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了平地, 封重彦才抬起腿, 解开了被血浸透的白纱, 重新处理好,涂完药,再用白纱一圈一圈地固定好木板。
神色平静淡然,压根儿没觉得自己有多丢人,或是有多凄凉。
马车的速度慢慢减缓,彻底停了下来,福安掀起帘子,禀报道:“主子,到驿站了。”
三人的马车前后紧挨,帘子一掀起来,便见前面马车上的赵佐凌和沈明酥相继下了马车。
赵佐凌快步走到跟前,关心地询问,“先生的腿可还好?”
“无碍。”处理完伤口后,封重彦往伤腿上搭了一件轻薄的大氅。
赵佐凌松了一口气,“先生的腿要紧,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先修整半个时辰再走。”
封重彦点头。
他有腿伤不宜挪动,赵佐凌让他好生在马车上歇息,吩咐福安,“朕那里有手炉,你找姚永取一个来,路上寒冷,先生腿上有伤,万不能再冻着了。”
赵佐凌自小心细,做了皇帝后,这一点还是没变。
之前赵帝也曾以体恤臣子和百姓出名,可一个是伪装,一个是由心而发,两者全然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同。
没做皇帝前,赵佐凌身上一直有一股憨直的气息,经历了一场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做了皇帝后,稳沉了不少,谦逊有礼。
凌墨尘说得没错,他是最合适做皇帝的人。
福安正愁呢,临时决定要走,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以最快的速度,备了一辆马车,跟在了长公主身后,生怕她跑了。
虽没下雪了,气候还是一样的冷,虽有阳光,并没有暖和多少,听赵佐凌说完,赶紧谢恩,“多谢陛下,奴才这就去取。”
赵佐凌进驿站时,沈明酥正蹲在后院喂三匹雪狼。
适才离开城门不久,她突然停下来,同他道,说有一样东西忘了取,让他等一阵,赵佐凌完没想到,她要取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封重彦。
她喜欢就好。
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
对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赵佐凌除了万般心疼,剩下的便是恨不得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只因她这二十二年来,过得实在太苦了,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便承受着她不该背负的苦难。
五年前在太医院内,不仅凌墨尘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那张床上没人,那也成为了撑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相信她还活着,相信她有朝一日,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是以,五年来,他用尽了全力努力保护好了他们的‘家’,想着等她哪天想明白了,愿意回来了,家门还在,随时都在为她敞开。
他也在,她还有亲人,能迎接她的归来。
听到青州传来的消息时,是他坐上皇位后,有史以来的一次失态,从高位上冲下殿堂,立马让人备马,也是头一回没有听取臣子的劝阻,马不停蹄地奔向青州,却被大雪拦在了城门之外。
母妃说,为善者,有福气攒身,气运不会差。
他一直等着,等着上天睁开眼睛,能看到她的善良,和世人待她的不公,把欠她的幸福和安宁全都还回来。
后来他不再寄托于上天。
即便没有气运又如何?他给她造。她不需要神佛来保佑,他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可靠的依靠和后盾。
驿站的人已经被清理,没人敢来打扰,赵佐凌提步走了过去,院子里种了腊梅,白雪埋着几株嫣红的花骨朵,三匹雪狼蹲在树下,仰头等着沈明酥的投喂。
青州雪灾,人没吃的,雪狼也没有,被凌墨尘带去了雪山,自己觅食。
体会到了觅食的艰辛后,再也不嫌弃萝卜了。
头一次见到这三匹雪狼,赵佐凌便很喜欢,蹲在沈明酥身旁,拿了一根萝卜,同她一道喂,“听王太医说,是父皇送给妹妹的?”
沈明酥点头,“嗯。”
“叫什么名字?”赵佐凌想伸手去触碰,又怕它不喜欢自己,手掌缩了回来。
“十全。”
赵佐凌应道:“嗯?”
沈明酥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刚喂过的那匹雪狼,又唤了一声,“十全。”
那雪狼转头,望着她,忽然仰头回应了她一声,“嗷呜——”
赵佐凌一愣,迟钝地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轻声问那雪狼,“你叫十全?”
