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殿下呢?您心里高兴吗?”阿叶问。
冯乐真沉默一瞬:“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此?刻的她好像无喜无悲,半点情绪都没有。
阿叶听到这?个答案,叹气:“明?天就能见到秦管事了,奴婢这?几年在营关待惯了,许多规矩都忘了,也不知道她要骂我多少顿。”
冯乐真这?下是笑了:“这?件事本宫也帮不了你。”
“不用殿下帮,”阿叶幽幽看她一眼,“殿下先顾着自己吧。”
营关待了四?年,愈发放肆的何?止是她一人。
冯乐真一僵,随即又觉得?好笑。
“要不,咱们明?天进京之后,暂时别回家了吧,先住驿站里,”阿叶想到一个主意,“她见咱们宁可住驿站也不回家,定?然会好好反思?为何?如此?,以后说不定?就不动不动骂人了。”
冯乐真当即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想什么呢,赶紧去睡,明?天一早就要拔营了。”
阿叶摸摸脑袋,撇了一下嘴。
行军路上一切从简,她们两人睡在同一个帐篷里。
夜深了,阿叶早已睡去,冯乐真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外面突然起风,风声呼啸,她才意识到刚才过于安静,不像是营关的夜晚,总是有风声相?伴入眠。
冯乐真无声笑笑,转眼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翌日天不亮,大军便朝着京都出发了。
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抵达京都了,冯乐真反而没那么着急,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给冯稷留出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长公主回京,按礼制皇帝即便不能亲自迎接,也要派出重臣代替出面,咱们的皇上该不会小气到连个人都不派,让殿下自己回去吧?”阿叶有些担忧。
冯乐真神色淡然:“他不敢。”
今时不同往日,冯稷即便想拿捏她,也不敢在明?面上给她难堪了。
得?到冯乐真如此?肯定?的回答,阿叶顿时放心了些,再?看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昨晚那点近乡情怯早已经散个干净,反而多出许多终于回家的兴奋。
“殿下,奴婢能出去骑马吗?”阿叶期待地回头。
冯乐真对上她的视线,笑了:“好啊,本宫也去。”
“是!”
主仆二人弃了马车该骑战马,带着三千兵马一路疾驰,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京都城外。他们这?一路慢慢悠悠,即便没有派信使提前报信,也足以让冯稷安排好来接长公主入京的使臣。
果?然,冯乐真还未抵达城楼,便远远瞧见一众穿着红底金花官袍的人在那儿等着了。
“殿下……”一众人中,阿叶第一眼就瞧见了傅知弦,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冯乐真。
冯乐真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显然也看见了傅知弦:“让大红人来接本宫,冯稷还算有点诚意。”
见自家殿下神色淡然,阿叶默默松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口气松得?实在没有必要——
自家殿下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虽然也是重情,但?相?比其他东西?,情之一字却?也是她最能轻易舍得?的。
更何?况四?年了,早就过去了。
阿叶胡思?乱想的功夫,冯乐真已经勒紧缰绳停了下来,阿叶见状当即一抬手,挥旗手跳上马车顶,随着旗帜挥舞所有马车都停了下来,兵士们跳下马车转眼成队形,一片肃杀之中暴喝一声原地站直。
并非刻意耍威风,但?三千精兵的气势也足以叫来的一些官员面色苍白,尤其是华家一支,脸色更是难看。
傅知弦倒是淡定?,噙着笑走上前来,站在平地上仰视马背上的长公主殿下,深深一眼之后才俯身行礼:“微臣傅知弦,恭迎长公主殿下。”
“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
后面的大臣们也纷纷跟着行礼。
冯乐真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淡淡扫过,最后落在傅知弦低下的头颅上。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头上乌黑的官帽,以及在黑帽红衣下衬托得?愈发白皙的脖颈。
“免礼,平身。”她轻启红唇,说了四?个字。
时隔四?年再?听到她的声音,傅知弦眼神暗了暗,再?抬头仍是云淡风轻:“四?年未见,殿下愈发风姿绰约了。”
“四?年未见,傅大人的嘴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冯乐真微笑。
傅知弦笑意渐深:“能哄殿下高兴就好。”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身后的城门:“时候不早了,不如先进城再?寒暄?”
