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脚不便,她经常来他的院子。
“封哥哥别介意,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
“这些炭火都是我用不完的,你拿去用。”
“我院子离你近,往后我来送饭,免得让人再跑一趟。”
......
十一年过去,她经历了家破人亡,尝尽了人间苦楚,尽管遍体鳞伤,她的善良却从未变过。
他何德何能。
后半夜,三公子安排妥当后过来顶替,沈明酥才起身,福安得了封重彦的眼色,忙上前搀扶,“少奶奶跪了一日了,先回院子里歇歇。”
待天一亮便要出殡,熬了大半夜确实有些乏了,前院客房都被远近亲戚坐满了,沈明酥过去,众人必然会不自在,便跟在福安身后,去了静院。
今日府上办白事,挂的全是白灯笼,一路肃静,到了静院,陡然看到了一片梅林,红艳艳的枝头将廊下的一串白灯笼也染成了昏红的光。
沈明酥愣了愣,记得之前好像没有花。
不待她问,福安主动解释道:“这些都是主子自己种的,春夏秋冬不重样,要是殿下在晚春和早夏过来,那才叫壮观,牡丹月季争艳,好几面花墙,花香飘出十里,惹得府上的几个姑娘都赶回了娘家,爬墙来看。”
沈明酥沉默了一路,终于被他最后一句引出了疑惑,问道:“为何要爬墙。”
福安得逞,笑着道:“主子特意种给殿下的。”
虽没说明,但意思很明白了,花是给她种的,只能给她一个人看。
倒不是封重彦不愿意给人开门,而是自从沈明酥‘死’后,他的性子愈发古怪冷漠,也没了耐心,府上的人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枪口上,后来就连一向喜欢粘着他的佛兰,也不敢与他说话,远远见了能躲就躲,谁还敢前来他这儿赏花。
沈明酥后悔自己多嘴了。
话匣子好不容易打开,福安怎可能受住,继续道:“殿下‘走’了后,主子唯一的寄托便是这些花儿了,听太子妃说,殿下喜欢东宫的花墙,便自己也种了一片,平日里除了重要的朝事,几乎不再见客,每年花开,主子都会坐在花墙底下睡上一觉,许是想着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殿下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那种等待只有经历过思念之痛的人,才能体会。
封重彦刚离开沈家的那一段日子,她也总躺在石榴花底下,盼着能像往常一样,睡上一觉,等醒来他便坐在了自己身旁,身上搭着他的大氅,嫣红的花瓣铺身,幽幽花香扑鼻,喜欢的爱人在侧,举目便能瞧见阳光,即便后来经历了腥风血雨,回忆起来,那段美好的日子还是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福安将她领进了东暖阁,两人曾经的婚房。
“殿下走后,这间屋子便没被动过,主子依旧住在西暖阁,里面的东西保持着原样,每日都会有人来打扫。”
不仅是这间屋子,连胜和婉月两位姑姑也在。
新婚那夜,两位姑姑被她一包迷|药药倒在地上,六年过去,终于见到人回来了,身份却不仅仅是他们的少奶奶,还是大邺最尊贵的长公主。
两位姑姑跪在地上迎接,“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
婉月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声音呜咽,“殿下总算回来了......”
她不过是过来歇息一下,没想过要去回忆些什么,更不想叙旧,并没有搭腔,淡然地走了进去。
婉月忙去打水,连胜替她奉茶。
沈明酥坐在了软塌上,原本只是想撑头养一会儿神,转过头忽然看到了对面的一张高凳上,摆着一副头冠。
沈明酥一愣。
记得当夜她将其抛在了尸山血海中,如今倒是瞧不出半点损坏,六年过去,犹如崭新,那十颗东珠的光泽也依旧。
福安立在屋外,没再进来。
婉月伺候她净了手,连胜端着茶盏递给了她,见她盯着凤冠在瞧,轻声道:“那日大人拿回来,坐在这儿,亲手修了一夜,修好后便一直放在了这儿,没隔几日,便会过来擦拭一遍,从未落过灰。”又问:“殿下要看吗,奴婢给您取过来。”
沈明酥没拒绝。
......
“伯鹰说你喜欢珠子,父王收集了十颗东珠给你,只可惜,父王没看到你戴上......”
