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他能做皇帝?我们这些同姓诸侯王不能做呢?
真正的野心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可以说,只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实力,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
代王刘恒!
刘邦终于从天幕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好大儿汉文帝的真实名姓,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最后竟然还是韩信提醒他的。
“是薄姬去年给陛下你生的儿子吧,”想了想那位薄姬的来历,连韩信的脸色都有点微妙。
“就是臣当年灭了魏国之后,献给陛下你的,魏豹听闻她的儿子会是天子于是欣然纳了的姬妾,给你生的儿子……”
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有一种三观破灭的恍惚。
韩信当年为什么会把薄姬送给刘邦?他不信这种相面预言之术,甚至听到魏豹竟然因为这句话就娶了个老婆甚至洋洋得意自以为自己未来会成为天子,私底下没少嘲笑过对方。
之所以把薄姬送给刘邦,只不过是单纯地顺手讨好一下老板,毕竟虽然不信,但这玩意容易犯忌讳。
……结果未来的汉文帝还真就是从薄姬肚子里头出来的啊???别太荒谬了!什么相面啊这么准??
“许负确实挺有本事的……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用的自称是——”
韩信依旧在他面前自称是臣。
年轻的大将军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仿佛他问出的问题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细节一般的从容。
“……楚王?”刘邦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陛下还是喊臣将军吧,既然陛下无意分封王爵的话。”
韩信说的一派云淡风轻,看都不看一眼旁边被他这句话震撼地脸部都扭曲起来的异姓诸侯王们……嗯,对面应该准确来说,是满脸写着“背叛”“可恶”“无耻”“小人”。
“臣请辞王爵号。”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刘恒的笑意从脸上慢慢消退了,他注视着那句,“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力量,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陷入了沉思。
在天幕出现之前,他对于未来如何对待诸侯王的态度想得是克制的拉拢,甚至于偏向宽和的扶持的。
因为他自己也是诸侯王出身,在中央的权利并不算非常的牢靠。而汉初的军功集团们,对于自己这个由他们扶起的皇帝,心中也是多有居功自傲之情。
他原定的想法是通过扶持同姓诸侯王,增强山东诸侯王的势力,用以制衡朝中的军功集团。
但眼下这个想法并不能说完全的摒弃——他所面对的局势也不足以支撑着他抛去宗族这一强大的助力。
但细节处也可以继续微调一下……
他把脑袋搁在亲儿子的头上,琢磨着如何在细节处上给同姓诸侯王们也多挖上几个坑,顺手戳了戳刘启的脸蛋,结果差点被下意识闪躲排斥的小孩咬到手指。
于是他报复性地狠搓了一把儿子,直接搓出来小孩含混的支吾声,整张脸都红通通的才收手罢休。
“你跟着好好学学,看看你未来怎么面对这局势的。”
刘恒:(忧心忡忡)我儿子现在看起来明明就像是个不太聪明的小笨蛋啊?
刘启:(在亲爹看不见的视野里鼓着脸生闷气)……(记仇)就算您是我亲爹,也不能把我当大型抱枕玩具上手揉搓啊!(记仇)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将目光转回,聚焦到刘启个人的身上了。之前所说的三大势力,在他登基之初,都是他所必须面对的难题】!
【根据史书的记载,刘启是汉文帝刘恒的“中子”,并且原先是庶子。上面有代王后给刘恒生的三个,或者四个嫡子。
他的母亲窦姬窦漪房,本来是清河郡的平民女子,以良家子身份入宫为宫女。
吕后当政的时候,出宫女以赐诸侯王。窦姬本来想去离家乡更近的赵国,甚至为此请求侍奉的主人嘱托主事的宦官。结果宦官不慎遗忘,最终把她安排去了偏远的代国。
因为此事已经得到了吕后的首肯,不能更改。所以窦姬最后还是被迫成行,到了代国之后因为美丽得宠于刘恒。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于前往代国确实是满心怨念,垂泣连连的。她的性格里面天生存在着对亲情的依恋和对家庭圆满的渴求,这后来正成为了景帝为之焦头烂额的一大痛点。
窦姬的亲属里面还有值得一提的一位,是她的弟弟窦广国。这位未来皇太子的亲舅舅,年少的时候竟然因为“家贫,为人所略卖”。
尽管后来有幸得以姐弟相认,跻身贵族行列,他早年的苦难经历,应当是可以为刘启所得知的。刘启执政时期的改革,有部分的举措很可能就是因为通过这一特殊视角,了解到一些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生活境况而出发的。】
刘恒挑了挑眉:原来窦姬还有个失散的弟弟?
