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真:“差远了。”单就绯战这多智近妖的脑子,就非一般人?能比的。
绯战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喉间顿时溢出一声笑:“殿下比从前坦然了不少。”
“本宫以前不坦然?”冯乐真反问。
绯战扬眉:“差远了。”
年幼的时候,她瞧着尚且有几分野性,跟匹不受控的小马驹一般,渐渐的越长越沉稳,也越来越无聊,等到冯稷登基之后,更是克己复礼,连说话都要端着架子,如今再重逢,却是比从前肆意不少。
冯乐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唇角微微勾起:“毕竟今非昔比。”
“说得对。”绯战表示认同。
从前瞧着气势颇盛,实则无根之萍,殚精竭虑也不过是求个保持原样?,哪像如今,有兵权,有封地,有民心,就连号称不与达官权贵往来的大乾第一富商,都开始堂而皇之与她往来,这样?的冯乐真有足够的底气,自然就随意不少。
“不是在聊你那两个哥哥吗?”冯乐真蹙眉,“怎又扯到本宫身上了。”
绯战轻嗤一声,没骨头一样?靠在桌子上:“有什么可聊的,无非是父王更看重二哥,但大哥母家权势更盛,所以不能轻易抉择罢了,至于我?这两个哥哥本身,却是没什么值得说道之处。”
说罢,他突然俯身靠近,“殿下想?到对付他们?的法子了?”
“没有,”冯乐真缓缓开口,“但本宫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毒药,干脆将他们?叫到一处,全都毒死算了。”
绯战笑得眉眼都舒展了:“这计划不错,咱们?今晚就去?”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
绯战笑得更开心了。
“疯子。”冯乐真随口一说,起身就要往床边走,只是刚站起来,便被一只大手往后拽去,下一瞬便坐到了对方的腿上。
气息倏然相近,下方的人?仰着头,一边用铁钳一样?的双臂箍着人?,一边无辜开口:“殿下不是说,要研究研究我?的汝环吗?”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片刻,一只手突然伸进他的衣领。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绯战呼吸一窒,灰蓝的眼眸突然深邃,仿佛随时要掀起暴风雨。他喉结滚动一下,正?要下一步动作,怀里人?却已经起来了:“无趣。”
说罢,她便去洗漱休息了。
绯战盯着她看了片刻,才?低头看向自己鼓起的衣裳。
许久,他无奈开口:“殿下,燥。”
“本宫可以将小衣借你。”冯乐真不紧不慢道。
绯战:“……”
行吧,更燥了,他静默许久,认命地叹了声气,之后好几日都不敢再行混账事了。
家宴之后,婚事便定下来了,这下塔原王满意,大妃二妃满意,绯晒和绯释两个王子满意,他们?各自的势力满意,更重要的是骆盈也满意,短短三日时间,就来了日暖阁八次,不是送珠宝首饰,就是送厨子和仆役。
“这厨子是大乾人?,烧得一手南方菜,你先留着,若是吃不惯,我?再派人?去寻新?的,”大概是自己儿子太不干人?事,她这个婆婆非但不能摆婆婆谱,还?总是在冯乐真面?前期期艾艾的,好像矮了一头似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满足的。”
冯乐真扫一眼过分卑微的婆婆:“真的?”
“真的!”骆盈立刻点头。
冯乐真沉思片刻,道:“那我?要三日后办婚事。”原定时间是四个月后,按照计划,她那时候正?忙着篡位,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
骆盈表情一僵:“四、四个月就已经够仓促了,三日后……只怕准备不及吧?”
“准备不及就简单办,何?必非要大操大办,”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本来这场婚事也不光彩。”
骆盈哪敢说话,默默缩了缩脖子。
“就三日后吧,我?毕竟……”冯乐真放软了声音,“毕竟已经是绯战的人?了,万一现在有了,四个月后显怀,岂不是更丢人??”
骆盈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有、有……”
“没有,”冯乐真打断,“我?只是说万一。”
“哦哦哦……那是不能再拖了,我?、我?这就去找王上,你别担心。”骆盈说着,急急忙忙离开了。
她一走,躲在暗处的绯战就出来了,看着骆盈转眼就消失的背影感慨:“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阿母对谁这么言听计从。”
“是吗?”冯乐真摸了摸耳垂,塔原的耳坠太沉,她不是很舒服,“本宫怎么没觉得她听话?”
