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彦沉默。
沈明酥立在他床前,俯首看着他愈发惨白的脸色, 又道:“给凌墨尘了?”
封重彦还是不说话。
不用再问, 沈明酥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 凌墨尘能活下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灵药,而是封重彦将身上那块雲骨给了他。
难怪, 从来青州后, 他便一直咳嗽, 反倒是之前的病秧子凌墨尘, 生龙活虎。
沈明酥立在那,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那东西原本就不是她的,也不是封重彦的,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叫物归原主。
见她不出声,封重彦笑了笑,轻声道:“阿锦,谁也不欠。”
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要。
他还给他,她便再也不欠任何人了。
她可以毫无牵绊地活着,做回她自己,做回曾经的阿锦。
是他逼着她学会儿隐忍,学会儿如何将苦楚埋在心里,便该还给她一个不欠任何人的底气。
“多谢阿锦当年救了我,救命之恩,我封重彦无以为报,阿锦说得没错,我已经有了今日的地位,应该满足。”他早该同她说这番话了,但一直没有勇气,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侥幸,认为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如今,他这副模样,又如何能配得上她。
她有更远的路要走。
封重彦微微转过头,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写好给了福安,你找他拿,过两日陛下就来了,你同陛下回昌都,好好做你的长公主。”
她是长公主,喜欢谁,将来便和谁在一起。
他声音沙哑,两句话,已经让他出了一声的虚汗,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哑声道:“阿锦也病着,不必来看我,早些回去歇息吧。”
油灯里的火焰无声地跳跃,良久都没听到声音,沈明酥转过头,才见他闭着眼,又晕了过去。
沈明酥垂目看了一眼手中凉去的茶水,呆愣了片刻后,并没走,继续坐在了那张木墩上,安静地坐着。
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屋内,鼻尖的那抹冷梅香再也闻不到。
四处渐渐静下来,落了二十多日的雪,今日终于停了,封住的路也快挖通,青州得救了。
沈明酥抬眸看向沉睡中的人,轻声问:“封重彦,你也想留在青州,是吗。”
耳边依旧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一滴泪溢出眼眶,“啪嗒”落下,砸在了她握住茶盏的手背上,沈明酥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半晌后,唇瓣轻启,道:“封重彦,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说完起身,轻轻地放下了茶盏。
今夜的云层散去,窗外似乎还能看到几颗星辰,她脚步很轻,到了门口,福安和乔阳才察觉。
两人也没问她。
待她脚步跨出去了,福安才忽然叫住了她,“长公主殿下。”
不是少奶奶。
沈明酥回头。
福安跪在她跟前,“奴才知道,殿下心里如今许是已经没有了主子,可主子,主子......他不能没了长公主。”
那日他都听到了。
“主子说得不对,他说长公主‘死’了后,他照样活得好好的,那话都是他骗人的,他活得一点都不好,还,还曾一度不想再活下去。”
福安没去看沈明酥的脸,在人前主子乃人人敬畏的权臣,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点差错,他的能言善辩只用在了朝堂上,从未在长公主面前替自己申辩过半分。
他爱长公主,不想让她再为难,受半点伤害,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福安埋头道:“他身上的雲骨早就没了,殿下‘死’后,他痛不欲生,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替陛下扫除了异党,在陛下坐上皇位后,他便没了求生的欲望,让奴才找来了凌墨尘,让凌墨尘答应,有生之年,再也不能伤害赵家任何人,永不踏入昌都。”
“代价便是,他挖出了雲骨,还给了他。他说,周家的东西他还了,余下的便是凌墨尘欠殿下您的了。”
那夜他问少奶奶剜骨疼吗,可他自己也曾剜过,深知其中滋味,又怎么不知道。
他的心本就受了损,雲骨一剜,身体承受不住,躺在床上半年,期间曾没了活着的欲望。
