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我多虑了。”
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下来:没有谁是完全不犯错的,他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从情谊来讲,我并没理由背陛下而投项羽;从能力讲,陛下能将大权托付给我让我专任,而项羽却对范增之言时时犹豫不决。”
“陛下当时和项羽在京索对峙,情况固然不算乐观,可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以陛下的心性,自然也不会悲哀到感觉此战必败。”
说的不好听一点,刘邦当时的计策差不多就是自己亲身上阵拖延时间,等待韩信把周边收拾完了好绕背项羽和自己两面夹击。完全将自己置身于风险之中,大胆到惊人。
“陛下既然肯定能够知晓这几件事情,又何必对我产生怀疑呢?”
他朝着刘邦笑着发问。
【至于后面两次,那就等到时间线进行到那时我们再继续。此刻我们回头继续讲沛县故人。
除了萧何以外,上文我们提到的夏侯婴和任敖也都是刘邦在这个时候认识的。
前者本来是马车夫,因为泗水亭是个交通要道时常经过而和刘邦逐渐意气相投,后来更是也参加了考试,成为了小吏就为了追随刘邦。
主要的特征应该是忠诚。当刘邦和他玩闹而弄伤了他时,他为了不让刘邦背上罪名,自己入狱将近一年,却始终不肯承认是刘邦弄伤他的。
而刘邦也感念这份兄弟情谊,后来让夏侯婴当上了太仆——相当于汉朝的交通部长。】
“确实是位义士。”
萧何看着天幕上他还不是很熟悉的男人,点头敬佩着他的这份重情重义。而确认了自己看人眼光的刘季更是笑意盈盈,应和着他的赞美。
“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干了,省得让夏侯兄弟再进去坐牢。”
这边还没发家的两人品评着未来的造反团队,而另一边……
“为什么太仆是那交通的部长?”
陈平皱起了眉:他们先前猜测的交通,明明应该是和道路有关。
可是太仆主管的是皇帝的车马,并不是道路啊?
“也就是说,这交通的词义比我们猜测得应该还要大些。道路也是交通,车马也属于交通。”张良替他总结了一番,脑中已然有了点思路。
“道路是供人行走,供车马驶过的。而车马是可以便利人于各地间流动的。”
“所以交通其实是一种状态?一种方便人流动的状态?所有可以促进人流动的东西,都可以归属到交通一类?”
刘邦懂了,他啪地一声双手合十击了个掌:“那让夏侯他去当太仆也确实合适,可以。”
虽然他应该只对车马了解更多,但是道路这方面可以学嘛。汉初大部分朝臣不都是得一边实操一边学习的?
他到时候给他手底下多塞几个墨家弟子,迟早可以锻炼出来的。
【后者是沛县监狱的狱卒,在二世初年刘邦弃职亡命而家小被官府追究,吕雉因此入狱的时候。是任敖果断出头,击伤了想要恶待吕雉的官吏,使得吕雉少吃了不少苦头。
有一说一,刘邦和吕雉,某种意义上还真的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
等到吕后当政的时期,她同样感念任敖当年的旧恩,将其提拔为了御史大夫,以副丞相之职主管司法事务。某种意义上和刘邦回报夏侯婴真的是一个路数。】
吕后当政。
刘季那颗先前因为临终之时嘱托的是妻子而非儿子而提起的心,此刻终于得到了确认的答案。!
“……在二世初年的时候,你竟然沦落到一个要弃职亡命的地步。”
萧何沉默了一会。他也是聪明人,刘季能够构想出来的几种猜测,他心里多少有数。
在可能后继无人这样的局势面前,无论再多说些什么,语言总是显得无力的苍白。
于是他岔开话题,将模糊的残酷转移到大业的起点:
“也不知道二世初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刘季心领了他这份好意。
他眼下连老婆都没有娶到手,后继无人的问题虽然压抑,但到底没有什么彻底的实感。于是转换起情绪来倒也显得轻松:“恐怕不止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他对于自己的本性清楚地明白,若说没有雄心壮志的野心,那他是不认的;但在野心之外,刘季更多的是审时度势的敏锐,若非局势不对,他定然不会做出这般接近冒险的举措。
“我听说,始皇帝的长子是公子扶苏。虽不知具体品性,但名声颇佳。”
他开口,语气是难得审慎的严肃。
“是的。无嫡立长,始皇帝没有正妻,那么便应该是长子扶苏继位。尽管并没有立太子,却也应当是按照继承人所培养的。”
萧何的音量也随着一句句的道出后跟着降低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相似的凝重和疑虑。
“若是扶苏继位,能够施行仁政。”刘季缓缓开口,像是在问萧何,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那我为什么要逃命?”