“是,殿下这?边请。”傅知弦说着,朝她伸出手。
冯乐真沉默一瞬,抬手放在他的掌心。
几乎是一瞬间,傅知弦便攥紧了,紧到冯乐真眉头都皱了皱。好在下马之后,他便立刻松开了手,冯乐真看着自己指头上的印记,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傅大人真是孔武有力。”
“太久未见,情难自抑,殿下见谅。”这?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她一人能听到。
冯乐真无言一瞬,抬脚朝着城里走去,身后的兵士们见状也要跟上,却?被?傅知弦叫停。
冯乐真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
“殿下进城也就罢了,这?么多兵士贸然进城,只怕会引起百姓不安,不如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如何??”傅知弦笑问。
冯乐真冷淡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气氛好像转瞬便紧绷起来,其他大臣低着头,尽可能缩减存在感,就连华家那群人都不敢吱声,毕竟……冯乐真这?次可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来的,谁知道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万一今日因为一两句话将人得?罪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反正皇上将阻拦大军进城的任务交给傅知弦了,那就让他去交涉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他们才不多言语。
一片紧绷中,傅知弦含笑走到冯乐真面前:“殿下见谅,此?事并非针对你一人,毕竟杨阅山杨将军也带兵来京了,一样是随便找个地方安营扎寨,没有往城里去呢。”
他模样生得?好,岁月也优待他,四?年时光没叫他苍老憔悴,反而让他变得?愈发动人,缓着嗓子说话时,更是温柔小意。
冯乐真从前很吃他这?一套,如今也不觉腻烦,只是听到某个陌生名字后,眉头微微一挑:“杨阅山?”
“殿下还不知道?”傅知弦一直盯着她看,没有错过她一丝表情,当听到她问起时,笑容里顿时增添一分深意,“是杨成将军遗落在外的儿子,今年年初的时候找回去了,也算有点本事,只用了两个月便平定?了岭南内乱,安内攘外手段凌厉,比他那个爹不知要强上多少,也不知师从何?处。”
冯乐真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语气,眉头蹙了蹙。
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也知道一些他的事迹,上半年杨成找到了这?个儿子,接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害,最后只儿子一人拿着信物回了杨家。人有点本事,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又加上杨成死了岭南无人主事,冯稷索性就让他临危受命,顶上了他爹的空缺。
岭南与营关一南一北,若无意外这?辈子也对不上,她便没当回事,却?不曾想今天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来京都做什么?”冯乐真笑了,“也来清君侧?”
“那微臣就不知道了,”傅知弦扬唇,“不如殿下找个机会问问他?”
又是这?样的语气,好似她和这?个杨阅山之间有什么热闹可看一样,冯乐真心下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将来还得?请傅大人引荐一番了。”
“好说好说,”傅知弦轻笑,“只是眼下肯定?不行了,殿下带来的这?些兵……”
“本宫的人不能风餐露宿,要么就让他们跟本宫回长公主府,要么,就将城北校场腾出来给他们住。”城北校场也在京都城内,只是在无人居住的郊区,那边的环境尚可,也够大,足够容纳她的三千兵士。
一听她的言辞,就知道她还想进城,后方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想看傅知弦要如何?解决,谁知——
“好啊。”他竟然欣然同意。
众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议论?声起,傅知弦心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平气和地回头:“各位有何?意见,不如当着长公主的面说?”
……她是来清君侧的,哪个不怕死的敢当她面反对?