若非陛下找上门来,同他道:“大人,还请帮朕找回十锦妹妹。”,他怕是就那样睡下去了。
“主子当年并非没有去找过殿下。”福安抬头看着沈明酥,“沈家遭难之时,主子人压根儿不在昌都,赵帝知道他会护着沈家,将其支去了岭南,半道上听到消息,主子一刻都没歇息,马不停蹄地赶去,到了幽州,却只看到了沈家的十七条尸体,主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伤痛,殿下没有看到,是他亲手安葬了沈家人,找到殿下时,殿下正泡在水里,远处便是高安的人马,他不能在此时出现,只能跳入河中,挟持了船上的船夫,将殿下带到了昌都。”
福安声音哽塞,“殿下到府上那日,他早就见过殿下了,正被赵帝召见进宫,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昌都。”
“殿下走后,主子才转过身,一直看着殿下进了院子才回头。这样的偷偷观望,时常都会有,他不敢让殿下察觉,也不敢让赵帝看出来。”
“殿下怪罪主子没有告诉您秘密,一边是殿下的养父,一边是殿下的至亲,连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平衡,换做殿下,又该如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
福安说完了,便起身从袖筒内掏出了适才主子说的那个匣子,交给了沈明酥,“主子让奴才给殿下,祝福殿下一辈子平安顺遂。”
“除了殿下想要的东西,里面还有奴才放置的一封信,乃沈太医最后写给主子的绝笔信。”福安道:“虽说如今一切都没了意义,又或许主子做的并不如意,但殿下那句,他想盼着沈家人死,实属冤枉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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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欠我一场紫藤花海◎
雪停了, 夜风还在,廊下檐角所悬的一串铜铃,咣啷咣啷响着, 天边几颗寥寥星辰,乍一眼瞧去挺亮堂, 仔细一看,那光芒越来越弱,似乎就要瞧不见了。
福安跪在地上, 泪流满面, 巴巴地盼着她听完了这一切,能回心转意。
片刻后,却听到一声, “你主子要死了吗?”
福安一愣, 一时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竟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夫说无性命之忧, 腿虽骨折了, 养个半年,便能完全康复。”似是想起了什么, 又道:“主子的底子好, 即便没了雲骨, 只要好生将养, 将来身子骨定不成问题......”
“既不会死,有什么委屈, 让他当面同我说。”
沈明酥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匣子, 福安原本双手捧着, 此时见她来取, 手指头又扣得死死的,沈明酥拖了一下没拖动,看向福安。
福安托着哭腔,“殿下......”
沈明酥用力一拽,拽到了手里,跨入闯堂,凉风扑来,面上一冷,这才察觉到了脸颊上的泪痕。
回到屋内,沈明酥将匣子撂在了床头。
姜云冉当夜便跟着踏雪军出发去了德州,沈明酥没再上雪山,砍再多的木头,于青州而言都是杯水车薪,唯有通了路,拿到物资,才能真正地解救青州。
沈明酥去了城外,顶替了封重彦的位置。
如秦智所说,塌方的地方塌出了一块平地,隔着山崖能听到对面山腰支援军的动静。
不知是谁吆喝一声,对方立马给出了回应,激昂的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内,挖路的侍卫们安静了一瞬,接着齐声呼喊,声音穿梭在峡谷内,士气顿时高涨。
“快了快了,兄弟们,赶紧挖!”
“老子舌头都快麻了,终于有肉吃了。”
“咕噜肉配上酒......绝了。”
“没出息的东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有了昨日的教训,秦智说什么也不让沈明酥靠近塌方的路段,从山腰跑出来,满脸红光地禀报道:“殿下,明日路能通。”
冯肃爬上山头,凌墨尘正望着底下的北河。
“明日便能通路。”冯肃走到了他身后。
凌墨尘没什么反应,坐在雪地里的木头上,听了沈明酥的,上雪山时换了一件颜色深沉的紫衣,单薄两层,也不怕冷。
寒火草确实是个好东西,就他如今这副身子,不畏严寒,不畏疾病,只要不毙命,就算千疮百孔,也能很快愈合。
不过是疼上一场。
冯肃又道:“殿下伤势很轻,并无大碍,倒是封大人,有些严重。”
说完又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两人的伤势如何,主子在人家的屋顶上蹲了一个晚上,只怕早就知道了。
就算他不知道,也该听到了侍卫们的议论,封重彦不顾性命,跳下雪山,保住了长公主。
良久凌墨尘才回头,问他:“你说,英雄救美,在我身上怎么就这么难呢?”
