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堪称明晃晃地毫不遮掩的偏爱,不仅是我们后世人看了都为之感叹,当时的朝臣就已经酸溜溜地评价这对君臣的关系,说景泰简直就是“宠谦太过”。
结果,朱祁钰信任的中官兴安听到了大臣的这些酸言酸语,不假思索地就下场替皇帝陛下找补起来:“为国分忧如于公者,宁有二人!”
你们这些人难道比得上于谦吗?像于谦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信任他,难道是陛下的过错吗?
——但言下之意却是已然默认了那句恩宠了。
除了这些公事以外,这对君臣私底下相处的和睦细节也不少:
像什么景泰想吃野菜和小鱼干,结果被于谦劝一劝就停止了啊;于谦生病了,景泰为了他的身体甚至亲自跑去伐竹取沥啊;景泰想要任用一个人,一定会先问问于谦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啊……
等等等等,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这里就不多赘述了。我们来举一个不怎么知名,但是能够同时突出反映景泰与于谦的君臣情和他识人之明的例子。
——徐有贞。】
朱祁钰的眼神随着天幕一句句的道来变得更加的温和,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接近委屈——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为人正直的于少保面对着后世人的剧透,已然陷入了一种羞愧的自责之中,辨认不出这份委屈的虚实。
陛下对他确实是真情实意的看重啊!他怎么能用自己的猜测而揣度陛下的心意,误会陛下的一片赤诚呢?
他结结实实地打算下拜请罪,被朱祁钰忙不迭拦下了动作,于是便老实地低下了头。
“是臣愚钝,辜负了陛下好意。”
“于卿何必自责?”
朱祁钰很懂得安抚臣下的情绪——历史上于谦想要急流勇退的时候都能被他稳住,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小小的情况。
“于卿想要告老还乡,难道是于卿你的错误吗?分明是于卿的一片公心,不想复现权臣威逼君上之事,为我大明朝之天下稳定着想。朕又何来怪罪?”
“至于推心置腹,优待于卿这般忠诚体国之士,本就是朕分内之事啊!”
于是君臣相顾,半是欣然,半是感动。成功让一旁围观的景泰朝臣提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酸溜溜的滋味。
【徐有贞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相信大家应该对他都有所了解——他本名徐珵,那个率先开始鼓吹星象之说,大力上谏南迁之事,结果被于谦一句“当斩”弄懵的男人。
但要是从力主南迁这一事就认定这个人胆子很小,那就大错特错——这可是夺门之变的主要谋划者之一啊,敢趁着景泰病重押宝堡宗复位,这种魄力就不是一般的小人。
与其说他胆小,不如说他是个玩命的赌徒。】
这算是又提到未来朱祁镇复辟的事宜了,但比起一开始上来的冲击,此时的景泰君臣却已然冷静不少。
“天幕既然称呼上皇复辟一事为‘夺门之变’,又论述当时条件,说陛下重病在身。”
王文是分析最为热切的一个,此时倒不仅仅是为了景泰的位置——他想明白了,就凭自己的个性,他的政治主张肯定不会有所隐瞒,那么朝堂上下估计都能知道他对堡宗的厌恶。
既然如此,堡宗一旦复辟,他势必不会有活路可走。此时自然竭尽全力。
“臣大胆揣测,复辟之时并未发生近似唐宗玄武门旧事一般的冲突。而是赶在陛下有所反应之前,使得上皇复辟一事已成定局。”
这事细思起来又有点微妙——如何在朱祁钰尚且在世的时候,让朱祁镇复辟成为事实?谁又会为朱祁镇的复辟添砖加瓦?
