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活人的眼神。
阮莹立刻发现了异常。
他们不是活人，至少，现在不是。
因为，刚才他们需要调整角度盯着短发女子时，转的不是眼珠，而是头。
“不可以吐。”为首的男生僵硬地说道，“你不可以吐，李老师喜欢干净。”
“掐断喉咙，她就吐不出来了。”有人这样建议。
其他人缓慢的点头，向短发女子靠近。
“我不吐，我绝不会吐！”
短发女子惊恐的说道，连忙站直身子，强行忍下胃里的翻滚。
“那就好。”
那群学生陆续的表示出满意，脸色慢慢缓和，又变成了单纯无害的初中生，和旁边嬉笑玩闹的其他学生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怀孕的李老师可以吐哦。”
其中一个女生笑着说道，其他学生们像是想起了什么，也都灿烂的笑了起来。
“李老师很爱她肚子里的宝宝，好期待她的宝宝是什么模样呀。”
“宝宝像妈妈，一定也很温柔可爱。”
“李老师有了宝宝后还会爱我们吗？”
“当然会啦，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他们渐渐的走远了。
“赵哥……”
眼镜T恤男有点六神无主。
这个学校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们换条路走。”赵哥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拐道，立刻作出决定，转身向来路走。
众人跟着赵哥离开了。
阮莹没有立刻跟上，她有点担心被围困的女孩，那清晰的咔哒声总让她觉得隐隐揪心。
走到拐道处，她看见那里蹲着一个被校服包裹住的模糊轮廓，依稀可以看见女孩抱膝坐在墙边，蜷缩成一团。
“你还好吗？” 阮莹试探性的靠近了一些。
回应她的只有低低的啜泣，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
“别哭啦。”阮莹蹲在她面前，空开一些距离，递去纸巾。
女孩的哭声暂歇，她抬头悄悄看了阮莹一眼。她抬头的时候，只抬得动下半段的脖颈，上下段的骨头明显的错位开。她的头……已经被拧断了。
一个活着的死人。
无法死去……阮莹想的没错，这个学校里果然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那女孩用手扳起自己的头，朝她狠狠地咧大了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阮莹以为自己会害怕的，但是真的看到这幅场景，她却止不住的想着些别的什么。
刚刚那一下“咔哒”，应该很疼很疼吧。她才会笑得这样扭曲。
“你还可以控制表情吗？能的话，就别笑了吧，看起来脸上的肉被撕扯的很疼。” 阮莹的声音很温柔，平静得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刚刚被拧断了头的鬼。
那个女孩子愣住了，一瞬间的错愕让她连咧嘴都忘记了。表情自然后，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初中生，没有丝毫威慑力。
“你不害怕？”女孩感到很挫败，整个鬼有点阴郁。
“或许有吧……”阮莹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不过对她来说，现实可见的恐怖场景并不具有威慑力，因为它们是确定的，而她在很小的年纪就见过比这丑陋恐怖的多的东西。
何况——
“你才是受到伤害应该害怕的人，我也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害怕。”
听到这话，女孩再一次怔住了，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点茫然。
“我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 女孩的眼神忽然空洞起来，像是吸纳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是报应。”
“她当年就是这样被逼的跳楼的，为了给李老师报仇，他们逼她死，我也参加了……”
“现在轮到他们逼死我了。” 女孩喃喃自语着，眼里忽然噙满泪水。
“我错了吗？”她看着阮莹，就像陷入绝望的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宛若她的话就是世界上善恶的终极审判。
这是一道送命题。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莹伸出手，轻轻的帮女孩拭去眼泪，“不过，既然你为此哭的这么伤心，说明这件事在你心里应该盘旋已久了，你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她呆呆地不说话了。只有无法挽回的错，才需要哭泣作弥补。
