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穿了一身白衣,哪怕从刺杀的角度来看,也许称得上一句不够隐蔽。
可是啊,刘季在心底为他辩驳。
对于此时将反秦已然变成心中执念的张良来说,他难道不是在试图为韩国送上一场极尽盛大的葬礼吗?
【也许对于华夏是件幸事吧,但对于张良来说,却是彻底的不幸了。铁锥刺杀的最后,是误中副车的结局。
刺杀秦王未果的张良从此改名换姓,远遁东迁到了东海郡的下邳县,当起了个任侠。】
刘邦看见下邳的地名,脸上的神色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转头对着张良就露出了笑意。
“这么想来,我和子房,正是在下邳相遇的啊!”
突如其来的想法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内心,于是兴致勃勃的皇帝在桌案上用手指比划出下邳的字样:“那要不干脆用下邳来作为子房你的封邑以作纪念……”
想了想他又皱眉:“不行,下邳侯听起来实在难听,配不太上子房你的气度。”
那选一个韩国旧地?新郑?可那尚且还是韩王、哦不,韩侯信的封地。
尽管刘邦估计,距离他想要造反的时机也不远了。可是眼下就提前封给张良,会不会显得自己的心思太明显了?并且用韩国旧地为封地,会不会反而又勾起张良对韩国的感情?
这样想着,刘邦一时之间竟有些举棋不定,封赏的话语就这样塞在喉口,可是他又不情愿亏待了张良。
而过往的一幕幕同样因此历历在目,跟着刘邦一起回忆起往昔的张良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抬起了头,眉眼微弯,同样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那不如,”
神情温和的文臣左手半撩起自己的衣袖,伸出右手,蘸着先前君臣聊天之时留在桌案上的杯中清水,写下了一个字。
他的声音很轻,写完之后抬头,眼神对上了刘邦注视着他的眼睛。
“臣当初,原本想要前往留地投奔景驹。结果和陛下一路上相谈甚欢,最后到了留地,却放弃了景驹而最终留在了陛下的麾下。”
“留地,难道不足够象征着我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吗?”
刘邦于是抚掌而笑,颔首应许。
“好,就用留!”
那就从此只做汉朝的留侯吧。
窗外,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如果说陈县是秦末宇宙的中心,那么东海郡,或者为了把刘邦给囊括进来,我们更准确地说,东海泗水两郡,理当就是楚汉世界的起源。
在这一方远离秦朝中心关中地区的楚国东方旧地,秦王朝的统治力相对就很明显的单薄,于是也就成了反秦豪杰们又一处的乐土。
比如韩信出生在东海的淮阴,陈婴出自东海的东阳。此时的张良来到了下邳,而下邳紧邻着隔壁泗水郡,项梁项羽叔侄俩盘踞的下相,与沛县的距离也绝算不上一句遥远。
楚汉最重要的两方势力:项氏西楚集团和刘邦沛县集团,在这个时间维度,竟然意外密集地汇聚在这一片地区,某种意义上也真不愧印证了那句谶言“亡秦必楚”了。】
“韩信在淮阴,张良在下邳?”
刘季坐直了身板。他此刻是全然的欣悦了,美滋滋喜提未来人才方位的他微微满足地眯起了眼,却又在看到项梁项羽两人的时候顿住了。
他叹了口气:说句老实话,推翻秦朝这件事,肯定是一起的人越多越好。
他因此肯定不能说提前去把项家收拾了——更别说,像项家这种本身就是楚国旧贵族,在当地说不准就树大根深的势力,刘季就是有心想提前打压都肯定打压不下去。
那么他就只能坐视着这个未来最大的对手一步步成长起来,进而和他展开一场,对于现在的刘季来说,太过陌生,于是充斥着未知风险而满心不愿的竞争。
谁知道他最后是怎么胜过项羽的呢?这次的对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
刘季也只能叹气,并满是怨气地在心中对着光幕念叨起来:你最好能告诉他最后是怎么赢的,给他指条明路吧!
