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迫贡女的说法真实度不太可考,有可能是司马迁为了塑造纣王好色暴戾独夫的形象如是描写的。有现代学者因此猜测妲己可能是帝辛向外征服的副产品,是他掠夺的战利品。
但不论如何,那并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
我们只要大概确认妲己应该出身苏国,己姓,苏氏。她并不是商人内部多子族的一员,因为这个原因,她并不能成为向来排外的商人的王后,于是我们不能像称呼妇好那样喊她妇己。
同样的,一些学者因为妇好享有的权力而给予她的假设,譬如她也能够统领军权,负责一部分祭祀仪式这点,也实际上说不太通。】
不少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弯弯学者口中大将军大祭司苏妲己的梦幻魅力,如今平等地播撒在每一个听众的身上,让他们理解其意后开始瞳孔地震。
“不,不是?认真的吗?”
哪怕是朱元璋也没绷得住——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朱元璋,在听到这种堪称颠覆了他朴实与落后并存的小农思想的发言后,他才一点都端不住。
客观来看,老朱算个不错的皇帝。但老朱的出身和生活环境塑造了他身上复杂的两面性,在男女关系这种受传统伦理束缚最严重的地方,哪怕他心里也有着一份对发妻的尊重,这近乎怜爱的感情也不会扩散开来。
也就是说,老朱是个打心眼里认为男女有别,有些事女的就是做不来的纯种铁血大男子主义直男癌。
以至于在他的认知中,妲己的形象吧,不说娇软可爱,作为一个“红颜祸水”,最起码也得是风情万种,硬件上面要能打动君王审美的妖姬级别的宠妃。
那她不说是弱柳扶风吧,反正是肯定和大将军大祭司这两个词是毫不相干的。
绿着一张老脸,把脑海中突然闪现的金刚美人晃出去,朱元璋更是再接再厉:“并且妇好是谁?”
这个问题可谓发自肺腑,真心诚意。
老朱自谦自己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但最起码司马迁的《史记》,在后世人经常提起后还是闲来翻阅过几遍的。但是此刻他绞尽脑汁,愣是没在司马公的记录中找出个对应的人来。
——这算什么。朱元璋挑着眉。听起来这妇好好歹是商朝的王后,那就是商王的正妻,相对应过来不就是他的老马,太宗的观音婢的位置?怎么司马迁后面的王后皇后的给写了传,商朝的却没记?
这不厚道啊!对自己的直男癌一无所知的洪武皇帝摇了摇头,咋舌想着。还不如他老朱呢。
司马迁要是能隔着几千年时间听见朱元璋的抱怨,肯定忍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崩溃,哪里管对方的皇帝身份,上去就是炮轰:你是个皇帝,他头顶上的今上难道不也是个皇帝?今上干得肯定还比你这个皇帝来得好!你这后世的皇帝哪里还能斩他汉朝的官?
这哪里是他不想记录?这是他无能为力做不到啊!
始皇帝兼并六国先把民间的一些史书烧了烧,西楚霸王后头再把始皇帝保留下的一些甚至称得上孤本的史书烧了烧——商代的历史本就被周遮掩了不少,你还指望他能记载得了多少东西!