他尽管对于沛县这些官吏大部分都瞧不上眼,时不时得弄点乐子来让他们开开眼,却也不是不识趣到偏要在秦朝的法律面前搞出点大差错来,硬是要自己犯法挑战秦律的量刑。
——可若是不是扶苏继位呢?
【除了上面三位以外,刘邦在沛县还遇到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就是吕雉,他未来的正妻。
我们前面说过,吕雉是我国事实上的女皇帝,天生的政治家,为汉初的稳定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刘季的思虑尚有一半在前面二世问题上被牵绊住了脚步,可眼神却也下意识循声望向了光幕上眉眼间自带着一种刚强不屈的女人。
她的容貌说不上多么的惊艳绝色,可是在知道女人未来的功绩之后,刘季已然自动为她增补上了一层滤镜。
他将这张脸和这个名字狠狠记在心底。
刘季:这老婆可不带找错的啊!
【而她和刘邦的婚姻,首先得从吕家的际遇讲起。
吕雉的父亲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具体的名姓,只被称呼为吕公。他原本是单父县人,家在沛县西边,在列国时代归属于魏,在秦统治下属于泗水郡隔壁的砀郡。】
刘邦叹气:“怎么就没留下名字呢?”
他对于当年慧眼识英雄的岳父还是心怀感激的,此刻左右看了一眼,遗憾于没有便利记录的工具,只能在心下记住,回去要让史官把他的名字记录下来。
吕公,名文,字叔平。
【可以说,如果没有吕公在单父和人因事结仇,为了躲避仇家纠缠而举家迁徙到与他交好的沛县县令治下的话,刘邦这辈子说不定也遇不到吕雉,而汉初的格局也要发生堪称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如果吕公没搬迁到沛县来?
刘邦下意识跟着后世人的设想思考了一番,很快浑身打了个冷颤:
在未来那个内忧外患的条件之下,要是既没有吕雉,也没有因为后世人剧透而被他加以培养的刘恒,而是真的让他所宠爱的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俩掌权的话……
大·汉·要·完
【吕公既然是能和沛县县令相交甚深,其本身估计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古代乔迁一事极为重大的条件下,他的乔迁仪式自然办得盛大。
沛县县令也为他撑腰,让手底下最能干的萧何为他筹谋策划,于是引来了沛县各路豪杰,各自备礼持钱前来祝贺。
也就是在这时,发生了我们知名的“贺钱万”事件。】
在这个团体里面,对于刘邦早年人生堪称了解得最少的韩信对着这个数目愣了一下:他虽然身上流着名为王孙的血,但实际上也是在底层艰难度日过来的,对于金钱和货币的价值深谙于心。
他记得陛下的兄长好像之前一直是种地的,也就是说刘家差不多就是普通的拥有自己家土地的农民。
农民也能有万钱去庆贺吗?这是那些大商人才干得出来的阔绰吧?
于是他拉了拉身旁萧相的衣袖,凑到耳边尽力压低了声线:
“陛下难道早年家里很有钱吗?是什么贵族虽然已然落魄,却依旧还有点资产的后代吗?”
深知一切内幕的萧相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
就,怎么说呢,如果真的有的话。
那么为什么后世人所说的史书,要给刘邦做一些所谓“神圣性”的宣传呢?
【在这里我要声明一下啊,我不是很赞同所谓的地头蛇结合论。
也就是,我不觉得整场“贺钱万”事件从一开始就是刘邦萧何一伙人串通好的,是和吕公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直到刘邦后来宣传做戏才把自己写得因为岳父有相面能力才成功娶到老婆的。】
“啊?”
