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吴文敬又开始着急了,“你......”想再问她一回,愿不愿意跟他走,州府虽不大,但也能给她一处容身之地。
可这样的话他并非没有提过,每回都被拒绝,数不清多少次了,终究没有勇气再提。
又沉默了一阵,吴文敬一口把羊奶喝光,正要起身,顾娘子轻声问他,“大人讨厌胡人吗?”
吴文敬愣了愣,大邺明文规定,降者不杀,只要是在大邺领土内的百姓,无论是来自何处,都将一视同仁。
自己乃一州知州,地盘上一堆的胡人,讨厌胡人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可面对自己心悦的姑娘,他又不想说谎,便只能沉默。
顾娘子微微垂下头,眼底露出了一抹失望,“天色晚了,大人请回吧。”
吴文敬见她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留,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
到了帘子前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天气凉,以后夜里不用等,我若没赶上,便是自己活该,没口福。”
顾娘子没应,神色有些呆愣。
吴文敬转过了身。
“那就明日早上吧。”顾娘子忽然又冲着他的背影道。
见他回过头,顾娘子扬了扬唇,对他微微一笑,“明日早上,我熬好羊奶,等大人过来。”
夜色一落,沈明酥便照着张老爷子的模样,描好了妆容。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起身打开房门。
妆容太逼真,对面的福安吓了一跳,试探着唤了一声,“少奶奶?”
沈明酥知道他是想确认自己,不得不应道:“嗯。”
听到了她声音,福安彻底放了心,“外面的人奴才已经打发干净了,少奶奶仔细些,主子已安排妥当,少奶奶过去便是。”
夜里没再落雪,路上的积雪白日被士兵们铲了一回,没那么难走。张大爷家的那条路,她走了千百回,摸着黑都能找到。
到了张大爷家,沈明酥模仿着张大爷的动作,手伸进门缝内,熟练地取掉了门栓。
张媳妇和孩子已经歇下了,张家公子还坐在了火坑旁,手里拿着火钳,埋头在土灰里刨着什么。
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明酥没怎么同张家公子打过交道,正心虚,便听他说了一声,“回来了。”似乎是对他的晚归见怪不怪,又看向了火堆,没再管他。
沈明酥走去了张大爷的房间。
张家公子忽然出声,“土豆烤好了,不吃?”
沈明酥一时摸不清这张家父子俩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想起见过几回张大爷剥土豆,应该是喜欢的。
怕拒绝引起他怀疑,只好走了过去。
张家公子把土豆钳出来,并没有立马交给她,放在了自己跟前的青石板上,搁下火钳,又用身上的衣衫擦干净了土豆上的白灰,再慢慢剥了半个皮,伸手递给她。
沈明酥心头诧异。
平日里她看张家公子对他自己的父亲,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不曾想还挺孝顺。
碍于自己是他父亲的身份,沈明酥接了过来,没道谢。
一颗土豆吃完了,正要起身,张家公子又问道:“一个就够了?”
沈明酥嘴角微微一抽。
张大爷平日吃的是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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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又坐了下来, 接过了他手里的第二个土豆。
不确定说完了他还会不会给他,沈明酥吃得格外慢,余光瞥见张家公子开始用土灰灭火了, 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张老爷子屋里。
栓上门后, 便靠着门后等着那张黄纸的到来。
良久没听到张大公子回房的脚步,沈明酥正想着要不要用一包药粉,低下头透过门缝一瞧, 外面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熄了。
应是进屋了。
风雪一到夜里, 愈发肆虐,外面的门板被吹得‘砰砰——’只响。
等了半个时辰,耳畔的风声里终于有了一道旁的声音。
外面的房门被打开, 很快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屋内黑灯瞎火, 看不清,那人却能准确无误地摸到张大爷的房门前, 蹲下身, 将手里的一张黄纸塞到了门缝内。
在那张纸塞到一半时,沈明酥忽然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外的人冷不防, 被撞到了额头, 后仰倒地, 忙起身往外跑。
沈明酥一把擒住了他的衣领。
那人一个翻身,顺着她的力道, 脱去了被她拽住的外衣, 再次朝门口跑去, 刚道门槛上处, 脚踝被一个东西砸中,“砰——”骨头都要裂开了一般,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同时屋内亮起了一簇火苗。
沈明酥一愣,回过头,便看到张家公子提着一盏油灯朝着地上的人走了过来。
他没睡?