……文臣,只可能是文臣。甚至还是在座这些最核心圈层里面,能够拟定旨意的文臣。
气氛古怪地压抑着。
【徐有贞当时之所以力主南迁,主要是觉得主政的两个人,一个是久在深宫之中的皇太后,一个是素有懦弱之名的郕王。
这两人都不像是什么敢于直面锋芒的存在,南迁也许正合他们心意。于是果断出手,想要讨好一下高位者的欢心。
谁知道冒出来了个于谦,郕王又展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果断刚决。好好的政治投机变成了一手烂棋。
可是他天生不是什么安逸的人物,自然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甘心。于是之后多次运用自己在翰林院中的人脉,试图继续往上爬。
可是他得罪的又不是别人,是作为最高权力的皇帝——哪怕他改了名字,试图淡忘自己留在景泰心中的不良印象,朱祁钰其实依旧认得出来他——想要出人头地,必须得找个足够分量的人物替他说话。
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景泰动摇自己的看法呢?——于谦。
于是,在有一次碰上国子监祭酒空缺的时候,他就通过自己与于谦有姻亲关系的门人杨宜向于谦请托。
这人情世故不得不说是自古至今最让人头疼的关系,连于少保这样的人物都推辞不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景泰推荐去了。】
于谦对比自己之前受到的礼遇,默默叹息一声:他以后必须对陛下更好一点。
【而景泰的回复就很有意思。
他接到于谦的推荐之后就立马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于谦一人跟他讲悄悄话:徐有贞这个人啊,才学是有的,可是品性不好啊,让他担任国子监祭酒,我怕他带坏了学风。
——老实话啊,朱祁钰你觉得这个推荐的人选不是很合适,那就正常驳回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屏蔽左右啊,害怕被人知道你拒绝了于谦的推荐,以为于谦不受你信任了?
于谦其实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什么真心推荐。景泰这样一拒绝,他就果断跟着同意了。
但景泰却对自己不是很满意——这样拒绝于卿是不是不太好啊?这个徐有贞,能不能稍加利用一下啊?
秉持着“其圣智贤否之殊,其情可予可夺可亲可疏”这样的用人理念,等到景泰四年,黄河决口久修不成,颇有治水之才的徐有贞就被他提溜了出来,升任左佥都御史,派去治黄河了。
而徐有贞也用实力证明了,虽然他是个小人,但是也确实是有点本事在的:他花了两年的时间门,成功使得十年之间门反复决堤的沙湾恢复了正常,使得山东之地不必再被水患所困扰。】
“黄河依旧反复决堤?”
朱祁钰和于谦异口同声,质疑的目光挪向了工部尚书石璞。
他刷得一下,冷汗直冒。!
第33章
不管这黄河沙湾他有没有直接插手,作为工部尚书,黄河反复决口本身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深知自己在具体工程方面算不上多精深的石璞当机立断地跪了下去请罪:“是臣无能。”
但这精通水利的人才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好不容易天幕点明了一个人选,结果偏偏又和未来上皇复辟一事牵扯上干系……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算是明白了他的顾虑在哪,暂时按下不表——等后世人详细说一说那夺门之变,之后再来决断。
【而除了于谦以外,其实景泰一朝还有不少的名臣与贤臣,以至于某种意义上甚至做到了惠及成化年间。
在这里我们举两个新生代的例子:前文提到的王竑,以及明朝官方最认可的名正言顺的三元及第选手,商辂。】
商辂由于刚好身处当场,成功吸引了大众目光,可是天幕很显然又是按照自己的顺序发展。
【先来说王竑,他之前干过什么事情我们大致论述过一些,这里具体来聊聊他赈灾的故事,顺带发散一点明朝离奇命运的感慨。
我国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曾经研究我国古代气候变化和王朝兴衰的关系,写过一篇叫做《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的文章。
文中总体的大意是,中国历史朝代的变迁大多与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处于间冰期时的朝代,因为气候温暖,农业条件比较可观,大多为统一稳定的大一统王朝。比如秦朝春初物候要比清早上三个星期,汉朝亚热带植物的北界比现今还北。
尽管也会因此诞生出强大的外敌:比如匈奴之于汉,吐蕃突厥之于唐。但只要中原王朝能够稳住自己的实力,国运总体上算是比较长久的。
而处于冰期时期的朝代,由于气候转冷,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南移,北方的农业生产就会遭到严重的打击,而游牧民族与此同时往往南下逐水草而居。
于是战争就会被挑动,如果中原王朝的实力有所衰退,进而多半会演化成动荡的乱世。
比如东汉末年的气温可以低到长江淮河都能够封冻,晋朝渤海湾从昌黎到营口连续三年冰冻到冰上甚至能够来往车马军队。
所以汉末群雄并起,西晋亡于五胡。之后更有北宋的靖康耻,元朝的骤起骤落。这些动荡的时代多半伴随着是转冷的气候。
那我们去看明朝,就会觉得它是真的挺神奇的了,因为它虽然延续的时间算不上一句短,可是气候却也是真的冷。】
“怎么气候就转冷了?”
