峘抬胳膊把它推回去:“行行行,你注意点影响,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推回去后?跟它握握手,“我过两天再给你买几件。你看李承逸这个人是不是不行?跟了你那么长时间,伺候你根本不用心。这种?奸臣,要记得把他从宁好身边赶走……”
宁好往回走,下?人行道最后?那十几步透过车窗往里?看,看见世界名画,闻斯峘握着狗爪不放,嘴巴开?开?合合没停,还?聊上了。
她打?开?门坐进去,笑道:“在干嘛?像两国元首会晤似的。”
他放掉狗腿,接过她的话茬:“商谈多边合作。”
方向盘一打?,车转弯进宁好家住的翠竹苑,主路还?要拐个弯进入支路才是宁好她们家家门,但是他父母已经?站在主路路口处等着了,看见车就高兴地招手。
闻斯峘把车提前停下?,宁好跳下?车抱着爸爸妈妈跳,又把闹闹放下?车,闹闹现在已经?不太跳,经?常只是前腿支棱扶到人身上,宁永荣像抱小孩一样把它抱起来:“还?那么胖,大胖猪,再活五年没问题吧?”
“爸,妈。”闻斯峘打?着招呼从后?排拿出?准备好的春联福字,问要贴在哪些?门上。
郝女士每次看见他都觉得比上一次更帅一点,有涵养有气质,越看越顺眼,对?他永远和?颜悦色,领着他到处贴年红去了。
宁好把车倒进车库,得到了爸爸的表演:“怎么感觉你开?车有点进步?”
“斯峘带我练过了。”
“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还?不急。”
宁好没说,她猜很?快闻斯峘就要买新车,一个企业创始人总要有点出?场,而她想要接手这辆车,小小的,灵活方便,闻斯峘回国才买的,里?程数很?少,几乎是她的专车,接送近一年了,她还?有了点感情。
她和?爸爸在客厅喝茶撸狗聊工作,消磨了半个下?午的时光。
贴完年红,闻斯峘发现院里?水管脏,又帮忙打?扫卫生,顺便牵水管把前院后?院都冲了一遍,还?执意把郝女士赶回屋里?:“妈,外面太冷你先进去吧,今天最低气温零下?,一会儿说不定地面没干就要结冰,大过年摔一跤看医生就不好了。”
郝女士笑眯眯回到客厅对?宁好说:“这个女婿不错,虽然不太会讲话,但心是好的。”
宁永荣要求严格:“不会讲话已经?是重大缺点了。”
郝女士:“…………还?是长得丑更致命。”
宁好觉得自己一家三口在暖气房,人家一个人在院子里?干活挨冻不太像话,忙把他叫进来。
闻斯峘问家里?怎么没看见做事的工人,郝女士道:“给阿姨放了假,人家也要回家过年,我们老两口没那么多活要做,我买好了一个预制菜年夜饭大礼包,里?面什?么都有,热热就能吃,也不用费劲收拾。”
做女婿的忽然心里?难受了,早前听说闻家和?汪家为了去谁家过年闹得不可开?交,有点难理解,现在有了体会。
好像自己把别人宝贝女儿偷走了,让家不团圆,女儿不在家两老口所有仪式感也消失了,一切从简,不像过年。
宁好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绪有点低落,看看时间该去雾凇院了,催道:“快过来给爸妈拜年,我们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