沈明酥仔细打探了一番他的脸,奈何油灯的光线有限,张家公子蹲在那人跟前,抓住了他的衣襟,推搡着质问道:“为什么要害我爹?”
沈明酥心头的那丝怀疑瞬间荡然无存。
想必是张大爷这几日的反常,张公子也发现了,今夜故意留在这儿守着。
地上的人脚踝被火钳砸中,动弹不动,眉目疼得扭曲,再被张家公子一阵摇晃,人都要晕了,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黑纱,“我,是我,李冲,张,张公子你先松手......”
沈明酥认得这张脸。
同村的李家人,胡人之一,来青州的时间比张大爷晚很不多,五年前德州被大邺收入囊中,才逃到了青州安家。
张家公子松了手,表情惊愕,“怎么是你?”旋即一腔怒意,又推搡了他一掌,“你为何要害我父亲?”
李冲依旧捂住脚踝,目光却看向了一边的沈明酥,神色慌乱又绝望,“张大爷,咱们逃不掉的,天女来了,天神震怒,咱们都得受罚,你背叛了天神,天神要降罪与你,但天女如今给了你机会赎罪,只要你重新选择,天女便能赦免你的亲人......”
沈明酥愣了愣,随后跪在地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压着声音一句一句地道:“感谢天女,感谢天女!”
张家公子则是满脸惊愕,“你要把父亲带到哪儿去?”一手抓住李冲不放,“什么天女,我父亲在大邺生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早就不是胡人了。”
李冲见他如此,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刚娶进门的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一时之间热泪盈眶,似乎回答不上来他这个问题,只喃喃地道:“都逃不掉的,都逃不掉的......张大爷跟我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今夜会有天火降临......”
沈明酥一怔。
“好,我跟你走......”沈明酥去扶李冲。
张家公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父亲既然要去,我便一道,若是父亲选择了天女,我又岂能苟且偷生,留在世上。”
他说得真诚,又死死拽住沈明酥不放,沈明酥再一次想去掏袖筒里的药粉。
张家公子又转头看向李冲,“李公子,要么你给我一个说法,什么是天火。要么你把我也带走,我不可能让父亲一人跟你走。”
李冲神色迟疑,当真斟酌了一阵。
今夜自己被张家公子擒住,确实难以脱身,天色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不仅张家,还有其他人户今晚都得去赴约,且天女说过,人越多越好,便道:“既如此,就一起吧,至于天女留不留你,得先问问她......”
路上李冲的脚一瘸一拐,走的并不快。
张家大公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沈明酥不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沈明酥以往从不知道,张家公子竟然有这么一片孝心,奈何身份摆在那里,也只能忍着。
出去时,村口上已有人在候着。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也都是胡人,对方在看到张大爷和张公子后,并没有讶异,个个埋头沉默着跟在李冲身后。
像李冲这样的人,每个村子都有,只见茫茫雪地里,不断有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灯火,朝着前面的大路靠近。
沈明酥大抵猜出来了天女的这一场阴谋。
先是以‘冬熊’找上了像李冲这样,心中对天神的敬畏尚未退却之人,作为第一波线人,之后再有这些线人,去找余下还不愿意清醒的胡人,送出‘索命黄纸’。
今日行动,应该是人数集结的差不多了。
夜里雪花乱飞,路上的积雪没入了小腿,一行人只跟着最前面的那盏灯笼往前,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
张家公子忍不住,问李冲:“咱们去哪儿?”