阮莹站起了身，下意识的将目光侧转到旁边的地板上。她不忍心见到女孩哭泣的模样，见到诸如无助，后悔，撕心裂肺这些强烈的脆弱又绝望的情绪。这或许源自与同病相怜，又或许这种敏感的善良是她与生俱来的，想改都改不掉。
不过，剧情的关键线索已经初露头角了。
李老师应该是一个学生缘很好的老师。女孩所提到的“她”不知怎么冒犯了李老师，因此被所有同学排挤孤立，甚至霸凌，直至承受不住而跳楼。
她死后执念留在校园里，似乎在对当年的欺凌实施报复。
那个休息室里的跳楼鬼说的是：“谁，推我下去……”
她的报复应该是把那些曾经的施暴者也从窗户上推下去，让他们体验同样的恐惧和绝望。
阮莹无意了解这个悲伤的故事让自己心里难过，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追问，粗鲁地去揭小女孩的伤疤。
哪怕她只是一个游戏NPC。
在临走前，阮莹把一小包印花的纸巾都留给了女孩。
女孩将纸巾接过，护在手里。
“谢谢你……”
她显得有些局促，脸上慢慢的涨红了，似乎再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却无从说起。
折磨她已久的事忽然得到了倾听和理解，这就足以感激了。
“你没有穿校服，所以你是学校请过来拍周年宣传视频的吗？”女孩忽然问道。
“嗯。”阮莹点了点头，用眼神询问她。
女孩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莹等了片刻，不见她再说些什么，便甜甜一笑，与她道别。
“离初三（1）班远一点。”
她走了几步，便听到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个班级……她经过时留意了班牌。
下面写着一行字——
“班主任：李颖老师”

川阳一中3
阮莹打算自己走出教学楼，去学校小卖部买棉花糖。毕竟，赵哥他们已经走得没有影子了。
她按照刚才问女孩的路线向楼道口走去。
楼梯口前的门框上写着“五楼”，楼梯旁边有一个直达电梯。
阮莹走进电梯，按了一层楼。
之前跟着其他人没命的逃亡，她早就很累了，一点都不想走五层的楼梯。
电梯很快就到了。
“叮咚”，电梯门开。阮莹走出来，迎面遇上神情仓惶，身姿狼狈的一行人。
她有些诧异，随即自然的挥挥手打招呼：“你们好呀。”
赵哥等人：“……”
看看她匀称轻松的呼吸起伏和纤尘不染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筋疲力尽得只剩一口气，众人内心十分复杂。
话又说回来，谁他妈敢坐灵异校园里的电梯啊？！
“你命倒是大。”赵哥心中也微有些不愤，冷哼了一声。
“也没有啦，”阮莹温柔平和地解释道，“一般来说，电梯是仅供老师使用，学生们不被允许乘坐。这座校园里的学生即使变成鬼了，应该也会保持原有的习惯，所以电梯反而是相对安全的。”
众人：“……”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他们更气了！
赵哥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阮莹几眼，低头沉思。
阮莹望向四周，只见走廊无比昏暗，除了玻璃窗里投射进来的微弱的日光，就再也没有什么光线了。视野暗得连十米开外的东西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颇有些奇怪，不由地感叹道：“这里怎么这么暗啊？”
很难想象，这里和明亮的五楼同属于一栋教学楼。
“我们刚刚沿楼梯走下来，发现五楼以下的楼层都很暗。”衬衫男说道。
这是为什么？
阮莹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明明装了灯，却是关着的。
赵哥便欲说些什么，目光一瞥之下，忽然噤了声。
只见两个身穿校服的女生手牵手，蹦蹦跳跳的从远处的阴影里走了过来。
“你们是学校请来的摄影团队吧？”
其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笑嘻嘻的问道。
“……是的。”
在赵哥的示意下，那个年轻的职场女性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开口。
“啊！太棒了！”双马尾女生眼睛一亮，显得很高兴，“那你们帮我和闺蜜拍张照吧！”
她说着勾起另一个女生的手，摆好了拍照的姿势。
这事来的有点猝不及防，众人一时间谁都没敢动。
胸口的摄像机在此时此刻就有点像烫手山芋了。
赵哥淡淡地提醒道：“游戏给我们安排了什么身份，大家不会忘了吧？”
言下之意，他们必须做出符合摄影师身份的事情。