这下,轮到原本正因为自己早年的狂妄事件,要在还不知道这一点的韩信张良陈平三人面前曝光而感到些许微妙的刘邦发出疑问了。
——后世人怎么做到这么解读的啊?
“……应该是因为陛下后来成了皇帝,就有人以为陛下从一开始就是算无遗漏的吧。”
作为在场除了刘邦以外唯一知道细节的人,萧丞相这话说得都觉得艰难。
他那时候,有一说一,虽然确实看好刘邦,但后世人都说了,是一种接近平等的交朋友的态度。
要他为刘邦娶老婆这件事劳心劳力,合伙骗,不,按照这后世人给出的说法,简直就是在强迫吧!强迫一个外地来的可能有头有脸的人物把女儿嫁给刘邦?
萧相:……我觉得我丢不起这个脸(闭眼)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首先来盘一下这个说法的逻辑。
这个说法的前提,首先是建立在吕家在沛县没有根基,而刘邦的势力在沛县足以被称为地头蛇的基础之上的。
如果说是吕家的根基,那么确实因为时日较短而没有深扎进去。可是别忘了一个因素,我们上文提到过的,吕公和沛县县令相交颇深啊!
吕公在沛县犯愁一时打不开名声?
沛县县令干脆把萧何都借出去让他好好办宴会,果不其然借着萧何的名声吸引来了一批人物,使得吕家的这场乔迁仪式办得极其有派头:又是官府官吏亲自主持,又是各路豪杰前来庆贺,场面之盛大,给钱给得少都不配上座的。
这名声和影响力难道不就一下子铺开了吗?
其次,刘邦在沛县真的算得上是地头蛇吗?
感谢这个说法的提出者对刘邦的厚爱。但是在我们之前的一通分析下来之后,相信大家应该也能明白,这种误解基本上是因为刘邦最后当上了皇帝而产生的贷款地位。
刘邦当初当游侠的时候,就称不上沛县的大哥,得兄事王陵。当上小吏之后,头顶的上司更多。泗水亭虽然交通便利,但甚至都不在沛县中心地带。他想要来参加这个宴会,赶来都称得上一句姗姗来迟。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硬要说刘邦能娶到吕雉,靠的是什么利益交换的话……说实话我真觉得有点勉强。毕竟要融入当地,沛县县令难道不好吗?选个小年轻不好吗?】
“……实话实说就是,我甚至不缺老婆。”
刘季忍了很久的难以言说,此刻终于勉强组织出了一个突破口:“我要是真的特别想要个老婆,我为什么不把曹氏娶回家啊?”
曹氏好歹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这要是想成家的人,早就干脆把曹氏带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在完全不认识吕雉的情况下,要和那吕公达成什么利益交换娶他女儿啊?
【那么把这个猜测放在一边,我们继续来看贺钱万的始末,其本质也就跟着清晰起来了。
它就是刘邦一时兴起,打算再好好戏弄一把这些沛县小吏的一个乐子而已。以他狂悖的个性来看,其实没什么可以奇怪的地方。
吕家到底在沛县之前声名不显,这场宴会办得盛大除了自己家底以外,主要借的是萧何的名头——但萧何谁啊,他兄弟啊!有萧何在,他耍耍这帮小吏怎么了?
所以宴会上萧何要急匆匆替帮他解释,也是真的被这时不时得搞出点什么麻烦来的冤种弟兄整怕了:这要是都是自己人,萧何随便也就帮他抹过去了。
但是吕公是沛县县令的老朋友啊!这要是不提前打个招呼,人家后来发现事情不对,转头记恨上刘邦,让县令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话讲到这里,哪怕整个贺钱万的具体过程还没出来,韩信也猜出来真相了。
他神情有点复杂地看向刘邦,一派欲言又止的犹豫。
这要是实打实地给了万钱贺礼,怎么会说发现事情不对呢?
——很显然是刘邦在诈骗啊!