【但可惜的是,张良此时并没有遇上刘邦,反而是和项氏一族的往来更加密切:大家都是六国的旧贵族,相遇谈笑之间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鸿门宴的时候,项伯在知道了项羽要攻打刘邦之后,连夜都要跑到关中内地去找张良,希望能把他带走。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啊,张良还曾经救过他的命啊!
甚至从后面,项伯回去之后竟然还能对着项羽明说,他跑去找张良了,而张良带着刘邦告诉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先别直接动手,咱好好听听他们怎么说先这一点来看。
我甚至都怀疑项羽对于项伯去找张良这件事,该不会提前都知道吧?
就算不知道,他估计也和张良打过不少照面。不说和他关系怎么怎么地好,最起码应该对他印象不错,并且知道这是曾经和项家来往过的人。后来在刘邦都已经出了关中的情况之下,甚至还能听张良为其诡辩几句。】
刘季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刘季:突然间就顿悟那个反秦交际花什么意思了。
陈县那一波人,你跟他们还只是也许有过往来;而现在项家人,跟你甚至都已经发展到了这种接近过命的交情了是吧。
刘季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但到最后都只剩下了眼馋:那能不能多给他带几个人才过来啊?他不嫌弃是不是六国旧贵族啊,若是六国复国该怎么收拾,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他在下邳逗留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秦末真正大乱才重新出山。而这段时光,我们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地升华了张良。
他在这里也许遇见了一位,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了堪称颠覆性影响的重要人物
——黄石公。】
【我们不知道黄石公的真实名姓,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他也许是兵家的大才,也许是不愿出仕的隐士,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张良由于刺秦失败而郁郁寡欢,对于自己未来整个人生的方向都迷茫无措的时候,给予了他一个新的选择,授予了他一部兵书,《太公兵法》。
苏轼在他的《留侯论》一文中,对于两人的相遇和发生的故事,将其简短而有力地总结为“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
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此时的张良,他尚且会由于黄石公的傲慢无礼,而想要殴打这个,竟然敢叫只不过是恰巧路过的自己替他捡鞋的老人。
嗯,虽然会发怒这件事很正常。别说人张良可是老韩国正绿旗的贵族,就是一普通人,面对这局面都得骂上一句老东西没脸皮子的。
但是能成大事的人物,就是要做到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我黄石公看你张良文质彬彬的,挺能耐一小伙,你所思所想竟然只是去刺秦啊?
这要是成功了就是让秦皇去给韩国陪葬,失败了你就自个去是吧?真行,好一个不成功便成“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十八岁的好汉的玩法。
能不能有点志气!
有本事就好好学我这本书未来去造反,让整个秦朝去陪韩国!】
汉初所有人,都为后世人这突然接近发癫一般的论述顿住了动作。
什么叫做正绿旗?虽然韩国确实崇木德尚绿色,可是为什么要用某某旗这样的称呼去形容张良的贵族身份?
什么叫做成功了就让始皇帝陪葬,不成功就自己陪葬啊?不成功便成仁是你这样用的吗?我记得你们好像未来挺崇尚儒家的吧?
孔丘听了你这样的误解,真的不会被气活过来吗?
“……那位叫做苏轼的文人,行文真是流畅自然,且极具自然朴实之美。”
陈平淡然地转移了话题,但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竟然还出现了形容词的重复,也可以知道他心中的难以平静。
后世人的语言艺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超前了,还是看看那比较容易被他们欣赏的苏轼吧!
“确实啊,写得真好!”
刘邦也从善如流地开口,避开了那些说不准能让当事人张良心梗的语句,大力称赞起了这位苏某人的文笔,顺带还不忘夸夸他和张良之间的君臣情谊。
“他未来评论子房的时候,写的都是留侯这一称呼。看来在没有天幕出现的本来的未来,我也会给子房你封上这么一个侯位啊!”
“这就是我们君臣情谊的见证啊!”
于是在座其余几人都纷纷称是,默契地避开了一切听不懂且容易陷入尴尬的话题。
刘邦说得好啊!
苏轼说得好啊!!
张良:……我谢谢你们的体贴了属于是。!