朱元璋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因为后世人的剧透而不断绷紧的神经更加敏感了起来。
后世所说的,不管是突蒙国难还是政治危机,老朱虽然跟着天幕的情绪时或有所警觉与愤怒,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点,自信能够掌握政局的从容的。
可是这天时气候,难道也是能够凭人力去扭转的吗?朱元璋也无能为力啊!
同样的忧虑也出现在宣德一朝,面色难堪的朱瞻基正襟危坐着注视着天幕揭露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知道了夺门之变的下场之后,已经没办法再为怎样爆炸性的消息而动容了,结果却在天幕发散性的话题中又一次破了防。
【终明朝始末,它的气候最温暖之时依旧没有达到汉唐的高度,明初和明中期的回温都有点过于的短促,明末更是撞小冰河期,成为了五百年间最冷的存在。
总体上称得上是一个寒冷期竟然比温暖期来的长的朝代,结果两百多年的国祚,比起西晋和元来已经说得上一句稀奇了。
这背后的原因可以探讨的当然存在很多,最经典的应该是高产作物流入说:来自美洲的高产农作物玉米、土豆、番薯等的流入,它们兼带的好养活的优点大大提高了明朝应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
——美洲是哪里?
农耕社会多年来对填饱肚子的渴求与执着在霎时支配住了所有光幕收看者的内心,那被后世人拿来举例的几张图片,上面闻所未闻的几种作物一瞬间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神。
高产作物?有多高产?有多好养活?
汉初的人停止了嬉戏的打趣,文景父子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曹丕对着那句长江封冻咬牙暗恨,孙权想着自家的水军蠢蠢欲动,朱家父子的欣喜溢于言表,明朝君臣眼神相对,全然是难以压抑的激动。
一种接近于狂热的冲动瞬间填满了肺腑,目光期盼着,他们望向光幕。
但后世人又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似是感觉无趣一般跳过了这个一时兴起聊到的话题。
【我们的重点不在这里,话说回去。
当气候变冷的时候,各种天灾也就很容易同时发生。从宣德到天顺年间,朱家父子两代人三个皇帝四个年号,在位时期的天灾都挺多的。】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浑身一激,活像淋成了个落汤鸡一般的狼狈。
也是啊,他们能够听到后世人的言说,都已经是接近于神鬼作弄的意外与馈赠了。怎么还能进一步奢求更多呢……
可是不甘心的意志在每个人心中埋藏下种子,等待着有朝一日合适的土壤得以生根发芽。
——孤的水军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地发展起来了?陆上向西边的道路被堵住了,那么东边呢?走海路呢?
——如果集王朝之力,吸取当年陈友谅张士诚他们的造船技术……
——果然,接续着皇爷爷他的政策是个正确的选择,下一次的航海该挑谁去呢?
