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同样因为先进而“高人一等”的夏,他们是趋向保守自矜的,任由大萧条时期其他衰落的部族前来投奔,自己宛如湍流之中磨灭不动的磐石稳固,严守着核心的珍宝。
那么商人的天性是开拓的,向外的,乃至于野蛮的,和征服与侵略,血与火的战争息息相关的。所以他们相较起来是开放的,乐于接纳异族人为藩属国,乃至于任用其为自己羽翼,麾下将领的。
他们的排外是隐性的,下意识的,因为目光平视乃至于仰头望天,翘首向神祇彼岸天国企盼,以至于忽视了那些“低他们一头”的人的那种类型。】
刘邦咂嘴。
他懂啊,他真的很懂这种排外或者简单来说的傲慢是种什么回事啊!
不说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贵族王族身上遗留下来的所谓“贵族风度”,不说刘邦早年听闻过的各种名人事迹。
他身边不就有个鲜活的案例吗?活生生差点因此和他闹掰,和他麾下不少大臣闹掰的那种类型啊!
——妈的,韩信那种自然而然瞧不起不如他的人,平等地将他们视而不见的态度。可不要太眼熟,太形象。
打起仗来和副将们之间还能流畅沟通,甚至将人际关系处理得不错。一下战场……笑死,直接羞与樊哙同伍了啊!
这是韩某人眼下不在他这,估计在自己府上或者子房府上商议整理军法的事情——按照张良天下一统后积极性迅速下降,飞速学会了后世人称之为摸鱼的技巧后的工作态度,刘邦打赌是韩卷王信去找的他——要是在他身边……
刘邦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可以指着天幕大力批判韩信性格的机会,绝对果断地就开始装傻问(讽刺)他是不是商人遗民出身。
毕竟韩信那是什么狗脾气啊。
自从天幕出现知道他那破烂结局之后,韩信简直叫做放飞自我,主打一个我爱工作,工作/爱我;皇帝傻逼,望你明知。
那叫个隔三差五就要跑过来跟他大吵一架,包括但不仅限于刘邦的战略失误,头脑一热对匈政策的偏差,没做错但是韩信不能理解的大政方针,甚至两人发生了和没发生过的私人恩怨与破烂结局。
每次都吵到两人面红耳赤,甚至常常韩信都端不住自己向来矜持的修养,和老流氓痛快地展开军中粗口脏话大比拼,当然结果永远都是被刘邦以丰富的经验成功击败。最后闹得要么不欢而散,要么刘邦管饭。
对此韩信的解释永远都是那么简单粗暴一句话:大不了就是死呗,还能比原来下场更惨吗?而如果死都死了,你好歹让我先骂你骂痛快回个本。
放下明主滤镜,珍爱自己生命。
——尽管结果反而是两人吵架吵得关系稳定多了。事实证明沟通是解决矛盾问题的最伟大渠道,哪怕吵架也比什么都不说闷着,继而积蓄更大矛盾,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来得好多了。
但即使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刘邦眼中韩信的狗脾气依旧没什么大的好转。刘邦手底下那么多将领,也就跟韩信相处时间比较久的曹参能多得到他几个笑脸。哪怕堪称推崇他的樊哙,也只能在韩大将军面前少被讽刺几句。
其余的将领,多多少少都有在对匈军事战略研讨会中,或是因为不熟悉草原形式和战争模式,不幸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鲁莽,或是在被天幕剧透后依旧没把匈奴问题放在心上,被满脸痛苦的韩信平等锐评。
——倒不是他们真的不行,不会打仗。主要是韩信的要求太高,而刚打赢统一战争的开国将领们还没从轻飘飘的阶级跃升中缓过神来,天真地把了解匈奴情报这件事真的全交给了韩信。
连彭越这种游击战的高手,都在韩信阴森森的眼神中不得不落荒而逃,抓着头发恨不得痛哭出声:术业有专攻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把握住战争的本质于是诸法皆通的吗?
你有本事问他怎么在小范围战场中和强大敌人长时间周旋,拖延时间,削弱敌方啊!这个他熟!