李冲没答,“到了就知道了。”
张家公子闭了嘴,跟着一行人继续往前。
人数也越来越多,沈明酥留意了一圈,来的人她大多都认识,即便不是一个村的,因她白金娘子的身份,多少都被请去看过家里的牲畜。
雪夜里行走,手里即便有灯笼,也只能瞧清脚下的一块,分不清方向。
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的人才慢慢地停下来了,沈明酥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传来的灯火,隐约认出了这条路。
粮仓,前面是整个青州的粮仓。
不仅是青州。
所有运往德州的粮草都得在此地周转。
沈明酥脸色一变,心头突突直跳,正欲往前,胳膊忽然被旁边的张家公子拉住,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队伍中一瞬唱起了歌声。
胡人的歌。
似乎是胡人从小便习会的一首歌,每个人都会唱,从前方传到队伍后方,就连身边的李冲也跟着唱了起来。
沈明酥不过是个冒牌货,自然不会。
歌声越来越大,越发激昂,李冲的脸上也慢慢地出现了激愤之色,脸庞上竟流出了两行泪来。
家国,家国,家国尚在,岂能在敌国的土地上繁衍。
他同叛徒有何区别。
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天神,抛弃了家国。
歌声一起,胡人的情绪很快达到了顶峰,每个人都在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高歌。
粮仓外迅速亮起了火把,侍卫大声呵斥。
“后退!”
“所有人后退!”
可惜那些声音,均被高昂的歌声淹没,没人听得到。
情绪正高涨之时,队伍后方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下一刻无数道羽箭带着火光,划破了漆黑的长夜,直朝着青州的粮仓射去。
粮仓的位置,霎时成了一片火海。
门前一片兵荒马乱。
沈明酥心下一沉,回过头。
身后的雪底下,数百骑蜂拥而至,高举手中火把,最前面的乃一位姑娘,头戴花环,穿络缝红袍,腰悬玉佩,脚蹬络缝乌靴,白纱遮面,身下的坐骑并非是马,而是一头青牛。
身旁的胡人百姓高呼了起来。
“是天女!”
“天女!”
“天女来了......”
前方粮仓的侍卫,拿着盾和长矛驱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往天女的方向退去。
沈明酥被身后的人一挤,往前栽去,张家公子手上一用力,及时把她拽到了胸前。一只胳膊挡在外,另一只则圈在了她的腰上。
张家公子本就比张大爷的个儿高,如今被他一搂,她整个人被他抱在了怀里。
这姿势,怎么也不像是儿子对父亲该有的动作。
沈明酥怔然,仰头往后一望,‘张家公子’目光正盯着前方,头压下来,没再装了,在她耳畔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明酥怔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先前张家公子的举止,如同一幅幅刺目的画面,来回在脑子里闪烁跳跃。
沈明酥深吸一口气,及时掐断,不敢多想。
适才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倒是莫名稳了下来。
两人被人群推着往前,本就行走在队伍中间,适才往粮仓的方向看不到前方,如今又往后退,同样看不到最前面的情况。
很快路又被堵住,前方的人脚步忽然停下来,后面的人来不及收,很多都撞到了人身上。雪地又滑,不断有人摔倒,一人扑倒在了脚前,沈明酥下意识扶了一把。
“谢谢。”是一位姑娘。
待她站起身,头上的斗篷搭在了脑后,沈明酥才看清了对方的脸,竟是顾家小娘子。
沈明酥一愣。
倒没想到她也是胡人。
愣神的功夫,青牛上的‘天女’已经开始说话,说的是胡语,声音清晰婉转,银铃般悦耳,却又不失气势。
如今胡人新的单于姓萧,家族中并没有公主。此时的‘天女’,应是哈齐家族的那位前公主。
沈明酥一句都听不懂。
身后的人忽然府下头来,唇瓣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压着声音,一句一句地替她译了出来,“天神震怒,今夜降天火惩罚恶人。”
低沉声音落在耳边,带了些磁哑,听得人心头蓦然一颤。耳朵瞬间烫了起来,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般,沈明酥想躲开,又生生地忍住了。
封重彦停顿了片刻,语气不徐不疾,继续道:“尔等皆为天神之子,今夜便为天神而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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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声震动了半边天, 听到消息秦智头一个赶到,一头是一片火海的粮仓,一头是作乱的胡人。
秦智骂了一声娘, 先派人灭火。
想去追杀放火的‘天女’,抬头一看, 千名胡人堵在了巷子内,已成了天女的盾牌。
秦智好久没见过这等场面了。
虽说是胡人,但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大邺明文规定, 胡人只要落了户,便是大邺的子民。他总不能当真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
杀不了,只能赶。
秦智的人往外挤, 那头受了天女鼓舞的人, 往后退, 中间的人就像是一块烧饼,被两边不断地挤压。
沈明酥很快感觉到了压迫, 尽管封重彦为她撑开了挤压过来的人群, 但她的后背还是紧贴上了封重彦的胸膛。
封重彦撑着手肘,始终让周围的人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旁边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耳边渐渐地传来了惨叫声。
“别挤了!往前走!”