朱祁钰:(胃疼)细说天灾,多谢。
【景泰在位时期,除了前两年年景比较好(但依旧有天灾,不过是程度比较轻)以外,此后由于气象异常,各地灾异不断——是真的多到离谱的地步。
再结合古代“天人感应”观念盛行的条件,我个人曾经怀疑过,朱祁钰最后被夺权那么顺利,也许也有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比如,光是包括山东、河南以及南直隶徐州、淮安、凤阳等地的徐淮一带,就曾经爆发过接连几年的天灾:
景泰三年,开春就出现了很严重的春寒,“正月大雪异常”。
景泰三年夏初,由于雨水较多,粮食产量收到了严重影响,随后引起黄河在沙湾处再次决口,掀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冲垮房屋,人畜漂流。
灾区普遍缺少粮食,大量流民出现,而国家赋税没有着落,南北运输艰难。
景泰四年开春,依旧是寒冷和风雨交加,阴雨连绵,麦苗被淹死,春田至今不能耕种。
景泰四年夏季,在绵绵春雨远去之后,夏季的大雨依旧不肯放过这片土地,继续淹没禾稼,使得二麦无收。
景泰五年的开春,继续是严重的春寒,大雪弥漫,淮河和东海冰封了四十余里,夏季播种的麦苗再度被天寒地冻摧毁了生机,百姓人畜被冻死者不计其数。
这样的记录已经足够让人破口大骂一句老天了是吧?而实际上,被天灾波及的还远远不止徐淮一带:北直隶水旱交替,江西水疫相继,湖广大雨成灾,山西旱灾暴烈。
特别是河南,由于降雨和黄河决口,灾害更是十分严重,以至于“民皆荡析离居,老稚不相保聚,或死或徙,或聚为盗”,偏偏还是和徐淮、山东两个地区的水灾同时发生的。
这偌大的天下,竟愣是没有一片安生之地,谁看了不得眼前一黑说一句老天不佑呢?】
别人看了眼前有没有一黑朱祁钰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确实跟着天幕一字字的播报痛到滴血,眼前接近于发黑的晕眩感。
后世人说怀疑他被推翻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连年天灾?
——他自己现在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不受上天待见了!
但朝堂上的老臣们却比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来得更淡定一点,对天幕的揣测反倒有点嗤之以鼻了:以他们对这些年大明的认识来看,当今陛下未来遇到的事情压根不至于上升到朝臣批判的地步。
毕竟——
【可是我后来翻了一下他爹和他哥在位时期天灾的记录——行吧,这两代人遇见天灾的频率都挺高的。就算真要用天人感应来批判哪一个皇帝,那理当也是堡宗首当其冲。
宣德到天顺这四朝短短37年的时间,压根就不存在哪一年不是灾年的说法,以总共发生了大约687次天灾的数字,占据了明朝277年国祚发生过的大约3952次天灾的17.2%
听上去不算很多?那我们这样来对比——
宣德以前的明朝总计58年,平均每年发灾9.1次;天顺以后的明朝180年,在包括了明末小冰河期的前提下平均每年发灾15.2次。
而这37年里,平均每年发灾的次数是17.6次。正统时期平均21次,宣德20.2次,景泰相较起来都算普通,不过16.3次而已。
哦对,吐槽个冷笑话,天顺年间“国泰民安”——那是因为老天爷罕见地终于不作妖,又恢复了和明初差不多的天灾频率,每年大约9.6次。
结果在这样不得不让人悲愤堡宗奇妙运气的开局之下,堡宗成功继续把天顺玩成了一个半个国家都在起义的局面,还得让成化来收拾他的烂摊子,其能力是真的没办法拯救了。】
景泰老臣们:所以说啊,陛下你别太破防了,之前也是经常天灾人祸的,我们已经习惯了不会因此真的打心眼里批判你说你不配当皇帝的啊——要不然宣宗皇帝怎么办?
被安抚下来的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询问的目光看向在座赈灾方面很显然比他有经验多了的臣子:“诸卿怎么看?”
还是于谦最先接住他的话头,微微一躬身:“朝廷多年赈灾已有定程,若要进一步完善,不妨先听后世是否有何可取之处。”
着什么急呢?就这一会的功夫,再着急也没用。
被连年天灾捶打好心态的臣子们尽管同样哀叹生民疾苦,面露不忍之色,心怀悲悯苦痛,却也已然能够保持住冷静了。
可是还没经历过毒打的朱瞻基破防了。
“平均每年二十次天灾……?”
他恍惚地抬头,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是朕听错了吗?”
那堡宗被上天惩罚厌弃不就行了吗?怎么还带牵扯我的?怎么还带牵扯我的!
——这天人感应的学说肯定不靠谱。!
