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诚信,笑话。
他娘的一根绳子杀了三回,还在这儿同他讲诚信。
三皇子怀疑,“你没带兵?”
凌墨尘笑笑:“你说呢?”
不可能没带兵,适才那浓雾里钻出来的人,杀了他三百多人,少说也有几百人在,唯恐担心他使什么诈,竟愚蠢地问:“你带了多少人?”
凌墨尘还是笑:“你猜。”
三皇子再也没了好脸色,防备地看着他,即便他再蠢,也不可能往他刀口上撞,浓雾内必定藏了士兵。
凌墨尘笑了笑,道:“三殿下信不信,今日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会拿下你的人头。”
三皇子一愣,随后大笑,“狂妄!”管不了那么多了,“杀!捉活的。”
大邺人与胡人不仅面貌不同,服饰也有差异,青州侍卫着绯色衣裤,黑筒靴,身披银色铠甲,头戴同色兜鍪,兜鍪顶以红缨装饰。
胡人则喜欢黑色,戴的是风雪帽,帽遮上翻,喜欢将胡子编成小辫,若是人站在跟前,很容易便能区分出来。可此时河面上白雾蒙蒙,能见度低,待看清对方时,对方也看清了你。
走在前面的一名侍卫盯着陡然出现在跟前的胡子脸,愣了愣,大叫一声,“胡人!”手里的刀还未举起来,胡人的大弯刀先逼到了面门。
侍卫被恐惧包围,身子僵住不能动。
眼见人头就要落地,跟前的胡军却忽然不动了,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随后倒在了一边。
沈明酥从那胡军身后探出头,一把拉起了跌坐在冰面上的侍卫,扬声道:“胡人就在附近,都看仔细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已经遇到了一个胡人,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很快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脚下冰面上的血迹。
身边陆续地传来了叫喊声。
沈明酥的弯刀昨日断在了雪山内,拿的是侍卫用的眉尖刀,一刻也不敢松懈,刀起刀落,脸上身上渐渐地沾满了鲜血。
一行人穿过了浓雾,到了河面正中央,看着眼前的凄惨血海,都呆在了那儿,这才知道适才遇到的只是一群被杀散而迷了路的逃兵。
真正的大军已经覆灭在了这儿。
冰面是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鲜红的血迹流在冰面上,成了一条河流。
躺着的几乎全是胡人。
秦智也被跟前的情景怔住了,眨了眨眼,喃声道:“怎么回事,北河里的祖宗显灵了?”
沈明酥没出声,抬目扫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了前面的一处血海中。
血堆里,一人慢慢地爬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已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和头发也被血沾污,看不清原样,手里提着一颗头颅,步伐踉跄,缓缓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二更来了,先交代男二的去处和退场,男主放后面慢慢写。下章十全上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丹十,我走了。◎
河面中央的雾气单薄, 阳光折射在空中,泛出了金银色的光芒,那人手中的头颅还在滴着血, 脚踩着鲜红的血流,一步一步走出了尸海。
尸山血海映在他身后, 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妖魅。
河面上的寒风呼啸,没有一个人出声,都被这一幕怔住, 即便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也看了出来,并非胡军,他是尸海里爬出来的唯一一个大邺人。
一个人, 杀了整只胡军......秦智扫了一眼跟前堆积起来的尸海, 至少有一千人。
他是鬼吗。
没给他质疑的机会, 那人先开了口,“都来了?”
秦智一愣。
国师?凌墨尘?
凌墨尘抬手抹了一下脸, 奈何手上全是血迹, 越抹越脏,索性也就这样了。
笑了笑, 提起手里的头颅对跟前的沈明酥一扬, 平静地道:“萧家三皇子, 他倒是胆子大, 带着人马渡船过来,想过北河, 偷袭。”
沈明酥嘴唇动了动, 没应, 愣愣地看着他一身血。
“幸好在山上看到了, 来不及搬救兵,带着侍卫先过来了。”凌墨尘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浓雾,“人都去了岸边,一个不少。”
有些累,他没站稳,双膝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分明一身被血浸透了,此时却看不出半分狼狈,将手中的头颅轻搁在了她脚边的冰面上,喘了口气,抬目望了一眼四周,继续同她聊道:“当年父皇在此地身受重伤,不久后便归了天,我从小就听姑姑和养父说起这一块儿,耳朵听起了茧子,不自觉地将其幻想成了人间地狱,总觉得这里藏着一头怪兽,可怕至极,为此还做过不少噩梦,如今亲眼见到......”
