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耳朵微微一动,待抬头看清时,前面的雨雾中已冲来了一匹快马。
车夫脸色骤变,纵身一跃,跳上了两旁的隔墙,坐下的马匹受惊,一声长嘶彻底划过了宁静。
乔阳及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紧追而上,腰间长刀出鞘,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车夫的肩头一刀砍下,来势凶猛,车夫侧身躲开,脚下有了踉跄,乔阳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第二刀又落下,刀到半空,那车夫忽然从袖筒□□出了一枚银针。
乔阳不得不撤刀。
他那一顿,车夫趁机稳住了脚,撒腿便跑,乔阳脚尖点在墙头,紧紧追逐。
不远处的卫常风见到人来了,冲着雨里的人喊了一声:“乔阳,你不行啊。”话音一落,踩上了跟前的马车顶,抱着胳膊在墙头堵着了车夫的去路。
雨太大,乔阳甩了一下发丝上的水珠,刀尖一横,落下的雨水被劈开,水花四溅,“行不行,你又知道?”
两人眼中齐齐一凛,冲向中间的车夫。
前后的路被堵上,车夫只得跃向右边的一处宅院。
脚步刚落地,便见院子里立着一人。
那人同样戴着一顶斗笠,在雨中呆得太久,一身已被雨水浸透,听到动静声,才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上的水顺着他的脸庞而下,封重彦扯唇对车夫一笑,“晚辈见过季统领,季统领这些年可还好?”
季阑松,前朝的禁军统领。
顺景帝的亲信。
赵帝登基后,听说他跑了,一夜之间消失。赵帝找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恐怕也没想到会在他眼皮子底下。
昨晚封重彦便开始蹲了,蹲了一夜,又等了大半日,终于摸到了凌墨尘的死穴。
季阑松扫了一下周围,知道自己今日插翅难飞,反而镇定了下来,抬头隔着雨线打探着跟前的年轻人,眼中露出了几分佩服,“封元骥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可惜和他一样,是个有眼无珠的。”
话音一路,手里的刀子忽然划向了喉咙。
乔阳比他更快,用刀柄敲向了他的后肩,季阑松胳膊一麻,动作迟缓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补刀,卫常风已到了他身后,一脚踢向他脚弯,季阑松一心求死,也没躲避,半跪在地上,正欲咬舌,乔阳又闪到了他身后,及时捏住了下颚,十指用力往里挤。
乔阳的手劲极大,季阑松两腮的骨头似乎都要被他捏碎了,被迫张开了嘴,疼得眼眶内都有了湿意,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乔阳,铆足了劲,忽然往下一用力,乔阳情急之下,送上了自己的手指头,一阵剧痛传来,乔阳顿时眼冒金星,长嘶一声骂道:“你是狗吗!”
好在卫常风及时将其敲晕。
人绑好了,塞进马车内,封重彦亲自看押。
乔阳撕了一块布裹住了被季阑松咬破的手指,骑马同卫常风走在前。
天际隐隐有闷雷,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几人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候在那的严先生。
严先生撑着伞,见人来了,匆匆走到了马车旁,知道封重彦在里面,直接禀报道:“凌墨尘派人来传话,沈娘子被内侍省高安带走了。”
嗡嗡的雷鸣从远处滚滚而来,在头顶一声炸开,震得人心颤耳聋。
伞上的雨点又密了一些,严先生等着他回话,却见人忽然掀开车帘,斗笠都没戴,冲雨朝着卫常风坐下的马匹走去。
严先生知道局势紧急,跟着他继续道:“高安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沈家的表公子,一炷香之前已经进了宫。”
不知道封重彦有没有听到,雨雾模糊了他眼睛,他也没抹,只顾着大步往前跨。
卫常风见他到了跟前,立马翻身让出了马匹,封重彦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而上,“把人带回府上,人在你脑袋在。”
卫常风领命,“主子放心。”
眼见那马匹前蹄子扬了起来,严先生追上前及时道:“省主,进宫后先找太子商议,万不可冲动,这分明就是凌墨尘设好的一场局,省主莫......”