道理虽然明白，但众人早就被这校园里无处不在的、随时能化作厉鬼的学生给吓怕了，一时间十分踌躇。
那两个女生见到迟迟没有人举起摄像机给她们拍照，不满的情绪逐渐强烈起来。
“不愿意？”
她们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已经很好说话了，如果你们遇到的是初三（1）班的那群疯子……”
那个双马尾女生嘻嘻笑起来，听着尤为瘆人。
她的朋友忽然捂住耳朵，神情中是无法掩藏的惊恐和畏惧。“好了，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的瞳孔张得很大，声音十分尖锐，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崩溃的噩梦。
“别提他们！”
“好的，好的。”双马尾女生连忙搂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顾念到自己的好友，她没再说下去。
“就你吧！”她指着之前回她话的职场女性说道，“给我们拍照！”
那可怜的职场女性被双马尾女生点名后，哆哆嗦嗦地托着相机，手足无措，向赵哥投去求助的眼神。
“学校请我们来，就是收集校园生活素材的，给她们拍张照吧！”赵哥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两名女生看向赵哥的眼神便友好了许多。双马尾女生收回了自己呲开一半的牙齿。
听赵哥也这么说，职场女性即使心中再害怕，也知道这事自己逃不过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最终缓缓地拿起相机，端在眼前。
阮莹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当她看到职场女性端着摄像机的模样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禁止标识！
五楼走廊上那一长串贴着的禁止标识！
那是一个摄像机的示意图上面划了一道红杠，毫不起眼地隐藏在十几个其他禁止标识里面。
如果不是她记性超过常人，那一眼看上去，一定关注不到这个细节。
那不应该是禁止摄像，毕竟她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溜达这么久了，也没有老师和同学阻止她。那么就只能是……
“不能开闪光灯！”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
一阵刺眼的白光亮起，强烈得甚至将整个黑暗的走廊都照亮了。
“啊——”
在走廊上行走被闪光灯照到的学生发出了痛苦的□□，那两个正面相机的女生更是面容极致扭曲。
周围的学生们都变了脸色，神情瞬间僵硬得宛如死物，机械地转过了头。
它们张大了嘴，那张嘴竟然直张到上颚，撑满了整张脸，嘴里露出森白的牙来。
刹那间，它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这边扑了过来。
“快跑！”
赵哥吼道。所有人经过了之前的噩梦洗礼，反应更快了，立刻没命狂奔起来。
一阵杂乱而惶恐的脚步声。
走廊上的厉鬼驽钝地迈着同手同脚的步子追赶，速度却快得惊人。
阮莹生来体弱，十分钟前迷迷糊糊的跟着赵哥他们跑了一阵，此刻更加无力了。
她好累，一点都不想跑，索性就闭上眼睛靠在墙边。
以她的体质，即使真的逃亡，也是队伍的最后一个，会被厉鬼第一个吃掉。
何况，她本就没有玩赢这场游戏的愿望。
别人拼命是为了活下去……而她，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眼见着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近，阮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然而——
几道残影前后飞掠而过，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不过一瞬，厉鬼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她还是活着啊。
阮莹眨眨眼，心头有些茫然。
鬼全都走了，赵哥他们也早就跑的没影了，四周静悄悄的。
阮莹望向那个角落。
“鬼走光了，你要出来吗？”
昏暗的光线中，短发女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虽然努力维持一张不显山不露水的高玩脸，但是神情中诧异已然掩饰不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刚刚看到跑出去的人里面除了我，还少了一个。”