众人到底是不敢吱声,傅知弦便重新看向冯乐真:“那便这?样定?了。”
“傅大人不去问问皇上?”冯乐真眉头微挑。
傅知弦笑笑:“这?点小事,微臣尚能做主。”营关那边还有外敌虎视眈眈,今日即便换了冯稷在这?里,一样是要妥协的。
“让兵马进城都算是小事,看来傅大人近些年在京都城还真是风生水起。”冯乐真颔首。
傅知弦:“托长公主的福罢了。”
二人你来我往随口机锋,落在旁人耳朵里,却?像是在互相?嘲讽斗嘴,于是一个个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两个打起来了不好收场。
好在傅大人和长公主殿下如今都年岁不小了,只聊了几句便不再?言语,众人看着缓慢打开的城门,皆是松了口气。
兵马得?到安置,接下来便是面圣了。
冯乐真只带了阿叶一人,便和傅知弦一同进宫了。
“殿下不多带些人?”傅知弦走到御书房门前,笑着问了一句。
冯乐真斜睨他:“傅大人若真心提醒,也不至于到了门口才问。”
傅知弦倒是没否认,动作极轻地推开了房门:“殿下请。”
冯乐真又看他一眼,垂着眼眸迈进门槛。
傅知弦没有跟着进去,而是从外面将房门关上,一转过头,便对上了阿叶的视线。
“傅、傅大人。”阿叶尴尬一笑,行了见面后第一个礼。
傅知弦笑笑:“几年没见,阿叶长成大姑娘了。”
阿叶闻言愈发难安,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比殿下还小几岁,刚跟着殿下没几年,便认识了傅知弦,可以说傅知弦是和殿下一起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殿下还请傅知弦为她启蒙,只可惜她在读书识字上实在愚笨,傅知弦教了一段时间后,认命地给她另外请了夫子。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都一直很敬重傅大人,也觉得?他会和殿下成婚生子,自己则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却?不成想后来闹成那样。
这?几年她在营关,也并非全无长进,至少看到傅知弦在京都如此?风生水起后,也能猜到他当初和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傅知弦这?个人,她始终是矛盾的,一边恨他背离殿下,一边又因为当初那一箭,对他有点说不出的愧疚。
“阿叶啊,”见她一直不理自己,傅知弦叹了声气,“有些事很复杂,你一个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
阿叶顿了顿,这?才飞快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
傅知弦笑了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糊涂些也好,至于当初的事,你倒也不必挂怀,若非你那一箭,我早就死在殿下和皇上的倾轧之下了。”
“……什么意思??”阿叶不懂。
傅知弦看向紧闭的房门,唇角笑意不改:“有时候,你觉得?不好的事,也未必是坏事。”
御书房内,冯乐真拂开垂下的纱幔,出现在桌案之前。
冯稷听到动静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皇上……近来可安好?”冯乐真看着他鬓角的白发,有一瞬的恍惚。他只比她小半岁吧,说起来还没过二十五岁的生辰,怎么就生了白发?
冯稷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笑了笑:“皇姐呢,一切安好?”
“还算不错。”冯乐真回神,微笑滴水不漏。
“朕觉得?皇姐的日子也算不错,”冯稷站起身来,慢吞吞绕过桌案,“大权在握,民心所向,还风华正茂,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你赶上了,日子又怎么会差呢。”
冯乐真后退一步,浅笑:“皇上说笑了,我若真如此?命好,也不至于在营关待四?年了,如今种种,无非是不认命罢了。”
“不认命……”冯稷低喃浅笑,“好一个不认命,这?次回来,皇姐打算何?时离开?”
冯乐真:“怎么皇姐刚回,皇上就想着赶人了?”
“朕倒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皇姐也挺忙的,没必要一直在京都空耗,毕竟京都有朕一个皇帝就够了,你说呢皇姐?”冯稷看向她的眼睛。
冯乐真扬唇:“是啊,京都城有一个皇帝就够了。”
冯稷表情倏然冷鸷。
姐弟做到这?地步,无非是相?看两厌,走个过场冯乐真便先一步离开了。
御书房外,傅知弦还在等着,似乎想送她回家去,可惜屋里的冯稷唤了他一声,他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殿下,咱们改日再?聚,到时候我与你好好说说这?个杨阅山将军。”傅知弦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直接进书房去了。
冯乐真皱起眉头,同阿叶一路走到宫外坐上马车,才说了一句:“这?个杨阅山究竟是什么来历,也值得?傅知弦翻来覆去的说?”
