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昨夜从她屋里出来,人就像是脱了一层皮,脸上半点血色都没,咳到半夜,昨儿整整一日就早上吃了几块糕点,夜里回来没吃,今日早上也没吃。
这会子坐在屋内,正给她让道。
“还是少奶奶贴心,奴才这就拿过去。”虽是一样的糕点,但少奶奶给的不同,格外的香,肯定能吃得下来,福安接过后匆匆往回走。
半路一回头,见沈明酥朝外走了,赶紧奔了几步,将盘子塞给了门外的乔阳,转身去追,“少奶奶等等奴才......”
早上没再飘雪,沈明酥还是去了雪山,但这回手掌和膝盖上都做好了防御。
立在山脚下,往山上一望,一眼就能看到一条拖出来了山路,路陡的地方,铺了一层树枝和木头,做暖冲。
两人往上走,山顶上一人扛着木柴走了下来,因埋着头,看不清脸,但瞧打扮,不像是侍卫。
沈明酥正疑惑,那人抬起头来,看到她后,肩头上的木柴往旁边一放,跪在了雪地上,同她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沈明酥认出来了,是张家公子,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老爷子昨日刚安葬。
张家公子低着头,轻声道:“做错了事,总得要付出代价,父亲死了,他欠下的便由我这个当儿子的来偿还。”
大邺的百姓没有说错,粮仓被烧,即便是‘天女’作乱,可那日半夜聚集的胡人也都有份。
如今缺粮,‘胡人’百姓脱不了干系。
他知道屋外的那些柴火都是长公主给的,今日天一亮,便来了,能出一份力便是一份。
沈明酥也听明白了,让他起来,忽然问:“若是得不到原谅呢。”
张家公子一笑,摇了摇头,“胡人与大邺交战,本就是水火不容,不原谅才是道理,我们如此做,不是想让他们原谅,也是为了自己,想求一个心安。”
说话间,山上又有人下来。
陆陆续续有几十人,个个肩头都扛着木柴,还有些挖到了一些可以食用的树根,都是远近几个村里的胡人。
寒风扫在脸上,竟没有了往日那般割人。
“不必行礼了。”沈明酥及时制止了众人,侧身替他们让了道,扬声嘱咐道:“注意脚下,安全为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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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尘也在,在指挥。
福安跟着沈明酥身后, 说了一个算得上好的消息,“少奶奶莫着急, 陛下昨日傍晚已经到了允州,正在另外一边的路上,两头的人同时挖路, 最多三日, 便能通路......”
沈明酥想起封重彦昨夜过来,想必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可惜自己最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三日, 对濒死的人来说, 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日子。
青州的人少说也有五六万, 就算有几百个胡人帮忙,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死的人每日都在增加, 街头时不时会看到几具尸体,沈明酥见了, 都会让侍卫将其送回家中, 让其家人安葬。
积雪越来越厚, 青州的存粮是一粒都没了, 胡人不抢,也不够大邺百姓继续过活下去。
百姓每日之中, 唯一的希望, 便是风雪里的那一道敲门声, 等着门槛外的一捆柴和几个土豆, 或是几条刚从雪山上挖出来的山药。
头一回没见到着人,一次两次,敲门的次数多了,大多百姓都从门缝中看到了外面的人影。
起初是长公主,后来又见到了胡人。
看着门槛外救命的柴火和吃食,再瞧向风雪里的身影,屋内的议论声渐渐地小了,但依旧没有一个人去叫住他们,也不愿意同他们碰面,拿了东西进屋,很快将门关上,佯装不知。
到了正午,天边的云雾散开了一些,终于没再见落了,可积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没有清理的地方,已经到了腰部。
同以往一样,敲了三声门,把东西放在门外,下山时靴子里不慎进了雪,这会儿化开,除了赶紧湿哒哒之外,还有些硌脚。
应是进了砂石。
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脱了鞋,把里面的石头倒出来,这才瞧见,长袜已经被一团血迹浸透。
应是被石头磨破了,太冷没有了知觉。