凤冠上的十颗珠子是父亲给她的,她想看看。
连胜将凤冠捧到了她手上,她接过,上面的珊瑚流苏‘叮铃——’脆响,还是很沉,放在了膝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十颗珠子。
十全十美,锦绣荣华。
手指头微微用了力,她想把珠子扣下来,没扣动。罢了,改日问封重彦讨回来便是。
重新把凤冠递回给了连胜,饮了半盏茶,便歪在软塌上养了一会儿神,睡了一个时辰,便被前院响起的唢呐和铜锣声吵醒。
睁眼一瞧,天色已泛了青。
洗了一把脸,沈明酥返回了前院,今日封国公下葬,天色一亮便得抬棺去封家的陵墓,封家所有的亲戚都到齐了,等着送丧。
封佛兰年前跟着自己的夫君回了一趟江陵老家,这会子才刚赶到家,沈明酥出去时,她正跪在灵堂前,身边跟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一张脸粉粉嫩嫩,穿着小号的孝服,跪在那,许是膝盖不舒服,身子歪歪扭扭。
回来的路上,沈明酥听赵佐凌说了,封家的三娘子封佛兰四年前嫁给了当时的状元郎。
状元郎姓谢,老家在江陵,家中父亲乃江陵知州府上的一位主薄,门第虽低,但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二十几年前的大邺,乃四大世家当道,后来赵帝登基,重用封家,梁家和劭家被打压,封家一家独大,六年前一场宫变,因梁家和劭家站错队,彻底走向了覆灭。
曾经的四大家族,仅剩下了赵家和封家,一个坐上了皇位,一个权势滔天,两家如同两根铁绳拧在了一起,谁能撼动?
由世家掌内阁大权的风气终于土崩瓦解,朝廷一时涌入了不少寒门新贵。
赵佐凌上位后的第一场科举,便点了谢家长子,四年的时间,谢大公子从将作监丞便坐到了参知政事,除了才华之外,其中自然也有封家的关系在。
刚许亲时,三夫人还曾嫌弃对方的门第太低,后来封重彦做了决定,把人带到了封佛兰跟前,两人见了一面后,问她愿不愿意。
哪个姑娘不喜欢才貌双全的公子,封佛兰点了头。
四年过去,夫妻俩恩爱如初,头一胎生了个女儿,已满三岁,第二胎刚怀上。
佛兰见完礼起身,回头见到从廊下走来的沈明酥,眼睛一亮,匆匆迎了过来,“沈姐......”昔日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及时纠正了回来,对她行了一礼:“殿下。”
沈明酥好些年没见到她了,头上挽着高鬓,面色红润,五官也张开了,比之前明艳了不少。
沈明酥笑了笑,“佛兰。”
谢家公子也跟了过来,立在封佛兰身旁,弓腰见了礼,“下官谢长宁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明酥打探了两眼,确实一表人才。
“免礼。”
几人还未说上话,身后小姑娘便挣脱了奶嬷嬷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佛兰的腿,见沈明酥瞧了过来,封佛兰面色红了红,忙牵着她出来见礼。
小姑娘一副憨态,哪里懂,许是听那唢呐声有些害怕,抱着她的腿不放。
沈明酥一笑,“小娘子不必行礼。”
佛兰却轻声道:“阿若不怕,这是舅娘。”
小娃仰起头来,瞅了她一阵,许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脆生生地叫了她一声,“舅娘好。”
这一声舅娘,沈明酥着实没做好准备。
当年她和封重彦成亲时,佛兰还来送了亲,一晃六年过来,佛兰的女儿都三岁了。小娘子一双眼睛如葡萄,满脸期待地看着她,沈明酥不得不点头,应了一声,“嗯。”
耳边一道震耳的爆竹声响起,到出殡的时辰了,顾不上叙旧,沈明酥先去了灵堂。
封国公乃大邺的护国大将,一生的战功有目共睹,灵柩一出府邸,巷子两边便站满了人。
除了封家的亲戚,有百姓,有朝中的臣子,皇帝赵佐凌也在,站在最前面,手臂上戴着黑纱。
皇帝亲自送丧,是对臣子最大的认可和尊敬,皇帝都来了,臣子怎可能不来?到最后朝中百官几乎都到齐了,灵柩从封家府门出来,队伍越来越长,一路送到了封家陵墓。
封重彦腿动不了,依旧坐在椅子上,被乔阳推着往前。