后面的话被马蹄声和扬起来的水雾淹没。
乔阳紧随其后。
严先生看着两道绝尘而去的马屁股,天光越来越弱,已近了黄昏,暮霭雨雾如烟,心头那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转头让卫常风先行一步,“赶紧回封府,通知封国公,立马进宫。”
今夜怕是要出大事。
沈明酥从午后坐到了黄昏,外面的房门紧闭,身边围了五六个太监看守,阵阵雷雨声传来,屋内却安静得出奇。
对面的高安歪在榻上已经闭眼了好一阵。
天色渐暗,太监进来又添了两盏灯,灯火一亮起来,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人匆匆进来禀报道:“总管,人到了。”
高安一瞬睁开眼睛,脸上竟毫无睡去的痕迹,抬头朝对面的沈明酥看了一眼。
沈明酥脸色始终平静,此时目光却也经不住往外瞟了一眼。
高安一笑,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带进来。”
“是。”
片刻后两位太监领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门扇一打开,风雨把灯火吹得一弯,沈明酥往那人身上扫了一眼,心头便是猛地一沉。
许家姑父不到三十因病离世,后来沈家姑姑也走了,许家越来越没落,表公子许临川便一直寄养在了沈家,跟着父亲学医。
沈家出事的那几日,许临川刚好回许家扫墓,捡了一条命。
没想到时隔两年还是被找到了。
沈明酥偏开了头,高安却同许临川道:“提起头来,让沈娘子看看,认不认识。”
许临川慢慢地抬头,屋内灯火通明,他看着跟前那张蜡黄的脸,眸子几蹙火焰跳跃,紧抿住了唇。
高安又问他:“认识她吗?”
许临川点头。
“认识就好办。”高安起身,走到了许临川身旁,柔声问他:“那就请许公子告诉我,沈娘子身上到底有没有雲骨?”
“有。”许临川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平静地道:“在她身上。”
身旁的灯芯蹦出了一个火花,沈明酥眼底微微一怔,缓缓地回过头,这才看向了许临川。
两人也有两年多没见了,记得那日临别之时,许临川还同她说,等他从许家回来,再同她切磋医术。
如今四目相对,许临川的眼里却已是一潭死水,就像是看着一个被他记恨了许久的仇人。
这样的神色倒是让沈明酥有些疑惑。
高安转向沈明酥,“沈娘子,还有什么话还要说?”
沈明酥没答他的话,而是看着许临川,唤了一声,“表哥。”
许临川嘴角一抽,忽然出声讽刺道:“姑娘叫错人了,沈家我只有一位表妹,那便是沈月摇。”
原来他也知道了。
沈明酥理解,轻轻地瞥开目光,没再看他。
许临川的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移走,眼里的憎恨越来越浓,咬牙道:“舅舅一家,便是被她害死的。”
那声音不小,沈明酥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带了几分愕然和疑惑,再次朝他看去。
许临川继续道:“‘雲骨’实则是寒火草中的火草炼制而成,此草从摘来到入药,最多只能存放一月,一月过后便没了药效,十七年前,舅舅已制出了‘雲骨’,为了存放此药,将其放在了一人身上,以那人的身体养了十七年。”
“而得了此药的人,无论身子骨有多差,一年内就会恢复成常人,若是寻常人用了此药,则能提高天赋,学什么都快。”
沈明酥面色渐渐地露出了寒意。
许临川看着她,恨声道:“那人就是跟前这位沈家的养女。”
“许临川,够了!”沈明酥打断他。
“哪里够!”许临川一声咆哮出来,声音比她还大,“我本以为是我天资不如你,可我没想到是舅舅给了你灵药,我还曾因此嫉妒过你,为何偏偏吃灵药的那个人是你,后来我无意中又才知道,你只是舅舅从外捡来,专门养药的一个器皿,等到舅舅需要的那日,便会把你献出去。”
沈明酥怔愣在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临川红着眼睛,怒目盯着她,“我亲耳听到舅母同舅舅说,你不过是一个养药的器皿,早晚有一日会离开,可既是器皿,我不明白为何那些人找上门来,他们却没把你交出去,你怎么就不主动站出来,沈家十八条人命,你为了你自己,竟狠心活活地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了,今天去医院了,不好意思,先更这么多,晚上继续写,明天一定多更!(虐点要来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明酥,雲骨去了哪儿?◎
耳边忽然安静, 外面那么大的雨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沈明酥轻轻地问, 声音又涩又冷,“许临川, 你在说什么。”
许临川看着她因震撼而呆滞的脸色,不介意再说一遍,“你不是沈家人, 你只是沈家拿来养药的器皿。”
那‘器皿’二字再次传入她耳朵, 耳边渐渐地又有了声音,却是一阵一阵的嗡鸣。