冯肃被他一望,摇了摇头。
他哪知道。
若非山路被堵,长公主滞留在了青州,半个月前主子就该走了。
折腾了这半个月,一把双刀都砍出了豁口,尽管知道是无用功,可长公主乐意,主子也高兴,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路通了,不知道主子是不是还要走。
要走,又该去哪儿。
明日就通路了,今日最后一批柴火,还得给她运下去,凌墨尘起身,知道封肃想问什么,缓缓地道:“德州打仗,封国公死了,封胥八成也疯了,不能去,去了只会看到尸海。”他胆子小,怕被吓到,“昌都也不行,封重彦在我腿上绑了跟绳,去不了,余下几个州?”
他问冯肃,脸却没有转过来,熬了一夜,眼底布满了血丝,细看还有些浮肿。
冯肃答:“二十三个州。”
“青州不算。”
那就是要走了,冯肃道:“二十二个州。”
“随便选一个地方,找个你喜欢的,这回换我跟着你。”
冯肃一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随波逐流,“主子......”
“谁说她不欠了。”凌墨尘忽然道。
冯肃没听懂。
凌墨尘又道:“她还欠我一场紫藤花海。”
他知道他们不可能,但那日她来问自己想要什么,他没忍住,说了,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两人从一开始相遇,便注定了结局,她那般聪明,又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她给他的,从始至终只是她的善良罢了。
亲耳听到了她的拒绝,也算是死了心,到底还是想贪念一回曾经那段绚烂的时光,同她道:“刚才的不作数,再陪我在看一场紫藤花。”
她答应了,“好。”
她还是好骗。
他哪里需要她来许条件。
他从封重彦手里拿回了雲骨,翻山倒海找了她五年,想要的,不过是亲眼看着她还活着。
如今已如愿,他感谢老天还来不及,怎可能有资格提条件。
下雪不冷化雪冷,积攒了二十多日的寒气,一蒸发,山道上白雾蒙蒙,谷里的风如吼,吹得他身上的袍摆不断翻飞。
他最后抬头眺望了一眼北河,看到的全是寒冬里的萧条,白雪茫茫一片,无任何特殊之处,半个月来,他每日都在看,想看看这条将他父亲淹没的北河,到底有多神秘和凶猛。
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条河。
从小他便听身边的将士同他讲这条河,说其吞灭了无数英魂,无形中将其魔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没有宏图大志,懂事时已经离开了皇宫,还没来得及尝到权力的甜头,是以,没滋生出谋求权力的野心。
反而在每日的等待和失望中,对那座皇宫有了莫名的抵触和憎恶。
杀人偿命,大仇得报。
足够了。
他身上有雲骨护体,冯肃却没有,寒风凛冽,吹久了不由打了个哆嗦。
凌墨尘察觉到了,起身正要收回目光,视线内忽然扫到了冰面上的几个黑点,在白茫茫冰雪之间,格外显眼,正在快速地往前移动。
冯肃本见他都起身了,又顿住忽然不走了,愣了愣,抬头顺着他目光一望,也看到了,脸色变了变,“那是什么?”
很快反应过来,是一支胡军!
要过北河。
听到了城内的号角声,沈明酥才从城门赶回去,途中遇上了州府报信的人,“胡军,五百余人,从海面上偷摸过来,正过北河......”
秦智的一只胳膊还没好,吊在胸前,适才听到那道号角声,脑袋都麻了,此时听完消息,怒气冲天,大骂道:“胡人狗鼻子倒是挺灵,知道这时候来欺负人,老子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扯下手上的绷带,打马越过了沈明酥,“殿下先回州府,等属下砍了胡人脑袋,给陛下当见面礼......”
说完带着人马快速往北河赶去。
沈明酥没回州府,跟在了身后,五年内,她早就将青州的地势摸透,北河结冰,几十年才遇一回,胡人怎能错过偷袭的机会。
德州自顾不暇,青州又被雪灾断了路,如此好的时机,谁不心动。
昨日雪停了,今日又是艳阳高照,到处的积雪都在化,马蹄不能跑太快,摔了几匹马后,秦智意识到了问题,不能太心急,减慢了速度,反倒是沈明酥稳打稳地走在了他前面。
等到了北河边上,只见到了两名侍卫守着。
沈明酥过去,问道:“谁在里面?”