“前面走不了!往后退!”
“退不了!后面更挤......”
“别挤了, 死人了!死人了......”
后方的‘天女’, 还在往粮仓的方向放箭。
周围的歌声没了, 巷子里慢慢地变成了百姓的惨叫声,灯笼的零星光亮也断断续续地灭去。
沈明酥心头不免生寒。
千人高歌的‘天女’, 今夜竟是要让这一千名百姓陪葬。
嗜着子民之血的天神, 算哪门子的神。
另一波拥挤再次冲过来时, 封重彦一双手忽然搂住了沈明酥的腰, 往上一托,道:“先出去。”
沈明酥被拖起来,瞬间感觉空气舒畅了许多,放眼一望,底下的一条巷子全是密密麻麻的百姓。
再这么挤一下,今夜都会死在这儿。
沈明酥看了一下底下的封重彦。
封重彦仰着头,火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似乎永远都是这般镇定,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扬唇,柔声同她道:“无碍,我很快出来。”
沈明酥倒是相信他有这个本事,没再耽搁,脚尖一点,踩着一人的肩膀,冲一旁黑暗的雪地里,喊出了一声,“伯鹰!”
高墙之外瞬间冲出了三头狼。
秦智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正犹豫要不要退,忽然听到一道雪狼的叫声,“嗷呜——”
嚎叫声高昂绵长,透着一股威武,从漫天带着火光的羽箭下穿破,秦智一怔,抬起头,羽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三头雪狼,跃上了一旁巷子的高墙上,跟在前面一人身后,冲着对面的‘天女’疾驰而去。
三匹狼,还能是谁......
秦智脸色一变,忙外后撤,急声吼道,“退!后退!快退!”
侍卫潮水般往后撤退。
外围的百姓见到侍卫手里的长矛,面露怯意,并不敢靠近。
知道封大人可能还在人群中,秦智情急之下大声道:“所有将士听令,手里的长矛放下。”
将士陆续地放下了武器。
秦智又同跟前的百姓高声道:“所有百姓往前来,我乃青州指挥使秦智,我以军令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百姓终于慢慢地往前挪动。
后方的人群丝毫不知情,‘天女’还在不断地射箭,压着人群往粮仓的地方挤去,前面的百姓来不及撤退,中间的人依旧被挤压,越来越多的人被夹在中间,脸色苍白,断了呼吸......
沈明酥从袖筒内掏出了那把闲置了五年的弯刀,一人三狼,迎着火光往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天女’身后的旗帜。
旗帜是映着一副放大的图腾。
五年前来青州的头一日,她便见过这样的图腾。
在伤父王的那把剑柄上。
老头子说,出征当日父王换上了戎装,才接到昌都传来的消息,得知太子妃杀了赵帝后,只呆呆地问了一句,“阿嫣呢。”
阿嫣乃太子妃的乳名,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太子时常以‘阿嫣’相称,众人皆知他问的是谁。
昌都报信的人跪在地上,“回殿下,太子妃自尽,殁了。”
话音刚落,他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即便如此,还是坚持上了战场,战场上他被哈齐一剑穿透肩胛,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那把剑,最后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肩胛上的那把剑也被带了回来,作为战利品,和哈齐的头颅一道,悬挂在了营帐外,那把剑的剑柄上便刻着天女骑着青牛的图腾。
只是他并没有打算继续讨伐,也没打算活下去。
......
