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 by浮笙闲
浮笙闲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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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刘邦早年熟悉的游侠风范,是他早年亲历而倾慕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战国门客们的风尚。
他们没去管天幕继续阐述着的什么——反正自有别人替他们去聆听,刘邦此刻全然的心神只能停留在韩信的身上,因为他无疑在逼问韩信的忠心。
而韩信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又仿佛没有。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再拜而起,声音坚定地铿锵,让刘邦得以看见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
他能隐约听见隔得稍远的群臣望见这边举动而在窃窃私语,但他们肯定也不能听闻见这里一场足以震撼整个汉朝政治格局的对话。
而这些窃窃私语他此刻懒得去理会了,因为虫鸣怎有黄钟大吕的振聋发聩。
“悉听遵命。”!

【孙休是29岁暴病而卒,突发恶疾而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来不及做过多的布置。
临死前甚至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紧握着他信重的旧臣丞相濮阳兴的手臂,指着太子示意他辅佐太子继位。
结果他死后,他最信任的两个大臣,濮阳兴和张布合谋,以太子年幼,只有十岁为由,违背了他的遗愿,迎立他的侄子孙皓为帝。
不得不说这两个大臣也是真的傻子。也不去想想孙休为什么会把年幼的太子只托付给他们,而甚至没去找宗亲呢,真的只是因为病重吗?
——因为他自己能够上位,靠的就是他爹孙权选定的一方托孤大臣势力,宗亲势力新的领头人孙綝废掉了原来年幼的吴帝孙亮,转而迎立他。
孙綝的下场是什么呢?
是因为明面上骄横不法,实际上对皇位产生了非议,被孙休收拾了。
当然了,孙权的托孤其实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其利益分割与分权分化从理论上来说都干的很漂亮。
唯一可惜的是没料到宗亲代表孙峻、孙綝的脑子都有坑,哪怕卖了孙家也要跟江东士族搅到一起,从而打破了三方托孤势力的均势,我们之后有空在他个人专篇里面可以详解一下。
孙休自以为自己避开了亲爹曾经不小心掉入的坑,万万没想到选定的两个臣子的脑子也不太好使。
他们完全没意识到多年以来孙休的偏爱,对他们骄横的包庇,已经把他们两人完全捆绑在了孙休一脉的身上,还很傻白甜的干出了同样的迎立年长藩王为帝的操作。
下场就是这俩大臣,以及孙休的皇后太子,先后被孙皓找了借口或是杀了或是逼死,记好这个结果】
公元209年
孙权和徐玉面面相觑,尤其在听到天幕对他未来儿子下场的辛辣讽刺,和对自己临终安排的淡淡惋惜,只感觉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恍惚感。
他本来处理完了一天事务,想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子被他抱养到了徐玉这里,于是满怀着慈父心肠跑来逗逗亲儿子。
结果刚刚让侍立左右的仆从们全部下去,决定和老婆孩子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就被突然出现的光幕接连不断的暴言狠狠冲击了一波。
年轻的吴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刚刚字少事大的剧透在心里理顺了一遍逻辑。
首先,他未来有,嗯,起步三个亲儿子掺和进了这一团乱麻里。
他本来传位给了叫做孙亮的小儿子,结果托孤对象没找好,被宗亲背叛改立了应该稍微大一点的孙休,结果孙休死的早,皇位又被传给了侄子孙皓。
孙亮既然小到没办法亲政,应该是没有儿子的,那么孙皓就应该是另一个他不知名的儿子的儿子。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登儿呢?登儿去哪里了?登儿是他的长子,他怎么可能不立登儿为继承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孙权心下一沉,阴影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