第34章
【由于这样离谱的天灾频率,虽然在明朝尚未出现专门应对灾荒的专门机构或官员,但在宣德以后逐渐开始形成一套相对完整的赈济体系。
比如灾情的上报。明朝自洪武年间就确立了有灾立报的原则,只要发生天灾,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上达天听。这一原则在后来得到了内容上的扩展,根本却始终不曾改变。
但具体上报的流程,在宣德之前却依旧尚显混乱,主要依托的是地方官员。
而随着宣宗确立了巡抚制度,中央外派的巡抚官员逐渐参与进了包括应对灾荒的军政事务之中。
接着,巡抚制度在景泰朝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巡抚加宪衔成为了定制。
巡抚们作为外派地方的中央官员,成为了明朝中央朝廷与地方联系的枢纽,继而从程序上保证了明政府对灾情的及时了解,有助于接下来的勘灾救灾工作顺利合理展开。
这样的流程发展到了后面万历年间,最终完善成为了一种,百姓——地方官——抚按(巡抚、巡按)——朝廷,这样类型的基本的、垂直型的报灾程序。】
“巡抚?”
朱元璋听着这个词先是皱起了眉,细想了一番这才舒展开来——他确实安排过巡抚这项差事,但那是专事专用,派标儿去陕西考察那里能不能当都城的,并不能算是个官。
这后世儿孙倒是把它确立成了一种制度……嗯,作为中央官员,却也负责处理地方事务。后世人怎么说的,枢纽?确实有点意思……
朱瞻基回想着那句制度的确立:我后来怎么干的?既然是制度,那就意味着不像皇爷爷那样,只是单纯的暂时差役?
也就是派遣官员常驻?
【而参与进了地方赈灾的各级御史们也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比如根据受灾程度的不同,给极贫者赈粮,次贫者赈钱,稍贫者赈贷;减免对受灾地区的税收徭役;施舍医药、赎还妻子、掩埋裸露的遗骸,每年到了祭祀的时候还不忘去给这些往往没有后人的坟墓祭扫等等等等。
这些御史所采取的多样化的赈济方式为解决灾情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他们身上监察职能的存在,也使得赈灾措施得以充分落实下去。
再加上他们与中央密切的联系,使得地方灾情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被中央得知,其事后的安排也得以更加完善。
但是这样的制度也有一个缺点所在:御史不管为赈灾做出什么行动,首先必须需要得到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的同意或者授权。
而古代落后的交通条件,使得信息的传递成为了一大痛点,在申请授权的流程中,无疑会有不少百姓继续饱受痛苦。
于是,能不能承担起没有事先申请就赈济灾难的责任,就成为了对一个御史官员品性和魄力的极大考验。
而王竑就是那种不算很多的,能够当机立断,不管事后会不会被皇帝责罚,也甘愿立即采取赈灾措施的官员。】
“王卿当年于左顺门之前,果敢刚毅,能率众锤击马顺等人,其心性魄力自是一等流的水平。”
朱祁钰的面容和煦下来,笑意盈盈地和在座重臣们议论起来。
左顺门那样的大事,估计哪怕等到他们都老了,记忆力衰退的时候都能记忆犹新。大臣们自然对王竑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到底显得僭越冒犯,在朱祁钰提起之前没什么人发言。
可既然顶头上司都夸起这件事来,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王文就跟着表达了对这位年轻官员的欣赏,顺带不忘再夸夸一下自己的好老板:
“王公度忠心体国,正色敢言。也正是因为陛下虚怀若谷,能察纳雅言,才敢尽力施展而不怕苛责啊!”
【王竑当时任右佥都御史,实际上官职不算很高,不过是正四品。但他的实权却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从景泰元年就开始总督漕运,是明朝第一位以文官身份总督漕运的人物;景泰二年,兼任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并徐、和二州巡抚;景泰三年,巡抚的地区增加了直隶凤阳府和滁州,甚至还被任命兼管两淮盐课。
从以上那些地名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所管辖的地区,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从景泰三年一直到景泰五年,反复被各路天灾折磨的徐淮一带。】
漕运、盐科,两大肥缺齐刷刷地被景泰皇帝塞到了王竑手中,管辖的区域素以富庶闻名,甚至后来还把凤阳这样的皇帝祖籍的地方都交给了他……
宣德臣子一时之间都不由失语,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向了上首没发现被注视着的朱瞻基。
虽然陛下也很好啦,但是,陛下都不至于像这样明晃晃地偏爱与看重的吧。
小朱老板真的大气,说看重那是真的看重,信任实打实的不掺水啊!