短发女子心里一惊。刚刚追逃的人和鬼加起来有十几个，她竟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数字不对。这样的数字敏感度也太吓人了！
自己已经暴露了，就只能祈祷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不是什么存有坏心的玩家。
“你也是怎么知道不逃就能躲过攻击的？”
“我不知道呀。”阮莹觉得这样安静的氛围很适合再睡上一觉，便轻轻地倚靠向墙头，“可能是……符合孤儿院院长说的狗狗理论吧？”
见短发女子一脸茫然，阮莹耐心的解释。
“就是说，面对狗狗，再害怕也不能跑。你不跑，它摇摇尾巴就走了，你跑了，它一定追着咬你。”
短发女子：“……？”
“你不觉得刚刚鬼怪们露出白牙的时候，像极了小狗狗吗？”
“……”短发女子神色显得极为复杂。
阮莹见她依然无法理解，便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道：“姐姐果然不是新人吧？”
短发女子心中一颤，随即释然：“因为刚刚我也没有逃？”
“不完全是。刚开局时，你对那个贵妇人说不要冲动，就好像知道她冲到门外，就一定会发生什么。大家待在休息室里一直很安全，而出去的贵妇人马上死了，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新人都会对未知的外界充满恐惧，而你却提议走出休息室看看。在五楼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咔哒”，但生活中从未经历过这种场景的新人不可能会把它和头骨断裂联系起来，而你却显得很惊惧甚至恶心的快吐了，很明显是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短发女子越听越是心惊，终于忍不住打断：“可以了。”
她显得像是神情紧绷，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阮莹甚至不知道人类的表情能够如此复杂。
短发女子郑重的提议道：“我们合作吧。”
“我叫乔雨，本命道具是辅助类的，可以在一定空间范围内侦查周围情况，并有小概率获得鬼怪的信息。”
乔雨显得很有诚意。
“本命道具？”阮莹眨眨眼。
乔雨被吓了一大跳，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你不会……真的是新人吧？”
“是的。”阮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善意地提议道，“组队的话，赵哥可能是更好的人选？”
乔雨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带着你们这些新人吗？”
阮莹心里一动，点开腕表。上面显示着［游戏人数：8/10］
又死了一个。
“跟着他的新人都是他的替罪羔羊。”
“刚才，他故意让那个职场女性接话，吸引女鬼的注意，并在明知逃跑必会死人的情况下，诱导其他玩家跑。毕竟，其他人成为鬼的猎物后，自己就绝对安全了。”
乔雨叹了一口气：“我的道具不是攻击型的，不跟着赵哥，我也无法独自活下去，所以才想着组队，谁能想到你竟然是没有道具的新人。”
“这样啊……”阮莹微微皱眉，“其实你不用担心，赵哥应该很快会改变策略。”
“毕竟，剩下的五个新人肉盾可不够他赢这场游戏。”
阮莹低头看去，腕表投出的透明屏幕上显出一行黑字。
［通关条件：存活3小时17分钟15秒］
恰在此时，乔雨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纸上超乎寻常的泛着亮光。
这大约就是她的本命道具了。
“你说的不错，”她看向阮莹的目光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敬意，“赵哥来了。”
下一刻，她们便听到赵哥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都是老玩家吧，别装了。”
“不如趁着现在一起谋划一下，怎么活下去。”

看见赵哥，乔雨皱了皱眉，神色不怎么友好，语带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隐隐透露出一种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敌意。
赵哥见她如此态度，便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阮莹。
阮莹当然不会有什么表示。她没有那么强烈的通关欲，也就随便如何了。
最坏的结局是死。而活着或者死去，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要紧。