“伯鹰说你喜欢珠子,父王收集了十颗东珠给你,只可惜,父王没看到你戴上,也没能护住你。”
她哑声道:“对不起。”
“十锦不用道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父王愧对了你,愧对你们母子三人。”
“你母妃怕黑......父王很抱歉,你姓什么没关系,好好活着。”
沈明酥目光坚定地看着对面的图腾,火光映入了她的眸子内,与里面的一抹冰雪相应,清冷与灼热融在一处,把那双眸子衬得愈发凌厉,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利刃。
她姓什么?
身上流着的血脉,早就注定了。
老头子说,“殿下,你逃避不了,你不是能抛下一切的人。”从她选择自尽的那一刻起,便能看出她不是一个能置身事外的人。
风雪割在脸上,阵阵生疼,沈明酥手握弯刀,从墙头上利落地跃下,挡在了百姓身前,仰头看着骑在青牛背上的‘天女’。
三匹雪狼紧紧地护在她左右。
‘天女’坐在青牛的背上,比她高出许多,适才早就听到了狼叫声,如今看着她身旁的三匹雪狼,目光在他身上打探了一圈,有些意外,挑目问她:“你是谁?”
沈明酥没答,回头对身后的百姓高声道:“所有人都别动,后面有人已被挤死。”
这一块的百姓,还沉浸在‘天女’现身的激动之中,陡然听到此话,个个都愣了愣,再往身后一望,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怎么回事?”
“不知道......”
......
“你是大邺人?”‘天女’没理会跟前的骚动,用纯正的大邺话问她。
很快有百姓认出了她,“张大爷?”可声音却不对。
也有人认出了她的狼,“这不是白金娘子的狼吗。”
“对。”沈明酥回答了天女,“不仅是我,身后的这些人如今都是大邺子民。”
此言一出,跟前马背上的一排胡人,一阵交头接耳,叽里咕噜了一会儿,放声大笑,看着她的目光无不讽刺。
‘天女’戴着面纱,虽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也感觉到她眼里的怔愣和傲慢。
看着沈明酥问道:“你没听到刚才的歌声?他们是天神与天女的后裔,是我草原的雄鹰,永生效忠于天神。”
沈明酥脚步不动,给身后的百姓争取更多撤退的时间,仰起头淡然地道:“曾经是,但你们的天神和天女并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到我大邺寻求庇佑。天女不仅不觉得羞耻,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样既没能力,又无好生之德的天神,不配拥有子民的爱戴。”
等前排的译官译完她的话,马背上的胡人皆变了脸色。
天女似乎也被刺激到了,坐下的青牛往前踏出了几步,凑近沈明酥,再次问她:“你是谁?”
“大邺人。”沈明酥道。
‘天女’目光露出些许睥睨,扫了一眼她跟前的三匹雪狼,这些年她对青州了若指掌,但凡有点名气的人,都认识,端详了一阵,问道:“你会易容?”
沈明酥没答。
天女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兽医罢了,坐下的青牛往前逼进,马蹄往前而来,沈明酥立在那纹丝不动。
三只雪狼跟着她仰目,虎视眈眈。
听到沈明酥说身后有人被挤死后,百姓往后撤退的速度明显慢了,开始犹豫不觉。
天女看着逐渐慌乱的胡人百姓,脸色变了变,扬声道:“大邺大限将至,天神的子民,不必畏惧。”
说完忽然举起了手里的一块罗盘,对着一众胡人百姓道:“大邺灾星复活,亡国之兆再现,赵家新帝将在不久后毙命。”
最短的胡人,也在大邺生活了两三年,自然了解过大邺的皇室。
如今的皇帝乃赵家唯一的后人,也是当初的双生子之一。
长公主的故事,茶楼里每天一个版本,众人都听过。
有人惊道:“长公主没死?”
“竟然是真的......”
“陛下不是已经批过命了吗,长公主命格并无煞气......”