三匹雪狼身上的毛皆为纯白,从身后看,还能看出几分可爱,可狼终究还是狼,长得再可爱,也改变不了那双白眼,显然跟前的‘十全’并没有因为他是天下之主的身份,便想对他俯首称臣,下巴高扬,瞟眼高傲地盯着他。
“十全。”沈明酥伸手。
那雪狼目光动了动,下一刻便乖乖地凑过来,把自己的头低下,主动凑到她的掌心下。
赵佐凌一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像我。”
自从与她相识自之后,便粘着她不放。
沈明酥忽然拉起了他的手,一道放在了雪狼身上,轻声道:“以后我不会再离开兄长。”
赵佐凌手掌一顿,转过头朝她望去。
沈明酥嘴角擒着笑,笑容有些生疏,雪花一衬,纯净又明亮,彷佛赛过了时间的万紫嫣红,缓声道:“父王说捡到它们的时候,都快饿死了,可惜他伤重没法抚养,便给了我,最初只能喂牛乳,喂羊乳,小时候还挺可爱,谁知越长越凶......”
赵佐凌只顾着看她唇边的笑容,一时方才察觉,他似乎还从未见她对他笑过。
“妹妹。”
沈明酥转头,“嗯?”
赵佐凌唤了她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便道:“父皇他.......”话说了一半,再次停顿了下来,面上露出几分惆然。
五年前沈明酥失去了多少,他便同样失去了多少。
太祖母走了,祖父死了,祖母跟着离去,母妃死在了自己怀里,妹妹死在了自己面前,父亲也没了......
短短一个多月,赵家只剩下了他一个,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他不能悲伤,不能倒下,他是赵家唯一的后人,赵家的天下只有他来撑。父皇在青州归的天,遗体送回来时,已封了棺,他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他走得轻不轻松。
想来,也不会轻松。
那场大雪里,去的赵家人,哪个又轻松。
梅枝上的一簇雪被头顶日头融化,颤了颤,坠下枝头,落在了他的金冠上,质地顶尖的黄金,勾勒出了细细的纹路,那是九五之尊的才能佩戴的龙纹,让人敬畏仰望的同时,也要承受着它的重量。
沈明酥伸抬手,轻轻地把他发丝上的米粒子拂去,道:“父皇说,兄长从小聪慧,心底良善,他不担心,相信兄长是一个好皇帝。”
她的手探过来,赵佐凌下意识勾着颈子,低头由着她拨弄头上的积雪。
沈明酥又道:“父皇还说,对不起。”
丢下了他。
赵佐凌脖子一僵,没动,头上的雪已经被沈明酥拂干净了,头埋在她跟前,还是没抬起来。
沈明酥上前搂住了他,道:“我也要说一声对不起。”明知道他一个人,还丢了他五年。“哥哥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以后我便一直待在哥哥身边,要仰仗哥哥照顾一辈子了......”
半月后,马车抵达了昌都。
知道陛下、长公主,还有封丞相都回来了后,众臣子早早就候在城门口,虽已经立了春,天气依旧寒凉,寒风一扫,掀起了一大片文人墨士的宽袖。
“哟,姜大人也来了。”旁边一臣子转过头,陡然见到了姜嵩,一个没注意,把心底的那抹意外表露了出来。
说完才觉得尴尬。
姜嵩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什么叫我也来了?我不该来?”
臣子连忙赔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瞧我,这嘴笨又嘴快,不是听说姜大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还以为大人尚在病种修养呢。”
话如此说,可那臣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各自心里都明白。
姜家乃商户出身,虽是第一个当官的商人,但一个七品官一做便做了十七年,也没见任何高升的迹象。
五年前峰回路转,竟然攀上了封家这个高门,家中的女儿与封家二公子定了亲,一举又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五年来,他那七品官也升到了五品。
这头官到了手,自家的女儿竟然在新婚后跑了,那这门亲还算不算数?他得来的五品官,还要不要还?