……孙登没能活到他传位的时候,或者未来的孙登实在不合他的心意。
他看着徐玉怀中懵懂的,被天幕吵醒后,此刻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的动作,笑呵呵地朝他伸手的长子。
他在朝他笑着啊,这可是他苦苦等待,直到27岁才盼来降生的长子啊。
徐玉同样也意识到了他不曾言说出的忧虑,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儿啊,她身上流着和孙权相同的血,孙家人的敏锐在她身上同样也能展现出征兆来。
但孙权可以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尚且还来不及和他培养起深情的孩子,徐玉不能。
孙登是孙权的长子,是徐玉的养子,考虑到孙权多年来对她的的平平,也许还会是她唯一的后半生的保障。
所以她当机立断地落下泪来,娇俏的美人垂泪靠在孙权的肩头,稚嫩的孩童被举到父亲的眼前,不知晓大人复杂交锋的幼儿只是顺从着本能,乐呵呵地向着熟悉的人影伸手。
“表叔,”她跟着自己父系的血缘关系称呼着她的丈夫,泪眼朦胧地泣声道,“孙休识人不清,孙亮年幼无知,孙皓残暴不仁……都是登儿福薄啊,没有办法继承你的大业。”
灼热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胸膛,于是同样情感丰富的吴主也忍不住跟着眼眶一红,在徐玉最后哀婉的“恳请表叔你多怜惜几分登儿吧”一声中,滚烫的眼泪也沾湿了衣襟。
“为我磨墨。”
他的脑海里碰撞着种种的碎片:魏国建立,晋朝代魏,晋蜀吴的三家分立,宗亲,吴国灭亡……这些语焉不详的重大事件,在政治家的思虑中被珠串成链。
他没什么心思去考虑早已作古的汉景帝,此刻也分不出心神去听听那后世的明朝又有什么样的悲哀。
“我要写信给公瑾招他回来。”他斩钉截铁地对着徐玉说,“此等大事必须同他商议。”
【明景帝朱祁钰,这位更是重量级。
他在堡宗朱祁镇大肆举兵亲征,结果土木堡之变葬送了二十万大军,败了大明永乐仁宣三代积攒留下的家底之后临危受命,在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的危难之际登基为帝,君臣勠力同心力挽狂澜给大明续了一波命。
在在位八年,基本上年年都有天灾人祸这样的地狱开局的情况下,做到了渐有中兴之迹,一扫堡宗在位之时朝堂上奸佞横行的妖风邪气,政治清明,广开言路。
可以说在大明皇帝中算得上英主的水准了】
公元1428年
拿着册封太子的圣旨的朱瞻基:突然感觉这圣旨有点烫手。
本来在听到被后人称为景帝的皇帝不是朱祁镇的时候,他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谨慎地决定先静观其变,听听那个现在还没个影的儿子干的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甚至还没来得及细讲朱祁钰的生平,所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把他整个人砸懵了。
从小就被全家人,尤其是他亲爷爷朱棣所宠爱的“好圣孙”只感觉自己一口气都差点没顺上来,眼前随之一花,身体跟着一软,把底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群臣吓得魂不附体,匆忙之下都顾不得君臣之礼,手忙脚乱地要去搀扶。
朱瞻基摆了摆手,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深呼吸了一口气。
“朕没事,”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让我好好看看朱祁镇那小子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天幕不是要详解这明景帝吗?把土木堡之变也给他好好详解一波!什么叫做葬送二十万大军……败了三代家底!
什么叫做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甚至在已有皇帝的情况下,还要另立新帝的……!
联想到靖康之耻,朱瞻基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更急促了几分。
朱祁镇这混账最好是给他死在土木堡了所以才被后人讽刺是堡宗。
——别给他当了徽钦二帝!
