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正经清白一知己君臣啊!
苏·其实也应该在朝堂上·但是我之前没想起来·轼:阿——嚏——!
大苏文士悄悄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把自己往朝堂人群中再塞了塞。
这个喷嚏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只想好好吃瓜,没想成为众人视线焦点啊。
【北方人司马光公然开启了地图炮:
闽人狡险,楚人冲动。如今两相(曾公亮,陈旭)都是闽人,两参政(王安石,唐介)都是楚人,肯定要援引乡党之人,那么朝廷的风气怎么可能会淳厚呢!
——噗,说的好像元祐更化的时候,旧党不都是北人主政似的。
宋史编写的奸臣传,里面一堆南人出没,不论是不是真的权奸还是罪不至此。结果该进去一些人,偏偏因为北人的身份而脱了罪。
啧啧啧,元祐多“君子”啊,北人多“质厚”啊。这些口口声声说北人因为淳朴不能写文章的存在,该怎么解释唐朝时期中原地区的文星璀璨呢?
地域歧视要不得啊要不得,自己给自己上地区刻板印象可还行。
甚至不止是北人看南人有偏见,南人看北人心不爽——当皇帝的那个也很懂什么叫做刻板印象。
神宗时期,还是司马光,他和吕惠卿都要给皇帝上课。后者谈到变法就激动不已,不高兴的时候就拂袖而去。而司马光总体的表现就比较沉稳从容。
于是赵顼自己就发表意见:一个山西人,一个福建人,怎么能让他俩合得来呢?
真就刻板印象入脑了(。)】!
赵煦笑出了声。
很轻快的一声笑意,带着淡淡的讽刺和辛辣,很快连绵不绝酣畅地响遍屋内,越到末尾越带上了些接近癫狂的偏执。
在很长很长时间的发泄后,喉口喘息着接不上来的粗气,笑得接近整个身子折叠起来的皇帝,才慢慢地直起了上半身。
映着天幕的白光,他原本足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燃着一缕无名的幽火,飘摇着闪烁,看似微弱,实则却熠熠不灭。
元佑,元佑。
他的第一个年号,他被摄取权柄,端坐着,被迫静看着那群保守派官员,簇拥在他祖母的身边,冠以大义之名清理异端的时代。
赵煦越想,嘴角的弧度就越忍不住抽搐着上扬。他咬着自己口腔内侧的壁肉,尖锐的齿尖划破了脆弱的血肉,铁锈味的腥甜霎时溢满口腔。
他慢慢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借助着疼痛,一点点慢条斯理地回忆着自己的动作。
勤俭廉政,励精图治,人以为女中尧舜……?天下小康,政治清明,国势较强……?
多好笑啊。
因为党争所以便悉废新法,全然恢复旧法,于是新法积攒下来的财富,几年间便“非理耗散殆尽”。
因为收复回来的土地,是新党主政下的成果,所以便将耗资颇丰才收回的土地,悉数割让给西夏,美名其曰君子之风。
新党的人,只要是反对过旧党的存在,只要是批评过对方意见,便悉数贬谪,甚至在贬谪之地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惹来更不幸的灾祸。
这就是所谓政治清明,国势较强?!
用新法赚取的财富换来的短暂“小康”,同时还要诟病着新法的存在和功绩。
——好一个荒谬又离谱的,元佑之治啊!
赵煦眼神冰冷着,熟练地从旁摸出手帕,吐出一口血痰。
保守派的官员们此时坐立难安。
多少年来他们已经习惯端坐于道德的制高点,习惯于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立场上,对着试图挑战他们权威的存在发起进攻。
然而当他们为自己粉饰包庇的借口,在后世人的嘲讽下被全然剥离,这些突然被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的人,却一时之间失了方向。
司马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位对比未来还显得年轻,就算已经通过治史在朝堂上积攒了足够的名望,却尚且没有站在权力的最高梯队的旧党党魁,在心里对于大宋的未来尚且有着自己规划期许的存在,面对着自己未来的举措,心神不宁。
他未来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眼神都带着点想不通的迷离,有些失魂落魄的文官,默然在衣袖中攥紧了自己的手,一遍遍回想着自己的理想和理念。
他,分明也是希望,这个朝堂能够迎来一场变革的啊!