若是一般的臣子,恐怕早已无脸见人,姜嵩也因此气得大病一场,今日陛下、长公主、封大人回昌都,他竟然还有脸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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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
姜嵩病了一场, 是被自己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气着了,没觉得自己有多丢人,姜家确实对不起封家, 但还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
他堂堂正正地做官, 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从未贪墨过半分,公务上也没出过任何纰漏, 他为何就见不得人了。
越是被人看笑话, 他越是高傲地仰起头。
此时城外官道上一列队伍浩浩荡荡慢慢驶来,见人到了,众人没功夫再挤兑他,整理了一番仪容, 恭敬地立在那迎接。
禁军在前开道,接着便是三辆马车,安顺利应该是皇帝, 长公主, 封丞相。
马车一进城门, 众臣子齐齐跪在了冷冰冰的地砖上,高声呼道:“恭迎陛下,恭迎长公主归朝。”
个个声音洪亮,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赵佐凌那一走, 朝中臣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起大邺的三个皇帝均是丧生在了青州,个个惶惶不安, 如今大邺皇室的情况与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 赵家只剩下了一个独苗皇帝, 赵佐凌要再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或是朝中有人走了当年赵家的老路怎么办。
很快便发现,这几乎不可能。
封重彦人虽不在,但六部几乎把持了朝中的大局,又有御史台周大人一双眼睛盯着,谁敢动?就算找死,起了心思,还有卫常风手里的禁军。
众人心头都清楚,当今唯一最推翻赵家的人只有封家,情况与当年的赵家一样,但封重彦与赵帝的做法完全不同。
没有背叛,只有守护。
自古以来,死在自己一张嘴上的臣子多不胜数,后人却总是不长记忆,背地里有人管不住嘴,谈论道:“周家输就输在当年太子太小,不然也能与赵家联一场姻,保住江山。”
“说的对,要是长公主早出生两年,指婚给周家太子,哪里还有后面那些事。”
“我看不见得,以赵帝的秉性,就算尚了周家的公主又如何,该反一样反......”
个人有个人的看法,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议论了也不会改变结果,倒是之后长公主的去处,众人一时猜不透。
有人道:“长公主已经与丞相大人成了亲,丞相等了这么些年,这人回来了,必然是要接去封家住。”
有人摇头:“陛下也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身边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亲人,八成要接到宫中。”
“住宫中,那,封大人怎么办?”
“见个面,还得递帖子?荒谬......”
“住在宫中并非长久之策,再多几月,陛下便要大婚,后宫妃子多起来,长公主住在里面倒没啥,封大人再进去,成何体统?依我看,建个公主府倒是应该......”
......
三辆马车陆续从跟前经过,众臣子起身,随在后面步行,心中免不得又去揣测,不由盯着那车尾巴,想瞧瞧长公主的马车到底驶向哪个方向。
走了一段,突然听到身后几道打马声传来,众人又震又怒,今日圣上归朝,所有人都得回避,不知是哪个嫌命长的人,竟在此时打马。
一回头,却先见到了三匹凶神恶煞的雪狼,正张嘴吐舌,极为骇人,昌都乃天子脚下,一向太平,众臣子哪里看过如此凶猛的东西,几个胆小的臣子当场吓得脸色发白,退后几步,不管身边是谁,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恐慌地躲在了身后。
姜嵩的一双袖子都快被身后的人拽下来了,而拽他的人正是适才嘲笑他的人。
姜嵩脸色一团黑,抽了一下袖筒,不仅没抽动,人还被转了半圈,憋着气抬头一望,神色立马怔住,打马的人已停了下来,左侧马背上的人,身披黑色大氅,头戴金冠,腰身直挺,俊美的五官透出了几分威严,正是皇帝赵佐凌。
而挨着他的马背上是一位姑娘,秀发披肩,身穿绣红牡丹白色狐狸毛斗篷,五官矜贵冷艳,与他旁边的皇帝有七分像。
不用猜,也知道是长公主。
众臣子齐齐一愣,陛下和长公主不在适才的马车内?