他没往下说,抬头看向她,“以后告诉赵佐凌,下回再结冰,便炸了它。”
确实可怕。
沈明酥没应他,走上前蹲在他跟前,伸手扶他,“你先起来。”
凌墨尘没动,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只手,五指纤细,细嫩白皙,干净得像是被月光浸洗过一般,就是这只手,曾搀扶过他,喂过他药,救过他命,给过他温暖。
他做梦也想再去牵一回,但他不能再握,他怕自己一旦握住了,再也舍不得松手,眸子里进了血,里面的水雾流出来,与脸颊上的血污一融,成了两道血泪,他低头,轻声道:“丹十,我要走了。”
沈明酥的手一顿。
沉默了一阵,凌墨尘等脸上的水汽尽数落了下来,才望向身旁的那颗头颅,道:“送给你的。”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她不是一般的姑娘,送一颗胡军的人头给她,比送花好。
又想起来了一事,看着她,目光流露出了几分柔和,道:“四丹还在,在桥市。”
她说,她院子里曾经有个药童,为了保护她死了,灵魂永远都出不来,她要他保护好他们。
他答应她的,也没忘,“我走之前,给了他们一笔银子,本想让他们各自回家谋生,他们却不走,在桥市开了一间茶楼,说......”他笑了一下,“说要等你回来。”
还要等他回来。
沈明酥蹲在他跟前,眸子轻轻一颤,脸上也有几道血迹,耳畔的发丝被风寒吹乱,黏在了脸上,伸着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下。
“别觉得愧疚。”凌墨尘道:“我不喜欢那个位置,赵佐凌比我更适合。”
风刮着她的鼻尖而过,寒气一浸,又刺又酸,沈明酥看着他身旁溢出来的血迹,喉咙哑了哑,没说出来话,脸颊上却忽然滑下来的一滴泪。
凌墨尘看到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擦。
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收了回来,笑了一下道:“也别怕,我是谁?无所不能的凌国师,怎会如此轻易死了?况且我还有雲骨在身,会好好地活着,大邺二十几个州,之前走了一趟,走得太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细细游耍,又怎会让自己的灵魂禁锢于此。”
他道:“原本要打算找你道别的,如今见到了,正好,便就此别过。”
歇息得差不多了,试着爬起来,手撑着地,没让她扶,挣扎了几下,到底是站了起来,冰面上留下的一滩血渍,分不清是他身上沾的,还是他自己的。身子几番摇摇欲坠,又彷佛永远都不会倒。
“要是哪天走到了昌都,再让丹十请我吃一个鸡蛋。”他最后对沈明酥一笑,“丹十,我走了,保重。”
沈明酥已跪坐在了冰面上。
他转过身,同来时一样,脚步踉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走进尸海堆里,从里面拉起了同样一身血的冯肃,一主一仆,两人相互搀扶着,跌撞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儿。
但大邺这么大,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放弃了自己的江山,守住了这条北河,他告诉身边的人,天下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他属于苍生,属于每一个大邺人。
今日周家的太子,再一次守住了这条河,把太平留给了这座江山的新主,赵家。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秦智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国师怎么走了,还一身的伤呢......”
今日这场战,一点都不逊于当年的顺景帝,国师一战成名啊,为何要走?秦智看了一眼还蹲在那的沈明酥,问道:“殿下,要属下去追吗?”
沈明酥这才收回了视线,缓了一阵,手撑着膝盖,战起身,轻声道:“不必。”
他不会再回来了。
脑海里曾经的画面,一幕一幕忽然浮了出来。
两人初遇,在昌都京兆府的地牢里,他朝她递过来一个枕头,“要不借你一用?”