但可怜的朱瞻基啊,重量级的还在后面呢。
【结果29岁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病重卧病,对禁军失去了实时的操控权。
其膝下独子朱见济早夭,太子之位空悬,而最大的竞争者就是虽最终被废,但曾经到底被立为过太子的,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
于是朱祁镇纠集想要从龙之功的反动力量,发动了臭名昭著的夺门之变,夺取了政权。
夺门之后下令大肆缉捕、清算景帝近臣,派人勒死了朱祁钰,将以力挽天倾的兵部尚书于谦为首的一派景泰名臣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逼迫致仕的致仕。
成功做到了六部为之一空,满朝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堡宗就已经把满朝文武,尤其是高官能臣带着送死了一波。
景泰八年的心血最终付诸东流,妃嫔被殉葬,早死的太子和皇后被废黜了尊号,甚至于坟墓都要被开掘,满朝近臣命丧黄泉。
瞧瞧这个下场眼熟不眼熟?历史有的时候还真的在循环,他和孙休并列成了景帝年龄的下限】
这下真的眼前一黑了。
朱瞻基一声不吭着地直接绝倒,把满朝文武吓得心率急剧升高。
——要知道朱瞻基眼下就那一个未来要把在座不少大臣的命一起葬送掉的混账儿子啊!那未来的明景帝还没有个影呢!陛下这要是被气出了个好歹来……
看着光幕上一脸阴郁与狠辣的青年人,嘴角含着狞笑地旁观着他血脉相连的兄弟躺在病床上,被他指使的宦官活活用白绫勒死,甚至还不忘语气轻快而辛辣地在一旁,告诉他那为国呕心沥血的弟弟,他所亲近信重的大臣的凄惨死讯。
再回想起土木堡之变一词出现之际,在座有些人虽苍老但也看得出熟悉的轮廓——夭寿啊,英国公和成国公他俩位老人家都折了进去!
那奸佞横行的画面更是让不少老大人们看了就心梗:堂堂大臣,竟要向一阉人卖好行贿;兵部尚书,竟会被罚跪草中;赫赫国公,竟然要向一阉人膝行面见——!
这要是让朱祁镇再上位,满朝衮衮诸公,又有谁最终能落到个好下场?!
“陛下啊!陛下!万望您保重龙体啊陛下!”
“太子望之不似人君啊陛下!伏惟陛下您深思啊!”
“太医呢!一些个没有眼力见的,快去喊太医啊!”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吵吵嚷嚷地沸沸扬扬,于是本就只是一朝急火攻心的朱瞻基很快悠悠转醒,伸手把那道被他后来藏进衣袖的圣旨掏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了个粉碎。
“太子?什么太子?我哪里说过要立太子?祖训有言有嫡立嫡,皇后虽无男息,却也诞下过子嗣,哪里有提前册封庶长子为太子的道理!”
他是真的气急了,连带着对一向放在心尖尖上的孙氏都带上恼火的忿怨。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感情,他之所以想要立朱祁镇为太子,难道是因为他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长子有着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吗?
当然是因为子以母贵,他所偏爱的是这儿子的生母啊!
他本来打算借此废掉原配胡皇后,改而让孙氏为后——现在为了朱祁镇绝对不能登基,他势必不可能让孙氏再为后了,他也不情愿让孙氏为后了。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去杀害尚且无辜着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但要再放任他为帝……恐怕这满朝文武的心都会先散掉。
朱瞻基转头吩咐到:“去把御医喊来。”
他真害怕自己会被气出什么好歹来了。
天幕啊天幕……他虔诚祈祷起来,你快点跟我细细说说我未来那个争气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啊,谁生的啊?
——救救大明!
但天幕很明显听不见他的祈祷。
【最后一个有名的景帝,是清景帝光绪,这位仁兄的事迹相信学过初中历史的人都有所耳闻,这里不多加叙述了,因为有点敏感。
他最后是37岁被宣布因病去世,但真正死因很可能是被毒死,死后在掌权太后的操控下扶立了侄子溥仪即位,后来发生了什么更是众所皆知,我们更不论述】
【所以啊,我们总结一下这些景帝的人生历程,可以说各有各的悲剧,总的而言都是早死多病继承人波折的倒霉蛋。
横向对比,混的最好的果然还得是属老刘家祖传强运的刘启。
虽然他常年被人锐评:往上比不过他爷爷汉高祖,他爹汉太宗文皇帝,往下比不过他儿子汉世宗武皇帝,他曾曾孙子汉中宗宣皇帝。
成功在上下五代明君的队列中当上了西汉庙号守门员,干的比他好的有庙号,没有的就不给。
甚至因为他儿子的后代里还分别又出了汉世祖光武帝刘秀,和汉昭烈帝刘备。这两个人分别建立了东汉和蜀汉,相继给汉朝强行续命。
虽然前者时长后者时短,但到底能死灰复活两次,不得不让人调侃一句他“为国生子”。
但这些调侃的说法并不意味着刘启的政绩是不及格的,是平庸的,乃至于一些很离谱的人宣称的,完全模仿着他爹的路子在走,换谁上接手汉文帝留下的家业都能续出个文景之治来。
太可乐了,家人们!