第54章
【张良在下邳的这段时间,毫无疑问的是进修神功大成了。但是我们都知道,高段位的选手往往都容易进入一种寂寞如雪的境界。
张良也差不多如此,他后来和不少人尝试聊过《太公兵法》,却没什么人能给他足够的回馈。】
韩信:……你这么说我就有点想看了。
带着好奇和探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张良身上,对旁人视线称得上一句敏感的谋士于是顺着来源看向近来正负责申理军法的将军。
“韩将军不必这么看我。”
于是张良莞尔,浅笑之余还带点无奈:“将军对于兵法,肯定是能够听懂的。”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将军近日负责整理兵法,那么良之后自会将兵书一齐送至将军府上。若是将军不介意,良也可以在旁帮忙整理几卷。”
他听说韩信最近的工作量确实挺多的,大将军府上的灯火好几个晚上都亮到了深夜。
虽然张良不是那种乐于奉献,无私加班的人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也不吝啬稍微分担些许。
于是韩信快乐起来,果断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人理解的挫败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和刘邦相会,本来不抱什么期望的张良随口提了几嘴,却得到了刘邦的拍案叫绝,并且当即一一施行。
这下可真真像极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际会,一瞬间便击中了张良的内心,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沛公殆天授”的感叹,在自己的目标实际上和刘邦并没有太多关联的时候,依旧心甘情愿地为他辅佐。
这样堪称天作之合的关系,也成了后世很多君主,为了拉近自己和谋臣之间的关系的固定用语,比如三国时期那几家,动不动就是“吾之子房”的,张良看了都得跟他们要版权费。】
“难道不应该是朕先生气吗?”
刘邦迷惑住了:你们没有自己的谋士吗?你们没有自己的词汇吗?
子房是他的谋士懂不懂?不要轻易来沾边碰瓷啊!
并且,刘邦在心里理了理上一次光幕透露出来的后世信息。
他开创的汉朝,后来被后世人称呼为西汉,后面又有什么东汉和蜀汉,开创者还都是刘启儿子的后代。
西汉之所以会变成东汉,应该是后世人在讲汉的正朔流变的时候,那王莽第一次篡汉,后来被他那叫刘秀的好子孙光复河山了。嗯,真不愧是庙号是世祖,谥号是光武的皇帝啊!
之后东汉末年陷入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最后被那曹老板,不,曹老板的儿子篡位建立了魏,同时代并列出了蜀汉和东吴——这就应该是那三国时代了。
刘邦:你们三国篡了我们汉朝的位置,还要用我和子房的故事?好离谱!
他无师自通了那个版权费的意思:这要是他们能站在他面前,不给点补偿费什么的都说不过去!
【话说回刘邦,他在芒砀山呆了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因为随着胡亥的倒行逆施,各地的起义情绪终于随着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义而达到了巅峰。
这里要说一句,陈胜吴广起义,虽然绝对不像是有些人阴谋论的那样,六国贵族复国运动的提前布局,也不是两个懂法的法外狂徒欺负文盲,但也确实不是司马迁口中的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什么都没有的朴实无华的斗争。
说它不是贵族复国运动是因为,为首的陈胜吴广两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普通的闾左人士,也就是在封建时代身份地位很卑贱的,接近无产者的穷困家庭。
陈胜虽然确实可能是贵族的后代,毕竟他出生在陈郡阳城县,那里本来是陈国的领土,而古代又有因国为氏的传统,陈胜就算是落魄的陈国王族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陈国早在公元前479年,也就是距离始皇帝兼并天下超过两百年的过去,就已经被楚国消灭吞并。而后来造反的陈胜,其行其为,乃至于所思所想,都常常带有着楚人的遗风。
他都落魄到与人佣耕的地步了,再胡扯说他为首的起义不是农民起义,就多少有些太过荒谬了。】
刘季沉默了,对于后世人口中,言下之意都带着点无语的对阴谋论的批驳,感觉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荒谬。
说句难听点的话,贵族们一代代地开枝散叶,多少人往上攀附关系,说不定都能找到这样那样的联系呢。
陈国都是多么遥远的过去了?陈胜就算和它有关系,那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他还说他刘季的祖上是魏国的大夫呢!这和他原本是个出生在楚国的平民农民,现在是秦朝麾下的小吏有什么关系吗?