“……这?个不重要,马上就该回家了,殿下您帮奴婢看看,奴婢身上可有僭越的东西??”阿叶颇为紧张。
殿下总喜欢赏她些不合身份的好东西?,她离开京都前,都老老实实收起来,但?去营关之后没有秦管事管着了,她便渐渐放肆起来,动不动就玲琅满身,刚才还是傅大人提醒她一句,她才突然想起来要赶紧摘了。
冯乐真本来思?虑重重,结果?一看到她苦大仇深的模样,顿时笑了出来:“婉婉刀子嘴豆腐心,哪次也没有真罚你,你总这?么怕她做什么?”
“别管什么豆腐心不豆腐心,单她那张刀子嘴就够人受得?了。”阿叶欲哭无泪,将全部首饰都摘完后,一低头看到身上衣裳,才想起这?是殿下给的布料所制。
……若她记得?没错,这?好像是县主以上才能用的料子?阿叶惊恐地睁大眼睛,确定?快要到家来不及换衣裳后,掀开车帘就要跳下去,冯乐真赶紧把?人拦住,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好了。
“那待会儿进府的时候,殿下可要帮奴婢挡着点。”阿叶再?三叮嘱。
冯乐真无奈,但?也都答应了。
马车很快到了长公主府,留守在京都的仆役侍卫们全在门口等着,一看到冯乐真从马车上下来,顿时激动地跪了一地。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冯乐真看着跪了一地的熟悉面孔,眼角也微微湿润,只是再?心绪万千,也没忘了将阿叶牢牢挡在身后。
她四?下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秦婉的身影,正要问人时,秦婉便从门洞里急匆匆跑来了,身后的阿叶嗷呜一声扑了过去:“秦管事!我真的好想你啊呜呜呜你怎么老成这?样了,你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她抱住秦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婉眼圈也红得?厉害,一边抱紧她一边看向冯乐真:“殿下恕罪,我这?会儿……也没空给您行礼了。”
“无妨,”冯乐真哭笑不得?,再?看到秦婉眼角淡淡的细纹,心里也不好受,“这?几年你实在不容易,本宫回来了,你以后的日子也可宽泛些了。”
阿叶抽抽搭搭放开秦婉,站在一边抹眼泪,秦婉总算松了口气,往她手里塞了块帕子后,郑重朝冯乐真跪下扣头:“奴婢秦婉,恭迎殿下回府!”
“快起来,”冯乐真笑着扶了一把?,扭头看一眼府中众人,“诸位这?几年都辛苦了,待会儿都去找范公公领赏!”
“多谢殿下!”
“奴才谢殿下赏!”
长公主府内一片喜气,阿叶如同归家的鸟儿,在偌大的府邸里游荡来游荡去,等全部都转一圈后,便欢快地去找冯乐真了。
冯乐真没来得?及休息,便被?秦婉拉到了账房里,看着她将一本本账簿拿出来,一时间哭笑不得?:“本宫对你一向放心,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行,殿下才是这?长公主府的主子,如今主子回来了,哪有让奴才继续管钱的,”秦婉将账簿堆到她面前,“奴婢日后继续管家,铺子上的事也不必殿下操心,但?这?些账本必须殿下亲自来管。”
冯乐真无奈,一边翻账簿一边道:“婉婉你不知道,本宫如今有大乾第一富商沈家的扶持,早已不是当年诊金都付不出……怎么这?么多银子!”
她难得?失态,但?看到账本上的余款时,还是惊得?声音都大了许多。
秦婉倒是淡定?:“家中本就有不少营生,奴婢这?几年又买了些田地,做了点别的生意。”
最主要的是,唯一能花钱的主儿不在家,日积月累下有这?么多钱也是正常。
冯乐真无言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平日有多能花钱了。
“以前本宫在时……”冯乐真心情复杂,“真是委屈你了。”
一向严厉的秦婉难得?笑笑:“长公主府就您一个主子,您就是败家些也没什么。”
话音未落,阿叶便蹦了进来,看到秦婉后抬了抬手:“秦管事好!”
“胡闹,怎么不先向殿下行礼?”秦婉立刻板起脸。
阿叶还没从感人的重逢里醒过神来,进门就被?骂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秦婉便又瞧见了她身上的衣料:“你这?是什么衣裳,怎么能用月丝做的料子,知不知道是僭越了?以前你在营关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殿下回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求你能帮什么忙,至少别给殿下拖后腿吧!”