得亏看人眼神还算是好使,要不然换个贪官上去,别说赈济安民,不把这一片区域祸害干净就算不错了。
朱瞻基:……这儿子虽然比堡宗好上不少,但是好像多少也沾点怪怪的意思在……
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统继位的。
【其实徐淮一带在景泰三年天灾初步爆发之时,并没被中央朝廷太过重视,主要是地方政府在运用常规手段赈灾。
但我们也没办法太过苛责,毕竟我们之前讲过,宣德以来每年的天灾太多了,景泰三年的天灾也是各地开花,明朝廷说不定都快被摧折得麻木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景泰三年,中央朝廷对徐淮灾区依旧果断大规模免除了赋税徭役,罢一切不急之务,允许开仓赈济,其实说不上一句失职。
甚至,估计是景泰还没被连年的天灾磨平心态,他还陆续派遣了户部郎中汪浒到山东,主事何统到淮安,方便灾区赈济需要。
在景泰三年九月,他甚至还把他最忠实的铁杆,“素有干济之才”的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派往灾区,允许他便宜行事。
总的而言,如果不是老天太不给面子,谁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会想到这场天灾能从景泰三年一直延续到景泰五年。】
景泰朝大臣的神色终于随着天幕的讲述暗沉严肃起来了——他们原本都被早几年的天灾捶打到平和了,所以尽管知道了连年天灾,也没觉得事情会严重到哪里去。
毕竟就像后世人替他们可怜的一句:朝廷对赈灾的章程自有安排,一套流程走下去,基本上大部分的灾荒也就安定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连被天幕特意点出来,说是景泰最忠实的簇拥的王文都没生出什么欣喜来,紧蹙着眉看着灾区一片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啊。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离谱,随着灾情因为上天不给面子而持续恶化,常规的赈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灾区的情况了。
在这种形势面前,王竑体现出了他为何会被景泰看重的才干本质。
在预备仓的粮食发放完毕之后,他不等朝廷的回复,就直接利用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下令开徐州广运仓官粮赈济。一边自己弹劾自己专权,一边又提出了很多创新的赈灾之举。
比如允许犯了死罪以下的人输纳粮食到灾区以赎罪,通过纳粟给予旌奖冠带、纳粟入国子监读书等措施鼓励富户帮助官府赈济。
甚至他还要求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据船只大小出米助赈,减免官员俸粮、生员的廪米、驿站过往使客的供给等。
当时刚好出差到徐淮一带,就被景泰下令留在当地,运用中央派发的三万两白银帮助赈灾的南京户部尚书沈翼,在发放完五千两之后觉得灾情已然有所恢复,国家财政艰难,请求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收回国库,以做他用。
朱祁钰本来都同意了这样虽然有点抠门,但说不上太错的措施。结果王竑知道之后,直接一本奏疏就弹劾沈翼赈灾不够用心,愣是把景泰说得回心转意,将那两万五千两留在了徐淮。
尽管总体的行事风格相当的激进,创新的措施后来也被人有所批评,但在这样接近于没有其他办法的条件之下,王竑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百姓着想的善举。
他光是景泰四年一年,就救活了一百八十五万多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银三千多两,铜钱、绵布半之,赈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
他拨给耕牛和种子七万四千余,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复业,安抚了从别的地方流入的饥民一万六千余家。
他给病者药,备死者棺,帮饥民把他们所出卖的子女全部赎回,对前来就食最后却想返回原籍的人依旧帮忙提供路费。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景泰对他的偏爱也自然是不假思索,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擅自行动,称他是“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最后官升左副都御史。】
“非常时候,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
王竑的做法激进吗?那可太激进了!
为了赈济百姓,他可是真的堪称连底子都不要了,锱铢必较变着法地试图从大户富商身上刮下粮食和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