——战国时代啊,就是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
【而说它又不是什么都没有,其实也很好理解。
因为他们此行被征集起来的目的,并不是去修建工程服徭役,而是去渔阳戍守边疆。如果刨除掉这只起义军的农民身份,他们在当时的性质,可能更接近于军队/暴动。
在这里我来给大家大致展示一下,我为什么觉得陈胜吴广起义是具有合理性的。
他们这只九百人的小队,基本上都是从陈郡各个县征调而来的戍卒。我们假定他们是被聚集到陈郡的治所,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会,陈县出发。
陈县大概在现在的河南省淮阳一带,而渔阳却远在现在北京市高密区附近。虽然现在是我们人尽皆知的首都,但在当时也就是个偏僻的小城。地图直线距离就有差不多825公里,我开高○地图都计算不出步行的轨迹到底要走差不多多少天,只能大致估算一下。】
“啊?”
萧相懵了,他盯着后世人切换出来的画面,上头那远比现在精确多了的舆图,一瞬间看得他眼花缭乱又有点如痴如醉。
这次不像是上回,也许是模仿着他们现在舆图的粗略。
大大小小的城市以红点标注的方式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光幕之上,象征着水系的蓝色蜿蜒曲折,而更令萧相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的,则是那黄绿掺杂的底色,和错综复杂的黄红黑白线条。
“后世人标注的那条路线,好像一直贴合在一条黄线上。那黄线是后世的道路,不,直道、驰道吗?那其余的红线呢?那黑白间续的线条呢?”
“渔阳那块地带,远在边疆的地带,后来竟然都能成为首都,也就是京城?”
“后世人是怎么做到的?北边呢?北边的敌人怎么办?他们是消灭了匈奴吗?不对,等到孝武皇帝的时候就漠南无王庭了。但是草原呢?草原上要是再诞生新的所谓游牧民族,后世人改怎么抵御他们的侵扰?”
“是将草原也改造成耕地吗?但是那样的成本也太高了。三代时候的刀耕火种基本也不过如此吧!”
韩信支棱起来了,整个人凑到萧相面前,努力插话进萧相的思绪之中:“那还不如直接把草原收入囊中,我们自己在草原上进行官方大规模养马!然后就可以建立大规模的骑兵,这样以草原对抗草原!”
他还是对于孝景皇帝时期的官方养马念念不忘:那得是多少的骑兵啊!
但萧相除了军事账还得算经济的事,一把子按在满脑子都是军事的年轻人的头上,让他到一边冷静冷静清醒去:“别闹,说正事呢。光用来养马打仗,国家全是支出没收入啊!赔本买卖谁做啊。”
为朝廷财政操碎了心的相国,苦口婆心地对着将军开始碎碎念——倒也不是特意要念叨韩信,就是单纯提到了他也就顺道倒口苦水,谁叫韩信刚好送上门来了呢:
“国库都穷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没钱干什么需要大操大办的事情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开源节流……”
韩信:……
别念了!相国你别念了!
“但若是草原上也可以有收入呢?”
关键时候竟然还是陈平插了一嘴,解救了被萧相抓着人都有点蔫的韩信:“如果跟中原一样开垦耕田,那确实不是很划算。可如果就是单纯依靠游牧呢?”
他斟酌组织了一下词汇,最后开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除了南下侵扰以外,肯定也有自己赖以为生的方式。除了战马以外,牛羊也是可以放牧的牲畜。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利用牛羊增加收入?”