她只关心找到舒适的房间睡一觉，或是去小卖部再囤一些棉花糖，又或者先买棉花糖再睡一觉……但是看眼前的情况，这些似乎都无法立刻完成。
“据我估算，这个副本里平均5~10分钟就能遇到一个小型boss，”赵哥说的信誓旦旦，语气十分强势，“这样的难度，不合作，谁都活不下来！”
乔雨吃了一惊。“怎么会真的有这么多小型boss？这只是个新手本！”
阮莹默默的想：当然了，这个学校全是boss，没有一个正常人。
“当然。”赵哥嗤笑了一声，随即正了神色，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好了，我把我的分析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也把知道的线索和自己有的道具的作用都说一下吧。合作，就要拿出一点诚意。”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他甚至有些逼迫的威胁的意味。
乔雨脸色有点难看，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平静的问道：“那其他几个新人玩家呢？”
“你还管他们？”赵哥拧起眉头。
乔雨再也维持不了谨慎了，她语带讥讽地说道：“呵，你能把他们当成肥羊推上去替罪，用完了就随意的抛弃，那我凭什么相信和你合作，不会成为下一只肥羊？”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高我们一等。你要是真正有实力，早就到高级战场去了，又怎么会每天专门挑新人副本进去，通过把新人当肉盾赚积分？ ”
赵哥被这样赤/裸裸地扒开面子，本欲发火，最终还是皱起眉，强忍了下去。
“那不一样。你们是有道具能够真正为游戏通关出力的玩家，我不会在背地里搞鬼。”
他平静地盯着乔雨，眼底却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凶狠。
“那好，我暂时信你。”乔雨的神色有些僵硬，像是在勉强保持镇定，说话的速度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快，“那我们现在开始分头找线索吧。”
她一边说，一边朝某个方向飞一般的跑去。
瞬间的反应过后，赵哥神情一惊，脸色微白，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这么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肯定说明乔雨在她的本命道具里看见了鬼怪。
但是阮莹没有力气跑。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这个意愿。
果然，楼梯口走下来了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
一楼很暗，直到他渐渐走近了，阮莹才看清他的长相。
他染着一头黄发，耳朵上挂着掉色的劣质塑料耳钉，校服上衣的扣子全都解开着，领子宽大皱巴，可能是在打架的过程中被拉扯的变了形，下身是一条破破烂烂的校裤，被洗得褪了色。
看这打扮，有点像那种又穷又混的坏学生。
然而，在他的眼眸聚焦到阮莹身上的时候，他的脸忽然就变了，肌肉变得一块块的紧绷僵硬，眼珠仿佛也一转不转，看上去就像一具死尸。
这样子和前面那些杀人前的变脸征兆一般无二。
可是，之前那些NPC变脸是因为玩家说了不当的话或开了闪光灯，但是眼下，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就触发了死亡条件呢？
“帮我拍张照。”他僵硬的挪动嘴唇，一字一顿。
阮莹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友情提醒他：“你确定要在这里拍吗？光线太暗，拍出来的效果不会很好哦，最后可能只有你能反光的耳钉是亮着的。如果你想换到学校的小花园或者玻璃房，这种风景好一点的地方拍照也可以。”
却见他本就机械的动作更卡顿了，支着脖子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阮莹猜测，鬼怪模式下，他的大脑可能不足以支撑他处理这么大的信息量。
“好吧。”她于是举起了相机。
这里的环境很暗，摄像机的闪光灯默认打开，阮莹就只能手动将它关掉。
“咔嚓。”
她拍了一张照片。果然，照片里的人黑乎乎的，就快和背景融为一体了。
“拍好了。”
那个男生一步一步僵硬地踏了过来，看到照相机里的照片后，他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阮莹忽然觉得脖颈一痛。原来是那个男生猛力的把摄像机从她头顶上拽了过去。
“拍，好，照，死。”