阿叶被?骂得?狗血淋头,顿时向冯乐真投去求救的目光,冯乐真清了清嗓子,倒也算有义气:“那什么……婉婉你别怪她,是本宫送她的料子,小姑娘嘛,穿得?好些也正常。”
“殿下!”秦婉皱眉,语气虽然缓和了许多,却?也不怎么好,“这?奴婢就要说你了,她如今这?么没规矩都是你给惯的,你也不怕有一天惯出毛病来……”
冯乐真嘴角扯了一下,愣是没敢回嘴。
秦婉说到一半,范公公就来了,一进门就请教她该按什么规矩给下人发赏银,秦婉当即跟着他离开,范公公偷偷对桌边的两人做了个‘快跑’的手势。
这?两人很快走远,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许久,阿叶长舒一口气:“之前总觉得?这?次回来跟做梦一样,被?秦管事骂了一顿立刻就踏实了。”
冯乐真笑而不语,没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自己真正回来了。
已经是八月上旬,还有几天便是中秋节了,可巧的是,冯乐真当年离开京都时,也是中秋节前后。从京都到营关的路,她当年用了两个月左右才走完,而从营关到京都,她却?足足花费了四?年。
好在时间不算太长,也收获颇丰。冯乐真垂下眼眸,指尖轻点账本。
初回京中,气势正是最盛时,冯乐真只休息片刻便开始着手准备,翌日一早便直接出门拿人了。
第一次拿人,直接拿的是华微和傅武,这?两人一个是冯稷外家华家的嫡孙,一个是傅知弦的亲大伯,冯乐真先拿他们当筏子,人人都知道她是存了恶心冯稷和傅知弦的心思?,甚至在报复当年傅知弦退婚、冯稷让她远走营关的事。
可偏偏她证据确凿,人证物证无一不在,逼得?冯稷都无话可说。
“皇上若不肯处置他们,皇姐倒是无所谓,只是科举不公,是置天下学子于不顾,所谓的士农工商尊卑有序,也全都成了笑话,到时候礼乐崩坏,皇上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冯乐真于朝堂之上朗声质问。
冯稷面沉如水,还未开口说话,便有华家人忍不住出来辩驳:“长公主殿下身为女子,却?公然到朝堂之上来议政,难道就不是礼乐崩坏,不是愧对列祖列宗?”
“大乾律例共十部七百三十九条,哪一条写了本宫不能议政?”冯乐真凌厉反问。
那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第、第三部 一百二十五条,后宫不得?干政……”
“所谓后宫,指的是皇帝妃嫔,”冯乐真冷笑一声朝他走去,“本宫且问你,本宫是皇上妃嫔吗?若是,又属哪一宫哪一阶?”
那人被?她的气势压得?连连后退,即将撞上身后的人时,身后之人淡定?侧身,那人直接跌坐在地上:“我、我……你……”
“殿下的确不算是后宫之人,律例上也没有言明?殿下不能议政。”害得?那人跌倒的,正是余守的一个门生,见那人一直结结巴巴,便‘好心’替他解释。
冯乐真多看对方一眼,正欲开口说话,那人突然心一横:“女子不议政,是约定?俗成的事!”
“身为朝廷命官,为民请命两袖清风,也是约定?俗成的事,你们一个个的脑满肠肥,倒是谁遵守了?”冯乐真反问。
华家人多肥胖,闻言脸色都有些不好。
那人还想反驳,高台之上的冯稷却?沉声道:“够了!”
冯乐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眸色清明?地看向他。
静默许久,冯稷丢下一句‘依律处置绝不姑息’便甩袖离去。
皇上都走了,这?个早朝似乎也没继续的必要了,众官员面面相?觑之后各自散去。冯乐真捏了捏眉心,也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身边就多了个人。
“要为你大伯求情?”冯乐真头也不回,便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果?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若说是,殿下可会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傅知弦笑问。
冯乐真面色不改:“那得?看傅大人的诚意了。”
“殿下想要什么诚意,以身相?许行吗?”