——如果像天幕所说的那样,那么就早点下令帮她找一找,正好能给刘启多开开眼界。
美滋滋地和韩信有来有往地过了个推辞的流程,实际上迫不及待地收回了王爵的刘邦嬉笑着扫视了一眼其他的异姓诸侯王们。
异姓诸侯王: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您以为我们是韩信啊!
刘邦也不着急,反正迟早得收拾他们,聪明人就老老实实跟着学一学韩信,不老实的就下地下去追随西周分封呗。
嗯……这样的话,给韩信的补偿得丰富一点……他本来打算说既然韩信都封王了,功臣表就给他往后排以压一压他威望的——现在他哪敢啊!
不就是名义上要超过这小子瞧不起的那群人吗!既然他都不要诸侯王位了,那肯定给他!
盘算着封赏该怎么安排的刘邦突然听到了“中子”两个字,从鼻腔中闷出一声疑问:这……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他的好大孙怎么上位的?
【等到刘恒从代国入长安,即位皇帝后的第二天,他就下令让自己的亲舅舅薄昭前去代国迎接母亲来到长安。
考虑到刘恒入长安的紧张与迅速,他理当是没有带上家小的闲暇的。年幼的刘启就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跟着祖母和母亲一起前往了长安。
西汉长安在今陕西西安西北,而代国起初都晋阳,地在今山西太原西南。又都中都,地在今山西平遥西南。
生于藩国,长于京城,八、九岁时经历了这样一场千里驰行的旅途经历,应当说是极不寻常的。两汉帝王中在儿时有这样的行旅生活经历的,可能也仅有汉景帝一人。
进了长安后的不久,刘启就被上奏请立为太子——怎么会请立刘启呢?我们之前明明说过,他是中子,还是庶子,为什么会请立他呢?
——因为代王后以及她的三个或者四个儿子,都在请立太子之前去世了。刘启当时是刘恒膝下最长的孩子。】
汉初:?不是,后世的皇家阴私难道也是我配听的吗??
但转念想想,大家又觉得事实可能不尽如此——大家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幼儿早夭的事情。
后来的汉文帝登基的时候,那位景帝都才八、九岁的年纪。那几个嫡子还不一定全是哥哥,身体不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并且也不一定是全部突然地在文帝登基之前猝死吧……那样的话陆续有幼儿早夭好像也说的过去……
众人在心底天人交战着混乱,但表面上依旧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吕泽沉默地听着天幕的声音,从听到吕雉开始,他就难以端坐在坐席之上,而是逐渐、逐渐地,随着诸吕之乱的名声弯下了腰。
周边原本还有不少簇拥着的人群,可眼下,刘邦若是一眼扫来,恐怕会发现他们这边是如何的鹤立鸡群吧——除了他和弟弟吕释之,以及到了现在也不肯离去的樊哙以外,没有别人了。
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他只感觉有一种无处发泄,难以解脱的迷茫,以至于快要压迫出这个性格刚强的汉子的哽咽。
他在眼下的情况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对吕家来说最可怖的打算——既然光幕极言吕氏在妹妹在位之时权势之显赫,那么为了巩固这种地位,她会不会选家中适龄女郎以配诸侯王呢?