侍卫犹豫了一下称呼,随后禀报道:“国师,半个时辰前,带着雪山上的侍卫,已经到了河面,让属下在这守着,说要是殿下来了,就让殿下在河边等着,他要给殿下送一份临别大礼。”
赵帝死后,无论是固安帝还是如今的皇帝赵佐凌,都没有废除凌墨尘的国师一职。
侍卫也没叫错。
他想送礼,秦智也想送,没等沈明酥发话,当下扬起马蹄跃上了河面上的冰层,“那就看谁有本事先割了胡人的头颅。”
青州一到冬季,每年都会落雪,马蹄上都打了特殊的防滑马掌,可一踩上冰层,还是会打滑。
北河上回结冰是在二十二年前。
当年顺景帝只带了一支十来人的亲兵队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突击的胡人,对方万余人,顺景帝借着河面上的白雾,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支突袭队伍,胡人看不清,不敢贸然行动,最后顺景帝以十人之力,将大军拦在了河面上,直到封国公的援兵到来。
顺景帝和胡人在此大战时,秦智才两三岁,后来只听前辈们提起,说整个冰面都被鲜血染红,从雪山上看,像是在白雪上泼了一团染料。
秦智知道冰面上难以作战,这些年也曾找地方操练过,可真正身临其境时才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整个冰面,光滑如铜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百倍。
倒不如不骑马,秦智翻身下马,让身后侍卫们也都下了马背,一行人徒步朝着河面走去,提醒道:“眼睛睁大点,看清楚了,别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明酥也跟在了后面。
封重彦伤势严重,福安留在了他身边伺候,换成了乔阳跟着她,比起福安这不行那不行,乔阳安静多了,不知道从身上哪儿撕下来了一块布,递给她,“冰面太滑,用布绑住靴,看倒影。”
乔阳办事很像封重彦,利索干脆从不多言。
沈明酥绑好了筒靴,往冰面上看去,果然能看到影子,扬声叫住了前面的秦智一行,一字不差地重复道:“冰面太滑,用布绑住靴,看倒影。”
转头看向乔阳,“下回有好的建议,你声音说大点。”
意思是她不用再重复。
乔阳:“......”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破防了,继续吧。(放心,会好好收尾。)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因果◎
白雾边缘, 凌墨尘和一众侍卫趴在了冰面上,紧紧地盯着看着不断靠近的影子,不觉屏住了呼吸。
人影越来越近, 侍卫握住手中那条原本用来捆柴的绳子,太紧张, 额头都生了汗。
十步,九步,八步......凌墨尘眸子一凝, 高声道:“拉绳!”
趴在地上的侍卫, 得了命令,终于解脱,一刻都不敢停留, 猛地往前冲去, 所有人的筒靴上没有穿防滑铁链, 也没有做任何防滑措施,一溜出去, 速度极快。
等到胡人反应过来, 绳子已经到了脚下,前面一排胡军全被绊倒在地。
胡人脸色一变, 大声道:“有埋伏, 退!”
凌墨尘没给他们机会, 又道:“抬!”
没料到冰面上会有埋伏, 胡军过来时,队伍紧挨在了一起, 后面的胡军来不及撤退, 绳子已经到了跟前, 这回不再是脚踝, 而是到了胸口的位置,被绳子圈住的胡军下意识去抓绳子,随意便察觉出了异样,大声道:“小心绳子,上面缠了荆棘......”
话没说完,便倒在了身上。
荆棘上涂了麻药。
凌墨尘回头同身后一批侍卫道:“杀!封喉,不留活口!”