绯战扫了她一眼:“已经很听话了。”
“哦,”冯乐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继续摸耳朵,“话说这么多人?期盼你我?成婚,为?何?没一个人?提出让我?们?暂时分开,难道他们?不怕你为?了保住争储的资格,大婚之前就杀了本宫?”
“若真如此,他们?更高兴了,毕竟塔原杀妻是大罪,”绯战说着,突然俯身捏住她的耳垂,“就算我?不杀你,一旦你出点意外,只怕罪名也会落在我?头上。”
“原来如此,我?好好活着,你没了争储的资格,我?死了,你一样?没有……难怪他们?没有动作。”绯战的动作有些?重了,冯乐真轻嘶一声,眉头渐渐皱起。
“别动,肿了。”绯战说着,手上放轻了力道。
冯乐真顿时不动了。
“为?何?要提前?”绯战低声问,呵出的热气如有实质,轻轻摩挲她白里透着粉的耳朵。
冯乐真神色淡淡:“唯有你真正?成婚,才?能彻底从执棋人?变成棋子。”而有些?事,必须是变成棋子之后才?能做的。
“是这个道理?,但三天准备时间,未免也太苛刻了些?,何?不往后推推。”塔原耳坠后面?是几个弯圈,想?要彻底摘下就得一点一点往外扯,他自觉已经足够小心,可某人?的耳垂仍在指尖变得越来越红。
冯乐真:“本宫最多在塔原待两个月。”
绯战一顿,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耳坠摘下来了,沾着淡淡血丝,他淡定攥在手里,任由突出的边角扎在掌心:“以后别戴了。”
“嗯。”冯乐真懒散地应了一声,又问,“你阿母能说服塔原王吗?”
“能,”绯战答得笃定,“毕竟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我?尽快娶一个大乾女人?。”
冯乐真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果然,骆盈一个时辰后就带来了塔原王答应的好消息。看着母亲过于高兴的眉眼,绯战唇角始终挂着笑,只是将人?应付走之后,神情便彻底沉寂了。
当天晚上,绯战不见踪迹,冯乐真独自用了晚膳,便直接歇下了。
这是她第一个在塔原独处的夜晚,加上耳朵仍隐隐泛疼,所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总是觉得有什么人?在窥视。睡到下半夜时,她倏然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了一道黑影。
冯乐真沉默许久,问:“……绯战?”
“嗯。”床边的人?慢慢回应。
冯乐真再次静默,然后说了句:“你过来。”
“去哪?”
“靠近些?。”冯乐真说。
黑暗中,绯战安静俯身,刚拉近一些?距离,一个巴掌便不客气地扇在了他脸上。
“死哪去了?”她冷声问。
绯战摸了摸被打的脸,啧了一声:“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为?何?不禀告本宫?”冯乐真语气平静,熟悉的人?却知道她已经动怒,“本宫以身犯险深入塔原,就是让你这般轻视的?”