沈明酥没理会,重新把靴子穿好,正要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沈明酥一愣,回过头,便见适才那家农户的老人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走到她面前,颤巍巍地递了过来,“殿下,喝一碗热茶。”
寒风一吹,碗里的热气四散,沈明酥看着那一晚淡淡的汤水,喉咙莫名一紧,伸手接过。
仰头一口饮尽,热乎乎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流到了肺腑,从未有过的暖意,包裹着全身,鼻尖一酸,眸子里水雾翻滚。
饮完了,把碗递给了老人家,“多谢婆婆。”
那婆婆接过,对她行了一礼,低声道:“是草民们该多谢殿下。”
人走后,沈明酥眼眶内的泪才落下来,她从未奢望过有人能够喜欢她,理解她。
一碗热茶,足够了。
姜云冉呆在屋里也闲不住,上不了雪山,便候在山下帮忙。
路面不好走,姜云冉在靴底装了两层防滑链,拖着一捆柴扛在肩上,虽没有沈明酥走得轻松,但也算跟上了她的脚步。
沈明酥本以为她是来添乱的,见她当真跟了上来,有些意外。
姜家在昌都算不上高门,可在昌都安家的门户,底子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七品的官员,比有些地方的州府过得还滋润潇洒。
比如说青州的知州,吴文敬穷得叮当响,上回采办了一圈物资回来,口袋里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买粮的时候,还是封重彦掏腰包添上。
姜家显然比他有钱,姜云冉又是姜家唯一的嫡女,想不出来,姜家平日里是如何培养她的。
“歇会儿。”见她跟了自己这一段,有些吃力,沈明酥停了脚步。
姜云冉却摇头,喘着粗气道:“嫂嫂不必在意我,我能跟得上。”
自从上回一声嫂子后,像是开了个口子,再也没有那么难为情了,嫌弃叫殿下显得生疏,如今是一口一个嫂子,唤得极为顺口。
沈明酥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赞了一声,“力气不小。”
姜云冉听她一夸,来了劲儿,“嫂子不知,我自小力气就大,儿时同二叔家里的一位堂兄掰手劲儿,掰赢了,害得他至今瞧见我就躲。”
沈明酥一笑,这几日太过于沉重,陡然见到一张笑颜,心口松了不少。
姜云冉跟上她,接着道:“咱们姜家之前是卖豆腐的。”
大雪封路后,个个都被困在了屋里,茶楼全都关了门,姜云冉都快闷死了,此时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来了,揭起了家底,“顺景年之前,商户没有入仕的资格,姜家原本也没指望家里能出个书生,老老实实做起了商户,可父亲偏生爱读书,出去卖豆腐手里还捧着书不放,被祖父祖母呵斥,说他不务正业。谁知,顺景帝上位后,改了科举制度,商人也能赶参加科考了,父亲头一场就拔了个头彩,中了举人,一时成了昌都商户眼中的楷模和希望。”
“为了让更多的商人和百姓勤奋读书,顺景帝破格录取了父亲,将其安排在了翰林院任典薄,赐七品官。”
姜云冉语气一转,叹息道:“谁知入职即巅峰,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官。”
就连后来靠上科举的那些个商户,都超越了他。
是以,姜家坐不住了。
起初各种压力都给到了父亲,认为是他不努力,不上进,后来父亲见熬白了头,也没有半点高升的迹象后,便改变了努力的方向。
于是,作为姜家大房的嫡女,她便成了唯一能拯救家族的人。
可惜她自己并没有攀附权贵的梦想,也没有继承到父亲的书香气息,倒是遗传到了家族的老本行,喜欢推豆腐。
小时候便跟着母亲推磨,练就了一双好臂力。
家中长辈见她整日泡在豆腐堆里,对她燃起来的希望,很快扑灭,但泼天的富贵说来就来,还未及笄,便被昌都第一大户看上了。
听媒人说是封家二夫人看中了她样貌。
定亲时她才十二,半大的孩子,常被几个兄长称为猴子精,哪里来的样貌可言。
府上的几个姑娘渐渐地长大,每有宴会,必会收拾打扮一番,兴高采烈地去,叽叽喳喳地回来,议论这家公子,议论那家公子,看着几人羞答答的神色,她只有观望的份。
别说去宴会,就连去街市都要戴个帷帽上。
因为她许的是人家是昌都最有权势的封家,祖父虽是商户,却格外注重规矩,说高门大户讲究多,最好不要抛头露面。
不出去,只能呆在家里。
闲下来,她便喜欢推豆腐,待嫁了五六年,她便推了五六年的豆腐,瞧着细胳膊细腿,实则力气不小。
如今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她一通说完,只为磨了一下嘴皮子,活动一番舌头,没指望沈明酥来回应,木柴往肩头上一扛,抬头望了一眼天,高兴地道:“嫂子,雪好像真的停了。”