“……陛下能面不改色,很有大家风范。”
反正兵不厌诈嘛,会打仗的刘邦,也会使诈,这很正常,对吧……
张良陈平:韩将军啊,你大可不必这么努力为陛下粉饰的。
你要是大大方方地说他诈骗,这男人也就毫不羞耻地承认了。甚至还能反过来吹嘘一波自己,说这是聪明才智,天授的“政治才能”。
你在这替他努力挽尊的话,反倒就有一种让刘邦也跟着尴尬起来的氛围了。
【说句老实话啊,这个招呼打出来,确实也就基本代表着萧何和刘邦很熟了。
但这真的不像是两人联合施压,或者不经意间就展露出刘邦的能力什么的。
我个人感觉,更像是萧何在委婉地用自己为吕家传播名声而换来的人情,希望吕公不要因此为难作为他熟人,却在吕公的宴会上整了这一出的刘邦啊!
他真的,我哭死。】
刘季跟着学舌,伸手揽住萧何的肩:“你真的,我哭死。”
“……你下次少弄出点这些意外就行。”
萧何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叹气:在这光幕一出之后,他和刘季的关系更是被捆绑地深入了一层,以后就是不想帮衬刘季,自己心底那关就过不去。
萧何难道就真的不想完全施展自己的才华,成为一代名相,名留青史下去吗?
那么他在面对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又怎么做得到舍弃刘季呢?
萧何:只能祈祷刘季心里也有点数,别因此觉得天命在他而玩崩了。
虽然这样的概率很小,但是萧何还是真心希望他别被未来冲昏了头脑。
【但萧何这一出请求最后到底没派上用场,因为吕公此时展现出的是堪称惊人的识人之能。
他看出来刘邦说的“贺钱万”是假的了吗?肯定是看出来了的。毕竟连县令的俸禄也不过按千钱算,贺钱上万那已经算是将相王侯之间的往来了。
而刘邦这样两手空空,身后也空空,身上说不定还普普通通地走进来,正常人应该都分辨得出来这句话的真假。
但是与此同时,让他震撼的是刘邦的镇定。
对,是镇定。
虽然史书记载这一段,写的是吕公擅长相面,一看高祖的面庞就觉得这人未来肯定了不得。
可我们都知道,所谓相面之术,往往都是一些察言观色的能力,加上说不准的望闻问切的医学功底,虽然也有因为年代久远我们已然无法分辨的神秘色彩,可到底是虚无缥缈的封建迷信。
吕公的相面之术,与其说是真的占卜预言,更偏向一种识人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
汉初众人一下子懵住了。
“后世人的意思是,他们竟然不相信这些,神仙之言的吗?”
亲身经历了光幕这般只有神仙手段才能做出的事情,刘邦的言语间都带着不敢置信的情绪。
刘邦:这么大一个光幕摆在我面前,你告诉我神鬼不存在?
而作为剩下几人当中,心底怀揣过如果时势有所不对,那就干脆去从赤松子游这样急流勇退想法的张良反倒是最能理解与宽容的那个。
“神鬼的踪迹,哪里是凡人轻易便能寻觅得到的呢?”
“我们用来解释神仙方术的理论,到底不过依旧是凡人之语。想必是时过境迁,后世再无神迹现世,而事载又多不可考,便将其认为妄语了吧。”
“至于曾经有过的现象。嗯。”张良沉吟了一会,很快给出了新的解释:“想来后世对此也自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与说辞,能够说服大众,那么也就差不多能成为共识了。”
【按照常理来说,当着现场那么多人的面,撒下了这般的弥天大谎,冒着随时会被周围熟识他的故人揭穿的风险,一般人多半都会有点心虚之色吧?