昌都一样落了雪,但没有青州的大,积雪也不深,薄薄一层,踩在脚下,很快化成了雪水,灵柩抬上了山,入了土,众人最后一拜,一代名将便从此陨落,安息在了此地。
送完葬,众人陆续下了山。
沈明酥也该回宫了,看了一眼赵佐凌,见其站在不远处同一位臣子说着话,也是他未来岳父。
赵佐凌坐上皇位后,身边一个亲人都不剩,没了父母,没了亲人,亲事只能他自己挑,礼部拟好名册交给了他,余下的事情,全是他自己一人亲力亲为。
名册太多,画像也多,能呈上来的,必然都是美人儿,相貌各有千秋,很难分出高低。
样貌分不出好歹,便先照着家族和品行划去了一部分。
刚登基时臣子们那一波上赶着前来,替他将来的江山‘出谋划策’的同时,他也趁机摸清了对方,但凡是老奸巨猾的,他一个都不要。
划去了大部分家族,最终余下了两家,便随意抓了个阄,抓到谁就是谁。
定好了人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决定去看看真人,虽说样貌不重要,但将来要做皇后的人,也不能含蓄,总不能身在人堆里,气势还被旁的姑娘压下去。
当日的选秀因提前说了不去,秀女们都聚在了园子内说笑。
花花绿绿一群,看得眼花缭乱,赵佐凌只想站在远处看一眼,并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思,拐了个弯,想隐到屋后远远看一眼,俗话说,鲜花要有绿叶配,他想看看到底谁是人群中最为拔萃的那一个。
刚拐过去,才走了几步,听到里面传来了两道说话声。
“娘子不要伤心,是娘子长得比她们好看才会被他们排挤,以娘子的样貌,若能让陛下瞧一眼,定能选上。”
赵佐凌顿了脚步。
那姑娘坐在一根树藤上,背对着这边,半边侧面映入日光内,逆着光,声音清透,“谁说好看就能被选上?要论容颜,哪个姑娘又能比得上陛下。”
身后姚永心头一跳,暗道不知是哪个家里的小娘子,竟如此狂妄大胆,妄议主子的容颜,正要上前呵斥,赵佐凌扬手拦住了他。
听那姑娘又道:“我唐家乃商户出身,之前又在梁家手底下营生,梁家一倒,咱们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人人喊打,能稳住脚跟,已经是老天显灵,陛下开恩了,怎可能还往上凑?陛下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耍滑之人,年前我爹往陛下跟前那么一晃,留了个老奸巨猾的印象在,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终于意识到自己说这些,她一个小丫头听不懂,便简洁地道:“比起富贵,平平安安才是真。”
好一句平平安安才是真。
赵佐凌眉头重重一拧,回忆了一下,到底是哪个唐家。很快便有了印象,一张圆脸瞬间出现在了脑子里,礼部膳部的郎中。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人家给预判了,还被利用。
赵佐凌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可这还没完,那小娘子继续道:“我同她们说的都是实话,我没那个福气,也没那个心,谁想做皇后谁就去做。凭着咱唐家的家底,手头的银钱一辈子也不用愁了,将来让父亲找个人品过得去的平常人家嫁了,不压自己一头,自由自在,每日逛逛街,听听戏,何乐而不为。”
逛逛街,听听戏,那不就是他做皇帝前,梦寐以求的日子吗。
他自认为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可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有被算计的愤怒,也有几分嫉妒,忽然生出了不想让她得逞的报复之心。
一日后,他定下了皇后人选。
唐家,唐芙蓉。
婚期选在了两年后,谁知临近婚期的前半年,唐芙蓉的母亲却归了天,守孝三年,一直拖到了如今。
有了皇帝这份姻亲,唐郎中当年便升到了礼部侍郎,遭遇倒是同姜嵩有些相似,五年过去,也就到此了,如今还是个侍郎。
众人都知道,就等着人嫁过去了。