想到这里,司马迁都感觉心如刀割,甚至对于原本还因为落魄(?)贵族之间的惺惺相惜,颇有几分好感的项羽都淡了下来:崇拜什么崇拜,今上对我那么好,我却因为项羽干得混账事没办法完美回报今上,粉转路再转黑了谢谢。
至于为什么没去怪罪始皇帝——司马迁心里隐隐有点数,今上动不动就是被后世人和那位一起提起来的,说不准就有点英雄惜英雄的微妙心理呢。
汉朝的建立是正义的,是光辉的,是不容置疑的。所以秦的灭亡就要是暴戾的,合理的,顺应天下的。
故而刘彻当然不会去褒美始皇帝,他明面上的态度依旧是清清白白的暴秦。但是一些没必要的指责,司马迁当然不会再轻易给始皇帝加上去,就当做是给今上的面子和尊重。
司马迁:所以我们还是对西楚霸王粉转黑吧……还我史料啊!!(扭曲悲鸣)
【商朝确实还有着一些母系氏族的遗风,不少商人女性的墓葬中都出土了武器、酒具等的存在,证明她们同样参与商人热衷于的战争和享乐的酒宴。
但是在商人这样一个重鬼神的社会风气当中,大将军的职位暂且不提,祭司这样的身份,却不会轻易交托出去的。
所以现存的甲骨占卜中,基本上都是商王本人自己主持相关的占卜祭祀活动。而想要和商王分享这份权力,只有可能是像妇好那样,本人有能力有功劳,还和丈夫情投意合的王后才有可能。
——强行把妇好能征善战,武丁时期将领之首,拓土开疆威名赫赫,能够和武丁分享主持祭祀的权力,拥有自己独立的封地和护卫这样的强人人设安在妲己身上去,真的除了强行标新立异吸引眼球之外,没什么说服力。】
坐在上首的皇帝顿了顿。
她已经称不上一句年轻,昔日的美貌经过岁月的洗刷,纵然拥有着全天下的权势与财富作为保养的佳品,时间依旧无情为她的面容染上风霜。
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着,如鹰隼般锐利、通透,明亮到接近能灼伤旁人的地步,宛如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野心家的强欲不会轻易消退。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统治里,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哪怕女皇陛下的打扮从来不遮掩自己女性的性别,甚至谈不上一句有多中性,大臣们依旧时而会忘却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别问题。
他们屈服于钢铁意志的面前,向着领袖者的思想跪拜,山呼万岁,最多不过私下揣度对方的继承人到底要选哪家的血脉。
可是此刻,武则天看着天幕上的论述,眨了眨那双在她当上皇帝后,直视便能给予不少人莫大压力的眼睛。皇帝的外壳被自我的意志撕开一个小口,于是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欣赏意味的笑来。
这个笑不像皇帝平日权衡利益时,透着讽刺意味或是寒意的微笑,眼睛余光瞥到一眼的巾帼宰相面色不变,老老实实低着头,心里却想到的是高宗皇帝还在时候,她在陛下脸上看见过的微笑。
还透着点活人气,带着点真心的笑意。
——多好。
上官婉儿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天幕。
她觉得妇好的存在确实值得她,也值得陛下笑一笑的。
武则天动了动手指,略带着点稀薄的遗憾,她虚空举杯:
本该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但场面不妥,此刻便遥敬一杯心意。
【妲己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的宠妃,她没那么伟大,没有妇好那样的权力与地位,也没有那么恶毒,没有史书诟病污蔑千年的骂名。
她的兄弟苏忿生后来成为了苏国的国君,本和周国没有多少瓜葛的人,在武王翦商之后,却被任命为周朝的司寇,主管王朝的刑罚。
她的儿子武庚,或者说禄父、录子圣被武王指定为帝辛的继承人,继续在殷都担任商王。
这一切的起源,大概便在于她曾经对周人的那一段恩情。】!
——太地狱笑话了。
有人实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两眼无神呆滞着抖了抖身子,试图把浑身的鸡皮疙瘩给抖消下去。
这妲己亡国祸水的名头……好像突然就骂不下去了?
因为要是继续骂的话,那岂不是就和真正的翦商团队纠缠上了关系。反而显得妲己跟什么忍辱负重就等待着一朝背刺的卧底一样。
莫名其妙地,之前甩到她头顶上的锅还得分出些给周人顶了?
——救大命。
“我记得武庚后来造反了?”
还有人还是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既有认知找一些可以辩护的点,但问题刚问出来没多久,就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
醒醒,人都被灭国了还不允许对方造反吗?听后世人的语气,哪怕牧野之战的时候,周的硬实力也没商强,那人当上商王之后不甘心决定造反,不管从逻辑甚至道德来讲,都没什么大的毛病吧。
这都要拿出来挑毛病,要是后世人听得到,那可真的是太丢人现眼了。
【羑里之囚结束后,周昌和他的儿子们应该还是继续在殷都逗留了一段时间。
这次堪称血腥危险的体验,让文王深切体味到了身为一个人牲,殚心竭虑只求存活的挣扎不易。很难说他是否因为这样特殊的体验,才开始萌发了翦商之谋。
我们唯一可以根据《易经》所猜测的是,周昌因为牢狱之灾的压力,已然在思想上完成了初步的逻辑闭环。在未来他世界观的构造中,他最终会给出殷商终会灭亡崩溃,而天命即将降临周国的美好祈愿。
命运的齿轮转动到了第一个关键的节点。】
——所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命?