先被绊倒的胡军还没爬起来,又被忽然窜出来的大邺士兵割破了喉咙,行走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让胡军反应不过来。
很快胡军便发现,他们没穿防滑链!却能控制住方向和速度。
这得多亏一群人在雪山上砍了半个月的柴,穿上防滑练太笨重,不宜行动,不穿又太滑,凌墨尘便教了众人一个方法。
在筒靴的内侧装上了一条木头刃。
想要滑行时,外侧使力,若想停下,脚的前端和后端要离开冰面,双脚的内侧木刃靠拢,做成一个T字形,以木头刃刹住冰面。
起初士兵们还不习惯,但在雪山上呆了半个月,如今滑行起来已无比熟练,无意之间竟练成了一只冰上作战的军队。
虽说一共只有十八人。
但比起当年他的父亲,还多了几人。
凌墨尘将人分成了三队。
一队先套绳子,一队封喉,另一队则隐藏在浓雾之中,时不时偷袭,混淆敌人,让对方猜不出人数。
胡军本以为青州被困,已到了绝路,只需要潜过北河,便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同辽国大军前后夹击德州,这个冬季,一并能收回两个州。
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先栽了一波。
胡军快速整顿,舍弃了前围的士兵,撤退隐入了浓雾之中。
凌墨尘也道:“撤退!”
两边人马均隐进了迷雾,各自观察着对方的情况。
雾太大,盯久了眼珠子都瞪得发疼。
一炷香后,对方终于动了,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从浓雾里走了出来,在千人之上。
而这边只有从雪山上临时奔下来的十几个士兵,人数上的悬殊,立马造成了巨大的恐惧感,士兵脸色苍白,面上都有了怯意。
“人多更好,来一个杀一个。”凌墨尘淡然地道:“我们在冰面上,比他们有优势,一旦遇上人群,即刻归位,隐入雾霾内。”
十几个人,只能打突袭。
即便有他打气,面对这样庞大的胡军,作为普通的士兵,还是会恐慌。
凌墨尘问他们:“你们听说过二十二前的那场战役吗?”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在冰面上以十人之力,隐在雾霾中杀了胡军几百个人头,胡军到如今都还弄不清楚当年固安帝到底带了多少人马。
这是每个到青州服役的士兵,必须要听的一段传奇。
众人点头。
凌墨尘问道:“想不想也成为传奇?”
富贵险中求,同样乱世出英雄。
参军之人谁没做过英雄梦,听过的战役无数,英雄人物无数,如今终于轮到自己是主角了,恐慌的同时,心底还是想拼一把。
万一成功了呢。
凌墨尘道:“如今就是机会,所有的胡人,今日都会死在这儿,而你们就是杀死他们的那仅有的十几位大邺英雄。”
士兵们都知道他的身份,当朝国师,前朝太子,顺景帝的亲生儿子。
当年顺景帝能带着那十个人活着出来,他乃顺景帝的独子,虎父无犬子,何况他还曾领兵攻入过皇宫......
众人渐渐地燃起了斗志。
“知道驱赶他们最彻底的办法是什么吗。”凌墨尘道:“让对方对我们手里的刀产生恐惧,下刀要狠,要绝,要快!”
“是!”众人齐声应道。
“备好绳子!”
当年他的父亲是如何在冰面上以少胜多,从小到大,他听了不下百回,每日都有人在他耳边炫耀,用的是何计谋,甚至使出的是何种刀法,都告诉了他。
听太多,想忘都忘不了,倒是怎么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有用武之地。
新一轮胡军靠近,这回个个都留意着脚下的绳索,刚踏入浓雾,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放箭!”,话音一落,头顶上飞出了一团一团的黑影。
胡人脸色一惊,忙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往后退去。
待退到后方,才察觉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羽箭,而是雪团,一阵恼羞成怒,快速冲了进来,再一次被绳子割中了脚踝。
大邺的士兵,以同样的方法又杀了一轮,两轮下来,胡人死去了百余人。而那条让胡军吃尽苦头的绳子终于被砍断,成了几截,铺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回胡军歇停的时辰更长,再次攻入时,更为警惕。
到了雾霾边缘,胡人又听到了一声,“放箭!”即便上了一回当,胡军还是不敢轻敌,再一次举起了盾牌,片刻过去,这回连个雪团都没。
胡军几番被欺骗,憋了一肚子气,举着盾牌快速往前冲,又听到一声,“拉绳!”