那日在桥市的石桥上,他戴着面具,躺在桥栏上,手枕着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朝她瞧来,问她:“在找我?”
“公子怎么称呼。”
“务观。”
......
“绕了我吧,我不想吃鸡蛋了,要被噎死,我来做饭吧。”
“煮面都不会?沈明酥,你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水烧开,面条放进去,过上一阵用筷子挑起来,看面条中间的白心只剩下一条银丝线了,便捞起来,早了没熟,晚了太软,很快坨......没听懂?算了,还是我来。”
“又被欺负了?”
“沈明酥,不是所有人,你都要跪......”
“我有个故事,丹十想听吗?”
“咱们离开这儿吧,我带你走......”
“你姓沈,叫沈明酥,还姓江,叫江十锦,叫江丹十......”
“沈明酥,你怎么这么蠢?你杀了我啊......”
“丹十,再陪我看一场紫藤花海。”
她道:“好。”
一个明知得不到,还是开了口,一个明知赴不了约,还是应了。
因为都曾走过冬季,知道冰天雪地里的寒凉,不忍再让他受冻,因为曾相互取暖过,还想贪念那份温暖。
可她到底无法陪他最后。
沈明酥眨了一下眼,最后一滴泪落下,轻声给了他一句迟来的回应,道:“务观,保重。”
这一日的太阳尤其明媚,靠近附北河近的人都闻到了血腥味。
在青州生活的人都知道,外面越是艳阳天,北河的雾气越浓,传说是死去的英魂太多,那些雾霾都是掉入北河内的魂魄阴气,平日无人敢靠近。
今日不同,北河热闹非凡。
侍卫们齐声欢呼,围着那十六个侍卫,不断询问国师是如何带领他们,杀死的胡人。说的人激动,听的人更激动,将那十几位侍卫当成了祖宗,齐齐抛起来庆祝。
凌墨尘也因此一战成名。
“看来,这北河结冰,不是咱们大邺人的劫难,是他胡军的命劫才对!”
“二十二年前北河结冰,千名胡军葬身在此,单于死在了顺景帝手里,二十二年后,萧家当家,不信邪,还敢来,这不直接来了个全军覆没,萧家的三皇子死在了国师手里,一回比一回惨,往后不知道还敢不敢再来......”
“虎父无犬子,周家就是他们胡军的克星......”
“听说国师一人杀了对方近六百人,手里的双刀都砍断了,胡军最后看到他,都以为是被北河里大邺英魂附了身......”
外面的议论声纷纷传了进来,沈明酥坐在营帐内,看着门外悬着的那颗头颅,出了神。
“殿下,这些是今日前去北河抗敌的侍卫名册,按军规,当升迁,赏白银。”秦智递给了她一个名册。
沈明酥点头,“照规矩来。”
“国师那......”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人却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明酥道:“人不在,名要在。”
秦智道:“属下明白。”
从北河回来,沈明酥没回州府,直接到了军营,清点完胡人的人头,身上的衣裳还没还,一身的血迹,见秦智走了出去,起身去了旁边的水盆架前,这才开始净面,埋头缓缓地搓着手背上的血迹,一时没察觉外面的热闹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净完手,又扯下了架子上搭着的布巾,慢慢地擦着,耳边实在太过于安静,连说话声都没了,沈明酥终于察觉出了不对,转过头去。
今日杀了千余名胡人,军营正在庆祝,灯火亮堂,营帐外悬挂着一盏马灯。
灯火的光晕照在门口人身上。
那人个头极高,一身绛色圆领长袍,身披鸦青色大氅,腰间佩玉,头配玉石金冠,气度非凡,衣裳上的九爪龙纹,把那张美得近乎于妖邪的脸,染出了几分威严。
赵佐凌。
两人目光隔着昏黄灯火相碰,万赖俱寂,连夜风彷佛都停了一般,沈明酥冲他一笑,“陛下来了。”
赵佐凌没应,抬步走了过来,起初几步走得很慢,到了跟前忽然快了起来,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她。