有一些思想家和学者开始思考。
后世人是永远坚称自己并不相信的,但神神叨叨起来却也不特别在意用上一些类似的词汇。而耳濡目染下,他们多少也受了些后世人的影响,但天幕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和后世人说法相对立的一种悖论,让他们始终秉持着一种犹豫的怀疑。
于是思维在脑海中不断碰撞,思想在对立中不断摩擦,一代代人试图解释和完善他们理解中的世界观。
——文明发展的火花就在这样的活动中迸发闪耀。
【让我们请出接下来的一个重要人物:
文王的长子伯邑考,或者说,周邑。】
“?周易,什么周易?”
有走神没认真听得人当场闹了笑话,一脸懵逼:“我知道文王演周易,但怎么着也不至于把周易当文王亲儿子看吧?”
——神他妈谐音梗的周易。
“你但凡看一眼天幕怎么写的呢。”实在看不下去的旁人出口吐槽。
人书不分可还行!
【伯是他在兄弟里面的排行,而考的本意是父,后代周王虽然不是他的血脉却如是尊称他,应该是尊重他身为文王原定继承人的身份。所以伯邑考这三个字中,大概只有邑才是他的名字。
而现代学者经过研究之后,还给出过一个大胆的看法:
已知周发,也就是武王,后来娶了吕尚,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直钩钓鱼姜太公的女儿作为王后。这位武王后后来有记录被称为邑姜。
在这个称呼中,姜字是很好理解的:
吕尚的族姓就是姜,之所以喊他吕尚是因为他的氏是吕。而在西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
又根据商人传统——吕尚的家族身上有着很明显的商朝烙印,他们的取名都随商人习惯,用的是天干地支的日名,后来的姜姓齐国便称呼吕尚为“祖甲齐公”,证明他的日名是甲——女子的姓会被放在最后。
就拿妇好来举个例子:妇是商人对她王后地位的尊称,好才是她的姓。她又被叫做后母辛,后母同样是地位尊称,辛是她的日名,证明了她的商人血统。
所以吕尚的女儿被叫做X姜是完全合理的,但问题在那个邑字。】
孔子突然叹了一口气。
“东周以后,世上通晓周礼的人又还能有多少呢?”
“男子称氏,女子称姓。这样基本的规则,后世人却还要公开强调,并且自己也犯过几回错误而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这不叫礼崩乐坏,又能叫什么呢?
“何况太公一名——”
他说着竟有点无奈,在有些弟子(比如子路)带着点懵逼的眼神中,不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干脆点明:“由!你可知这个名号如何而来?”
——在春秋这个年代,一个人因为人生经历的复杂,而有好多种称呼,都已经可以称得上一种常态。按理说并不是什么过于为难的题目。
但子路还是成功卡壳了,好半天才在老师的死亡凝视中挤出了个答案。
“——文王见其而赞曰:是吾太公望子久矣。意为早在古父亶父时期,周人便盼望可以得到如他这般能够辅佐周邦兴盛的人才。故称太公望,后有人解为太公。”
所以也就跟着衍生出了什么吕望之类的称呼。再加上传言文王武王都尊其为师,所以又把他称呼为师尚父。看起来名字很多不知道真的叫啥,实际上本名不过普普通通姜姓吕氏名尚。
孔子这才和颜悦色收回了自己已然攥紧的拳头:很好,孺子可教。没有成功因为后世人的称呼太过放飞自我而忘却了生存的本能。
【吕尚的封地和邑扯不上什么关系,与家族的天干日名又肉眼可见的无关。不管怎么看,这位武王后身边能和邑扯上关系的都只有周邑这一个人。】
众人:?
不是,后世人你在暗示些什么啊!