傅知弦话音刚落,冯乐真便停下脚步,今日第一次看向他的脸。
每日早朝都有上百名官员,穿同样的红底金花衣袍,戴同样的黑色长翅官帽,可唯独只有他,能将这?身衣裳穿得?透着一股活色生香。
活色生香,却?叫人望而生畏,还真是特?殊的气质。
“微臣今晚,去长公主府好好求求殿下?”傅知弦压低了声音,眼眸波光流转。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勾唇:“这?几年,有过人吗?”
“殿下喜欢干净的,我连自己的手都很少用。”傅知弦给出答应。
旁人看来,一个低眉顺目,一个神色冷清,全然不会想到这?两人在聊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傅知弦说完后,冯乐真静默很快,最后说了句:“本宫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你少来裹乱。”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傅知弦看着她果?断离开的背影,许久才轻轻叹了声气:“殿下还真是绝情啊。”
冯乐真独自一人往宫外走,走到宫门口时,又遇见了今日朝堂上帮她说话的人,她本打算直接无视,结果?这?人瞧见她,便双手相?叠朝她行了一礼,冯乐真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你今日不该帮本宫说话。”她还未真正开始对冯稷的围剿,现在出面帮她,只会让冯稷记恨。
这?人笑笑,恭敬道:“微臣也并非一时冲动。”
“你的意思?是……”冯乐真对上他的视线,恍然。
待人离开后,她也上了马车,只是在阿叶吩咐车夫出发时说了一句:“先去余家。”
阿叶顿了顿,连忙答应一声。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余家后门,门口早有家丁等候,看到马车也不奇怪,只是行了一礼后说道:“老爷子说了,殿下身为一国?长公主,不论?何?时都该走正门,总是偷偷摸摸像什么话。”
冯乐真一顿,笑了:“知道了。”
阿叶不等她吩咐,便让车夫绕着宅子去了前门。
果?然,前门已经大开,俨然是在等待贵客。
马车一路进了院子,院门关上后,余守携一家老小纷纷下跪行礼:“恭迎长公主殿下。”
阿叶扶着冯乐真下了马车,便低着头退到了后面。
“外祖不必多礼,各位叔伯婶娘也都平身吧。”冯乐真温声道。
阿叶连忙上前搀扶余守,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行了,都散了吧。”余守吩咐,众人顿时四?散去了。
“外祖平日最喜低调,如今怎么反倒张扬起来了?”冯乐真随余守一同往正厅去,一边走一边闲聊。
余守扫了她一眼:“我既然答应你只要平安归来,便会全力扶持你登上皇位,自然要说话算话。”
“外祖这?几年也帮了我不少忙,即便今日不在朝堂上表态,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将来事成,一样会感念外祖恩德。”冯乐真一脸真诚。
余守却?不上当,冷笑一声道:“少来唬我,跟你娘一个德行,我若真只是暗里施以援手,不肯将余家与你绑在同一条船上,只怕将来就再?也没机会上你这?条船了吧。”
冯乐真清了清嗓子,笑了。
“既然来了,晌午就别走了,让你婶娘给你蒸八宝饭吃。”余守看着与女儿愈发相?似的外孙女,声音柔和下来。
冯乐真点头答应,乖乖扮演好一个小辈。
在余家吃吃喝喝,一直到傍晚时才要离开,余守亲自将她送到马车前,扫了一眼周围,闲杂人等立刻识趣退下。
“外祖有话要说?”冯乐真一眼看穿。
余守眉头紧皱:“塔原进犯的事,是你做好的局?”
冯乐真笑而不语。
“就知道是你,”余守叹了声气,“你出去几年,脑子倒是活泛了,若是换了以前,这?种事你决计是不会做的。”
“营关无忧,我有分寸。”冯乐真回答。
“知道你有分寸,所以我并未担心,”余守看她一眼,“但?即便有塔原相?帮,你也未必能安枕无忧。”
“外祖的意思?是?”
“杨阅山,你知道吧?”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冯乐真点了点头:“听说他在京都?我才回来两日,还没找机会探探这?个人的虚实。”
“他一来京都就深居简出,我也没见过,”余守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但?听说皇上这?次召他入京,不仅仅是为了震慑你,还为了时机成熟以后北上去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