赵匡胤沉默地看着。
他的脸上带着铁一般的刚毅,仿佛后世人所说的一切,都不能在他的眼中掀起什么像样的波澜。
但那只是表象——他在沉思,作为一个政权的最高领袖,他琢磨着那句弥合南北,思考着那短短一句话里头,透露出来的各种讯息。
千古一帝啊,哪个当皇帝的,在看见这样的评价的时候,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要心神为之一荡的呢?
最起码赵匡胤自认没有那份定力,于是当知道自己在后世也许本有机会,却最终没能得到认可的时候,难言的不甘和羞恼填满了他的胸腔。
而等到那股上头的情绪缓缓退去,赵匡胤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始皇帝、孝武皇帝、太宗皇帝,包括那两位陌生不知的明祖——这几个选择,在哪些地方有共通之处呢?
如果单独问出这个问题,那毫无疑问是足够让这个时代哪怕顶聪明的人物都能够抓瞎的:前两位皇帝向来的风评是好大喜功,奢侈挥霍。而太宗皇帝偏偏以民心所向取代了天命谶纬的地位。
至于后两者——他都不认识,更没办法分析了。
可是后世人给出了一个可以参考的标准:
弥合南北。
听后世人话头,应该就是因为这样的区别,才让不少人觉得,不如让那后面两位明祖来取代他的地位。
他皱着眉头,将前几位帝王的生平在脑海中审视——这几位不论向来的风评是好是坏,知名度向来都是榜上有名,往往是被麾下谋士谏主拿来运用的素材,赵匡胤自然谈不上陌生。
而将那些事迹反复咀嚼二遍,他模糊地摸清楚了一条好像能将几人连贯的主线:
始皇帝是一统,一统六国,废分封行郡县,从此皇帝的名号取代了天子的存在,远比周天子更具实感的辉煌,就此浮现在野心家的头顶。他用一个存在,重新定义了华夏为一个整体。
孝武皇帝是统一,统一思想,统一认知,从此一个国号成为了一个民族身份的认同,远比此前诸侯国家国别的身份认知来得清晰深刻的感情,就此酝酿在一片土地上成长的人民心中。他让华夏自此有别于外邦。
太宗皇帝是整合,是光复,是从泥沼中洗净一片本被玷污接近残破的美玉,继而在飘摇动荡的时代中重振起一片华光,接续上几近断裂的脉络,推动着走向新的时代繁华。他给了华夏绵延之中不肯断裂的希望。
归根到底,这二个人都在贯彻着一件事情:
“王者有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赵匡胤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做到了吗?后世人的期许。
——好像没有吧。
天幕慢条斯理地继续。
【哦,当然,旧党内部其实也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完全不同意改革的。
怎么说呢,大怂到了当时那个地步,已经不是明眼人都知道要改革的问题了,是只要不是傻子,想活命都觉得要改一改动一动的事情。】
旧党:……
您再骂.jpg
虽然微妙好像在给他们说话,但是总觉得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不过新党的改革,是很范仲淹王安石一脉相承的激进作风。而旧党则趋向于保守。
如果简单代换一下方便理解,就相当于清末的时候,新党算立宪维新派,旧党算洋务派。
怎么样,简单易懂吧.jpg】
宋人:6
后世人的好懂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洋务?”
有家在沿海地带的官员就开始嘀嘀咕咕:“这个洋,指的是海的另一头,还有别的国度吗?都远渡重洋了,他们的事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最让他不舒服的点,他最后还没直接言说:
更关键是,逆向思维一下,用他们的现状去代换那清末……为什么趋向保守的改革,竟然能和那洋务产生关系?
人群中,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官员都有些窸窸窣窣起来。
【可是旧党内部,本质上也有分裂。
这也是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为王安石可惜的一个地方。】
被天幕提及的本人:?