早上停了后,这都大半日没落了。
沈明酥也察觉到了,“是停了。”脚步没再停留,同姜云冉道:“别再说话了,保存力气,送完这一趟,咱们去看看路。”
姜云冉说了这一阵话,确实喘得厉害,乖乖闭了嘴。
送完木柴,两人刚从村子里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自大雪封路后,青州的街道清清冷冷,一眼望去,几里之外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路上来往的唯有州府的侍卫。
这个时辰,侍卫要么在城外挖路,要么在雪山上忙碌。
听马蹄声也不像。
很快马匹到了跟前,马蹄上镶了防滑的马掌,马身也比平常马匹高上许多。
是封胥的踏雪军。
那人不认识沈明酥,但认识福安,越过几人后,忽然勒住了缰绳,神色匆忙地问道:“封大人可在?”
福安认出来了,是从德州过来的报信人,骑的还是战马,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忙道:“长公主殿下在此,可有急报?”
半月前长公主在青州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德州,那人立马翻身下马,跪在了沈明酥跟前,行了一礼,禀报道:“胡人两日前压境,封将军正全力抗敌,让属下前来传话,很高兴长公主殿下归来,但青州,他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殿下见谅。”
德州战事一起,最短也要半月,别说挪用粮草,若青州还未通路,德州也要断了粮草。
沈明酥理解,“封将军的话,我收到了,让将军一心应战,青州不必他挂心。”
“是。”那将士说完,却没起来,埋头了一阵,声音悲痛地道:“封国公......没熬过来。”
沈明酥一怔,姜云冉也愣了神。
福安脸色都变了,上回封二公子传信不是说只是一场风寒吗,不由哑声问:“何时的事?”
“前日,封国公旧疾复发,没挺过来,封将军带话给封大人,人已去,他前去也无意义,还请封大人留在青州,全力通路,确保国公的遗体,能早日送回昌都。”
这是封胥的原话。
此时,封重彦即便去了德州也无意义,青州大雪封了路,德州也一样,每年冬季,通往昌都的几处山路都会被大雪堵住。
唯一能走的便是青州。
自五年前,固安帝死后,封国公便再没回过昌都,曾立下誓言,要葬身于战场,任凭封夫人如何劝说,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德州,也没把人劝回来。
那之后封夫人便死了心,回到昌都后去了灵隐寺,出家礼佛,一个月在府上住不了几日,只为了睹物思人,到底还是没放下,巴望着有朝一日回府后,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谁能料到封国公,当真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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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封国公十几岁时便上战场, 前后随过顺景帝和固安帝,两位皇帝亲征,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得上一代名将。
如今去世了,却被大雪封在了德州, 遗体都不能立马运回昌都,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不知道路什么时候通,沈明酥跟着踏雪军一道去了城门外。
雪崩的当日, 沈明酥去瞧了一眼, 确实如秦智所说,山体坍塌了三里,如今再来瞧, 山道几乎塌了一半。
半个月来大雪不停, 挖的速度远远没有塌得快, 侍卫们个个都脱下了夹袄,一身轻装, 埋在雪堆里奋战。
封重彦也在。
一身蓝青色圆领长袍, 没披大氅,手里握着一把铲子, 在铲雪。
沈明酥没过去, 看着那名踏雪军走到了他跟前, 跪下行礼, 隔得太远,峡谷里有风声, 她听不见, 但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良久过去, 封重彦立在那, 手里的铲子抵在地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踏雪军还在他跟前跪着。