今日唐侍郎过来送葬,没想到皇帝会来,临走时又被揪住忽然问了一句,“若有为难之处,随时说。”
他能有什么为难之处。
唐侍郎额头汗都出来了,“陛下放心,一切都妥当。”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刚好写到这儿,就顺便交代了一下十全的未婚妻,呜呜呜,封狗下章再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封重彦,你要不要脸了。◎
赵佐凌待底下的臣子一向很亲和, 却与当初赵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虽亲和但从不越界,对臣子的关心也不过分夸张, 点到为止。
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教养, 无一不再提醒着对方恪守着规矩,保持着君臣该有的礼数。
此时听他应完,赵佐凌客气地道:“有劳唐爱卿了。”
唐侍郎听得心头发毛。
每回见到这位未来的女婿,唐侍郎都得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应付。
当初梁家一倒, 唐家作为梁家生意上的伙伴, 也受到了牵连,不等皇帝上门来找,唐侍郎先来了个壮士断腕,一刀子把所有与梁家有关的生意全都割弃, 呈给了朝堂。
本想把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让皇帝和朝中的臣子,彻底忘记了他这么个人, 之后唐家再慢慢地韬光养晦, 等个十几年, 风口一过,唐家不愁没有起身的机会。
谁知,皇帝竟选了唐家。
那日圣旨到了跟前,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的这招出其不意,害得他把自己多年的老友都得罪了。
秀女进宫前一天他在人家跟前口口声声夸, 贵府的姑娘贤良淑德, 才貌兼备, 一看就有做皇后的福气,哪像他家的姑娘,毛毛躁躁,不成规矩。还同人家保证,他无心去图那份荣华,自家姑娘心里也清楚,到了宫中自会帮衬对方。
这话说完,第二天皇后的人选就落在了他家,不怪人家生气,换做是他,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心机狡诈,两面三刀之人。
能怎么办呢,人选都定了,他总不能去抗旨,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旨,把原本打发去了各州打算牧羊牧牛的几个儿子,全都拉了回来。
这一举动,又让他失去了几位老友,说他既然早就藏了野心,何必如此。
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索性也就不辩解了。
再后来,又有人骂他,为了攀附皇帝,竟连原则都不要了,这样的人不配为友,与他绝交。
什么原则?
他已与皇帝结了亲,当初那隔岸观火的原则还能要吗?自己总不能去为难自己未来的女婿吧?
他又不是傻子。
是以,五年前皇帝的一纸婚书,让唐家把当年的老友得罪了个七七八八,硬是与皇帝绑在了一条船上,成了众人眼中不惜一切手段,攀附权贵的‘叛徒’。
但真相如何,皇帝心里应该最清楚。
可他的这位皇帝女婿,瞧着一副真诚憨厚的模样,实则一颗玲珑心,完全让人琢磨不透。
当年他把梁家的几本暗账呈上去后,皇帝看完感叹道:“朕没料到,梁家竟然还有这样的账目。”
梁家一倒,皇帝便派人一直在找这几本账目,怎么会没料到?
唐郎中还未想明白,皇帝忽然道:“朕知道,唐爱卿是没拿朕当外人,既是一家人,朕说的话,唐爱卿别多想。”
唐郎中一愣,他想什么,他想什么了......
后知后觉才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倘若没有这门亲事,他会交上来吗。
自己都打算跑路了,找那么多事干嘛。
又比如说。
“朕听人说唐娘子前几日同人在街上起了纠纷。”
他不是日理万机吗,唐侍郎万万没料到他连着等小事都知道,忙回复:“不过发生了几句口角,臣已经管教过了,不会再有下回。”
皇帝却问:“如何管教?”