王安石抬头,不知道后世人想为他惋惜些什么。
【旧党内部主要分为二派势力——也是按地域划分的,宋朝在地域刻板印象这块向来拿捏地很到位,或者说他地方各自的利益太鲜明了。
分别是:洛党、朔党、蜀党。
这二个派系,虽然都被归属于旧党内部,不太支持王安石那样激进的改革,但是各自的主张却有所差异,有一些甚至和王安石是部分重合的。
——这也就是说,Jeff你当初完全有机会拉一派打一派啊(x)!】
王安石:。
啊,这。
赵顼:……
后世人,你这就有点,不太礼貌了吧……
王安石默默看了一眼皇帝,果不其然看见后者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
他难道是真的没意识到这些差异吗?
——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全然被新党压制住的旧党,一个在朝堂上独大的党派,真的是他想要看见的吗?
……好烦啊,明明改革就应该只能听见一个声音的啊(。)
赵顼却没因为这目光的扫视而感到心虚。
思考了片刻,想到天幕最初提及的亡国下场,这个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就一番伟业的皇帝,最后回给王安石的,却是一个对方都没想到的,足够坚定的目光。
——这一次,他想放手试一试。
王安石哑然,第一次完全怔在了原地。
【比如洛党。
虽然这个派系的代表人物,是后世人眼中风评不是很好的程颐程颢两兄弟,以及凭借横渠四句在无数穿越小说中刷爆各路明君好感度与主角时髦度的张载。
但他们的主张其实和王安石是很接近的,是旧党中的左翼改革派,或者说,北方的理想派。
他们主张明“王霸之辨”,认为王道是二代之道,而霸道是秦以后政府所实施的政策。要求恢复王道之治,力主恢复井田——实质是想实现均田的理想,抑制兼并,强调兵农合一。
他们和王安石一样,强调推崇孟子,坚持孟子民贵君轻的主张,要求严师傅之尊,重经术之学。
当然啦,缺点也是显而易见,从以上的观点就能找出来不少的。
——迂腐、泥古不化、拘于古礼。】!
几位的名声,在座可都称得上一句熟悉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就望向朝堂偏后方的方向:在御史位置上当了不少年没动弹过的程颢皱着眉,而才被推荐给陛下预备重用的崇文院校书张载平静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虽然话题人物程颐没有在朝堂上——他很久之前就醉心学术讲学,只专注于自己的教育学术事业,没考虑进入官场了——但是有这两位也就足够了。
因为这对表叔甥的官职虽然基本上都不算大,但是作为开创了各自学派的一代大儒,他们在文人心中的名望地位却很高!
张载当初能在科举考试候榜待诏的时候,让当朝宰相为之后盾,以进士之身于开封相国寺设虎皮椅讲《易》;而二程当初讲学的地方,现在都有人给他们立祠了。
这种堪称庞大的影响力,已经超脱了他们实际的权力,成为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风向。
他们支持熙丰变法,那么学界听闻过他们的名声的学子,就很难不被王安石的倾向所吸引了。
——这就是所谓专家和权威的力量。
王安石动了动眉梢。
程颢默然,旁若无人地低下了头,好似压根就没感觉到那些视线接近的灼热的触感一般。
他是道学家,是多少年来忙着钻研学术,没怎么考虑过官场升迁这些世俗人情的“呆子”,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是什么全然不通世情的傻子。
这些目光的背后想着什么,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不是旧党那边想着怎么把他继续绑在反对改革的船上,就是新党琢磨着怎么把他哄上王安石的路子。
洛学的开创者对此在心中嗤之以鼻地哼哼:
不是,凭什么你们觉得你们就能安排我的想法了?
后世人你先来和我辩论一下,什么叫做迂腐和拘于古礼?什么叫做后世风评不好?!
——为什么他表叔对比起来听上去就很帅啊!
他想了想,头也不抬,视线凝视着地板,整个人就向着旁边张载的方向挪去。到地了才屈起手,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表叔……?”他很小声地开口。为了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他还特意用上了亲戚之间的称呼:“你觉得后世人这番评价……”
是不是很不贴切,很不合理?