“没轻视,谁敢轻视殿下啊,”绯战说着,于黑暗之中将手伸到她腰后,然后略一用力便将人?抱到了腿上,“忘了禀告殿下,是我?的不是,我?跟殿下道歉。”
说着话,他的手捏上了她的耳垂。
也不知手上沾了什么东西,涂在耳洞上带来点点凉意,倒是不疼了。
或许是真的心情不好,也可能是黑夜修饰了情绪,他此刻虽然动作大胆,言语间却是沉稳平静,连道歉也带着几分诚心,没有调侃的意思。
冯乐真看不清他的脸,也懒得看,只是重新?闭上眼睛:“滚去地上睡。”
绯战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便将她放下了。
冯乐真的身子再次落在床上,便自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营关已是大乾的极北之地,塔原比营关更北,虽已经是夏日,但一到夜晚,屋里还?是泛着凉意,如今盖着薄被正?正?好。
她躺好后,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铺床声,那是绯战在打地铺,不多会儿,连这点动静也没了,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远方传来虫鸣,风声也小,好似天与地都睡了,唯独这一间不算小的屋子里,唯独他们?两个人?,还?是清醒的。
许久,绯战缓缓开口:“我?今日出去走走,瞧见满宫上下都在为?我?们?的大婚奔忙,连大妃和二妃都自掏腰包,说即便时间紧迫,也不能委屈了我?,人?人?都高兴,人?人?都盼着这场婚事,阿母更是如此,人?人?都高兴,阿母……”
“绯战。”冯乐真打断他。
“你不是三岁小儿,许多事既然看得清楚,又何?必兀自伤神,”冯乐真的声音平静,甚至透着残酷,“你现在该高兴,这场大婚一旦顺利举行,形势便彻底变了。”
绯战静默许久,黑暗中缓缓扬起唇角:“殿下教训得是。”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是大婚当日。
塔原开放的民风,在婚事上?可见一斑,即便是王族子弟,成婚依然遵循天地自然那一套,先是早上?拜过父母,再是于祭坛之上?歃血起誓,最后以一场篝火晚宴为终点。
一大早,冯乐真便被大妃那边的婢女叫醒了?,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后,又换上?了?飒爽的红衣。
“王子妃生得当真貌美,穿我们塔原的衣裳很?合适呢。”婢女自以为是地夸道。
今日之后,绯战再无争储的可能,与大王子自然就不是敌人了?,所以婢女们来时,大妃特?意交代过,要恭敬些,凡事留三分。
冯乐真听到她的夸赞,只是淡淡说?一句:“我穿大乾的衣裙更合适。”
“这……”
婢女正?尴尬,外面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合适合适,您穿什么都?合适呢。”
说?着话,人便进来了?,是一个?五十余岁的婆子。
“给三王子妃请安,”婆子学着大乾的礼仪鞠了?个?万福,又笑道,“老奴是二妃派来给您梳头的,听说?大乾有给出阁女儿梳头的习俗,二妃不便前来,索性派了?老奴来,您可千万别介意。”
她将态度放得极低,冯乐真放缓了?神色:“多谢。”
大妃的婢女险些没忍住翻白眼,轻哼一声便端来一对耳环:“这是大妃给您的赏赐,您今日就戴着它成婚吧。”
“这珍珠的确漂亮,只是今日戴未免有些不合适。”冯乐真还没开口,婆子先皱眉道。
婢女不悦:“哪里不合适?这可是大妃当年嫁给王上?时戴的,亲生的四公?主当年成婚时向她讨要,她都?没舍得给,莫非你觉得配不上?三王子妃?”
又是大妃戴过的,又是纯塔原血统的四公?主喜欢的,如?何会?配不上?她这个?杂种王子的妻子?她这样问出来,等于直接将婆子架了?起来,若今日婆子给出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人,只怕少不得一顿板子。
屋里挤了?一堆人,本来热热闹闹,此刻尽数安静下来。
暗流涌动,冯乐真神色淡定,不看不听。
许久,婆子笑呵呵道:“大妃的东西,自然是一顶一好的,只是三王子妃的耳洞似乎伤着了?,若是再佩戴这样一副精美的珍珠耳环,只怕要伤上?加伤,大妃仁慈,哪里舍得小辈受伤,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她老人家。”
都?说?人家仁慈了?,再去问又能问出个?什么结果?冯乐真这才多看婆子一眼,漫不经心地想是个?会?做事的,可惜不是替她做事。
婢女被婆子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屋里其他人赶紧打圆场,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梳妆结束,出门时绯战已经等着了?,看到她后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收拾一下,倒也?是个?美人儿。”
他一副混不吝的德行,言语间满是轻浮,其他人闻言,又同情地看了?冯乐真一眼。冯乐真倒是淡定,闻言只是斜了?他一眼:“戴着面纱,如?何看得出是美人?”
塔原不用红盖头,但也?要以半透的红纱遮面,红纱上?挂着铃铛,行走之间叮叮当当,倒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故人。
“我说?是美人就是美人,”绯战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扣进怀中,“再犟嘴我就杀了?你。”
“不敢犟嘴,毕竟三王子说?的是实话,”冯乐真凉凉开口,“若不是美人,三王子又怎会?强取豪夺?”