刘启之所以没拿到庙号,那是因为他的竞争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啊!
西汉四个能拿庙号的皇帝,基本上都是排皇帝排行榜的时候,能竞争前十五的热门选手,尤其是刘邦和刘彻,他俩甚至能基本稳定前五。
刘启这个庙号守门员的水平,那可不能叫做及格线标准,拿他来做及格线,那自古以来没多少个及格的皇帝了。
硬要说的应该是——那四个都能进前十五,他卡位第十六吧】!

“父wa——皇。”
原本注视着光幕细细品味着后世的风波和汉家几世的荣光的刘恒,在这声和光幕比起来显得有些微弱的童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门口。
努力试图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但依旧难掩睡眼惺忪的孩子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他派近侍喊来的太子刘启。
年仅九岁的孩子,跟着祖母和母亲舟车劳顿、千里迢迢从代国赶到帝国的中心长安,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封为太子。一番周折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又被他精力充沛的亲爹派人从睡梦中揪起来的小孩不敢对一向很有威严的亲爹有所抱怨,但一开口差点又喊出没改口之前的称呼。
这确实是脑子还懵着的没清醒过来。
刘恒回忆了一下之前光幕放送的英朗青年,再看看眼前望着天幕,有点好奇但还有些没睡好的蔫巴的小孩,怀揣着一些难言的怀疑人生和因光幕而起的怜子之心,他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还别说,这孩子有点坠手,是实心的崽。
“好好看着,仔细听着。”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未来怎么长成那样的,希望天幕能给他个方向,最好替他好好激励一下太子……刘恒也默默祈祷。
很明显,老刘家人的运气确实是比老朱家的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说到汉景帝,我们肯定要提的是文景之治。太著名的治世了,后世有些治世被评论时都要拿来和文景比一比——对,这里说的就是明朝的仁宣之治,被评价为如果不是这俩皇帝死的太早,说不定可以和文景比隆】
朱瞻基:……别再戳人伤疤了!我知道自己活的短了!已经在让太医负责调养了!
【但很遗憾的一点,也正因为文景之治的名声赫赫,以至于刘启整个人鲜明的个人特色都被这样的治世所掩盖。
人们在提及他时,大多认为他和他爹一样,都是那种信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攒出来的治世。
这样的误解一直上溯,甚至最终能够上溯到《汉书》。
西汉最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虽然本人对孝景皇帝的为人不太感冒,但到底还是中肯且贴切地在《史记》的自序中论述他为“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而东汉初年的杜笃在《汉都赋》中更是直言“德隆于太宗,财衍于孝景”。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汉朝人对刘启的普遍认识还在于锐意进取的富国强兵的有为帝王】
虽然缺乏了开头的一些信息补充,对于突然接触的天幕信息还多少有些茫然的刘启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词。
他仰头去看他爹,一双原本还带着困意的眼睛现在终于精神了,亮晶晶地闪着:“天幕在夸我吗?”
刘恒面带微笑地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轻点头。
【但是情况到了班固开始写《汉书》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儒家学说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班固本人尊汉情结的浓厚,他在为刘启作本纪的时候就大刀阔斧,简直堪称重塑了孝景皇帝的历史形象,将他改写为仁厚的有德之君。他将对刘启富国、平藩的功绩和刻削的性格缺陷一并隐去,并成功的加上了一句其实不如不加的,影响了几千年来历史对刘启评价的评语
——“孝景遵业”】
结束了和韩信短暂的单方面心理博弈后,满脸笑意盈盈的刘邦十分自然且爽快地开始四下吆喝起来,让人给在座诸卿都上点酒食,并且很顺手地把侍从们第一波给他送上的佳肴推给了同样重新落座的韩信。
嗯——当年为了迅速增进君臣感情,解衣推食做的太过火都已经形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品着口美滋滋的小酒,听着萧何复述的后世人对他们五代明君的夸赞的刘邦,在听到爷爷汉高祖的时候,吞咽酒液的动作突然顿住。
刘邦:?这小子是我孙子?我儿子是那个汉文帝?