刘邦每次看见这种场景总是忍不住头皮发麻,有时甚至庆幸自己已经成了皇帝,韩信的不客气程度虽高但有限。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既定历史上他御驾亲征都打输了,差点把自己这么个开国皇帝都给送过去。向来料敌以宽,哪怕兵行险着其实也是搜集情报确认有底再开始的韩信这把就完全不考虑让他自己上了。
万一真因为国力不行再打输一次,将领可以送,皇帝不能无啊!
韩·如果你没忘他被老流氓送了个便宜妹妹薄姬·虚假的国舅·真实的冤种·某种意义上成功成为了老刘家一款祖传兵仙·信:怎么着你要送也得先等刘恒长大吧?
珍爱自己生命,拒绝老刘送死。
但很诡谲的是,在这种绝对称不上和谐友爱的非和睦气氛中,刘邦发现了一件让他很难说得清滋味的事实。
好(?)消息:所有的将领都被韩信平等毒舌破防过,不少人私下里猛男落泪,红着眼眶跑过来找他抱头痛哭表示大将军太过分了。所以韩信收拢诸将之心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被破防人私下暗杀都证明兵仙威名赫赫,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坏(?)消息:他们反而因此觉得韩信是自己人了。
刘邦:……受虐狂吗你们。
同样和韩某人吵架吵得欢快的高祖皇帝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无情吐槽着自己麾下耿直和奇怪齐飞的将领们,打着哈哈各自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没有什么事是干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饭吧。
汉初最大的刺头直到今天依旧不肯在管饭的人面前说上一句解衣推食,但是依旧在吵完架后平静留下吃了一顿饭。
今天的汉初依旧是很和谐的鸡飞狗跳的汉初。
【但周昌比较幸运,他有一项技能,占卜。
效仿商王的甲骨占卜当然不可显于人前,但是善于学习模仿,并且对所有占卜技术都抱有一种热衷态度的周昌很快就学会了商人民间流行的一种,不容易惹出事的占卜方法。
六十四卦占算,也就是所谓的易卦——对,它当然不是文王发明的。“文王拘而演周易”,都说了是演,是推演完善嘛。
这项技术从商人的铸造师群体火到了占卜师群体,差不多大部分高阶贵族都使用或听闻过。也就使得掌握了这种技术的周昌和他们的交流,也会比其他藩属国来得容易。
这很好理解,一种相对高阶的文化认同嘛:就像你同样遇上个外国人,会中文的总会让你觉得比满口外语的来得顺眼。】
宋人:……
不,同等的不顺眼。不管是汉化程度很高的辽国人还是相对野蛮的金人他们都不顺眼,都不亲近,平等地想要创死他们。
哦对,还有西夏和蒙古。也都,不,顺,眼!
这就是国仇家恨乃至于民族问题的考虑了,天幕的随口举例当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但它向来不管什么评论,依旧往下说着。
【但成也占卜,败也占卜。周昌和商人贵族群体关系打得火热,却因此招致了祸患。
《史记》的《殷本纪》说,是因为九侯和鄂侯触怒了纣王,被制成了肉酱和肉干。周昌听闻了这件事私下叹气,结果被崇侯虎告发进了监狱。
这种叙事值得商榷的地方不少。】
司马迁:……懂了。
提笔,预备,修改。
未来的太史令沧桑叹气:这不是四处走访得到的史料,再丰富也大多是后世人口中的二手史料和口述史,充满了当事人的主观因素不够可靠嘛。
难道是他故意要写错的吗?——这又不是秦汉相关的历史,司马迁在这上面又没什么政治包袱和压力,当然能尽力写真实就真实一点。
年青人皱着一张脸,苦巴巴蹲下了身。站着修改实在太累,他还是找块大石抵着吧。
【首先,商朝就不存在三公这个职位,甲骨文里甚至没有“公”这个字。公这个词汇是周人的发明,最早用以形容部族首领。
其次,周昌作为藩属国的首领,在商朝本身有着自己庞大的王族后裔“多子族”的前提下,他能够担任高级官职,走近权利核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谓文王是纣王的三公,商的忠臣这话本身就不靠谱。】
儒生:……
这不是,圣人为三公,听上去很有逼格很有教化之风的感觉嘛(低头)
王莽:啊对对对,我支持,强烈支持。就要圣人三公大大忠臣!