唐侍郎头皮都麻了,又道:“陛下放心,臣回去后,为她请个教化嬷嬷。”
皇帝摇头,“唐爱卿请再多的嬷嬷,也是治标不治本,你应该告诉她,赵家如何,朕都写过罪己诏了,不怕被人议论,下回再听到,让她不必计较。”
想自己比他大几十岁,吃的米都比他吃的盐多,自认为脑子不笨,心思并不单纯,可每回见完这位皇帝女婿,背心都要生一层冷汗。
此时突然被他一问,唐侍郎真不知道他下一句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这回他倒是误会赵佐凌了。
当年赵佐凌脑子一热,选了这门亲事,事后想起来,又觉得挺对不起唐家那位姑娘,进了宫后,恐怕不能如她所愿,那般自由了。
但圣旨已下,再撤回,对她的伤害更大。
已经选了,那就是她了。
赵家遭了那么大一个劫,亲人都走完了,他一时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便将婚期定在了两年后,没料到唐家主母又去世了。
唐娘子,今年二十。
二十还未出嫁的姑娘,在大邺人眼里,担得起一声老姑娘了。
婚期在即,他主动来关心一句,是为给她吃一颗定心丸,想告诉她不会不娶她。
等了一阵,唐侍郎见他没了下文,转身往对面的长公主跟前走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国公已安葬,便没她什么事了,沈明酥等着赵佐凌一道回宫,见人走过来了,也转头往下走。
刚走了一步,孝衣的袖口被人一拽,力道之大,让她生生把走出去的那一步又退了回来,错愕地回头,便见身旁坐在椅子上的封重彦,拧着胳膊,托住了她。
沈明酥一愣,问,“封大人有事?”
封重彦不说话,只紧紧捏着她的袖口不放。
那就是没事找事了,沈明酥也不再问了,拖了两下没拖动,眼见赵佐凌要走到跟前了,便去掰他的手。
她来掰,封重彦也没用什么力,由着她一根一根地把手指掰开,好不容易掰开了,人还未退出去,封重彦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她站着,封重彦坐着,那一抱,封重彦整个人都埋进了她怀里。
“嗡——”一声,沈明酥的脑子一片空白,红意瞬间爬上了耳根。
皇帝没走,底下的臣子也不好先行离去,风太大,双手拢进袖筒内,立在道路两旁候着。
前面是兄长,后面是众臣子,沈明酥余光都能瞧见众人脸上的惊愕和怔愣,两边脸颊红得霎时滴出血来,急声道:“封重彦,你松手。”
“同我回去。”封重彦没松。
沈明酥没答应,“你先放开。”
她不同意,封重彦也不松,退而求其次,“那你带我走。”
怎么带他走,她住宫里。
她不松口,封重彦便不松手,两人一直僵持着。
沈明酥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他来这招,他堂堂丞相,今日这般丢了颜面,也不怕下回没脸见人,出声提醒他,“你要不要脸了。”
封重彦没应,但埋在她怀里的脸,并没有半分要抬起来的意思,瞧来是没打算要了。
沈明酥羞得面红耳赤,奈何动也动不了。
赵佐凌立在两人跟前,同众臣子一样,神色僵住,犹如一副雕像,他十五岁便拜了封重彦为先生,头一回见他,便被他身上的那份沉稳和肃然所震,两人相处,他一向不苟言笑,无论是书本上的东西,还是他同自己讲的那些道理,无一不让他折服。
赵佐凌对他是又敬又畏,生怕自己出错,但封重彦似乎从未斥责过他,也从未发过火。
被他轻飘飘地剜上一眼,已够他一个晚上睡不安稳了。
唯一一回的情绪崩塌,是在六年前的大雪,妹妹‘死’后,他见过了他的崩溃,但那时更多的是哀痛和绝望,不如当下这番无赖行为令人感到震撼。
倒是终于让他觉得,他像是个凡人了。
做皇帝做久了,赵佐凌也慢慢地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内心再震撼,面容依旧淡然,走过去同沈明酥道:“皇妹,我先回宫,你同先生......”想了想,临了改了个称呼,“同妹夫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先更一更哈,晚上还有一更!看封哥追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亲一下◎
路边站着的臣子扭着脑袋看热闹, 山水吹在人身上,似乎都感觉不到冷了,内心震撼一片, 庆幸自己适才没着急下山, 看到了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的一幕。
长公主‘死’后那五年内所流出来的传言,此时再一次得到了证实,封家权倾朝野,之所以支持赵家, 是因被赵家的美人折了腰。
也不亏, 毕竟,在那段传了长达五年的故事中,最后可怜的还是前朝太子凌墨尘。
连皇帝都回避了,众人哪里还敢多看, 齐齐跟在皇帝身后下了山。
山头上的人都走光了,封重彦还没放手,沈明酥知道他这是打算了不要脸打底了, 无奈道:“外男不得入后宫。”
封重彦一双胳膊轻松地圈住她的腰, 身上的孝服被挤压后, 露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身,脆弱不堪折,一使力,轻轻将她往前拉了拉, “那去我家。”
适才赵佐凌过来,被她挣扎了一段距离,此时被他一拉, 一时不备, 又被他那把距离抹去, 甚至更近了。
她曾经也这般抱过他,但两人的位置不同,人也长大了,感觉已完全不一样,又一波热潮烧上来,沈明酥偏过头,“我没带换洗的衣裳。”
封重彦道:“臣让裁缝到府上,连夜给殿下量身定做。”
她说什么,他都有理由,沈明酥放弃了,声音一轻,“你先松开。”
“殿下答应了?”