“匈奴人难以凭借单纯的放牧为生,那是由于一旦天时不对,便没有第二种生存下去的方式。但我们又不是全部要求依赖这些牲畜。”
“可是那样草原地区不就不能自给自足还时常要中央——”本来下意识要反驳回去的萧相顿住了,灵光一现,他若有所思:“对哦,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点明了同一个群体:“商人。”
“商人可以从草原地区买走牛羊运送到内地,也可以从内地收购粮食运送到草原地区,形成流通,我们还可以从中收税。”
萧相沉思了一会,然后颔首:“我大概了解了,但是这只不过是粗糙的计划,具体的细节还有待打磨。”
“并且,”他瞥了一眼旁边因为他们这番对话同时兴奋起来的刘邦和韩信,还是给他俩继续泼冷水:“就算完善了,说不定也得是以后子孙的事情了。”
萧相郑重地,再次用力强调:“朝廷现在没钱。草原地区也还没打下来收入囊中呢!”
“你们别提前为没影的事兴奋起来!”
刘邦&韩信:……哦
【现代对于部队的常行军要求大致是负重40千克的条件下日行30-40千米并且保持战斗力。
但是考虑到陈胜吴广一伙人,被征发入伍之前身份基本上是平民闾左,甚至不是帝国常用的军队来源中产阶级,身体素质肯定是比不过现代正规军的。】
韩信:……可恶,很难不眼馋。就算他可以征发市人作战,也不代表他不喜欢什么什么,素质比较高的士兵啊!
【再加上古代道路比起现代来更加原始,就算是有军官进行严格规定与压迫,在不威胁到生命的条件下,他也不可能使人能够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
我大致按20千米每天来算,那就是要走将近四十多天的路。当然,考虑到人体力的流逝和食物补充的匮乏,这个速度说不定还有可以下降的空间。
道路的曲折也不可能只走一条直线,实际路程还会比这个记录更为遥远,时间也就继续被拉长了。
我们虽然不知道帝国给这只部队抵达边疆的期限到底是多久,但是以秦王朝对于效率和精确的注重来看,它也不可能说给予太多宽裕的期限。我根据前面的推算,大致假定为两到三个月左右。】
“后世人和现在的发展真的是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啊。”
刘邦对于这一段的叙述还是比较平静的,甚至听着后世人对于现在的一切都要可怜巴巴地去猜测,去考虑方方面面估计,都有点带着怜悯的好笑在了。
他扭头看向张良,满是轻松地发问:“以后的史书,要不要对于这方面记录得详细一点?要不然就后世人这个全是猜测的方式,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费劲了。”
刘邦:随手帮帮子孙而已,反正也不是我做事。后世人说不准知道了还得感谢我呢,嘿!
然后后世人下一段的论述就措不及防让他差点闪到腰。
【而大泽乡这个位置,大致在安徽省宿州市境内。现今属于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区,处南北气候过渡带,同时又受黄河、淮河两大水系及海陆气候的影响,冷暖空气交汇频繁,天气变化剧烈。
而追溯到秦王朝时期,整个地球处于温暖的间冰期。其温度相较现在都更为温暖,也因此才会诞生北边一统匈奴的冒顿。大泽乡的气候应该会更偏向亚热带季风气候一点。
而陈胜吴广被大雨困在大泽乡的时候是秦历七月份。
虽然由于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的划分方式,实在是让人在看到,比如韩信汉三年十月取代破赵,六月成为赵国相国这类记录的时候眼神恍惚,有一种时间穿越般的割裂感。直到我们亲爱的汉武大帝刘彻治下把太初历搞出来,重新以一月份为岁首之后才不太反人类。
但是颛顼历虽然在年份上面搞人心态,具体月份的划分,偏差倒也没太大。我们大致就可以用农历七月的气候去平替一下,也就是公历八月份左右。
虽然听起来已经快接近秋季了,但是在亚热带季风气候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八月的气候难道好到哪里去了吗?
而大泽乡之所以叫大泽,原因就是附近有一片低洼湖泊,等到下雨天水涨起来,泥巴路泥泞到绝对能够一脚踩下去拔不上来。
就算路还没烂到那个程度,虽然它可能还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大大小小的河流框成个方形,若要向北前进,却也被睢水正正好阻拦住去路。
——大雨天过河?多少有点不把人命当人命了,人带着这一帮小队的军官也是要顾惜自己小命的。】
“后世人,刚刚都说了些,啥?”