周围奴仆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生怕绯战会?因此将她扯进房中教?训,毕竟……他们三王子,也?是有过前科的。
一不如?意就将人打个?半死,以至于连婢女都?不肯来日暖阁伺候,今日这些给三王子妃梳妆的,也?是各位妃嫔送来的人。
绯战面色变了?几变,似乎真有心给她一个?教?训,但最终还是顾及场合,强行忍住了?。
放开她,咬牙道:“今晚等着,看本王子怎么收拾你。”
有胆小的听见了?顿时一个?哆嗦,对三王子妃生出无尽同情,三王子妃本人倒是冷静,一言不发跟着他出去了?。
一对新人转眼消失在门外,院里众人渐渐聚到一起。
“三王子妃的命可真苦啊,做了?王子妃又如?何,这样被人糟践,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坚持到死那天为止呗,我看呐,未必能活到这个?冬天。”
“可怜哦……”
冯乐真没有听到这些人的对话,但也?能猜到他们会?怎么想,不过也?不在乎就是了?。
“方才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绯战问。
冯乐真:“无非是别苗头。”
“已经开始了??”绯战颇为讶异。
冯乐真:“塔原局势这么久没有变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个?变数,有些人自然就蠢蠢欲动了?。”
绯战轻嗤一声:“倒是省了?我的事。”
“哪里省得?”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你少偷懒,赶紧将油烧热,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今天好歹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殿下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绯战无辜又可怜。
冯乐真冷笑一声,瞥见前方有人看着后便闭了?嘴。
两个?人一从?日暖阁出来,外头便爆发一阵哄闹,冯乐真蹙眉抬头,绯战则快速沉下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有人提醒他要撒喜糖也?当没听见。
……算了?,这俩人本就是强凑到一起的,没闹出逃婚的事就够好了?,至于别的还是多包容吧。奴仆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笑着说?吉祥话。
“按理说?王子成婚,该由贵族一路送到王上?面前,再行跪拜之礼,可惜我这个?三王子血统不纯,所娶正?妻又是大乾人,将来所生孩子血统比我还不纯,所以没什么贵族肯来相送了?,反倒是奴仆站了?一堆,倒是为难你了?。”绯战嘲讽。
冯乐真神色淡淡:“就知?道跟着你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可惜了?,你只能跟着我。”绯战回了?一句。
这俩人的对话听得旁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会?突然打起来……不过真要是动手,这个?大乾女子只怕是打不过三王子的。奴仆们看看高大挺拔的绯战,再看看只有他一半宽的冯乐真,心里为这个?三王子妃默哀。
两人一路走到居福宫,塔原王和一众妃嫔王子皆已经等在那里,四周围着的还有塔原有头有脸的贵族们。
众人看到二人到来,大多数都?面带笑意,唯有一两个?存不住事的,眼底闪过浓重的蔑视。他们倒不是看不起大乾人,毕竟大乾国富兵强,不知?比他们富裕多少倍,他们只是看不起杂种罢了?。
直到今日,他们仍觉得当今塔原王最大的败笔,就是让大乾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让尊贵的塔原王族血脉受到了?污染。
绯战垂着眼眸,仿佛没看出这些人眼里的深意,走上?前后对着塔原王一拜,冯乐真站在旁边,继续当烈女——
她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只要能活下去,苦也?吃得,辱也?受得,纡尊降贵拜一拜塔原王也?没什么,但她如?今既然是‘被迫’嫁人,就算不拜也?说?得过去。
既然说?得过去,那还拜什么拜?