【而在《周本纪》中,大概是司马迁自己听到的传闻也是有所出入的缘故,他采取了另一种说法,说是崇侯虎向纣王打小报告,说他收买人心,各地诸侯都向往他,是王朝的重大威胁。
这个说法可信度就高一点了——尽管后半部分还是有够离谱的。
残酷点说,哪怕牧野鹰扬,周人奇迹般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光从商周两国的实力来看,那时的周人也是更为弱小的一方。
所以武王翦商之后,依然要遵从并融入商的礼仪仪式,用商人的思维和习惯去领导商人。也就是说,他是为了翦商而不得不商化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商人承认他的地位。甚至这样其后都要有周公主政时期的平叛之战分化之策。
而这个时候的周国,甚至比牧野之战之时更为弱小。在足够傲慢的帝辛眼中,理当算不上什么重大的威胁。】
【崇侯虎那部分倒是可信度颇高。】!
第151章 番外1 商周
【崇侯虎,从他的称呼是崇侯,商人给他封的是个侯国,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是商人自己人。
事实上,这个称呼最早出现的年代,甚至和文王时期都有所差异。
早在比他早上两百年的武丁时代,甲骨卜辞就已然出现了“令从崇侯虎伐”“勿从崇侯”这样的言论。
他是崇国的开国之君,也是武丁时期捍卫商王朝的鼎足三大将。
后世《史记》这样的史书或者《封神演义》这样的小说中出现的所谓崇侯虎,要么是出于名人效应的附会与误解,要么是开国之君的名号为崇国历代君主代代相传。
如果是后者,这什么乌丸X耶行为。】
司马迁:……
正常人谁想得到啊!你们为什么会因为祖先太有名气了,自己代代都叫这个名字啊!就算不知道后世人举的那个例子是个什么情况,它的无语之情也是溢于言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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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史学家顿了顿,实在对这种操作导致的谬误感到一种无能为力。
【崇国和周国距离很近。作为商人在西部的重要侯国力量,它的存在相当于商人在西土的桥头堡和前哨站,大部分西部伯国都处在它的势力范围和管辖范畴之内,受其辐射影响。
也就是说,文王的直接上司其实就是这位现任的“崇侯虎”。而他越过直接上司去和顶层上司交流,自然容易犯了直接上司的忌讳,被他看不顺眼打小报告也就很正常。
周崇两国之间的关系也向来复杂,《诗经·大雅》中就有以文王口吻,借上帝之口诅咒崇国的记录,大意是:上帝命令我,召集你的同盟,集合你的族人,带上你攻城的器具,去攻打崇国的城墙。
除了因为崇侯挑拨导致的羑里之囚,崇国内部存在的骇人的食人风俗,应该也有不小的影响。
据目前周原的考古发现,周人并不流行人祭的风俗。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他们对于崇国的不适——哪怕这种行为在崇国也只属于小部分人群。】
——食人。
后世人尽管仿佛只是随口带过,说话的语气都不显得轻松,含着一点难以轻飘的沉重。
而这样的话语传入到光幕的听众耳中,滋味也是难以言喻,神情恍惚。
经历过乱世的人,面上的郁色自然便带出了几分。那是让人不想回忆起的黑暗过往,是满粘着血色痕迹的残酷。而即使生活在相对承平安康年代的观众,思维或想起易子而食之类的言论,也是面露不忍。
正常的略有良知的人,都没办法轻易接受这样的行径。
【除了周崇矛盾之外,周昌通过占卜技术结交商人贵族,虽然本质上是想为自己的部族利益考虑,却也不可避免地参与进了商朝内部的矛盾斗争之中。这也很可能是他入狱的部分原因。
我们这时候就要先讲到纣王,也就是帝辛其人。】
【纣王这些年来的风评非常极端。
几千年的历史层层累积出的罪名,让他的形象某种意义上在《封神演义》中成为了一种符号化的昏君暴君的代表。】
许仲琳停下了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是他自己心里明白,酒喝多了再写话本,多少得整出些不像样的花活来。否则一口淡酒必要入喉,润润自己干涩的喉口,转移开注意力。
那什么,这话本小说是写给大众看的啊(目移)
这年头印刷术比前朝来得发达,书籍出版没那么困难,价格也就稍降了些许,不再只局限于社会上层。而普通百姓就算不会特意花钱去买那么一本话本小说去看,偶尔有几个闲钱,也不介意去凑凑说书人的热闹。
于是这故事的定位就得找准,这时候人们还没被爆炸般的信息量刺激到阈值上升,对于小说的期许值还停留在朴素的善恶有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层面上。
那么纣王作为一个反派,怎么着也得坏的个彻底,叫所有听故事的人都感同身受一波,咬牙切齿骂上一句暴君昏君吧?