沈明酥气息慢慢地起伏,堆积了这一日的摧残, 像是随时要将她炸开, 撕碎。
“你胡说!”沈家遭难后, 她收敛了许多,一直在弯腰做人, 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 这是头一回,她凝着许临川, 比当初在沈家与他吵架时还要激动, “你不过是嫉妒我, 嫉妒我样样比你好, 嫉妒父亲喜欢我罢了......”
“那是因为舅舅内疚。”许临川一声打断,无情地道:“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久了, 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是个人。”
一股揪心的疼痛传来, 像是被万箭绞入了肺腑, 沈明酥眼睛黑了黑,忽然失了声。
阿猫阿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明酥盯着许临川那张脸,生平头一回对他生了几分怯怕,只觉他就像是一头要撕碎她的猛兽。
今夜非得要她死。
“你可知舅母为何不喜你?”许临川还不满足,恨不得剜了她心,“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为何那灵药没有给月摇,没有给舅母,偏偏就是你呢?因为他们知道,将来有一日这药得从人身上活剥出来......”
“闭嘴!”沈明酥只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耳难耐,再也听不得半个字,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心中又躁又怒,扬起宽袖猛扫了过去,手里的匕首从许临川的胸前面门划过。
许临川来不及躲闪,额头竟是生生被他划破了一条口子。
血珠子瞬间冒出来,许临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上的恨意怒意并发,“你杀了我啊,横竖我也已经没了家了,爹娘没了,舅舅也没了,我恨,我恨那天为何就不在沈家,我若是在,必然会把你交出去,定不会让沈家十八条人命替你陪葬......”
沈明酥似乎也被自己的怒意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许临川额头上浸下来的血流,眼中凌厉一瞬消去,清透的瞳仁渐渐地溃散,张口喃声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他们的仇人是这屋子里的人,是那位天下‘贤主’。
她也想报仇。
她也恨,她也痛苦,沈家的十八条人命,她一刻都不敢忘,每一日她都在努力,很快就要成功了。
他为何要如此说她。
沈明酥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许临川,想要极力说服他,嘴里重复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眸光带着血色,许临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心底微微生了慌乱,却极力地稳住,“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害死了沈家十八条人命的事实。”
“他们不是我害死的。”沈明酥猛往前逼去,想要与他掰扯清楚。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即便她不是沈家的女儿,父亲也是爱她的。
她想把以往的点点滴滴,全都告诉许临川,让他知道自己的那番说辞是错的。
她不是器皿。
她是父亲最爱的阿锦。
父亲总是说,“咱们阿锦是这个世上最聪慧,最好看的姑娘,谁能不爱呢......”
她忽然逼过来,许临川下意识地往后退,脚步几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高安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太监一拥而上,左右擒住了她胳膊。
沈明酥没反抗,只死死地看着地上的许临川。
高安缓缓上前扶起了许临川,脚步拦在了沈明酥面前,看着她与适才的冷静截然相反的一张脸,劝说道:“沈娘子先冷静。”
一道亮光在雨夜里闪过,照进了棂窗,雷鸣声从天边缓缓滚来。
沈明酥眼底逐渐空洞,抬头看向高安,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笑了笑,“你们不是想要剔骨吗,来吧。”
高安见她如此痛苦,做出了几分内疚来,先对她道歉,“之前是咱家错怪沈娘子了,谁能想到那雲骨是藏在沈娘子的体内,也难怪沈娘子不肯说。”
顿了顿,又道:“不过沈娘子放心,许公子的刀法听说很不错,待会儿保证不会伤及沈娘子的性命,待取了雲骨,咱家立马替沈娘子医治如何?”