话没说完,从顿悟中倏忽惊醒的张载,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强而有力的感慨。
“【长安粗口】,后世人搁那拿我的发言写话本小说呢?!”
“尊不尊重人啊!”他一脸震撼中带着愤愤:“我还没想过得到三代圣王的青睐呢!”
用他的话在幻想中把他想都不敢想的白日梦给做了?
多冒昧啊!
程颢:……
突然就很羡慕弟弟不用来官场上班了呢.jpg
【这样较为接近的理念,使得洛党这些人在反对王安石变法这件事上,也和比如司马光那样“臣之于王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破防到快天无二日地步的反对截然不同。】
王安石:……
我都没想到君实那么恨我(。)
司马光:谢邀,本人在听见之前都觉得恍惚。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张载只是在王安石向他发问说,如今朝廷要推行新法,希望他能够胜任的时候,委婉表示了拒绝,甚至还赞同并认可了对方政治家需要大有作为的主张。最后辞官也是因为他弟反对变法比较激烈,他不想和王安石爆发直接冲突,自己主动急流勇退的。
而程颢反对的理由更有意思。他反对从来不说王安石变法本身存在什么重大的缺陷,只说一个点:太多人反对熙丰变法了,这些人总有能够反对的理由,他就没见过天底下有反对者过多却还能成功的改革。
犀利吗?这可太犀利了。
抛开理学这玩意“存天理灭人欲”的荒谬,以及二程对于气节接近病态的苛求。光在这一点上面,程颢的眼光那是一点都没看错。】
程颢:……
先默默直起一下腰,证明自己多年来只呆在御史位子上只是因为他不擅长官场规矩。
不代表他没有政治眼光和能力(大声)!
然后反复看几眼“荒谬”和“病态”的评价,直起来的腰又有点疼了。
“后世人不能理解我……”
他有些纳闷,又有些怨怼地继续戳了戳张载,开始了自己小声的嘀咕:
“五代以降,世风日下。就像那后世人说的,北方的文化倒退堪称严重,胡人重利轻义的鲜廉寡耻之作态,甚至已经日渐同化我汉人。”
“文人辗转在各国之间,依靠自己的才能博取高位,却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忠诚。这样下去,那宋人迟早会习惯于转投西夏或者辽国,不复对宋朝的丹心。”
“而人又为何会被敌国的高官厚禄所吸引?莫不因为人心存欲,因为人欲作祟,思富贵,贪生死,慕冠冕……继而将仁义礼智信这些天理全然抛弃。”
“所以才要存天理灭人欲,才要重气节啊!”
所以后世人为什么要那样鄙夷他和他弟……
张载感受到了程颢心中的怨气,比之对方虽然只年长十二岁,然而辈分上的差距,已经让前者习惯在这些事情上表现成为后者可以效仿的榜样。
所以他开口,回复得也很利落:
“你开创洛学,本质是针砭时弊,对吗?”
“那多年之后时过境迁,你的学说不再适应于时代,最终被抛弃。你觉得合理吗?”
程颢懵在原地。
王安石:(暗中观察)(记小本本)嗯……看起来张载好像比程颢更机灵一点……这两人既然反对的理由都比较微弱,那确实很有可能被拉过来……
张载优先,程颢次之!
【其次,便是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朔党。
他们是北方派中注重实际的经验派,主张的是一种缓慢的渐变过程。也就是旧党中的右翼保守派。所以也就是反对王安石最激烈的势力。
他们一般推崇史学——司马光不还写了《资治通鉴》吗——排斥孟子,提倡尊君,却又宣扬“天变”之说,认为上天灾异预示着王朝、皇帝的兴衰和道德水准,希望借此使皇帝的行为有所制约。
笑死,可谓是集古代儒家政治几大腐朽之精华(。)
哲宗听了说不定想翻白眼:宣扬尊君的人,结果为了自己的政见主张,愣是卡着皇帝亲政的年限不肯奉还,光拿臀背给真正当皇帝的人看。
只能说大怂文人灵活的道德底线.jpg】
赵煦:说得好!