——可是刘邦不。
他十分镇定自然地走了进来,坦荡从容地仿佛自己是真的带了万钱前来庆贺一般,与吕公的交谈举止也十分得体,坐在上首竟然一点别扭之感都没有,甚至意气自若到开始取笑客人。俨然把自己真的作为了上宾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表现,我们用一般人的道德要求去看他,显然是厚颜无耻的流氓无赖;如果用官吏的标准去衡量他,那么他无视上级狎辱同僚,实在也不守规矩。
可吕公却不这样认为。
我们现在有个词,叫做政治作秀。就是因为,本质上所有的政治家都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足够流畅而真实地表演出一切能为他们目的服务的举措。
其中有一项就是要会大言不惭,要会鼓动人心。要让自己吹嘘的自己也信以为真,接近一种物我一体一般的境界,真真假假混同一起,每一句听起来都真情实感。
从这一点来看,刘邦的政治作秀能力,是真的登峰造极。
这才是所谓相面识人的真相,也是吕公愿意赌博一般示意当时比起自己的女儿要大上十几岁的刘邦留下,并把女儿许配给他的原因。
与其说是利益交换,它也许更贴切的称呼,叫做政治投资。】
所以刘邦才要在刚取得一定地位之后,就忙不迭地开始回报吕家。当汉元年自己刚当上汉王之后,就立即将吕公封为了临泗侯。
这确实是感激,也当然是利益。
可刘邦此刻却没什么心思关心后世人对他政治才能的认可——喜悦是肯定的,可是他联想到自己曾经对在场几个人、或者干脆具体一点,对韩信的那些作秀行为,呼吸就紧绷了一瞬。
他半侧过脸去观察韩信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地看见了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会联想到当年关中时候解衣推食的行动吗,会因此怀疑刘邦是不是在作秀吗?
“……所以,陛下下次打仗之前可以先向全军鼓舞士气?”
可是当韩信沉默许久之后再开口,刘邦不无庆幸与哑然地听见了他奇妙的关注点。
他到底是真的漠不关心,只对于军事的话题敏锐而犀利呢?还是猜测到了当时的隐情,却觉得这种手段并不重要,只要他当时确实有心就足够了呢?
刘邦一时也弄不明白,但他知道聪明人千万别自寻烦恼。
“若是出征之前多说几句来鼓舞士气倒是可以,就是看我未来的身体,想要再亲征出去,恐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会允许了吧?”
他笑起来,语气戏谑地将自己的死因都坦然地接近玩笑道出,换来几人不甚认可的目光。
【新婚燕尔,上司关照,兄弟和睦,生活舒心。
刘邦在沛县的日子过得确实称得上一句舒服,可是命运是不会让他这样的人平静下来的。
公元前212年,刘邦被抽调咸阳服为期一年的徭役,而这趟远行,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沛县距离咸阳足有两千余里,刘邦这趟旅程,要出泗水而入砀郡,横穿三川郡,过荥阳、成皋、洛阳,入新安、渑池,历崤函山间,自函谷关进入关中。
一路上若按战国地界论述,则是从楚国经过了韩魏两国方才抵达秦地。
沿路各异的风土人情和山川地貌暂且不论,光是进秦,想必就能给与刘邦足够大的震撼。】
刘季的目光凝视着天幕之上,随着后世人娓娓道来而浮现出的地图。
这理当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完备与详细的舆图,尽管其上的一些线条和不同颜色的标记都还有待分析,但此刻他已然抽不出什么其余的心神,满脑子都是反复在描摹它的轮廓。
身旁的萧何突然站起了身,冲到房间的角落,掀开了水缸的盖子,也来不及吝惜,伸手沾着清水,极用力地就在地面上勾勒起来。
这对于他们来说,太珍贵了。
刘邦也在看着那副舆图。
比起还没成功,对于天下整个一团模糊的刘季来说,因为萧相的努力而得到了秦朝保存完好的图籍的皇帝此刻就显得更为从容,只需要将后世人的舆图与自己所知的进行对比就行。
正巧,旁边坐着的几位,记忆力一个比一个地好。
“大部分都是对得上的。”
打仗作战的风格,就是提前将所能了解的一切都握于掌中,对于汉营的地图都已经了熟于心的韩信最先给出了答案。
“也就是一些地方的区划边界,后世人画的轮廓对不太上,但无伤大雅。”
【刘邦入秦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史书上没有仔细记载。可是我们可以用另一个出身关东六国,并且在距离沛县很近的兰陵县做过县令的人初次入秦的感受来简单猜测一番——就是荀子。
他在自己的论著《强国篇》中,对当时秦国的描写大致是如下的:
四面有边关防守的险要,关中山林茂盛,河流纵横,谷地肥美,物产丰富。
是天然形胜之国,也是百姓淳朴,官吏忠信,士大夫公私分明,不因私事而行旁门左道,保留着古之民风、古之良吏、古之士风的政通人和之国。
再加上始皇帝的励精图治,兼并六国之后的威风凛然,咸阳的繁华自然是让当时的刘邦堪称大开眼界。
他后来进入关中,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实行仁政;再后来西都关中,即日便行。这些事迹固然都有这样那样的政治考虑,可是回望这一段入秦的时光,秦人秦地在那时初见给他留下的震撼与美好,想必也是重要的感情因素。
而也正是在咸阳的一年时间里,刘邦亲眼见到了始皇帝,嬴政。】!