反正李世民的脸是成功绿了。
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李一陛下那些不可不说的奇妙绯闻随着后世人的暗示开始浮现在脑海当中。顶着身边观音婢似笑非笑的眼神,哪怕是自信如天策上将,此刻也低下了头,双眼使劲在四周地面上瞟来瞟去,试图找出条地缝好把自己塞进去。
离大谱,真的很离谱。后世人为什么要那么关注皇帝的后宫生活,那么喜欢看各种绯闻八卦。
——他这回是清白的啊!他这回真的很清白!
高湛:?笑死,睡嫂子怎么了。
我们北齐就是可以这样玩的.jpg
天幕的语气依旧轻快。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有现代学者猜测,邑姜有可能先是嫁给了周邑,但由于后者不幸早逝,为了维护文王一脉和吕尚之间的联盟关系,周发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娶了嫂嫂。出于纪念意义,邑姜保留了第一任丈夫留给她的名字。
周朝开国之后,武王一脉依旧称呼周邑为考(父),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天崩地裂。
巨大的震撼几乎要把每一个听闻见这样言论的,道德在水平线上的听众给从中撕裂。恍惚间,不少人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耳朵的灵敏性能是否健在。
这样的举措惊世骇俗吗?
恐怕是的。
哪怕这样的举措称不上绝无仅有,甚至不能排进什么骇人听闻排行榜前列当中。如若再转换一下性别,不是邑姜死了老公之后嫁给了小叔子,而是当丈夫的死了老婆娶了小姨子的话,则更是有点屡见不鲜的意思在。
但是这样的伦理问题被安放在西周这几位传统叙事中无可挑剔的刻板模样的“明君”身上,却始终让人如鲠在喉,足够让道学家们抱头蹲下,几l欲发狂。
——李贽反倒又叹又笑,脸上的表情反复交换了好几l遭,复杂到似悲非喜、啼笑皆非都很难形容他眼下的神情。
这个被天下世人无数次批评或是褒美,讽刺或是感叹,评判总离不开逃不脱狂悖二字的叛逆者,此刻却被后世人颇有几l分共通之处的反骨,激起了心中的思绪。
他敢在无数人鄙夷始皇帝为暴君亡秦的时候,高呼其为千古一帝,也敢在无数人指责则天皇帝牝鸡司晨的时候,夸赞其“政由己出,明察善断”。
而现在?
反道学家的先锋轻敲着桌面,轻叹着摇头晃脑:
“所谓于世推移,其道必尔。春秋替三代,战国代春秋都不过时势所向,历史必由。”
后世人的思想此刻和他方才酝酿出朦胧雏形的念头摩擦出绚烂的火花,照亮一片原先有些暗淡的天空。
“何苦效法圣人?圣人又为何成圣?”
他用疑问的语气开口,将自己此前“圣人不圣”的观点再重复了一遍。这个将道德楷模身上的神圣外衣悉数撕下,敢于嘲弄孔孟圣贤地位的反叛者伸手,为自己浅斟了一杯。
“一切都是在发展着的。”
“又何必将圣人塑造成一种模板样的教条。”
——说的不好听一点,春秋战国那会这种事情都算不得有多么稀奇呢。也就那群宋儒理学家道学家特别爱唧唧歪歪嘴这点东西,这下自己信奉的偶像金身被破了感想如何啊!
嚣张.jpg
【当然,这些说法我们都没办法盖棺定论。商周时代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而文字的记载被重重时代进行掩埋修改。现代学者们的莫衷一是,有的时候到底不过是一种苍白的无奈。
我们这里只分享一种说法,供大家进行自己的思考。包括伯邑考整个人的生平。】
——那你是非得分享这个最让人扭曲的版本不成吗?!
三观都被撕裂的道学家们阴暗扭曲爬行,恨不得后世人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们好冲上去和对方线下单人1V1。
你收获了一时的乐子,他们被毁灭的是永久的三观啊!哪怕这么久的天幕听下来,这三观已经摇摇欲坠很久了,也不妨碍他们想对着后世人继续破口大骂一句无耻。
玩他们心态难道真的很高兴吗?!