那个男生一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
他的速度快极了，伸手就向阮莹脖颈上拧，似乎要直接把她的头拧下来。
要死了。阮莹想。
正当男生冰冷的手将要触碰到她的脖颈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
“江白，你在干什么呢？”
听见这声音，江白触电了般的反应过来。
他在刹那间收回了手，惶恐地将摄像机重新挂回阮莹的身上。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甚至比他出手杀人时还要快上百倍。
“啪。”说话的女人似乎顺手按开了墙上的灯。
一切都在瞬间亮起来了。
阮莹被突然的灯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性，身材窈窕，乌发披肩，尽显成熟温柔的知性美。她的五官温婉秀丽，只是左脸颊上面有一大块显暗黑色的肌肤，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显得十分突兀，像是被灼伤过留下的疤痕。
阮莹注意到了那男生的脸部已然有了表情，动作也像正常人那样平衡，似乎是瞬间脱离了死尸状态。
她看向自己胸口的摄像机。
死里逃生了呢。
“李老师，”和之前混混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江白的神情显得腼腆，又有些忐忑，“我……”
李老师……李颖？
阮莹不由的感叹自己的运气。游戏才过去五分之一，她就已经直面副本的关键人物了。
“是不是又和同学打架了？”李老师显得有点生气，语气却温柔耐心，“你为什么染了黄头发，戴着耳钉？”
“对不起，老师……”江白一下子涨红了脸，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却无从辩解，只能无限后悔。
“老师教过你们的，要爱惜自己，不要轻易的将同学间的矛盾上升为打架，对不对？”
李老师走近，俯下身子，温柔的循循善诱。
“你的衣着最好可以改正一下。老师尊重你的个人喜好，很支持你在其他时间按照喜好着装打扮，但是现在是在学校里，是不是应该优先符合校纪校规呢？老师以前也有提醒过你。”
他最喜欢的李老师……她应该对自己很失望吧。
江白脸上红白相加，又自卑又后悔，无地自容。
“老师，”阮莹看着他十指掐进掌心，浑身颤抖着，终于开口说道，“江同学并不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
李老师疑惑地看向阮莹。
“我是学校请来负责拍周年庆素材的，江同学希望能拍出不一样的自我形象，所以为了摄影故意换成这样的装扮。”
“他过去或许曾经是这样的形象，但他后来已经改正了，现在重新打扮成这样，是有意为了记录下过去的自己，并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李老师的容颜舒缓开来，甚至宽心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具有年轻女性的慈爱又青春的美，令人挪不开眼。
江白僵硬的背脊逐渐放松，神色松懈下来，像是舒了一口气，他看向阮莹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本能的阴狠转而变得复杂。
“不得不说，”阮莹浅浅的笑了一下，“他配上这种打扮时的气质很酷，我见过的其他人中没有谁能比他驾驭的更好。”
听到这话，他的眼神控制不住的一亮，随即神情又带上了些许的羞涩和惭愧。
“啊，是这样。”李老师显得很开心，“是我错怪江同学了，真是很抱歉。”
江白连忙摇了摇头。
“那这样的话，江白同学是否愿意原谅老师，和老师拍一张合影呢？”李老师微笑着问道，“老师也觉得你的打扮很酷呢。”
“真的吗？”
李老师夸了他……
江白有些不敢置信。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略有些受宠若惊的问道：“我真的可以和老师拍一张合影吗？”
“当然啦。”李老师说着就挨近了他，摆好了拍照的姿势。
江白连忙不敢动了。
“咔嚓。”
阮莹拍了一张照片。这一次因为周围的灯亮着，照片里的两个人都很清晰。
老师非常美丽，学生则木着一张脸，但在那别扭的神情下却能看出隐藏着的惊喜与雀跃。
“很棒呢。”李老师由衷的赞美，“谢谢你呀。”
“不用谢。”阮莹浅浅地一笑。
“马上要上课了，你要不也跟着江白去我们班上课吧，”李老师提议道，“这样更贴近学生们的真实校园生活，也更方便你收集素材。”
“江白，你带这位姐姐去五楼上课吧，我还有个会要开。”
“好的，老师。”
江白爽快的答应下来。
李老师踩着高跟鞋轻盈的走了。
空间里只剩下阮莹和他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