——中下层学子对先贤的滤镜更不用说了?他不尊周贬纣这饭恰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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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我们对商朝认识的一步步深入,帝辛的人物形象也在发生着转变。
正因为《封神演义》将其打入了一个无法再贬低的低谷,那些奇妙的称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更让人惊讶甚至震撼,以至于那种误解的愧疚感,催生出了强大的翻案欲。
于是一些人又反把帝辛的人物形象颠覆到一个诡异的高度,再加上现代洪荒流小说和现代价值观的影响,鼓吹他的思想,可惜他的先进,将他夸耀成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大人物。
仿佛在商朝血腥残酷,商王自命不凡骄傲睥睨的环境中长出了一朵最起码进化到了封建社会的小白花。
——不,他两种人都不是。】
朱元璋:……yue
出身朴素的老朱直接一个后仰,十分直白地,不加掩饰地嫌弃干呕了一声。
作为一个能把皇帝主职干得到底不算太烂的正经人,老朱读过书,并且绝对不是什么隔壁早了快一千年的查士丁一世那样只能靠印章和侄子进行决策的文盲皇帝。
但不管是王朝政治正确的需求,还是一种朴实的老农眼光,甚至单纯的个人情感要素,朱元璋都不觉得纣桀那样的君主能好到哪里去。
他甚至会对后世有人会给隋炀帝那样的君主翻案而感到莫名其妙:是李世民不够好吗?还是说推崇唐太宗文皇帝听起来太普通了?怎么偏要有那种偏爱杨广的奇妙嗜好呢!
所以同样的,在听到后世人那其实已经让他开始习惯了的奇妙比喻,听到那一句小白花的时候,朱元璋同样没给翻案者什么好脸色看。
甚至因为这几年来,朱棣的皇太子之位干得还算不错。总算让自从朱标死后,一直担忧后继无人的朱元璋从压抑的焦虑中走出来些许,情感的表达上也更为直白了些。
——具体表现比如他直接干呕以表达不屑。
老朱的轻蔑是眉飞色舞表现出来的。在他旁边,临时被喊过来团聚的朱棣当然没什么二话,更是点头同意。
有爹(比起别的还活着的儿子们)疼(自认)的太子就是可以痛快当爹宝男的,就是可以无脑支持亲爹的。
——主要是不太支持可能会被标准封建大家长吹胡子瞪眼,而朱棣已经深谙什么叫做老小孩,对他爹在小事上的判断无条件从善如流。
这有啥好跟他爹争的?皇太子殿下每每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美滋滋的:他都是太子了,学学历史上别的太子让让他爹怎么了吗?
他哥敢跟亲爹对着刚吵架,也不代表他哥会一直跟爹对着干啊?那吵什么吵,没什么好对着干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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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帝辛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这点甚至本该不需要我过多强调,但我还是说了。因为这一点根本不像有些营销号夸大其词说的那什么,历代史书对纣王产生了深度的误解,并对他进行了侮辱式的抹黑,完全没认可其优异之处啊云云。
早在司马迁的《史记》当中,他对纣王个人才干的刻画就是“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认为他是个文武双全级别的天才人物,他的才华确实足够让他完成不小的事业。
比如对东南夷的战争,对东南地区的征服。在这一点上帝辛做出的功绩是值得人赞许的。
《左传》说“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有人将其误解读为纣王是因为征服东夷地区而导致商朝最终灭亡的。并由此衍生出了什么周人偷家论,认为商人的主力被东南地区所牵制,所以周人才轻易击败了商,周胜之不武不过小人费拉不堪而已。】
孔子:……
他本来应该生气的。作为西周的拥趸,作为道德的歌颂者,他所钦佩的人物和制度被无情以他最憎恶的言语玷污抹黑了,他活该暴跳如雷的。
但他最后没有动,甚至准确说生不来气:
——因为太荒谬可笑了,可笑到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觉得和这些误解读的人斤斤计较实在有失风度。
他们经义都读不懂的,让让他们怎么了嘛。
孔子甚至带着点怜悯。
【——好搞笑啊。
甲骨文卜辞早就告诉我们了,帝辛在位五十多年,自从他十年和十五年东伐之后,就没有什么大型的值得商人占卜的东伐运动,东夷早就差不多臣服于商朝了。哪里还有牧野之战钻空子的份啊!