若上回收到封胥的来信,封重彦即刻起身去德州,还能见到封国公最后一面,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明酥知道他难以接受,提步往前走去。
今日雪停,日头从阴云中钻了出来,太过于微弱,照在人身上,半点温度都没,被铲过的山路,已经铺好了木头,沈明酥踩着一根根的木块,缓缓往前。
为预防头顶上的积雪再坍塌,靠山的一边,以麻绳编制成了网子,固定在了木钉上,若是有积雪落下来,不至于砸到人身上。
两日了,没有坍塌的痕迹。
沈明酥听到耳边传来隐隐隆隆之声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距离两丈之时,对面的封重彦忽然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山头,面上的神色遽然一变,恐惧地冲她大吼,“退后!!”声音吼得嘶哑,彷佛破了一般。
沈明酥一愣,终于意识到适才耳边的声音是什么了,脸色一变,转身便往后撤。
还是没来得及。
崩塌的白雪如巨浪砸了过来,一阵地动山摇,什么也看不到,身子裹在了雪堆里,伸手去抓,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随着下坠的雪海来回翻滚。
出城的马匹不够,福安和姜云冉都没来。
卷走的只有沈明酥。
秦智反应过来,脑袋都炸开了!一声“救人!”喊了一半,便见一人跟着跳了下来。
比乔阳还快。
是封大人。
“他娘的!”秦智腿都软了,看着底下如海浪一般翻滚的雪沫子,随着乔阳一道往下滑,吓得哭了出来,边滑边骂道,“狗日的老子爷,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是谁了吗,你也敢卷,老子跟你拼了!”
霞云山底下是一条河流,此时已冻了三尺深,这般被雪砸下去,不是被雪里面的石头撞死,便是被摔死。
沈明酥知道后果是什么,大雪当头砸下的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脑袋晕厥了一阵,身子直往下坠去,浑浑噩噩地掏出了袖筒内的弯刀,奋力往石壁上刺去。
雪太厚,刺不进。
一下不成,两下、三下,一面往下坠,一面继续往山崖上刺,同时另一只手,试图攀住山上的岩石,可冲力太大,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忽然一人从旁边的雪堆里落下,经过她的瞬间,一双胳膊快速地抱住了她的腰,重量压下来,她手里的刀子终于碰到了山壁。
熟悉的冷梅香气入鼻,被冰雪一融,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浓烈。
她知道是谁。
没想到他也跳了下来,封国公刚去,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往下跳。
眼下没有多余的功夫让她去想别的,手里的弯刀死死地卡在了山崖上,铺天盖地的积雪不断地冲在她头顶上,一张嘴便会进口,呼吸逐渐困难,正要抬手去抹脸上的冰雪,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被迫的贴在了他胸前,额头与他的胸膛之间腾出了一个可以呼吸的间隙。
弯刀刮在石壁上,不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终于卡到了一个缝隙,两人下坠的身体总算停了下来,沈明酥伸脚去踩,想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岩石,这一踩,心凉了半截。
底下是悬崖冰河。
还没好想应对之策,“嘣——”一声,那把他曾经送给她的钨钢弯刀,终究还是断了,身子急速往下坠去。雪花四散,裹着风声“呜呜——”扑在耳边,腰间的那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圈住了她的头。
落地前,底下的冰层,像是被什么东西破开,沈明酥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皮开肉绽,轻微的刺疼后,便是彻骨的寒凉,河水瞬间灌入耳鼻。
腰间的那只手忽然将她往上一拖,破出了水面,迷迷糊糊听到了岸上急切的声音:“快!拉人!”
“我下去,绳子拉好!”
“放......”
被积雪从山路上砸下来,再被冰凉的河水一刺激,到底是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醒来时,屋里已点了油灯。
屋内安静,昏黄的光晕铺满了屋子,姜云冉正坐在床边,不眨眼地盯着,见她醒了,长松了一口气,“嫂子吓死我了......”