果然,塔原王也?没有在意,只是说?了?几句成婚之后要相互敬重相互扶持的废话,便让他们继续往下拜了?,接下来是大妃、二妃、三妃……塔原王的妃子可真多啊,冯乐真木着脸想。
拜到骆盈时,骆盈擦了?擦眼角的泪,殷切叮嘱:“小两口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切莫再吵架了?。”
“知?道了?,阿母。”绯战笑着答应。
但人人都?知?道他的笑是假的,毕竟他是有名的大孝子,只要能让自家阿母高兴,娶个?女人又算什么。
“阿陶你……”骆盈对上?冯乐真的视线,莫名瑟缩一下,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姑娘一直是有点怵,难道是因为自家儿子对不起人家,她也?跟着心里有愧?骆盈顾不上?多想,便泪眼涟涟道,“阿陶你也?要好好的,若是绯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撑腰。”
“好。”冯乐真总算给了?一个?字的面子,不像刚才被大妃二妃训诫时,一个?字都?懒得说?。
骆盈小小地抽了?一口气,顿时心满意足了?。
拜过二十多个?妃子,又得拜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然后给比自己小的妹妹发糖,一套流程走下来便到了?晌午,绯战冷着脸,牵着冯乐真往祭坛上?走。
“拜谁?”冯乐真问。
绯战:“天和地,塔原崇尚自然,认为是天地赐予我们强健的体魄,以及聪慧的头脑,只有拜过天地,才算真正?礼成。”
说?罢,他面露嘲讽,“也?就是这所谓的自然之道,让他们笃信塔原是独一无二的国家,体内有如?山川河流一般的血脉,若是掺杂了?塔原之外的血液,便会?变得如?枯木一般,再不配做塔原的儿女。”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祭坛顶端。
祭坛有上?百台阶,上?去之后只有一张圆桌大小,只摆了?两个?蒲垫和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放着香烛供果和半碗清酒,碗边则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这空间实在是小,周围连个?栏杆都?没有,两个?人往上?一站,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而下方则是一堆又一堆观礼的人。
“如?此说?来,这个?天地与你是仇敌。”冯乐真续上?刚才的话题。
绯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可不是。”
“登上?王座后,记得将这些祭坛都?砸了?,”冯乐真冷笑一声,“太难爬了?。”
绯战一顿,抬眸便看到她鬓角边的细汗,一时间有些想笑。
塔原在营关之北,就算是夏天也?不算热,她却出了?这么多的汗,也?难怪会?对这些祭坛恨之入骨。
“赶紧行礼,本宫要回去歇着了?。”冯乐真自从?来了?营关,熬夜是常有的事,早起却是鲜少,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她实在是烦躁。
绯战却一动不动。
冯乐真蹙了?蹙眉,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你说?,”他轻声道,“我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布你的身份,再亲自将你推下祭坛,这些人是惊诧还是高兴?父王在发现?我的本事深不可测时,是否还会?如?此轻易放弃我?又或者,他会?不会?多少思考一下,才能和血统究竟哪个?对塔原更重要。”
冯乐真沉默片刻……啪!
清脆的一巴掌,从?祭坛上?方干脆利落地传来,观礼的人见二人迟迟不动,正?好奇张望时,就看到那个?大乾女子这样给了?三王子一巴掌。
祭坛下响起倒抽气的声响,匆匆赶来凑热闹的八字胡大王子,也?跟着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真野啊!”
祭坛下人声鼎沸,祭坛上?却是安静,绯战捱了?一巴掌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委屈:“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吗?”
“少发疯,赶紧完事回去睡一会?儿。”早上?没睡够的长公?主殿下很?是心烦。
第112章
祭坛下?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等着看?他们的三王子何时会将那个大乾女人给扔下?来——
这么高的祭坛,一旦被丢下?来,可就活不成了。
“去叫父王来,这?边有好戏可看。”绯晒眯起眼睛,使唤身边的奴仆。
奴仆答应一声刚要走,祭坛上的绯战便行动了,只?是?并非要施暴,而是?拿起了桌案上的匕首,对着手划了一刀。
“等等。”绯晒又皱眉将奴仆叫住。
听到?祭坛下?传来的小?小?惊呼,绯战笑了一声,随意将血往碗里淋了些,再看?向冯乐真时眉眼?透着邪气:“殿下?,该你了。”
冯乐真视线落在他手掌的伤口上,此刻他掌心向上,已经聚起一湾血色湖泊。歃血为盟,划个小?口挤一两滴血做个样子就成了,他对自己下?手也是?够狠的,竟然割出这?么大一个口子。
“疯子。”冯乐真轻启红唇。
绯战笑意更深,匕首一转将手柄递了过?去,冯乐真垂着眼?眸接过?,正欲划破手指,绯战便突然攥住了她?的胳膊,往前半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殿下?金贵,还是?别割了。”说着话,他另一只?手就要去拿她?的匕首。
冯乐真随意躲开,看?着被他攥红的衣袖,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悦:“你就不能用那只?手抓我??”