高安说完后退几步。
身后的太监膝盖顶向沈明酥的腿弯,沈明酥跪下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雨夜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似是被人砸在了门上,“砰~”一声,如同雷鸣。
高安回过头,外面的人已匆匆跑进来禀报,“封,封大人求见。”
这动静,怕不是求见。
高安心头一沉,盯着跪在神智几近于恍惚的沈明酥,颇为不耐烦。
他倒来得及时。
还未想好应对的法子,雨夜里又一道高昂的声音传了进来,“高总管这番不惜动用私权,扣押我的人,誓要逼迫于封某,不知是何用意。”
高安眼皮子一颤,沉眸对跟前的太监交代道:“让许临川先动手。”
吩咐完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已被封重彦撞开了半边门扇,夜风裹着雨点飘进了屋内,门槛内湿了大片。
高安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仔细瞧了瞧雨雾中立着的那人,待看清后顿时一脸惊愕,“哟,还真是封大人,这大晚上的,宫门都已下钥了,封大人怎么到了这儿?”
封重彦没戴斗笠,雨水从头浇下,眼角被雨水泡得红肿,视线从泛白的雨线下穿过,看向高安,尽量保持冷静,“人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安一愣,装疯卖傻,“这大半夜的,奴才都快要睡了,封大人找人怎么还找到奴才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封重彦手里的弯刀直逼他命门,“公公既然要不仁在先,今夜就别怪我封某得罪了。
高安没料到他忽然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太监忽然一把将他推开,高安身子一偏,看着那把弯刀定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摇晃直颤,脸色陡然一变,“封重彦,你疯了吗,这可是内侍省,你一个外臣携刀擅闯内宫,刺杀内官,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封重彦恍若未闻,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屋子,步步紧逼,“是什么后果,我以为公公能想到。”
“封大人!”高安高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封家是怎么起来的。”
“怎么起来的?”封重彦忽然一笑,“不妨公公来告诉我。”
高安眼角一跳,之前凌墨尘一再劝说皇帝,让他提防着封重彦,担心他会为了沈家,不惜与陛下翻脸。
陛下不信,他也不信。
封家以‘忠义’二字立世,如何立起来的?全是靠着陛下成全,若非陛下他封家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陛下待他封家不薄,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和陛下不是不相信凌墨尘的话,而是不相信他封重彦会如此愚蠢糊涂,选了这么一条死路。
“封大人可想过,封家有多少条命?”高安看着他,最后劝道:“封大人,奴才也是那句话,封大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奴才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落后,短暂的沉默。
屋内忽然一道打斗声,再次划破了宁静。
封重彦隔着漫天雨雾与他相望,眼里的疯狂,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缓缓弯下身,从腿侧取下了另一把弯刀,“两年前,我信了高公公一回,但高公公失约在先,今日把刀逼到了封某的脖子上了,封某岂能让你失望。”
“封家多少条命?”他一笑:“封某贱命一条,倒是听过自古忠义两难全的道理,可我封重彦偏不信,今夜先来搏一把‘义’字,再以死来全‘忠’,也算是两全了。”
他声音陡然一提,穿透了雨雾,“咱们陛下仁厚,待臣如友,爱民如子,断不会因为封某的一时无奈,而兴连坐那一套。”
乌云如浓墨泼洒,豆大的雨点怒涛汹涌卷上玉阶,似是千军万马鏖战急,一阵一阵的吼声如同飞瀑鸣雷令人心惊。
内殿,皇帝躺在龙榻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满目失望。
报信的人跪在了殿外,已经抖成了筛子,磕磕碰碰地禀报道:“陛下,封大,封重彦反了!”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凌墨尘搭在他两鬓上的手指却没停,继续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
片刻后皇帝同他说了一声,“去吧,朕要活的。”
高安从未见过疯起来的封重彦,之前听人说梁馀被他破了一只手,不曾亲眼看到过程,如今见他朝着自己冲来,就像是一头藏在黑夜里的猛兽,终于在这个夜里觉醒了。
十步之内,见一个杀一个。
竟无一人能近身。
高安脸色渐渐地起了变化,忽然回过头冲屋内喊道:“快动手!”