力道撞过来,沈明酥脚步退了几步,接着便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心头蓦然一酸,从他怀里仰起头,伸手也抱住了他。
好像又长高了。
赵佐凌抱了一阵,才出声,声音闷沉,“十锦。”
沈明酥应道:“嗯。”
“妹妹。”这回带了哭腔。
沈明酥的喉咙也有了哽塞,“嗯。”
赵佐凌摸着他的头,又想压住喉咙里的颤抖,没压住,“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知道。
她回来了。
“我找到你了。”赵佐凌的泪落在她的发丝上,又道:“我才找到你。”
赵佐凌进去时,姚永守在了门外,片刻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忙退开,也没让任何人靠近。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今天还有二更。(正文写完后,番外会有每个人的自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完(阿锦,带我回去。)◎
允州支援过来的物资早已运到了山腰上, 雪山的路一通,陆续都拉进了城。
昨儿一日的艳阳,积雪开始融化, 百姓终于推开了门,听说陛下带着物资到了青州, 激动地落泪,无论老少,能动的, 都去了街头的米面铺子前抢粮食。
到了才知道, 压根儿不用抢,大米白面,一车一车地摆在了街头, 不要一分钱, 每个百姓都能分到。
张家公子也来了。
昨日胡军偷|渡到了北河, 雪山的几百胡人,本也跟着凌墨尘一道下了山, 凌墨尘拦住了他们, “大邺还没有到需要百姓打仗的地步,想投军, 先去军营。”
余下的人继续上了雪山, 看着底下那条北河, 被鲜血一点一点地染红, 所有人站在雪地里,谁也没有说话, 那时他们才知道, 一场战乱, 最先遭殃的不是百姓, 而是这些捍卫着领土的兵将。
因自己的父亲是胡人,导致他从小在外面也跟着低人一等,心里也曾埋怨过,恨父亲怎么就是胡人百姓。
如今明白了,恨,起不了半点作用,要学会接受现实,并且去承受和补偿。
去了四五日的雪山,他双手双脚被磨出了一个一个的冻疮,心中却格外的踏实。
见其他人排得差不多了,张家公子才上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孩童忽然撞在了他身上,一时没稳住,踩到前面大邺百姓的后跟,慌忙道歉,“对,对不起。”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若是往日,必然会遭一顿骂,这回对方却没吱声,看了一眼他后,把手里刚领来的大米递给了他,“给你。”
张家公子一愣,“不,不用!”
对方看向他有些瘸的腿,“你腿脚不方便,我家人数同你家一样,待会儿我再用你的名去领一份便是,拿着吧。”
说完硬是把大米塞进张家公子怀里,继续排队去拿白面。
张家公子低头看着那袋大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了一声,“多谢。”
那人虽没回头,但回了道:“不客气。”
张家公子扬了扬唇,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他唇角,寒冬里所有的阴霾,彷佛都随着这一场久违的阳光,消散了一般。
抬起头来,只觉日头都是崭新的。
到了跟前,张家公子仰起头,面上再无自卑之色,同配发白面的官兵高声道:“二村张家,家主张赛,十日前去世,如今只剩三口人。”
他话音一落,周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二村刘家,家主刘明宴,家中五口人,雪灾冻死一人,饿死一人,共去世两人,余三人。”
“一村梁家......”