还未回过神,赵佐凌先笑着道:“天寒地冻,众爱卿怎么都出来了,朕已经归朝,不必担心,天气冷,爱卿们早些回去,别冻着了。”
赵佐凌登基后,虽有封重彦替他撑腰,但朝中不凡有一部分臣子,以老自居,一副我为了你好的苦口婆心,想要将自己的一些经验和见解,分享给他。
赵佐凌来者不拒,一一接见,并且洗耳恭听,起初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软柿子,可日子久了众人才发觉,自己错走了眼,实则他是个石头柿子,等你铆足了劲儿一捏,他没什么事,自己的掌心却被硌得生疼。
五年来,他与朝中的那些‘老臣’斗智斗勇,就没有一次输过,且没有半点疲倦之态,正如眼下这般,愈发地意气风发。
众臣子白跪来一场,想着要不要补上,赵佐凌胯|下的马匹已往前走去,还冲着那三匹雪狼唤了一声,“‘十全’,回宫。”
三匹雪狼头一仰,众臣子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脚步生生卡在了那。
赵佐凌继续往前,两人的马匹经过姜嵩身边时,沈明酥忽然停了下来,朝他望去,“请问,可是姜嵩,姜大人?”
姜嵩一愣,“回长公主殿下,正是下官。”
沈明酥一笑,“姜大人莫要担心,云冉去了德州,替封国公扶灵,不久之后便会回京。”
姜嵩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人走远了,才回了神,云冉,不就是他那从生下来都没让人省心的女儿姜云冉吗,人在德州,去替封国公扶灵了,没有跑,没有与人私奔......
堵在胸口两个月的闷气,终于散开,一股喜悦和解脱险些让姜嵩没有站稳,回头看向身后那位快要将他拽裂的臣子,似乎也没那么招人讨厌了,转过头一脸和悦地道:“魏大人倒不用怕成这样,那是雪狼,有些地方称之为山神,要是在雪山上遇见,千万别多嘴,一旦多嘴,只有等死,雪狼先咬四肢,将你折腾得差不多了,最后才会咬你脖子,咯嘣——可脆了......”
那臣子的脸色一阵千变万化,脸都绿了。
姜嵩拍了拍被他拽住的袖口,似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般,拍干净了,装过头跟上队伍,脚步从未如此轻松过。
一日之内,所有的人都直到,长公主回来了,带了三匹雪狼,随陛下一道进了宫,暂且先安置在了曾经固安帝和先皇后住过的东宫。
皇帝下了令,待天气缓和后,便替长公主修建一座长公主府邸。而封大人在青州双腿受了伤,无法上朝,还得在府上将养一段日子。
两人回来后,似乎一直没有来往,众人一时也摸不透,长公主和封丞相两人那桩连洞房都没来得及的婚约,到底还算不算数。
若是不算,长公主今年已二十二了,平常的姑娘,早已成亲生子。凭着如今的地位,陛下怎么也不会亏待她,封家的亲事不成,昌都内有才有貌的年轻男子多的是。
但朝中臣子一致认为,不可能。
当今圣上乃封丞相一手扶持坐上了皇位,无论是偿还恩情,还是为将来着想,长公主与封家的亲事,都应该维持。
而封丞相对这位长公主的感情,五年内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更何况是漩涡中心的昌都。
如今长公主,封丞相,凌墨尘三人之间的那场感情纠葛,好不容易以凌国师退场而稳固了下来,谁又敢再去插一脚。
即便陛下有心替她重新找一个驸马爷,谁家又有那个胆子敢尚公主。
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封家人心头犹如明镜,五年前......翻了年,应该算是六年前了,那一场宫变,曾经的沈家娘子变成了当朝长公主,百官咂舌,百姓议论纷纷,在封家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来不及去感叹她的身份,随后沈家案子的真相也被爆了出来。
封重彦隐瞒了多年的秘密,随之暴露,众人这才知道,封重彦这些年背负了些什么,也明白了他对长公主的感情。
事后封夫人从未过问一句,直到他生病,卧床不起,才坐到他床边,说道:“我与你父亲尚未白头,你一个黑发人,总得要过下去。”
前几日见到自己儿子归来的神色,总算像个活人样了,旁的什么闲言杂语,封夫人都觉得无关紧要,知道他是活过来了。
长公主还是不是封家的媳妇,她管不着,也管不了。
接到封国公去世的消息后,封夫人便没了半点精神气儿,连念佛都没了心思,一夜之间彷佛白了头,府上的事一样也不过问,交给了封家的三公子封池陌在打理。
三日后,封国公的灵柩回到了昌都。
沈明酥正替福安配药,也不是替福安,是替封重彦在配。
福安立在她身后,垂头丧气,“要不是逼不得已,奴才也不会三番两次来打扰殿下,可主子那双腿再不治就彻底完了,本就没好利索,又摔了一跤,加之路上颠簸,回来后严先生揭开纱布一看,都化了脓,要说医术,严先生的医术还是主子传授的,主子的医术不就是从沈太医那学来的,若非要论辈分,咱主子该称殿下一声师姐呢......”