后世人:谢邀,那可太有意思了。
【在《封神演义》及其相关的一系列改编中当中,这位文王长子的结局相信是不少读者或者观众的童年阴影——最起码是我的。
他被下令做成肉丸端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前。上菜的人说这是兔肉,想看文王能不能发觉其实是自己的儿L子。文王其实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吃下了自己的儿L子。
知道了消息的纣王非常高兴,觉得所谓“圣人”的西伯也不过如此,连自己吃的是自己儿L子都不知道,于是随手就把周昌给放了,成就了自己亡国的命运。
——对于一个现代社会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结局实在过于地狱和阴间了。尤其是我记得后面还有个桥段,是被释放的周昌最后开始呕吐,吐出了活生生的三只兔子,说这是伯邑考的灵魂。
《非○哉》里头还用这个桥段创造了伯邑考一二三号月兔偶像男团——真的很地狱笑话啊谁懂!】
众人:……
你这么说,他们竟然意外地懂了呢。
被后世人调侃过,说他和始皇帝孝武皇帝的三人组合,在后世的名气足够组成所谓“龙凤猪”三人组当场出道的太宗皇帝捂住了额头。
这个离谱的地狱笑话,就跟他当初好不容易在后世人一边狂笑,一边放飞自我的叙述中,弄清楚了所谓男团出道是什么意思时候的感受,真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许仲琳:?不是,这个情节真的很阴间吗?
小说家有点懵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从天幕那拜读过的后代,那个叫做蒲松龄的文人写就的《聊斋志异》,思来想去,还是信心满满。
“这哪里阴间了,不就是很正常的文学创作吗!”
他还洋洋洒洒把自己灵感的来源给历数了一遍:“西晋时皇甫谧做《帝王世纪》,其中称文王时囚羑里,纣王试探,将其长子煮成肉羹送给文王。见文王食,遂讥文王非圣,乃释羑里之囚。”
这是考验那一段的来源。
“而《六韬》中言,是纣王赐死了伯邑考,并且勒命文王一定要食用自己的儿L子。文王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被迫食其肉,饮其血。”
这是文王忍辱负重的源头。
“我就是增加了一个兔子在其中而已,哪里有什么地狱的!”
许仲琳努力为自己的清白辩驳,竟然还颇有些不满。
旁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聊斋志异》写的本来不就是阳间事,你跟它比较什么阴间呢?
【而在历史学界,正统史书对于伯邑考的整个人堪称避而不谈——估计是因为以后世的道德,很难想象商人狂热的人祭风俗,所以显得各种流传下来的说法很像是民间传说的野史风味,导致包括马迁在内的很多史学家都不敢把它往史书里面加。
假定《帝王世纪》和《六韬》所言具有一定真实性的话,从后往前倒推寻找证据,最早可能跟他结局相关的论述,也大概只能找到屈原在《天问》当中的喟叹:“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他说文王被赐予了由肉剁成的肉酱,吃完之后向上帝控诉——很明显吃的是人肉。】
司·马迁:……
后世人果然还是习惯用这个“爱称”来称呼他啊。
为着这个称呼心绪稍微有点复杂,青年顿了顿,方才一把揉搓在自己的脸上,干脆把额前散乱的碎发全都往后一捋。
司马迁:这是在夸奖,没错,这是在夸奖。说明他治史严谨,不轻易往里面增添野史……
——私货那怎么能叫野史呢?原本的司马迁夹带的私货,和现在的司马迁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根据目前考古和甲骨文所展现的商人宗教祭祀实践,伯邑考的结局如果真如这寥寥记载所言,却又是合理且正常的。】
……来了。
自从后世人又开始习惯性绕弯子的时候,许仲琳就猜到了它接下来话题的走向。
小说家长叹一口气,本来雄赳赳气昂昂为自己的“考据”辩驳,试图证明不是自己脑洞大开,这样的创作也完全不能说离谱阴间的文人,此刻有些恹恹地瞥了一眼天幕。
真奇怪,这样的说法如若真的被证明了真实性。除了知道真相的刹那,一种探寻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以外,更多的还是只有沉重。
既然他都这样了,后世人吐槽他安排的情节童年阴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周原发现的两片甲骨如是说道:
“王其邵帝天囗,典册(原字册下有口)周方伯?……王受有佑。”
商王祭祀先王,是否应该典册周方伯啊?结果是顺利,王会受到先王的保佑。
这一片甲骨尽管并没有在殷都发现,并且整体风格也趋向周昌自己所制作的“微型雕刻版”。但并不代表着它就失去了真实的价值。
以周昌对于占卜技术的狂热,他将其视之为商人与确实存在的神明沟通的秘术。很有可能会在仪式结束后,自己回到周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复刻——复印件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可信是吧。】
写到那甲骨卜辞的时候,后世人的言语和文字就逐渐显得捉襟见肘。
精通小学的训诂学者们伸长了脖子——天幕转录的画面,分辨率的清晰向来是值得人称道的。哪怕后世人只不过放了一张原件都有些模糊的照片,在天幕实打实不二重模糊的转换下,竟也有人能够分辨得清甲骨上的文字。
于是一种探寻新知的狂热涌上心头,不少人笔走龙蛇誊写着那甲骨文的原样,还不忘再和后世人的话语两相比对。
——他们听后世人讲甲骨讲卜辞那么久了,可算是真的看见几l样原件了啊!