屋内的情况却并不如意。
高安走后,沈明酥并没有反抗,等着许临川拿起刀子走向她,拖出她胳膊,挽起了她的宽袖,再慢慢地翻过她的手腕。
只见那白皙的手腕内侧,平平坦坦,只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许临川一愣,抬头看向她,眼里一片惊愕,满是不可置信。
沈明酥看着他怔愣的神色,笑了起来,“怎么了表哥?很意外吗?”
许临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忘了反应。
“你这一辈子都不如我,你压根儿就不是学医的料,知道为什么吗?”沈明酥一笑,“因为你心术不正,父亲常说‘医者仁心’,你一个字都没记住,从小你就看不惯我,每回我被父亲夸了后,你都会来找我的不痛快,夜里故意在我窗前徘徊,知道我怕黑,装神弄鬼地来吓唬我,你恨我,还曾往我碗里下过|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心疼你没爹没娘,没有人教你何为善,一次次地原谅了你。”
“但像你这样的人,又何尝会知道别人的忍让,今日你来,是想要我死,可我这条命太抢手了,还轮不到你。”
沈明酥说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里的刀子,反手插向右后方的太监腹部。
没料到沈明酥会武,身后的太监躲避不及,腹部结实地中了一刀,痛疼还没蔓延开,沈明酥的手肘再次碰到他的伤口,随后整个人扑过去,动作之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几人回神,她已经重新拾起了地上的匕首。
雨夜雷光闪烁,光亮照在她的脸色,她双目中带着冷清,哪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能被高安带在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练家子,先前被她刺伤一人,挣脱出来,全是因为对方没有对她设防。
上头早就吩咐过,今夜必须得成。
如今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人勾起身旁的一张木墩,猛朝她踢了过去,身旁余下的人,齐齐抽出了腰间的刀刃,蜂拥围上。
沈明酥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后悔了。
后悔那一夜她不该听父亲的话,就像如今这样,她应该拿起这把匕首,用着父亲教给她的本事,拼死一搏。
大不了多一条人命,从十八条变成十九条。
她没有刀,父亲没来得及替她熔。
唯一的一把匕首是封重彦用他的半截断剑熔给她的,让她用来防身。可匕首太短,远不及利刀凶猛。
她一身白衣渐渐地染了红。
许临川还跌坐在地上,似乎还未从适才的震惊中刚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那被围堵在中间的人影,嘴巴一张一合,“不可能。”
“为什么。”
他亲耳听舅舅说,“雲骨就在她的手腕上,若要拿下来,只能剔骨......”
舅母轻声低语:“剔骨之痛,没几人能扛住......”
“为什么没有了......”她沈明酥那么怕疼,胆子还小,又娇气,曾被药渣子扎了手,都能跑到舅舅跟前撒一场娇。
她会心甘情愿取下来?
可那道伤疤,他看得清楚,确实没有了。
到底是何时没有的,是被谁拿走的......
他盯着那个周身被一点一点染红地身影,脑子里凌乱如麻,一年前沈家被血洗,不是舅舅没把她交出去,而是她身上已经没了雲骨。
怎么会这样......