惊吓的不只是她,整个知州这一日谁不惊心动魄。
尤其是霞云山亲眼看到雪崩的人,吓得半天都没回过神,秦智和乔阳将人从冰窟窿里拖出来,听说上马背时,都是被人推上去的。
回来换了衣裳后,便在门外蹲着,腿软,站不起来。
“人呢?”沈明酥撑着起身,一动,身上好几处伤口撕扯着疼,应是滚下山时被石头撞到的。
“嫂子身上还有伤,先躺着,别动。”姜云冉又把她按回了床上,轻声道:“嫂子是问兄长吧?放心,封大人也回来了,大夫刚出来,虽说比嫂子伤得严重,但无性命之忧。”
说着忍不住感叹:“嫂子和兄长这回是福大命大,等回了昌都后,寺庙里的菩萨我熟,多买些香火,咱们把愿给还了。”
沈明酥听她说人都回来了,缓了口气,问:“伤得有多重?”
她记得落下去后,底下的冰层并没有完全破开,封重彦松来了她头顶的手,似是拿弯刀刺中了冰层,隐约听到了一道骨折的声音,不确定是他的手还是脚。
瞒也瞒不住,姜云冉埋头道:“大人的一条腿骨折了。”怕她担心,忙又道:“大夫已经接上了,疗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
他有雲骨在身,即便是骨头碎成了渣,也能重塑,沈明酥倒是不担心。
想问姜云冉雪路的情况,她估计也不知道,身上不过几处轻伤,并不碍事,坚持着起来,让姜云冉唤了秦智进来。
秦智今日同乔阳一道滚下雪山救人,同样也带了伤,人救上来才察觉自己的胳膊肘脱了臼,进来时还绑着白纱和夹板。
见她醒了,秦智双膝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战场杀敌没有见他流半滴泪,今日看到两位主子滚下了山崖,竟急得大哭了出来,此时还没缓过神,满怀愧疚地道:“属下失职,没能护好长公主殿下,请殿下赎罪。”
先是胡人作乱,青州粮仓被烧,再是雪灾,两位主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用陛下翻山过来砍他脑袋,他自己都会动手。
“将军起来。”谁能料到还会有雪崩,是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一堆人为了救她,吃了不少苦,沈明酥从床上起身,让秦智坐。
姜云冉忙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沈明酥手受了伤抬不起来,便也由着她帮忙穿好,抬头看向只坐了椅子一角巴掌大的地方的秦智,问:“秦将军,雪路情况如何?”
秦智知道她担心,回复道:“殿下放心,今日那一塌,倒是塌出了山上另外一条路,不出两日,便能与允州前来的支援会面。”
到时,陛下也该进青州了。
沈明酥长舒了一口气,“安全为主,雪没落了,日头一照,最容易雪崩。”
“好,属下定会叮嘱底下的人。”
“封国公......”沈明酥顿了顿,灵柩既要从青州过,最好先运过来,德州战乱,封胥怕是腾不出手,派青州的人过去迎灵柩最合适。
一代名将,杀敌无数,归了天,后事不能含糊。
原本还不确定封重彦会不会去德州,如今一场意外折了腿,八成是去不了了,沈明酥同秦智道:“劳烦将军和吴知州,去找几个懂筹办葬礼的人,与德州的人一道过去,将灵柩接过来。”
在战场上的人,随时做好了就地埋骨,哪里懂什么葬礼,之前顺景帝和固安帝驾崩后,一切都是封国公在筹办。
如今,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找不出来能筹办葬礼的人。
秦智皱了皱眉,正绞尽脑计,一旁的姜云冉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要不,我去试试?”
沈明酥一愣,看向她。
姜云冉便道:“之前祖父去世时,祖母哭得肝肠寸断,府上的事情都是母亲一手操办,我跟在她身旁,多少学了一些。”被跟前两人惊愕的目光一望,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声音低了许多,“应,应该能应付。”
这话委实谦虚了,自从她与封家许了亲事后,为了将来不给姜家人丢脸,祖母特意让她历练。从十二岁起,府上只有要红白事,她都逃不过。
一回生二回熟,家里死了两三个亲人后,她便出师了。
沈明酥的身份曝光后,众人也都知道了姜云冉的身份。
起初封二公子底下的一帮子兵将还曾调侃,说二少奶奶就是一条鱼,从盘子里跳进了锅里,怎么也没能逃过封二公子手里的锅铲。
姜云冉听到后还气了一场,红着脸道:“谁是你们二少奶奶了!”