当下一惊,盾牌齐齐地落在了脚踝处。
然而什么都没有。
知又上了当,胡人气得原地大骂,此时头顶上方却飞出了一片阴影,不是雪团,也不是羽箭,而是一条一条被刚砍下来的木柴。
胡军被这些木柴一砸,彻底懵了,堵在胸腔的一股怒气,再也憋不住,往前冲来。
“拉绳!”
第三回,胡军再次败在了一根绳索上。胡军被迫撤了回去,隔着雾霾,都能听到叫骂声。
大邺的士兵则杀上了瘾,开始兴奋,恨不得冲过去杀他个痛快,“国师,这感觉太爽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
“管他千人还是万人,国师说得没错,咱们今日就让所有的胡人,有去无回......”
凌墨尘却道:“兵不厌诈,沉住气,勿骄勿躁,现在所有人撤退,回到河岸对面,等救兵。”
连续上了三回当,胡军损失了三百余人,即便这边有刀山火海,下回再进攻胡人死也不会撤退。
当年顺景帝身边的十个贴身侍卫,为何都能活着出去,并非因为他们有以一敌百的本事,而是被顺景帝提前赶回了岸上。
那一场战役,最后是顺景帝同哈齐单于的单挑。
凌墨尘收回在雪山上的那一番轻视。
从雪山往下看,不过是一条寻常的河流,河面并不宽,如今身在其中,方才感受到了来自这条北河散发出来的寒凉和阴森。
众人一愣,这种时候怎可能丢下他一人,齐声道:“国师......”
“听命令!”
军令如山,每个上过战场的将士都懂,十几人只能撤退。
待人走后,凌墨尘主动从迷雾中走了出去,扬声喊话,“三皇子,来我青州有何贵干。”
素闻萧家的几个儿子,老三最爱显摆,适才他出来,凌墨尘便看到了头上的那顶风雪帽,镶嵌了红宝石。
很快,对面一人走了出来,似乎没料到他会认出自己,上下一阵打探,忽然问他:“你是周元璟?”
凌墨尘一笑,“认识?”
三皇子道:“我听过你父亲,善会冰面作战。”
凌墨尘抱拳:“承让。”
知道他就是周元璟后,三皇子脸上的羞愤倒是淡去了一些,立在他对面,不敢贸然靠近,同他喊话,“可惜你不是大邺皇帝,你的江山被人夺了。”
凌墨尘不得不赞赏一句:“你们胡军很会挑拨离间。”
“难道不是事实?”三皇子道:“我要是你,拼死也要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你们大邺有句话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就如此放过你的杀父仇人,还要做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卖命,周元璟,你是本皇子见过的最大笑话。”
凌墨尘随他笑,“三皇子见笑了。”
“你可以不用如此。”三皇子抬手止住身后众人的嘲笑声,“我可以帮你夺回来。”
“条件?”
“我只要青州。”同大邺人一样,青州同样也成了胡军的心病,执意要掰回的颜面。
凌墨尘道:“听上去是我占了便宜?”
三皇子一笑,爽朗道:“我们大辽人说话算话,想要交朋友,自然得拿出诚意。”
“不是我不相信三皇子,实在不知三皇子的实力,今日既然有幸与三皇子相见,你我撤退兵马,单独战一场,瞧瞧对方的实力如何?”
“你要是赢了,我立马撤兵,且亲自带着三皇子入驻青州。”
“输了呢?”
“素闻三皇子刀功了得,怎会输?”
对面的三皇子犹豫了片刻,偏头同身边的谋臣商议了一阵后,当真接过了属下递上来的长刀,“好,那我今日,就来会会大邺的前太子殿下。”
冰面上骑不了马,两人各种从对方冲了出来。
三皇子冲到一半,身后的士兵忽然蜂拥而至,明显是使诈。
三皇子面上讥讽一笑,他凭什么听他的废话。
胡军瞬间将凌墨尘团团围住,本以为他身后的士兵意识到不对,也会冲出来,却没看到一兵一卒。
三皇子有些不相信。
凌墨尘不急不忙,磨了一下双刀上的豁口,道:“我大邺人一向讲诚信,兵马已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