那那样……代王后和几个子嗣的离世……
他闭上了眼。
【这是偶然吗?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后果?我们谁也不敢做出定论。
这位代王后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真实的名姓,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出身,她膝下的几个孩子是什么品性。
——这也很正常,毕竟历史太粗略了。挂一漏万的体例,时代的洪流冲刷之下,没有办法为这些早逝的命运留下什么具体的名声。
更何况取代他们的,是作为未来西汉正统的皇帝与太后。为了皇统延续的稳定,又何必为此大书特书呢?
不管他们的死因到底有没有什么蹊跷,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刘恒顺利地当上了皇帝之后,刘启刚好就是他的长子,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
这是刘启第一次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但他的处境依旧很尴尬:刘恒之所以选择他,既不是因为特别的宠爱,也不是出于对能力的看重,只是为了稳定自己这一脉皇位传承,让其余藩王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太子生涯里向刘恒证明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价值,向刘恒证明他才是那个可以继承刘恒志向的存在。
毕竟老刘家的太子,从来不是什么保送途径:刘盈的地位被动摇过,刘启自己废过栗太子,刘据被迫卷入了巫蛊之祸——刘启要是没办法让刘恒认可,下场也只有被废的一条路走。
万幸的是他成功了。】
刘恒:……这可尴尬了。
被挑明了心思的皇帝带着点担忧与僵硬地去看自己怀里的儿子,心想着这天幕怎么什么都说。
他哪里不喜欢儿子了?他明明很喜欢这个未来谥号是景的儿子啊。
——前提好像确实是因为他未来干的很不错。
但刘启的神色却很淡定,甚至有些出乎刘恒的意料。他完全没有展现出什么,被后世人点明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算喜爱自己的困扰,委屈,乃至于愤怒来。
他就是很平静的,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天幕的说法对他来说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过耳云烟。
刘恒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正眼打量着这个儿子。
……他好像确实忽略了。
刘启从来都是一块璞玉。
刘邦:(悻悻)那什么,果然后世人都知道他不满意刘盈啊。
吕泽:(痛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们经常因为将文景并列,联想文帝对黄老之说的推崇,从而默认刘启从小所学,未来执政所用的是黄老之术。
但很明显,事实并不是如此:崇尚道家学说的司马迁,虽然对于文景施政的记录尚且保持着公正,但对文景两帝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一褒一贬。
尽管碍于皇室的权威不敢直言,他在言语中也用春秋笔法暗藏贬斥:对景帝的论赞没有褒奖之语,明贬晁错无谋,实斥景帝刻薄。
他甚至还刻意在景帝本纪里面保留了大量的天象灾异的记录——上一个得到同样待遇的,在《史记》里面,是作为汉家政治正确必须指责的“暴秦”秦始皇。
这么一说是真的奇怪,司马迁明明不信董仲舒那套,偏偏对于天人感应这种东西半信半疑,甚至不惜将这种思想表现在史记的记载中,以对天象灾异的隐显表达自己的褒贬。
害……所以说刘启怎么可能信黄老,行黄老呢?最信黄老的刘恒,在司马迁笔下是第一等的地位,赞其大德,记其诏书,隐其灾异;同样奉行黄老的刘邦、吕雉,在司马迁笔下也有个第二等称赞。
刘启……刘启他是和秦始皇一个待遇的,第三等。
——因为他主要奉行的是汉初所迅速发展起来的,新法家学说。或者说,更准确的评价,理当是他的曾曾孙子汉宣帝在多年后发出的肺腑之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刘邦:……不是啊,好孙子,你怎么……能在汉朝的史家笔下,混的跟一定会被批判的始皇一个待遇的啊。
刘恒:……我的好大儿,你是真的能折腾啊。
隔着时空,这对亲父子的脑回路竟然碰撞到了一起,对上号了。
——这小子未来是干了什么好事,让这“西汉著名史学家”这么膈应他啊?
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也许还有一种情况,叫做子债父偿。
刘彻:我爹爱我,怎么,有意见?(自信)
除此之外,刘邦品味着那句霸王道杂之。
——嗯,真不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了,这位宣帝也是他的好子孙啊!