【而另一片更完整些:
“王其桒(下实为本,非木)侑大甲,册(下有口)周方伯,妻皿(上下组合为一字)……于受有佑。”
纣王向先王大甲献祭,询问是否应该册封周方伯。用一只手抓着一名女子,下面放着一个接血的盆进行杀女子的献祭,得到的结果是顺利。
文王的祖辈们哪怕在史书的修饰中已然享有了盛誉,却依旧不曾被称呼为一次西伯。与之相对应的,纣王这次册封周方伯的仪式,就证明了其对商文化圈下的周国的意义之重大。
这本应该是一件喜事。
但册这个字,当它的下面出现了口的时候。往往便会和一种杀牲畜或人进行祭祀的方式联系到一起。
——如是这样,那么,谁是祭品?】!
……谁是祭品?
如果没有后世人语焉不详地关于伯邑考故事的回忆,没有人愿意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选。
这位文王的长子,哪怕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关于自己的回忆。他的身份却已然足够重要,足够听者在认知到他可能命运的刹那齐齐皱起了眉。
不论如何,在册封一位父亲为方伯的盛大仪式上,献祭掉他视为继承人的长子,都是一件值得人困惑不解,胆战心惊的事情。
许仲琳这回是真的全然没有先前反驳回击的神气了。小说家看了看天幕,再想想自己之前被“暴露”出来将要描写的剧情,闭上眼浅叹了一口气。
还不如历史上的真实也如他预设的剧情那般发展呢。
他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暗自嘟囔了几句,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被暴君摆在明面上的迫害,此刻竟然显得比因为自己的“喜事”而要付出牺牲,来得轻松太多了。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孔颖达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原句的出处:《易经》的艮卦。
这位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奉命编纂《五经正义》,成功整合了前面混乱的南北朝以及隋朝过于仓促的大一统后依旧未曾达成统一的纷杂经义解说,唐初最著名的经学家,沉默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对于艮卦的注解,是将其视为八卦中“山”的代表,其意为停止。
而显然,后世人并不怎么赞同。
【艮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字形,是上面一只向左瞥视的眼睛,下面一个面向右边站立的人形。段玉裁称呼其为“若怒目而视”,而高亨也同意这样的说法,认为它本意实则该是“顾”,是回望的意象。
那么,在《易经》这种成熟年代和甲骨文没多大差距的书中,它选用的意思,大概还是,“痛苦而愤怒地回首凝视”吧。】
天幕一如既往随着后世人的讲述,展现出了那艮的甲金字样。让首个注解为停止的孔颖达也跟着拧眉思索。
他是经学家,但是对于训诂学也称得上有所造诣。从后世人的眼光来看,他是第一个确定了训诂这一术语,并且进行了对其研究对象的划分,使得传统训诂学概念真正形成的人物。
所以当最原始的研究资料放在他的面前,他到底没有第一时间对自己的成果被推翻的情绪,只沉静并专注地陷入了对其的研究当中。
“好像……确实比停止更准确一点?并且这一段的卦爻辞确实也和停止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