一道一道的声音,不断从周围传来,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有的眼泪含在眼眶内,有的则泪流满面,虽悲伤却不再绝望。
眼里的泪,是对失去亲人的哀悼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点燃希望后的激动。
吴文敬预定的那批物资,不早不晚,正好用上,除夕那日的夜晚,整个青州荣城,被绚烂热闹的烟花包围。
青州人熬过来了。
福安和乔阳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前,抬着头,望向升在黑夜里的烟花,隔着院子都能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
外面越是热闹,这一处便越显得凄凉。
吴文敬倒是让人过来挂了一排红灯笼,贴上了对联,但少了人声,怎么也热闹不起来。
自那日之后,长公主再也没有回来过,院子里的积雪化了不少,雪狼滚过的雪堆,也渐渐地成了一滩雪水。
封重彦已经醒了过来,愈发地沉默寡言,双腿不能下地,今夜也没陪着赵佐凌去参加晚宴。
赵佐凌到青州后,已过来探望了好几回。
封重彦之前乃赵佐凌的先生,后又是他一手扶持着坐上了皇位,如今即便成了皇帝,在面对封重彦时,还是有一种敬畏。
每回过来,也就翻来覆去那几句话,让他安心养伤,等过几日好一些了,便一道回昌都。
封重彦头几回没应,傍晚时赵佐凌再说起,封重彦便道:“国君不可离开宫中太久,除夕一过,陛下明日便走吧,尽早回去,臣留在青州。”
赵佐凌愣了愣,以为他是担心封国公的灵柩,道:“先生放心,朕已经让人去德州迎接国公,一切都会置办妥当。”
封重彦没有多说,只道:“好好照顾她。”
赵佐凌明白过来,那个‘她’是谁后,不再多言,一个是他的恩师,恩重如山,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
心下他自然是盼着两人都好,可其他任何事情他都能办,唯独感情的事,他无法做主。
这两日他过来,不见妹妹跟来,赵佐凌心头便知道两人之间出了问题,闻言也只能道:“好,朕在昌都等着先生。”
除夕过完,皇帝和长公主便该走了,青州的灾情控制了下来,百姓也都过回了正常日子,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王老太医这几日睡了个好觉,早上起得早,刚穿好衣裳出来,便见沈明酥立在了屋内等着他。
王老太医知道她是来接他的,起初并不愿意回去,住久了,对这间茅草屋有了感情,“我人老了,不想折腾了,就呆在这儿吧,殿下回去。”
沈明酥什么也没说,“你老人家觉得我会丢下你一人在这儿?”
对王老太医来说,亲人都走了,去哪儿都是一样,但沈明酥不一样,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陪伴之恩,都不可能让他一人生活,“回到昌都,我送你去太医院。”
王老太医脸上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走吧。”沈明酥一笑,见他要进屋,又道:“没什么好收拾的。”
王老太医无奈一笑,“是啊,昌都什么没有。”
等了五年多,总算是回去了。
路上的残雪,化得化,融得融,早被侍卫和百姓清理干净,两人带着三匹雪狼,从茅草屋里出来,一打开院门,外面全是百姓。
从村口送到了城门,跟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一直护送到了城门口,众人才停了脚步,陆续地跪了下来,“恭送长公主殿下......”
“恭送长公主殿下。”
雪灾之时,大多数人都从门缝中瞧见了她的身影。他们没有打开门,一是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二是愧疚。
经历过这样一场灾难,再也没有人去提她的命格,无需再提,就算她是阴年阴月出生,在所有人的心里,她已经是他们的保护神。
是大邺最可敬,最高贵的长公主。
封重彦的双腿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总不能一直躺在屋内,乔阳问吴文敬要来了木材,做了一把轮椅,今日太阳不错,福安推着人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见封重彦捧着书看了半天,一页都没翻开,福安实在没忍住,道:“适才听说人,百姓一路把长公主送到了城门。”
封重彦眸子动了动。
福安一叹,说了又如何,找了五年好不容易追到了青州,看到了人,却被人丢在了这儿。
正叹息,一抬头,忽然看到了一道人影,福安自嘲一笑,看来真是操碎了心,竟出现了幻觉,连眼睛都舍不得抹了,直勾勾地看着。
人影越来越近,不仅没有消失,还越来越清楚,福安狠狠地眨了一下眼,再睁开,还在,不由喃声道:“主子,奴才好像看到了长公主。”
封重彦没出声,目光也在看着那道走过来的人影,书页上的手指不觉捏得泛白。
看到她停到了自己跟前,呼吸都轻了。
福安眨了几回眼睛,又揉了几回,确定不是幻觉后,愣了愣,兴奋地道:“殿下,奴才就知道,您不会丢下主子的。”
沈明酥没去看封重彦,她找的就是他,“有样东西本宫还没拿。”
福安闻言脸色一变,目光左飘右飘,不断地躲闪,结巴道:“不,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何物,奴才去替您找找?”