这个陨其身,说的是东夷亡了啊!
最起码它作为一个游离于商朝文化的异族文化的特性是被消灭了,他们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商朝羽翼的事实,接受商人在本该属于他们的领土上建立属于自己的侯国,接受一如西土那样商朝侯国居高而治,四方藩国谨听训诫的统治。
所以周灭商之后,帝辛之子武观才有本钱联合东夷,与管蔡一起发动造反。
而帝辛也挺看重这些来自被征服地的大臣的,比如来自东南费地的费中以及蜚廉和恶来父子,他们就都是东夷土著出身。纣王还因为重用他们而和商人贵族内部出现了不小的分歧。
甚至文王本人都在易经中记录了他为帝辛多次占卜东征作战吉凶的卜辞,自己也很可能带着儿子亲戚参与进其中。
帝辛最能干,哪怕你要给他翻案,最值得拿出来吹嘘的也就是这件事啊!怎么还把他最合理夸赞的点给抹掉,说他“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呢!】
诸葛亮&刘备:……
在天幕的剧透中看过丞相自己撰写的大作《出师表》的二人面皮一皱。
拒绝随意化用,谢谢谢谢!而天幕的输出还在继续。
【甚至如果真的要夸,你还不如思考一下这哥们为什么要讨伐东南夷的动机。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好大喜功吗?他对西土的态度可向来都是爱咋咋地,你们自个玩去吧的冷淡啊!为什么他对东南边态度就变了?
——因为气候的变化啊。
从盘庚迁殷开始——哪怕他择定的商城最后不得不废弃——商人的都城就固定在了殷都,在此经历了先后九位商王的统治,经过了二百多年的时间。
这时间放在后世,已然足够一个寿命相对正常,甚至远称不上短命的王朝完成一次朝代的更迭。于是同样足够一座城走向它的极限。】
汉唐宋明:……有点膈应,后世人你好好的说什么改朝换代啊!真的有点晦气在的啊!
秦晋隋元:……我们才晦气,我们才觉得晦气被羞辱了好不好啊!
——上两百年的朝代都别开口!
【在这二百来年的时间里,殷都的人口不断增多,它的面积也不断膨胀。考古学家将它的遗址大概分为四期,每一期的人口都比前一期增加了一倍有余。
所以等到帝辛的时候,殷都的人口已然是盘庚—武丁时期的八倍左右。但这二百多年的时间里头,气候却一直执拗着向冷转变。
商人曾经偏爱豢养的大象在分明愈多的记录中减少了出现,商人传统的家畜水牛在殷都的存活率竟然也在下降。
越来越多的人口和越来越贫瘠的土壤形成了巨大的生存压力,这座繁荣的,庞大的城池,终于在帝辛手上隐隐迎来了不堪重负的终焉。
所以才要向东南方征服,向着还有着商人熟悉的亚热带动物的地区进发。
商人的天性本就该是习惯于迁徙于流动,哪怕在安逸的环境中有人被驯养成功,商王骨血中流淌的狂悖个性也不会被软化磨平。
——向东南方去。帝辛认真考虑着将统治中心转移的可能:黄河以南地区的欠开发程度比他想象的高,迁都的工程量甚至远比盘庚之时还要夸张,这可能不是他一代人能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才征服,才统治,才管理。
你可以说周人因为他的关注点被吸引而侥幸得到了生存和壮大的空间,却不该将其称呼为一种小人的偷家行为。】!
“——大象?”