沈明酥:“......”
这几日封重彦是没在身边,却又无处不在。
有二十天了吧,还在化脓?要真如此,只怕他一双腿也该废了,宫里的太医早就被兄长请去了封府,但那双腿是因为就她才断的,沈明酥神色不动,把药交给了他,重复了那句说了无数回的话,“好好上药,好好歇息。”
“行,奴才一定将殿下的关怀带到。”福安躬身,退后道:“今日封国公的灵柩到了府上,夜里主子还得守孝,奴才先走了,就不打扰殿下了。”
沈明酥也收到了消息,灵柩刚进城不久,由封国公生前的副将和踏雪军护送回来,已封好了棺。
姜云冉并没回昌都,留在了德州。
封胥带回来的原话:“德州战事吃紧,军营内缺个做饭的。”沈明酥想不出砸了她两口锅的姜云冉,能做出什么样的饭来。
两人想必已经见过面了。
姜云冉没回来,今夜封家也就没了儿媳妇守灵。
灵柩还在路上,封府便设置好了灵堂,待灵柩一到,封家所有的人都去了门口跪迎。
封重彦双腿受伤,只能坐在轮椅上。
灵柩迎进了灵堂后,便要守灵。
封国公跟前就只有一个封重彦一个儿子,按理说他应该随封夫人跪去主位,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可如今腿脚不便,只能靠一边坐着。
封家三公子封池墨代替他,跟着封夫人跪在了主位。
这一跪便是几个时辰,一双腿跪麻了不说,连茅厕都不敢去。
因没有人顶替。
封国公在德州去世,路上耽搁的时辰太久,只在府上停留一个晚上便得下葬,前来吊丧的臣子,从早上道中午就没间断过。
封重彦腿瘸,二公子人在德州抗敌,家中的几个姑娘如今都成了亲,照规矩已经是外姓人。媳妇儿倒是迎娶了两个,可大奶奶没人敢去请,二奶奶逃了婚。
三公子正憋得一脸泛青,听到外面的白事知宾唱了一声:“请长公主殿下入内。”
灵堂内的几人都望了过去。
封重彦正弯腰烧着盆里的火纸,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瞧去,片刻后,一道人影走了进来,没穿常服,穿的竟是一身孝衣。
丢进火盆里的火纸,一瞬燎了起来,封重彦没注意,直到烧到了手指头,才猛然一颤,轻轻缩了回去,坐在轮椅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跟前的人。
沈明酥对着封国公的灵柩磕了三个头,起来后,并没有走,跪去了封夫人和三公子身旁,拿了旁边的一叠火纸,一张一张的往里面烧。
一日没和离,她便一日还是封家的媳妇,理应来守灵。
封夫人跪了这一阵,神智不清,无论谁来,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此时倒清醒了几分,转过头,勉强含了一抹笑对她点头行礼,“殿下。”
沈明酥回了一礼,顿了顿,唤道:“母亲。”
因这一声,灵堂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封夫人也没料到她会唤自己一声,愣了愣,随后低下头,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夫君,红肿的眼眶又溢出了眼泪,埋着头呜咽。
封重彦坐在后方,比起之前彷佛又清减了一些,脸颊消瘦后,轮廓愈发明显,如刀锋凌厉,下巴处能看出一截浅浅的胡渣,手里的一叠纸,似是没有拿稳,全都掉入了火盆内,滔滔火势腾起来,一双眸子被火光一熏,映出了莹莹水光,一垂目,水滴便落在了脸颊上。
封三公子很快回过神,人有三急,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壮胆道:“大,大嫂,您先替一会儿,我去趟茅房......”
沈明酥点头,“嗯。”
不断有宾客来往,客人行一礼,沈明酥便得回一礼,前来吊丧的臣子见到她,都愣了愣,出来后很快便传开了。
“谁说两人和离了,这不人来了吗。”
“我也瞧见了,灵堂里跪着呢,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也不怕祸从口出......”