她逃婚的事,众所周知,本以为她会躲着二公子不见,没成想,倒是主动提出了要去。
她是封家的儿媳妇,此趟前去,比任何人都适合,秦智头一个赞成,“二少奶奶既然会,何须再找人,正好,此趟也能见到咱们封二将军。”
姜云冉笑得僵硬。
她曾嫌弃封二公子是个武夫,到了青州后,见识过了胡人作乱,知道这些兵将守护的是什么,心头那点嫌弃便随之淡去。
但若说就此改变主意,好好做她的封家二奶奶,她又不甘心。
为何不甘心,具体说不清楚。
可一想到什么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她便觉得还是人各有志,这世上自有喜欢英雄的姑娘,她没出息,喜欢的是书生。
这一趟过去,还真没想过会与封家二公子碰面,只是她身份在此,一日不和离,她便一日是封家的儿媳妇,公公走了,她不能不管。
见到了也好,正好同他提一提和离之事。
同她相处了这么久,沈明酥对她多少了解一些,她说会,那八成就会,说不会,就算是按着她脑袋,手把手教也不会。
比如说煮面。
她头一回遇到比她还不会做饭的人。
沈明酥问她:“当真愿意去?”
姜云冉点头,大事面前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国公爷乃振国大将,如今归了天,总不能让其英魂流落在外,我懂引魂,应该去。”
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秦智当下便带着姜云冉下去收拾。
躺久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困意,沈明酥起身打开门,看向对面燃着灯火的屋子,裹了一下身上的斗篷,终究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大夫在外间随时候着,屋内只剩下乔阳和福安在伺候,听到脚步声,两人回头,见是她,行了一礼后,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沈明酥立在床侧,封重彦还没醒,除了两条被白纱捆住的腿,脸上也有好几处擦伤,脸色比起在青州初见那日还要苍白。
沈明酥皱了皱眉。
福安主动禀报道:“主子的一条腿被石头碰伤,见了骨,又跌在了冰面上,当场骨折,大夫刚处理好,应该快醒了,少奶奶坐会儿吧。”
福安给她搬了一张木墩,奉上了茶,见她坐在了床边后,便拉着乔阳守去了门边。
身旁没人了,沈明酥才看向他的右腿,此时也看不出来什么,被白纱包裹得严实,一片血迹斑斑。
这一幕莫名熟悉,像极了十年前他初到沈家时。
听姜云冉说,两人从城外回来,已有两三个时辰了,既有雲骨塑骨,不应该如此严重。
“醒了?”耳侧忽然一声。
沈明酥转过头,封重彦睁开了眼睛,问她:“伤势如何?”刚醒来声音疲惫又嘶哑。
能从雪崩中活下来,不是她福大命大,是因为他救了她。
两人从那晚吵架后,再也没有说过话,像是怕她再刺他一刀,他躲得极好,沈明酥摇头,“没你严重。”
“没事,很快就好。”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今天晚了!继续给宝儿们发红包哈。(封哥会好,不会成为残废。)下章雲骨真相揭晓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同陛下回昌都,好好做你的长公主◎
乔阳和福安都在外面候着, 没人伺候,沈明酥问他:“要喝水吗。”
封重彦摇头,“不用。”
沈明酥还是起身替他去倒了一杯茶水, 端到了跟前,想要放下茶盏伸手去扶他, 封重彦没让她扶,自己试着起身,可才动了一下, 额头便生了一层冷汗, 脸色苍白如雪,最后还是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若此时还说他有雲骨护体,沈明酥怎么也不会相信, 轻声道:“雲骨重塑筋骨只需要一个时辰, 封大人身上的雲骨还在吗?”
封重彦等那一阵晕厥的疼痛过去后, 才道:“身子太差,雲骨用久了, 也不管用了。”
沈明酥没去信他的鬼话, 直接问:“雲骨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