但同样,天神的罗盘从来不会说谎,片刻后有人喊出,“长公主复活了,天灾便又来了。”
“天神要发怒了!”
......
天女满意地看着再次往后退去的人群,步步紧逼,“大邺人罪孽深重,天罚已现,今夜天神降灾,大邺即将迎来灾难,青州粮仓已烧,天神的铁骑很快便会越过北河,踏平大邺的领土,推到他们的宫殿,杀光天狼。”
“杀光天狼。”
“杀光天狼!”
.....
马背上的怒吼声冲破耳膜,羽箭一支接着一支地朝着夜空射去。
青牛停在后方,‘天女’没再动,马匹的前蹄对着沈明酥压下的瞬间,沈明酥跃身而起,手中的弯刀朝着马背上的胡人刺去。
三头雪狼,跟着她凶猛扑上。
秦智看了一眼头顶不断飞来的羽箭,再看着因火势不敢再往前来的百姓,焦头烂额,匆忙点了几名身手好的士兵,跃上了巷子两边的墙头,快速往后方冲去。
才到半路,便被带着火油的羽箭拦住了去路。
羽箭不断地落在人群中。
百姓本就疏散不开,看到从天落下来的羽箭,顿时受惊,尖叫着四窜,却尤如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四面都是人,怎么也逃不出去,反而越来越拥挤。
整条巷子,霎时成了人间地狱。
秦智眼皮一跳,咬牙骂道:“去他娘的天女,他妈的比恶魔还邪。”埋头避开羽箭,冲向前方。
见羽箭落在了人群中,后排的百姓终于回过了神,不再往前挤了,可跟前的马蹄不停地逼近,不得不退。情急之下,竟个个都往沈明酥身后躲。
沈明酥所占的位置,并没有往后挪动半寸,手中的弯刀尚在滴着血,目光凉凉地注视着跟前靠近的马匹。
胡人似乎看出了她难对付,不再轻敌,马蹄一仰,笔直朝着她冲了过来。
一粒寒雪落在眼皮上,沈明酥眸子动也不动,十指缓缓地松开,再慢慢地握住了刀柄,正要冲出去,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她手腕上,将她往后一拽,同时两把弯刀甩出,斩断了夜空里的雪瓣,一刀划破了跟前的马蹄,一刀划在了马背的人脖子上。
马匹和人同时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封重彦将沈明酥护在了身后,握了一下她的手,“阿锦,退后。”
乔阳后脚落下。
沈明酥抬头看了封重彦一眼,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并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退至后方的人群前,没再动。
秦智的人马被羽箭截在了后方,只有封重彦和乔阳。
两人曾被上千禁军围堵了一夜,这等场面应付起来并不在话下,同样也截住了往前靠近的胡人马匹。
粮仓已经彻底烧了起来。
青州的粮仓一毁,德州便彻底断了粮草,等到天神的大军踏平德州,跨过北河,丢失了几十年的青州就该回到天神的怀抱。
目的达到,‘天女’不再恋战。
拿着腰间的葫芦,放在嘴边一吹,转过身正要撤退,忽然一道白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后方的黑夜中穿梭而来,还没等天女反应,那人已将她从青牛上拽下,单手掐住了她脖子,托着她在雪地里滑行了好一段,才在雪地里停下。
打斗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胡人手执长刀,围着那人一阵怒吼,却不敢轻举妄动。
“你刚才说什么。”那人一身白衣,融入雪地里,似乎并不在乎跟前的战况,双目通红,只看着被她掐住的天女,颤声问道:“她还活着?”
天女被他忽然勒住脖子,早已喘不过气,哪里还能说出话。
“你说啊,她还活着,她在哪儿!”那人见她半天没回答,如同疯癫了一般,手上的力气更重,狠狠地掐住了她脖子,推搡着她,“你怎么不说话,我让你说话......你告诉我,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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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凌墨尘。
本以为那些都是传闻,他身上有毒, 且以封重彦的手段,宫变之后, 他不可能还活着,没料到他竟当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