沈明酥跪了一阵,火纸的灰迹很快落满了头,一粒纸灰不慎落在了眼皮上,正要抬袖,身后一只手递给了她一张绢帕。
沈明酥走得匆忙,确实没带帕子,接过来,拭去了眼皮上的灰迹,拭完了,将帕子往后一递,还给了他,也没回头去看。
封重彦收好了帕子,捏在手里,时不时地递上去。
一直守到了夜里,宾客终于少了。
封夫人连着几日没睡,见到了封国公的灵柩后,伤心过度,身子摇摇欲坠,过了亥时终究没撑住,昏了过来,众人赶紧将其扶去了后院。
明日早上封国公便得下葬,三公子忙着去张罗,到了半夜,灵堂内只剩下了封重彦和沈明酥。
门外的哀乐也停了下来,封重彦见她还在烧着纸,哑声道:“阿锦起来,歇息会儿。”
膝盖下垫的是蒲团,白日里同三公子轮流跪,倒不是很累,最后一晚,火纸不能断,她摇头,“没事。”
“阿锦。”封重彦唤她。
听出了那声音似乎不对,沈明酥回过头,便见到了封重彦眼里落出了两行泪。
封重彦没有回避,看着她,感激地道:“多谢。”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阿锦好好啊,等封哥腿好,就要死皮赖脸地缠着媳妇儿了)
给宝儿们推一篇基友画画宝的文哈,非常好看。
《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by画七
宁安九百年秋末,温禾安失权被废,流放归墟。
她出生天都顶级世家,也曾是言笑间搅动风云的人物,众人皆说,她这次身败名裂,名利皆失,全栽在一个“情”字上。
温禾安早前与人成过一次婚,对方家世实力容貌皆在顶尖之列,声名赫赫,双方结契,是为家族间的强强结合,无关情爱。
这段婚姻后来结束的也格外平静。
真正令她“意乱情迷”的,是东州王庭留在天都的一名质子。他温柔清隽,静谧安宁,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笼络她的附庸,联合她的强劲对手,将致命的夺权证据甩在她身上,自己则借势青云直上,潇洒抽身。
一切尘埃落定时,温禾安看着浪掀千里的归墟结界,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时值隆冬,岁暮天寒。
温禾安包裹得严严实实,拎着药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发现屋外破天荒的守着两三名白衣画仙,垂眉顺目,无声对她颔首,熟悉得令人心惊。
推门而进。
看到了陆屿然。
即便是在强者满地乱走的九重天天都,陆屿然的名字也如郢中白雪,独然出众。
他是被寄予厚望的帝嗣,百战榜巅峰所属,意气锋芒,无可阻挡,真正的无暇白璧,绝代天骄。
今时今日,如果能在他身上挑出唯一的污点,那污点就是温禾安。
作为昔日和温禾安强强联姻的前道侣。
“今日我来,是想问问。”
大雪天,陆屿然华裾鹤氅,立于破败窗前,侬艳的眉眼被雪色映得微恹,语调还和以前一样讨厌:“经此一事,能不能彻底治好你眼盲的毛病?”
“……?”
“能的话。”
他回眸,于十几步之外看她,冷淡霜意从懒散垂落的睫毛下溢出来:“要不要跟着我。”
“杀回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邺皇后◎
沈明酥知道他在想什么,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算他压着和离书不给,她若不想认这门亲, 不来守灵, 封家的人也不能待她如何。
沈明酥转过头,往火盆内添着火纸,“封大人不必道谢,封国公乃一代名将功臣, 从顺景帝到至今, 经历了三代帝皇,始终以家国安稳为重,驻守在边关,杀敌无数, 护我大邺平安,如今归天,身为赵家公主, 本宫理应前来守灵。”
意思就算没有她与封重彦的这层关系, 她也应该来。
封重彦目光轻柔地落在她的侧脸, 并没有因她的话而露出失落,想起十一年前,他初到沈家,她躲在屏风后窥视, 察觉后他凝目望去,见被发现了她也没躲,大大方方冲他一笑, 笑容干净明媚, 眼里没有同情, 带着几分好奇和对他到来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