刘邦恍恍惚惚,飘移的眼神祈求地落在另外四个人身上。
这一段后世人所说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密集了,密集到把原本正轻松得意着的刘邦一下子直接听懵了。
什么叫做,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什么叫做冷暖空气交汇频繁?什么叫做间冰期?
“……说了陛下的子孙,那孝武皇帝改革历法,建立了以一月为岁首的太初历,终于让后世人不用再看着头疼了!”
韩信选择短暂逃避掉自己听不太懂的东西:他感觉这不能证明他脑子不好使,他怀疑剩下三个更偏向文臣谋士的人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名词整懵了。
他只是第一时间把最能听懂的东西挑出来而已,怎么能叫什么都不懂呢!
并且他相信刘邦也亟需一个自己立马就能听懂的东西来清醒一下。
果不其然,被点出了最易于理解的一点的皇帝陛下一瞬间神清气爽,跟着韩信的叙述就忙不迭的点头:“此言有理!”
虽然在此之前他完全没觉得颛顼历有什么不便之处,但既然后世人都说了,他改一改又没什么关系。
彻儿果然是他们老刘家的大宝贝啊!好曾孙,当曾祖父的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反正!
虽然自己对务农完全没什么兴趣,但是家里就是种地的,多少对于农时也有点了解的刘邦更是充分做到了举一反三,当场就开始列举现在历法的不当:“现在这个历法,季节和农时都对不上去,确实不够方便啊。”
“百家里面有哪一家擅长天文历法的吗?要不也召集他们来改一改?”
刘邦对此表示很无赖:虽然朝廷没什么钱,但是这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出仕的机会诶。
能够发挥自己所长,宣扬自己的学说,难道这还不够让百家那些做学问的人满意吗?大不了随便给点呗,朝廷就这么点钱,你看着办吧!
这边放弃钻研困难的君臣二人在讨论历法,那边知道大头肯定在自己身上的文臣谋士三人组则是在细究字眼。
“其实如果具体分析一下,倒也不难理解。”
陈平反倒觉得有点可惜:“暖温带形容的应该是大泽乡一带气温比较暖和,不如北边寒冷。”
“半湿润应该说的是河流众多,雨水丰沛。”
更了解楚地气候的萧相接过话头:“季风的话,应该指的是楚地一年中按照时令不同,会刮起特定的风。”
他回忆了一下往昔的记忆,半带着遗憾,又含着点没早点发现的追悔:“其实认真归纳一下就能发现了,但是我们先前也没具体记录过这些。”
“东南方向吹过来的风,往往都会带着潮湿的水汽,然后就容易下雨,庄稼长势也好;而自西北方向吹来的风就干燥阴冷很多——这些是不是该让农家去好好研究研究?”
陈平叹了口气,跟着点头:“这也就是我先前可惜的地方了。”
但这可惜倒也不沉重,只是对于自己没能节省点力气的淡淡惋惜。
“后世人只告诉了我们一地的情况,那么天下其余的方位呢?这些就该是我们具体去探索的了。”
张良反倒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在陈平的肩上:“但要是后世人没点破这一点,我们又怎么会去关注这些呢?”
“能有一点的灵感已然是馈赠了啊。”他的声音轻柔地含着笑意:“我们作为当祖宗的,怎么好意思万事靠后世,或者依靠着这不知何处的鬼神来帮助呢?”
于是陈平也跟着莞尔,点头称是。
【那么我为什么会说,这不是两个法外狂徒欺骗懂法分子的故事呢?
诚然,随着睡虎地秦简中徭律的一节出土,很多人都将目光看中了其中的一条——因为大雨而导致的延期,惩罚会被免除。甚至就算不是因为大雨,惩罚也不过是罚钱而已。
这样堪称翻天覆地一般对于秦法严苛这个论点的认知的冲击,使得陈胜吴广起义的合理性在很长时间受到了质疑。
但是家人们,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你们可能没在意的点。
睡虎地秦简中的这一段,是针对徭役的。它确实可以说明汉朝人对于秦法的严苛程度可能进行了污名化抹黑处理,秦法具体的量刑程度是否严苛还有待后续我们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