非要用受伤的手抓,弄了她?一袖子血,脏死了。
绯战笑了一声:“这?不是?情急嘛。”
冯乐真轻嗤,将匕首奉上,绯战当即去接,只?是?手还没碰触到?手柄,冯乐真掌心一个翻转,他堪堪避过?,下?一瞬她?便将自己的手指划破了。
“想骗过?别人,得先骗过?自己,”冯乐真抬眸,红唇比血还鲜艳,“礼成。”
血滴入已经泛着红的碗里,迅速消失于无形。
绯战眼?神瞬间深了。
“礼成!”
高亢的声音响起,祭坛下?的奴仆配合地?爆发欢呼,绯晒掏了掏耳朵,百无聊赖地?离开了。
拜过?天地?,婚事就等于成了,至于晚上的篝火宴,不过?是?事后的庆祝而已,冯乐真和绯战作为心不甘情不愿的新?人,不参加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入夜,王宫最?大的广场上聚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喜意,连一向严肃的塔原王,也难得流露出些许笑意。
酒过?三巡,众人行事愈发没了顾忌,骆盈看?着盛大的宴席,悄悄抹了抹眼?泪,下?一瞬便被塔原王揽入怀中。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塔原王身上透着浓郁的酒气,一开口便酒味熏人。
骆盈却毫不在意,只?是?眼?泪汪汪地?给他捶腿:“我?只?是?有些感慨,一眨眼?绯战也娶妻生子了。”
塔原王笑了一声,抬头看?向今晚过?于高兴的绯晒,唇角笑意略淡了些:“阿盈,你可会怪我??”
“嗯?”骆盈泪眼?婆娑地?抬头。
塔原王:“绯战娶了大乾女子,就彻底与王位无缘了,你可会怪我??”
骆盈呆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讷讷开口:“嫔妾不懂这?些,王位……其实也没什么好的,王上在这?个位置上有多辛苦,嫔妾都是?亲眼?瞧见的,嫔妾不愿意绯战也如此辛苦,他以?后、以?后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嫔妾就什么都不求了。”
“就知道你懂事,”塔原王的视线从笑盈盈的大妃和二妃脸上扫过?,扫得二人都收敛了些,“不像有些人,生了孩子之后,就再也不与丈夫同?心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和绯战的,之所以?让他娶大乾女子,是?因为塔原重血统,他本就不会登上王位,趁早熄了他的心思,也绝了别人对付他的想法,日后即便我?不在了,也不会有人为难于他。”
塔原的王位之争一向灭绝人性,接连几代君王登上王座后,都会杀尽对自己有威胁的兄弟,如今的塔原王也不例外。他这?样一说,骆盈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哽咽一声靠进他怀中:“嫔妾知道,您心里一直是?有我?们母子的。”
篝火一堆接连一堆,犹如天上星子坠落王宫,伴随着夏天微凉的夜风,叫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绯战坐在房顶上,凭借高高的位置盯着隔了几个庭院的广场,许久后拿起旁边酒壶喝了一口。
冯乐真走到?院里,就看?到?他在上头待着。
“……看?什么呢?”她?问。
“看?你我?新?婚的宴席,”绯战说了一句,“烤了几十只?羊,看?来颇为丰盛。”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当即就要回屋,却听到?绯战说:“梯子在右边墙上。”
冯乐真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仰起头。
绯战勾唇:“都去参加宴席了,院里就你我?二人。”
冯乐真懂了,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还是?顺着梯子上了屋顶。绯战在她?动身时便已经在梯子口等着了,一见她?爬上来便立刻伸出手去,冯乐真握着他的手,借力往上一跃,轻轻松松便落在了房顶上。
“殿下?,喝酒吗?”绯战举起酒壶问,手上胡乱缠着纱布,隐隐还有血色渗出来。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径直到?他刚才的位置坐下?,绯战也不在意,摸了摸鼻子便坐到?了她?旁边。
“殿下?可曾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篝火晚会?”绯战喝了口酒,问。
冯乐真抬眸看?向远处的星星点点,想起什么目光柔和了几分:“倒是?有幸见过?一回。”
绯战一顿:“见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