【他的老师当中,最为著名的一位便是刘恒为他挑选的名士,晁错。
晁错是颍川人,为人“峭直刻深”,少时追随张恢学习法家申不害、商鞅的刑名之学。后来又被朝廷派去跟随伏生,学习儒家的《尚书》,回来之后就已经能够灵活运用。可以说是儒法兼通的人物。
他儒法相济的政治思想,可以说对于年少的刘启,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做太子的时候,刘启就对他的政治智慧极其欣赏,经常采纳他的谏言,以他为自己的“智囊”。
但即使是儒法结合,那也到底有个轻重厚薄。
晁错是峭直刻深的人物,本性当然更为崇尚、偏向法家。作为刘启的老师,他曾经向刘恒上奏,声称“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
他是对于刘启文化品性和政治资质最为了解的人,也是最为少年时期的刘启所考虑的人。所以在刘恒的面前,他在称赞刘启“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的同时,非常认真地提出了,要让皇太子多多学习“术数”的请求。
什么是术数?结合他在这一段前面的发言,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能够“临制臣下而治其众”使“众臣畏服”;“听言受事”使自己“不欺蔽矣”;能“安利万民”让“海内必从”;“忠孝事上”使“臣子之行备矣”的治国之术。
这一段看起来有点绕,但细究本质,强调的很多都是君主的权威,要能够控制臣子的尺度。
——这就是很显然的法家思想了。】
“这晁错……”刘邦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光幕上有点眼熟的人影。
“是之前,说到恩师的时候,在光幕上显现出来的人物。”
萧何在他身边小声的提醒,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谋算之后,对先前内容的记忆已经不算深刻的刘邦这才想起来了是谁。
那这可真的是……他的脸色有点微妙,或者说,所有认识到了这一点的人,脸色都有点奇怪。
晁错确实教出了一个好太子,一个好皇帝。教会了刘启法家对于君主的要求,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术数,什么叫做临制臣下。
他教的太好了啊。
用自己的生命宣布了刘启完美的出师。
【当然了,除了儒法两家,从刘启的家庭教育环境来看,他对道家无为的学说应该也是相当精通的。
他的亲爹刘恒信黄老,他的亲妈窦姬也信黄老,以至于道家在文帝朝一直是知名显学,刘启作为他俩的儿子,不读不懂黄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在这样的一对父母的影响与教育下,《史记》对景帝对道家的态度,是这样描述的。
——“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这一个“不得不”一出来,说实话,不错。有点压根不想读这种东西的少年,被逼无奈硬着头皮读书,但其实心里一团火烦得不行那味了。
毕竟精通不代表喜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刘启是个从小就个性鲜明的,甚至有些刚烈暴躁的人,像他这样的性格,本身就跟“无为”的理念擦不起来火花。
他能因为吴国太子和他宴饮博戏的时候竟敢出言不逊,再加上与他争道有失恭敬,就直接震怒,顺手抄起手旁沉重的博局就朝吴国太子抛去。
——不偏不倚,正中头部,对面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从此一战成名,荣获“大汉棋圣”的名号,千年永流传。我们甚至可以开个玩笑,说不定景帝朝的大臣最害怕的,就是陛下如果有朝一日喊他们一起下棋。
毕竟谁知道他老人家是真的突然手痒想要下棋,还是看自己不爽很久了,打算再一次借下棋不恭为由杀人呢?
那就埋在长安的吴王太子的尸体,可就正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
天幕上所展现的,是尚且属于少年身姿的刘启。
比刘恒怀里还没抽条的小孩成熟了几分,身姿挺拔的皇太子在天幕口中“暴怒”的旁白声中,微笑着举起了那张沉重的博局,无视了对面原本满脸张狂的人影突然措手不及的慌乱阻止,狠狠地砸了下去。
没有眨眼。
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手上博局的一角滴落在地上,下一秒被他踩着长靴,重重地碾过。
神色不变的汉太子殿下将手中的凶器递给身旁目睹了一切,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侍从,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模仿着父亲的云淡风轻。
他踩着血泊走过血亲的尸体,衣角却是不染尘埃的干净。
【以这样的性格作为一朝的君主,刘启的为政,是每一行都写满了锐意进取,敢作敢为的激昂气派】!