沈明酥同他伸出手。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那匣子内除了沈家父亲的那封绝笔书之外,压根儿没有旁的东西。
封重彦乃一朝丞相,不可能骗人,唯一出差的,便是他福安。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看。
一阵诡异般的沉默,椅子上的封重彦也看向了福安。
眼见被戳破,福安只能硬着头皮进屋,把那封封重彦交给他的和离书拿了出来,走到沈明酥跟前,递了过去。
沈明酥伸手,谁知边上的一只手比她更快。
福安扭头看着封重彦夹在指尖的纸张,愣了愣,沈明酥也看向了他,正欲去拿,手还没探过去,便见封重彦将那纸张揉成一团,淡然地塞进了嘴里。
沈明酥:......
福安:......
福安惊愕得张着嘴,柱子后的乔阳也是一脸震惊。
沈明酥看着跟前的人,他眉眼垂下,虚虚地落在书页上,许是太心虚,眼睑不断地颤动,更不敢抬头。
沈明酥偏开目光,“那就劳烦封大人再写一份。”
“病着,动不了笔。”封重彦哑声道。
耳边再次安静。
这理由连福安都听不下去,他断的是腿,又不是手。
沈明酥明白了,道:“行,那就等封大人伤好了,本宫让人来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一阵寒风从屋顶吹下来,快速地翻动着他腿上的书页,“哗啦啦——”的声响,如同一道催命符,正在等着他的生死抉择。
时辰从未如此煎熬过,滴答滴答的水滴,砸在心口,眼前的身影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双手不觉已握成了拳,越攥越紧。
在她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封重彦忽然起身,往前冲去,“阿锦!”钻心的痛袭上来,腿一软,人扑在了地上,砸进了院子里的一堆残雪里。
福安没想到他会忽然起来,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去扶他,“主子!”
封重彦没让他扶,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前的人。
见她并没有回头,又迈出了脚步,情急之下,双手竟攀着雪堆下的青石板,努力地往前爬去,再次出声叫她,“沈明酥!”
那一声透着悲恸的绝望,沈明酥的背景一顿,迈下台阶的脚终于收了回来,脚尖缓缓地转回去。
风雪不在,院内终于有了阳光,却没有半点暖意,寒气腾升在光线内,愈发孤寂寒凉。
真正的严冬并非是冰天雪地。
封重彦趴在地上,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雪渣,无不狼狈,他所有的尊严早就在五年前崩塌,这一刻,也不再介意让她看到。
他看着她,道:“阿锦,带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正文先写在这里,追妻放在番外,还有更多精彩。(说一下跃跃的心理路程,这本书写的太难了,是目前花费心神最多的一本书,哭了无数回,做梦都是里面的角色。番外会继续写男主追妻,还有每一个角色的自传。男二没办法,那样的结局,是最合适他的,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和女儿有任何结果,最后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还是认清了现实,华丽退场,后面会提几笔他与世无争的生活,辛苦宝儿们一路追来,虽然跃跃子写的辛苦,但宝儿们追更更痛苦,欢迎宝儿们对自己喜欢的角色留下评语,接下来还请继续观赏......)这章发红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7章
◎归朝◎
队伍在城门外停顿了一个时辰, 再出去,便多了一辆马车。
乔阳和福安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谁也没有吭声, 似乎还没从那场惊愕中缓过神来, 自家主子的那副狼狈,能当作没听见没看见,但忍不住脑子里会翻来覆去地想。
主子是个什么人物?
前十几年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是众人效仿的楷模, 无数才子佳人对其瞻仰, 中途栽了一个跟头,不仅没有将其打倒,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一举成了人人敬畏的丞相, 无疑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有本事的人,就算遭遇再大的劫难, 还是照样能爬起来。
但刚才没爬起来, 被长公主让人抬上了马车。
适才那一摔, 封重彦腿上的伤口已经崩裂,陛下带着一行人都在城外等着,没功夫去请大夫重新替他包扎,也不用去请, 封重彦自己就会医,沈明酥给了他一个药箱,里面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