他略带狐疑地咂了咂嘴,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破绽来,依旧笑着为他的后世儿孙们拍手称赞。
刘邦:你与其让我相信刘盈能当上那个汉文帝,还不如让我相信文帝喊的是吕雉!
这份表面上的和睦最后只持续到了天幕先后道出了“儒家”“仁厚”“遵业”这几个词汇。
这个临时的议事班子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韩信是茫然的从众,萧何是诡异的抽搐,张良是不动如山的沉稳,陈平是深藏不露的假笑。
刘邦,刘邦才是最破功的那个,好悬没被自己一口酒呛死,干咳了半天。
他自己信奉的就是道家那一套治国理念,所以在听到文帝信黄老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就算知道了景帝会进行改革,也没多意外——治国之术本来就该因时而变,随时而变。
但听到儒家影响之下,后世把他孙子硬往仁厚有德之君去塑造,自己就是个混不吝的游侠脾性,浑身反骨甚至敢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刘邦是真的很难去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并且遵什么业啊,他心底恼火地隔着几百年时光对那个这么写他孙子的史学家批驳起来,这遵业听上去就普普通通啊!
【班固的《汉书》在东汉以及魏晋之时可以说是名重一时,为世人传颂,在这样强大的舆论影响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遵业”、“恭俭”这样的评价。
再等到唐宋之时,儒学家们进一步地重义轻利、重文治轻武功的思想观念,更使得他们对刘启富国强兵,加强中央集权的功绩加以忽视。反而在失去了班固对汉家的滤镜与美化之后,因为对君主德行修养要求的提高,进一步苛责与批判起刘启的刻薄寡恩。
比如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就既称刘启“因脩静默”,又斥责他诛杀功臣,寡恩刻薄,甚至于觉得他计谋有失。
宋代的儒学家就更不客气,苏辙干脆直接批判他“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不少人直接暴论景帝不如文帝远矣。
这种观念延续到现代,甚至逐步发展出来是汉文帝成就了汉景帝这样荒谬的言论。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文景、文景,这俩父子实际上是正儿八经在相互成就的两个皇帝。而刘启作为老刘家个性鲜明的典型代表,对于班固想要为他塑造的形象估计知道了也会不屑地冷哼一声。】
“没错……!”刘恒听见了怀里实心的儿子小声的嘟囔,他垂眼去看,本来被夸的高高兴兴的小孩此刻皱起了眉头,仿佛是被后世口中“唐宋儒学家”的尖锐评价给惹恼了,以至于原本白皙的小脸都染上一层薄怒的微红。
他捏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委屈着,但不多,更明显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还不错,刘恒暗地里点了点头,最起码没有被骂哭,还有点自己的思考与主见,没因为后世的批判就被打击的哭唧唧的甚至一蹶不振。
当皇帝的就该有这样的心性与坚韧。
他冷不丁地把儿子颠了颠,吓得刘启忙不迭松开拳头去挽着他的臂膀,生怕被手上没数的亲爹颠下去。
然后他就听见他爹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启儿你还是太白了点,以后得继续多加锻炼。”
凭白增加了课业压力的小刘启:……我不理解,我爹为什么嫌我白?