第51章
光幕突兀地又荡漾起一阵柔和的白光,让忍不住半眯起眼睛的萧何,此刻都不由分出了些许心神,担忧着外面的人会不会透过不曾遮掩严实的缝隙,看见这足够耀眼的光辉。
而刘季,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与天幕上的画面相比,哪怕很可能祸及全家,都显得无比细枝末节的纰漏了。
他的思绪完全跟着天幕上在人群中挤着向前,直到视线足够开阔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的自己,继而随着画面跟着视线的转移,看见了那被皇帝施恩,允许道旁观瞻才能一览的风采。
迎风飘扬起的旗帜,篆体的秦字烈烈着鼓动,昂首挺胸的高头大马整齐地向前走动,拖拽着身后古朴却足够华美大气的马车。
寒光随着队伍的行径而闪入他的眼眸,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眼睛的刺痛,一眨不眨地看着。
玄衣铁甲的歩骑精锐自他面前穿梭而过,百战而成的杀气凝成的是森然的锋芒,分明是人群组成的队列,恍惚却又重剑出鞘一般的气势。
但这些,当画面聚焦到坐在最中间门的那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模糊了,一切都虚化了。
身形被帷幕和重帘半遮住真容的男人。脊背哪怕坐在车中也不曾有哪怕丝毫弯曲,挺直得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击溃他一般的男人。正装玄袍,隐龙若现的男人。
大秦的主宰,大秦的皇帝。秦国的结束是他,秦朝的开端是他。
太阳的光芒毫无保留又好似情有独钟地垂落在他的周围,却又不曾突破帘幕的遮拦,照耀出他的尊荣;反倒是投射下重重的阴影,但也只使他更加沉若深渊,却丝毫无损他的凛然自贵。
而试图直视他的狂徒,就只能因此,感觉到那被马车的金顶反射的光芒刺痛灼烧眼球一般的痛苦。
可是刘季顶着这份疼痛,执拗地将双眼更瞪大了几分。
多灿烂啊,多盛大啊。
多辉煌啊,多震撼啊!
——他喃喃跟着天幕上同样自语着的自己,几乎同时地开口:
“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
而那他约约绰绰看不真切的身影,此刻却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回首。
遥遥地,他向着他的方向,对着千百张翘首着的陌生面庞,不在意其中任意一人地,投来了一个轻飘的,他可能也不知为何要如此这般的眼神。
刘邦平静地对视着那双眼眸,只沉默着。
他此刻却是已然具备了,能够和始皇帝平等交谈的资格了。
【这是一次太过宿命的相遇了,哪怕是项羽在看见差不多同样的场面,而发出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都比不上这一场的震撼。
毕竟哪怕是覆灭了秦国的西楚霸王,他到底也不曾与始皇帝在其生前对上;而未来的汉高帝,之所以不甘为王,义无反顾地承续起了始皇帝的帝业,却很难没有这场会面的因素所在。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当年的妄语。
不,理想。】
天幕紧跟着勾勒了另一个人目视始皇帝巡游之时的场景。
高大勇武,目生重瞳的少年,哪怕身量还不曾完全地长成,眉眼之间门却已然自有一派傲气与锋利所在。
那远比刘季更为张狂的言语,和眼神中未有多加收敛的戾气与憎恨,再加上他那熟悉的名讳,和一听便知道身世显赫的姓氏,分明应该吸引住刘季的思绪的。
可是他没反应,只甚至称得上一句迟钝地看着少年带着青涩的轮廓,好半天才把这张脸和后世人口中与他争锋的“西楚霸王”对上了名号。
哦,这就是他未来的对手,他的敌人,他的手下败将。
他应该有所回应的。
要么该是如临大敌的慎重,要么该是战略轻蔑的态度,甚至哪怕是对他的年轻进行些许的调侃亦或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