一滴,一滴,又一滴。
天幕的画面一向写实且精致,以至于那滴滴沿着刘启手上博局下落的血滴,其色彩都是饱和而鲜艳的,落入他们的眼中,更是带着接近妖异的肆意。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吴王是谁,但具体的身份也无关紧要。天幕之前早就交代得明白,后来的诸侯王基本都是刘氏的血脉。
也就是刘启的血亲,血脉相连的宗族。
可是吴王太子的尸体就那样瘫倒在皇太子的脚边,红红白白的颜料溅射喷洒了一地,像在地上绘制了一副极绚丽的彩绘,衬得一旁身姿挺拔的少年干干净净,白皙到晃眼。
这还是亲戚啊,他动手的时候,迟疑过吗?动摇过吗?
汉初的异姓诸侯王们把这被天幕艺术化过的场面,死死地烙进了视网膜的深处。
——这样的君主,对于他们,又会有什么怜悯吗?
突兀沉重的压力又一次被狠狠压到他们的肩头,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天幕却雀跃着,仿佛终于进入到了什么重要的环节一般闪动着,最后呈现出了十个莫名的大字,下一秒再转换成了隶书:汉文帝遗留的社会问题。
【汉文帝的仁政,可以说得上是名声冠绝历代,后世无数明君贤臣纷纷以之为偶像。
他的好大儿刘启在自己即位之后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在重制宗庙礼仪制度的同时,狠狠地为自己亲爹总结并夸耀了那拉出来闪亮亮的政绩,成功给亲爹奉上了太宗的庙号,衍生而出著名的“德隆于太宗”。
所谓:“临天下,通关粱,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肉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再加上什么“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可以说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刘启那对亲爹炽烈而真挚的爱了,跟好话不要钱的一样。
但是,我们从辩证的角度出发,刘恒黄老无为治国的观念,虽然促进了社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但也遗留下了许多社会问题。
本人就生活在文帝朝当时的西汉著名政论家、文学家贾谊,在自己献给文帝的《治安策》中,替我们鲜明而尖锐地指出:当今天下,“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已经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的危机形势了。
具体再结合历史背景替他总结并补充一下,主要的社会问题也就大概是:诸侯王势大、匈奴入侵猖獗、国库财用不足、富商豪强崛起、吏治败坏——这区区五点而已。
……嗯,“区区”,真的是区区。
毕竟刘启登基的时候,所要面对的就是:上顶着亲爹亲妈信奉黄老之术的孝道压力,内跟着把持军队、朝政的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勾心斗角,外头还要平定一个,国仇家恨一起爆发的吴国领头的七国之乱。
顺带还要在未来十几年执政中,大致解决,或者缓和这区区五个问题,给儿子留下一个“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治世以方便儿子继承他的意志打出大汉雄风来,
……说实话,刘启真的是个好儿子,好父亲啊!他爹和他儿子之间要是没了他……感觉他爹和他儿子都会绷不住吧。
所以啊,刘恒你何必用愿不愿意面无怨色,给你吮吸毒疮这个方法来检验你儿子对你的孝心啊……就刘启这个打小养尊处优骄傲自信放光芒的张狂性格……他再爱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的吧……
能够继承父亲的志向,发扬光大父亲的事业,使自身的名声于后世而显赫。这才是天底下对父亲真正最大的孝道啊!】
刘恒:感谢亲儿子送来的大份管饱的夸奖尊崇!知道你爱我了行了行了。
心情愉悦地搓了搓怀里已经被揉搓地放弃挣扎了的儿子,刘恒看着那个著名政论家的“贾谊”,思考着这是哪一位可以为他所用的贤臣——其实在他手上可能没办法好好被运用,但是他可以把他打包给刘启啊。
刘启却探出了个脑袋,带着疑惑与不解地问他爹:“所以,父皇为什么在天幕指出了那么多弊端之后,还不改变自己执政的方针呢?”