年轻的皇帝眉毛一挑,本来因为讲到司马光一派又有些气结的脾气,在后世人这出夹枪带棒讽刺意味十足的辛辣中悄然散去。
唇角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他乐得见旧党党人的笑话,于是毫不留情地在心里嘲笑起来。
说得妙啊后世人,这话是真的讲到他心尖尖上去了!
用力鼓掌.jpg
赵顼:哲宗?
神宗皇帝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到底是在干出了变法这样不符合大宋保守派文官立场的事情之后,依旧能被史书评价上几句天资聪颖的存在。于是简单的逻辑思考几乎在呼吸之间就本能地完成。
——那是他的子嗣,他的继承人,他事业与志向的延续者。
而他甚至被卡住了亲政的权力。
面无表情着,一个名字的存在自然而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他的母亲,除了他的母亲,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呢?
可是这不是他能在明面上处理的事情,大宋的体制一般也不允许后宫干政。只要他能安康地活过政权交接的时刻,他母亲对于新旧法的看法,此前在他看来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在人群中扫视,还是忍不住落在面色同样难堪,甚至双手都有些颤抖起来的司马光身上。
嗯……看起来被后世人锐评集糟粕之精华,就算是以司马光也没能端得住啊。
越想自己儿子可能面临了些什么,赵顼看司马光的眼神就越微妙,没了此前刻意想要保持平衡的操盘心态,他现在只有一种隐晦的快意。
活该,叫你们欺负小孩。我儿恐怕登基的时候还没多大吧!
老赵家祖传记仇·神宗:(悄悄揣起手)
【不得不说啊,有的时候我看司马光就觉得这人真的贼精神分裂(。)
你说他君子之风嘛,他主政的时候对新党可压根没手软过。
宋代官场上其实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叫做留人一线生机。
怎么理解呢,就是你可以党争,可以相互攻讦,但是凡事大家伙都给彼此留有余地,不要把对方往死路上逼,顶多下台贬谪,甚至原则上不贬过长江。
所以你看庆历新政失败了之后。范仲淹到了邠州(陕西),富弼去了郓州(山东),杜衍去了兖州(山东),韩琦到了扬州,欧阳修去的滁州(安徽)。
虽然远离了中央,但是基本上都是知州的位置,并且没贬谪过长江,远远称不上荒地。
神宗年间的时候,新旧党争也尚且给彼此留点余地。
王安石主政,司马光就在洛阳养老,甚至养出了洛阳耆老这样的地标。北方人居多的旧党也主要在北方分布,在长江边上都算贬得远的。
这个时候司马光当政,还能让王安石在金陵养老。】
【结果这个原则,在元佑更化的时候,却被旧党全然打破了。
他们重新一上台,就把新党全部贬谪,甚至直接贬过岭南,开了宋代先河,贬到新州(广东)、海南、雷州(广东)这些地方。
以为谁都是苏轼那样的乐天派吗?古代条件他们这是把新党往死路上逼,完全不给对方留点余地,不希望人最后能够活着回来啊。
啊对,蔡确可不是就死了吗。】!
这是第一个被天幕明确点出了名字,宣布在党争风波中献出了淋漓鲜血的存在。
然而朝堂众人下意识找寻着对方的身影,却在面面相觑的尴尬局面中,得出了一个微妙的结论:
那位名叫蔡确的变法派官员,如今竟然还没能做到可以上朝的地位?!
赵顼在茫然中,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突然又燃起一线希望。
这至少说明,变法持续的时间,他还能存活的时日,并不如他一开始出于庆历新政的短暂而设想的那般紧张。
这个结论在无声中成为了在场明眼人的共识,所有在这场斗争中尚未选定立场的人,此刻对于两派又多了点新的认识,心中漾起层层波澜。
而在这种寂静和紧绷并存的氛围中,司马光却感觉自己坐立难安。
被后世人揭露自己主政之后干出来的狠厉之事后,他其实并没有遭到很多,自己原先想象的白眼和讽刺。
也许是因为他的做法,暗地里吻合了不少被触犯利益的旧党党人真实的思考;也许只是因为在天幕高悬这样的局势面前,天大的事情都得被延后。
又或者只是因为,大部分人在听完之后,已经在心中给他判定下了结局,不愿意再跟他多言呢?