她不答应,他会放手吗?堂堂丞相,这般耍起无赖,也着实不易。
封重彦安静地等了一阵,便听她应道:“嗯。”
长公主这回能来封家守灵送葬,封府上下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葬礼一结束,竟愿意留在封家。
众人心头皆知,这是大奶奶回来了,不由绷着一根弦,谁也不敢马虎。
不免也感叹,当真是今非昔比啊,想想她初到沈家时,还只是个太医的女儿,众人心底都有些瞧不起,觉得她配不上封家。
谁能想到,她竟成了长公主,还是他们封家大公子爱之入骨的心头肉,为了她不顾一切地扶持赵家,在她‘走’后还曾一度想轻生,苦苦等了六年,终于把人盼回来了,还不敢强行把人带回府上,继续哄着。
二夫人听说沈明酥见过自己那位进门不到一日,就逃走了的新儿媳妇后,几回都想递帖子去宫中好生问问。
可想起沈明酥曾在府上住过的那一年里,自己虽没有为难过她,但心底确实也有几分看不起她的身份。
如今人家成了长公主,她哪里还有脸往上凑,别说去宫里,人这会子在府上,她也不敢轻易上门,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等等,吩咐身边的丫鬟,“蒸些糕点送过去,给外面的奴才便是,万不可进去通传打扰。”
三夫人那边也一样,见人住进了府上,理应该上门去见礼,去了怕打扰到,不去又担心礼数不够,同样差了丫鬟送了两盅人参汤过去。
听佛兰说想去叙旧,忙把人拦了下来,“还是过阵子再叙吧,你兄长等了六年才把人接回来,你这会儿要是去了,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佛兰怀了身孕,今日没去山上送葬,自然也没看到那一幕,听母亲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打消了上门的念头。
消息传出来,就连封夫人也从沉痛中抽出了几分精神,吩咐身边的嬷嬷,“除了伺候的奴才,谁也不许去静院打扰。”
倒不用她担心,乔阳早就抱着一双胳膊,堵在了院门口,谁也进不来。
沈明酥带来的两位宫娥,和一众静院的下人都守在了屋外,房门一关,东暖阁内只有封重彦和沈明酥两人。
沈明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封家,还坐在这儿,悠闲地同他下起了棋。
两人身上的孝服已换了下来,屋内并非没有她换洗的衣裳,适才沈明酥一进屋,连胜便捧着一套今年的新衣到了她跟前,伺候了她沐浴。
她多问了一句。
连胜说,“主子回府那日,便吩咐奴才,替殿下置办好了衣物。”
里里外外,连小衣都有。
他早就做好的准备,铁了心地要带她回来。
沈明酥盯着棋盘上的旗子,很难不认真,因摆棋前,封重彦同她说了一句:“赢了的,提一个条件。”
尽管她拿出了十成的功力,一局下来,最后还是输了,封重彦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捡入了棋兜,缓声道:“殿下太过心急,容易败。”
沈明酥心思被戳破,目光闪了闪,但输了就是输了,“封大人说吧。”
封重彦道:“公主府建好前,还请殿下安心在此这下。”
公主府三月才动工,修好后,得是年底了,这样的条件,绝非是一盘棋便能简单做决定的,输得太草率,赢得太轻易,沈明酥眉头一皱,打算让他换一个,“封.....”
封重彦打断她,“殿下,愿赌服输。”
沈明酥:“......”
她是答应了,是想赢一局,好早些回宫,而不是继续住下去。
封重彦,“三月一过,陛下便要迎娶皇后,你已嫁了人,住在宫中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