他此时太过稚嫩了,还没有正式开始接受严格的帝王教育的孩子,基本上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和敏锐在跟着天幕走。
当听到天幕口中对法家思想的介绍的时候,刘启就能感觉得到那种接近战栗的共鸣感,满是喜悦的如遇甘霖般的醍醐灌顶。
——他想成为这样的君主。
……然后就被天幕口中“区区”五大社会问题,以及一堆听起来就很棘手的冲突与压力打倒了。
尤其是最后那个“而已”。
刘启:(流泪猫猫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感觉我做不到啊!爹你救救我啊!
但刘恒的面色依旧是不变的和煦,他善于驾车而磨出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刘启的发顶。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用道家黄老学说的话,眼下的局势又该如何办呢?”
刘启哽住了,哑然无言地望着他的父亲。
他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怎么能苛求一个还没认真学习治国之道的稚童,去解决如此宏大而艰难的问题呢?
刘恒接手的局面,是刚经过第一次内乱的汉王朝。高帝,高后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可是秦末以及匈奴相继让汉朝损失的元气还没有完全的恢复。
军功集团们依仗着自己的扶立之功,把持着军队和朝堂的高位——就算是刘恒连夜镇抚南北军以收拢军权,挑选的宋昌依旧兼具着他的近臣和军功集团之一的双重身份,本质上还是双方知根知底的一次妥协。
各地的诸侯王们野心勃勃,对他的即位满是挑剔,嫉妒,甚至愤怒与不服。积蓄着力量,时刻准备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发动一场狂暴而激烈的叛乱。
——刘启接手的局面,固然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但刘恒所面对的,又轻松到了哪里去了吗?
政治是妥协与平衡的艺术,而刘恒是这门艺术登峰造极的玩家。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击即中,那么自当将长久深自缄默。这种沉默不是软弱的妥协,而是徐徐图之——虽十世仇犹可报也的积蓄。
他抱稳了刘启,“有些事情是只有你父亲我所能做到的,而有些事情却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也没有完美无缺可为万世法的制度。因时而变,随时而变——你得记住,刘启。”
——但,当然了,作为长者的前人有着自己的矜持和责任。没有做父亲的会目睹了孩子因自己遭受的困境而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刘恒不说。
【我们首先来看诸侯王势大,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已经大致论述过了。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文帝对于同姓诸侯王们采用的态度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的宽容主张。诸侯王们得以在自己的封国里享受着和皇帝同样的待遇,拥有着独立的财政权、行政权,甚至军权。
他利用同姓诸侯王们的影响力来对抗汉初军功集团们的骄横,从而达成一种微妙的均势。同时也是通过安抚怀柔的态度,能够保证国家内部政治的稳定,给经济生产一个相对平和的条件。
在文帝在位的时期,因为大国的诸侯王们基本没有长成,其权力把握在汉相的手中,文帝自身又威望甚高,这种怀柔的态度很大程度上稳定了局势。
可是,虽然此时多数诸侯们没有反叛之心,但毫无疑问已经逐渐具有了反叛的实力,为汉王朝的统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啪”地一拍大腿,刘邦当场就拉着韩信指着天幕,“看吧,将军。我可没有随便乱说啊。”
“在刘恒在位的时候,同姓的诸侯王们却是安安分分的,但是你听听嘛,就算是同姓的诸侯王,等到了刘启上台的时候,都要跟他玩造反。”
“我之前所说的,为将军后世名所考虑,真的不是我在信口胡说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还不忘往张耳他们那边看,看见几张此刻已然苦兮兮地有几分难色的脸,心中不免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