刘恒:之前看他长大后喝点酒都上脸,现在生气脸也跟着红,这脸太白了岂不是把他心里想什么都暴露了?还是去晒黑点吧。
【因为他不需要所谓仁厚的评价。他把自己的冷酷、刻薄、寡恩、多疑,一切性格里天生尖锐而锋利的特征都摆在明面上,像永远手持着利刃,大刀阔斧又精雕细琢起手中继承的帝国。】
刘邦再度品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唇角静默地带上了一抹极深的笑意。他放眼望向在场群臣,脑海里闪回过的是当年他所目睹的秦始皇出巡的浩荡场面。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他沉默地向地上撒下一杯美酒,最后一滴琼浆滴落在这广阔黄土之上。
【雷厉风行,厉行变革,冷酷地打压解决处理掉一切站在他敌对面的势力。】
唇角也含着笑意的青年重又站在了光幕最中央的位置,他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生性节俭到接近苛待自己,于是意气风发的皇帝盛服华冠,一派庄严高贵的气质凛然自现。
但他也绝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他立太庙,制华服,修坟墓——但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重制礼仪规范,让一个光辉的帝国得到它理应得的颜面。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都下得了手】
眸色沉沉的帝王笑着询问面前跪拜请罪的恩师,对于突如其来的危机又有何解?向来同样骄傲着刚烈着的臣子,在真实的兵锋将至的压力之下也终于选择了退让,垂下了高昂着的头颅,卑微地道出理当割地求和。
于是他的头颅被作为赠送给朝臣和军队的礼物,胜利的集团们欢呼雀跃着为他们“迷途知返”的陛下庆贺,撕咬下早该夺回的荣光。没看见潜在笑意下的寒意。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同母的胞弟都没有怜悯】
干出了刺杀朝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毫无反省之意的胞弟躲藏在自己府邸的深处,偏心的母亲几近大怒地在他面前为小儿子辩护与偏袒着。
顺从孝道安静聆听,微笑迎合着的皇帝点着头,转手是借此为由对诸侯王的权力大削特削,弟死而地五分。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动摇】
被他曾经立为太子又寄托过希望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俯首着,是在垂泣着吗?还是内心怨恨着呢?
为了他最终择定的继承人,上头有一个当过太子地位稳固还有不少势力相随的长兄,这会是什么样的困扰啊……
所以他满怀爱子之心地下令,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他愧疚过吗?
【意志仿佛钢铁般坚毅的君主】
【什么叫做布义行刚?这就叫布义行刚。】
很显然他不会啊。!

天幕的声音尽管听不出来后世人的性别,但那激昂的语气,那鼓舞的腔调,很难不让人听出里面的感慨与赞叹,甚至能让人为之一颤。
刘邦只感觉自己随着那一句句的感叹,仿佛血液之中都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逐渐跟着沸腾,跟着燃烧。
是那种莫名的意志,支撑着他年少时孤身闯荡江湖,拜在张耳门下为客;支撑着他毅然决然义释囚犯,避祸芒砀;支撑着他果断以沛县为基揭竿而起,响应着陈涉张楚的旗帜踏上了七年征程的第一步。
从默默无闻的沛县小吏再到最终富有海内的天下共主。
这足够了吗?刘邦问自己,不,还不足够。
他要的不是一句共主,他想做的是“皇帝”。
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由感叹起遗传的伟大,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的特质真的也能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一代代的渴望与期许,一步步地添砖加瓦,构筑起最后的大厦。
刘邦眨了眨眼睛。
刘邦:所以说啊,刘启这好孩子才像是我亲生的啊!刘盈你小子给乃公我去学习一下啊!
不知道自己在隔壁世界,某种意义上喜提“好圣孙”称号的刘启正在和他爹小眼对大眼。
孝文皇帝多生性节俭,严苛自律的人啊,后妃连衣服都不得拖地,维帐上面连花纹都不绣,朴素节俭到苛待自己,结果上来就给他看了一眼亲儿子美华服的模样。
至于后面什么杀恩师,削弟地,甚至为了一个儿子弄死另一个儿子的,在他看来都不如这件事来的大。
毕竟后三者的理由给出的明明白白:
他的臣子希望让他割地去解决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赢下的战争;他的胞弟骄横不法严重危及了皇帝的统治;他的废太子因为其本身存在就是对真正继承人的一种威胁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说服他吗?难道还不够向刘恒证明未来刘启的心性吗?
所以他依旧是笑着的,如果不是眉眼弯弯间阴沉沉一阵黑气:“来,告诉父皇,是最近生活有什么不便了吗?花费难道哪里有苛刻你吗?
怎么别的学的都挺活灵活现的,不学了他的节俭了呢!
“父皇——!您,您听我解释——后人不是也说了我没有骄奢淫逸吗!也说了我那样做是为了帝国的颜面!”
虽然年纪尚小,但从小就挺爱读书,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刘启脑子确实是灵活的,虽然被他爹恐吓地有点害怕,但危机之中他还是果断抓住了为自己辩护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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