因为天幕这一番甚至称得上有些颠覆的话语而静默住的气氛,此刻终于有所松动。呆滞了半天的宋人脑中的思绪翻腾了万千,最后在乱成一团毛线球的问题中,傻不愣登问出了那个可能最无足轻重的问题。
对,他们不想去思考为什么那个历史仿佛盖棺定论认定的暴君,多少年来名声跟着夏桀一起组成所有君主都不愿被相提并论的纣桀之君的商王,几千年后其行为却多了几分翻转。
他们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后世有些人会产生那种离谱而刻薄,仿佛对周朝天然带着恶意,亦或者说对传统和权威自然生出的反叛情绪,执着于标新立异翻案的新奇。
他们更不想去思考,思考一个在他们认真中因为残暴,往往掺杂了昏庸无能这样偏见的君主,为何仿佛还有着出人意料的大局观,让不少人跟着措手不及,甚至因为此前天幕种种对他们的批驳,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在这方面还不如对方的羞耻。
——那就谈谈大象吧,谈谈离谱的大象,为什么在商代竟然还能存活在黄河北部,仿佛跟他们现在完全不是一种生物一样。
这个话题其实也该被人鄙夷的:后世人那套气候变化论又不是第一天讲了,甚至连气候变化对朝代变迁容易产生一定影响,除非那什么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一定程度,人力才可以战胜天灾的理论都阐述过几遍,你现在还来质疑大象?
扯话题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你不离谱嘛你!
但这个话题再烂,大伙也心知肚明比其他的来得合适太多。于是他们打着哈哈,心里一边骂一边糊弄过去,只在心里都留下了差不多同样的创伤。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们也很努力想要名垂千古的啊!怎么人家千古骂名到头来都比他们有存在感啊!
破防哩,不知道反复劝说君主北上能不能赚点印象分。南宋那些抗金主战派不是一个个在后世人口中都能留点德的吗?尤其是那辛弃疾,后世人对他的偏爱都快满溢出来了。
而天幕还在慢条斯理地继续——这下的言论依旧在折磨他们脆弱的既有认知,甚至更上升到了些许道德层面的怀疑人生。
【其次,有一些关于他个人品行的否定,确实是对于商周时代,尤其是商朝风气的一种误读。
尽管这并不代表帝辛其人是个好人,只能佐证他并不是一个历代商王基因突变诞生的疯子。
比如酒池肉林这个《史记》和《封神演义》里头双重的经典名场面。】
许仲琳无辜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甚至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不停想打喷嚏怎么办。冤有头债有主,他写小说是夸张了点,但纣、帝辛你的灵魂要是真在天有灵,去找司马迁把这个谣言流传下来的源头啊!
他只是个可怜的要靠稿费挣钱给闺女当嫁妆的小说家而已啊!
司马迁:阿嚏——!
【之所以有酒池这样的误传,是因为商人普遍嗜酒。纵酒豪饮甚至称得上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不少商人都有酗酒成性的毛病。
从现代角度来看生活方式绝对称不上健康,即使那时候酒的度数绝对没现在高。而又因为是用粮食酿造,在奴隶社会的基础环境下,不太值得提倡,但依旧只能归结于时代阶层共同的局限性,也没什么特别好骂的。】
文人:……
喝酒这个问题确实是不少朝代都有关注过的话题——人总得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吧,喝点酒怎么就不行了呢?
不少文人雅士就专情于这杯中之物,喝几口微醺之后,得意之人吟咏风月,失意之人宣泄苦闷,无数理智之时不能轻易吐露的真情装疯卖傻似的含混在醉言醉语之中,谁也不知道今晚哪个傻子说的是什么真心发言。
但如果在粮食短缺的年代,饭都吃不起了还喝什么酒?不管私底下的达官显贵们自己怎么操作,王朝明面上多少得打击和约束一番酒酿的存在。
所以这样的行为确实如后世人所说,实在没什么新意。
【而肉林的起源则更凶残一点。
商人会将献祭所用过后剩下的牲畜和人的肢体进行悬挂展示,尤其是人牲的头颅,常常会被悬挂于房屋外侧的屋檐之下,某种意义上颇有伊藤润二来写风铃的既视感和惊悚感。
这样的举措当然也不是纣王的首创。可不论是只有纣王时期周人才有办法记录下这样的记载,还是周人为了安抚商代遗民,维系诸侯间关系,将商人所有的血腥传统全都一股脑扔到帝辛一个人头上去,他被迫顶上这个帽子也不算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