——司马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那些明里暗里涌动着朝他身上投注而来的视线,分明应该是没有存在之物,此刻却沉重地压制在他的身上。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其实只有一道目光。
一道王安石朝他看来,无声中带着难言的失望的目光。
他被自己曾经认定的神交好友,未来钦定的最大的竞争对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有资格在人格和精神层面平起平坐的人,否定了。
司马光突然感觉呼吸有点急促。
【既然都说到蔡确了,那么我们顺道也就科普一下这个人。
唔,因为他其实挺有意思的。
他在宋史里的评价,是个奸臣。】
????
赵光义差点没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回事啊,你们后来的这新旧党争怎么回事啊!
旧党搞出来的元佑更化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那新党被弄死的代表人物风评还是个奸臣??
黑吃黑吗难道?
赵顼:……
这变法派人才,后世人你这是让他找,还是不找呢?
【不过宋人评价的奸臣嘛,大家懂的都懂。
主政期间平定荆湖,征服西夏,攻灭吐蕃,开拓西南的铁血名相章惇,因为是变法派主力,元佑被贬之后,绍圣黑化归来,直接“元佑初年,老奸擅国”暴言放出,报复性处理旧党人员,甚至请求废除高太后的太后身份,要求掘了司马光、吕公著的坟,把他们的棺材给砍了。
最后进去了。】
赵煦:咳咳咳。
章相公脾气是有点不好啦,但是他真的很会做事诶!
骂一骂你们旧党党人怎么了(望天)
人家只是在说实话,难道元佑初年当国的不老不奸吗!——回头给章相公多发点赏赐。
不过,西南啊……
原本因为章惇的犀利言论还有些快意的赵煦,想到那地方,脸色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章惇从熙宁五年开始,就任察方荆湖北路,经制蛮事。直到熙宁九年,才陆续招降、打服、收复了梅山、南江、懿州、诚徽州、下溪这些地方的蛮族。
三年多,招降十几个大酋长,收复四十多个州并入大宋,成为宋朝的整整四个府。然后再为其内部开辟增设道路,方便互相联系沟通。
驻扎军队,登记人口、土地,规定税额,修筑城池、砦堡……将像是下溪彭氏那样,世代居住在五溪,自封为刺史几代朝廷都不敢过问的地头蛇纳入朝廷的管辖。
正是因为这样显赫的,实打实的功绩。所以在元佑最初的时候,哪怕被接连弹劾,章惇的地位依旧稳定。
直到和司马光针对新法利弊进行辩论,为了保住变法派多年的心血,他用尽了多年的口才,甚至恨不得舌灿莲花,说出个天花乱坠来,反驳的言论积累了数千言,最后却因为高太后和司马光的一意孤行,努力全部白费,还因为言辞尖锐被高太后不喜。
太可笑了,不是吗?
旧党辩论不过章惇,所以干脆利用台谏官对他进行攻击——一个坐上宰相之位,位高权重到了极点,打击起旧党政敌就没有手软二字,却压根没有提携过任何一个后辈,素来风评铁面无私的人,竟然最后是被台谏的“风闻奏事”打倒的。
杭州、汝州——哪怕章惇自请罢职,请求让他能够提举洞霄宫,到道观里去远离官场,哪怕他父亲去世,需要守丧,旧党的攻击依旧没能放过章惇。
他最后的归处是岭南。
除了新法,西南这些他熙宁期间耗尽心血拿回来的新州,在元佑初年还被旧党人以蛮人习惯风俗很久生活不便而废除。
诚州撤,沅州留。道路废,砦堡坏。
所谓五溪郡县,更是无人再过问。
赵煦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章惇是他的宰相,是他经略天下重要的存在。他没办法把对方再放到西南恢复这些建制,只能再另找人选。
——希望能找到吧。
王安石默然,看了一眼身后跟集贤院其他人混在一起的章惇。对方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回望过来显得分外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