内屋的珠帘忽然一阵响,他转过头,正好瞥见了那只对着她破窗而入的冷箭。
许临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起身,又为何要扑了过去,利箭一瞬穿透了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跪坐了地上。
屋内的几盏灯火,尽数扑灭,黑漆漆的雨夜如同泼了墨汁,许临川跪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对方的人,也看不到沈明酥在哪儿。
屋内彻底地陷入了黑暗,屋外封重彦手里的刀及时刺进了高安的后背,外面的火光从破开的门窗内模糊地溢了进来。
沈明酥先前散下的药粉,也终于起了效。
她从地上爬起来,青帽已经脱落,满头发丝披散在肩头,双手沾满了血污,找了一阵才看到了身后的许临川。
许临川依旧跪在那儿,胸口插着一根长箭,鲜血不断地往下滴,已在他周围晕出了一滩。
沈明酥神色一僵,踉跄地走过去,双腿无力地跪坐在他跟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哑声唤他:“许临川,你怎么了......”
许临川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因疼痛不断地颤抖,张了张嘴,问她:“为,为什么......”
那道伤痕少说也有几年了。
雲骨早就没了。
那她这些年的聪慧从何而来......
那么好的东西,她为何甘愿取下来,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沈明酥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没有回答他,抓住他胳膊的双手,渐渐地用了力,声音也微微打了颤,“你不能死。”
两行泪忽然夺眶而出,“许临川你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告诉我,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便不同你再计较。”
许临川看着她脸上两道白皙的泪痕,忽然想起那年盛夏。
舅舅领着他第一次到沈家,指着树下的一位小姑娘同他道:“临川,这是你妹妹,阿锦。”
“阿锦,过来看看你表哥。”
那姑娘回头,头上扎着两个丸子,冲他甜甜一笑,“临川哥哥。”
他儿时很腼腆,那一日却也笑着唤了她一声,“表妹。”
那画面,久远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想了起来,清晰无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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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再也没了力气,去叫完最后那个字。
他脖子忽然垂下, 沈明酥手上一重,胳膊也如同脱了力一般, 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自己的身前,嘴边的话音凝结。
封重彦在身后喊她,沈明酥没听到, 坐在那没动。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封重彦从雨中站起来, 手中最后一把弯刀插在了高安的后背上,如今已手无寸铁,被禁军困在重围之中。
身上不断地滴着水, 分不清是雨, 还是血。
禁军的长矛架上了他的肩头, 压着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 势要压弯他的膝盖, 他抬起头,看着屋内跪在那一动不动的沈明酥, 雷光闪过, 她一身白衣早被血迹染得斑斑点点。
......
“封哥哥, 没有人能护住我......”
那话如同一句诅咒, 不断地在他眼前应征,此时将他的五脏六肺彻底炸开, 痛苦翻涌而至。
他所谓的保护, 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她早就看明白了。
孑然一身, 孤寂地行走在刀尖。
雨水拍打在他苍白的侧脸, 那双眸子爬满了血丝,映出眼底凌厉的肃杀,他双手握住肩上的冰凉枪头,雨水了泡了这大半日,一双手早被泡得发白,却在突围之中忽然一声爆发,撑起了肩头的长矛,往上抛开的一瞬间,他就地一滚,在长矛扎进他身体之前,先一步滚到了一侧禁军的脚边,抽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双脚一蹬,整个后背擦地而过,同时手里的刀,利落地割中了对方的脚踝。
手中的刀所到之处,无不带着阴森的寒意。
踩着尸身血海,他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明酥跪坐在那,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里夹杂着的雨雾和冷意,这才转过头,看着缓缓蹲在她跟前的封重彦,目光里竟是一片空洞,轻声问他,“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等着他的答案续命。
雨夜扼住了他的喉咙。
封重彦在一阵雷鸣声之后,回答了她,“不是真的。”
那话像是解脱了一般,沈明酥弯唇对他道了一声,“多谢。”终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蹲太久了,脚步漂浮了起来,眼睛慢慢地变黑,直到彻底地看不见。
封重彦及时地接住了她,将人抱了起来,娇小的身体轻飘地让人害怕,他走向屋外,看着黑压压的禁军,埋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间,哑声道:“阿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