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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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歌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面上却?是平静:“那这段时间,还真是委屈殿下了,为了我这个所谓的突破口,连身子都可以给。”
“我从来?不委屈自己,”冯乐真看向他的眼睛,“你与我相处这么久,该是明白的,何必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
闻歌静静与她对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虽然殿下的人口口声声说不需要我们这些?人证,可殿下既然肯花心思将我们弄到营关,还是希望我们能出面作证吧?”
“证物到底都是死物,你们身为行事之人,所有细节更加清楚,能出面作证自然是好?的。”冯乐真回答。
闻歌嘲弄地问:“我若不配合呢?”
冯乐真沉默一瞬:“小铃铛,不要任性。”
“别这么叫我!”闻歌的冷静仿佛只是假象,轻易便能被?她的言语击破。
他呼吸愈发急促,看她的眼神恨生恨死,整个人都陷在近乎癫狂的情绪里?。
冯乐真看着?他又一次盈泪的眼睛,略有些?心疼地伸出手。她本想为他擦拭,可手指刚到他脸上,他便猛地后退一步。
冯乐真的手指在半空僵了片刻,又神色如常地收回:“本宫一旦将证物公开,冯稷必定不会再顾忌什么,堂而皇之地追杀你们,皇帝要杀你们,除了本宫没人敢保你们,本宫知?道你生本宫的气?,会冲动行事也是正常,但?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自己那些?兄弟考虑吧?”
她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他对他有情,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戳着?他的死穴,就差明着?告诉他,即便对他这个人有几分兴趣,也绝不会为了他妥协半分,他只要不听她的话,依然是死路一条。
她所谓的情分,还真是过分浅薄,浅薄到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与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闻歌看着?眼前这个矜贵、貌美的女人,恨得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可浓墨重彩的恨意之下,又似乎藏着?别的情绪,让他即便可以咫尺之内与她同归于尽,也始终没有挪动半分。
许久,他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我答应配合你行事。”
冯乐真眸色柔软几分。
“可一旦行事,便等?于认罪,暗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足以让我们死千百回,你要先发誓,不会因此?事对我们刑罚加身。”闻歌定定道。
冯乐真:“不判刑是不可能的,但?营关的牢房里?,关着?不知?多少?死刑犯,到时候脑袋一蒙就地处决,谁又知?道杀的是谁。”
闻歌:“事成之后,我们要自由。”
冯乐真:“想要自由,便可以自由,不想要自由……也可以留下。”
闻歌迟缓抬眸,与她对视之后嘲弄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冯乐真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心情正有些?不好?,闻歌却?突然回头,她下意识挂上浅笑:“还有事?”
“最后一个问题,”闻歌看着?她的眼睛,“既然知?道皇上会动杀心,为何不一早提醒我们,反而是让我们千里?迢迢奔赴京都?”
“有些?事,本宫说了,你们也未必会信,不如让你们亲自经历。”冯乐真回答。
闻歌:“但?亲自经历,便有丧命的风险。”
冯乐真不说话了。
闻歌定定看着?她,一颗心彻底凉透。
“我真是……何必自讨其辱。”
他摇了摇头,疲惫地往外走去,昔日略显稚气?的身影,如今因为长途跋涉和心上人的背叛,一夕之间褪尽少?年气?,变得成熟又沧桑。
冯乐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预感——
他在离她而去。

第106章
事关兄弟们的性命,闻歌只用了一个晚上,便彻底接受了现?实?,于是翌日一早,他再次找到冯乐真。
“他们会替你作证。”见到人的第一眼,他便直接表明来意?。
冯乐真抬眸,抓住了他的重点:“他们?”
“我不?会,”闻歌昨晚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根本一夜没睡,此刻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即便端着冷淡的表情,也叫人无端觉得可怜,“不?会出面作证,也不?会寻求营关的庇护,今日太阳落山前,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营关虽地处偏远,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容不?下,”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你去京都?这些日子,本宫着人买了五十亩地,在地头盖了三?间瓦房。”
闻歌手指一颤,脸上又浮起类似于痛苦的情?绪,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只一双眼睛比之前更红:“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冯乐真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包容。
闻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那个失忆后只会啃生萝卜充饥、每天找我玩沙包踢毽子打发时间的小铃铛,要她和我一起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从此任世事如何都?不?再过问,殿下能给?吗?”
“闻歌……”
“殿下给?不?了,”闻歌缓缓呼出一口热气,面如死灰地后退一步,“殿下什么都?给?不?了,你心里有大业,有抱负,有无穷的欲望……只是没有我。”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你我都?无法再改变什么,何不?各退一步相?互包容。”
“各退一步相?互包容,殿下退了什么,包容了什么?五十亩地还是三?间瓦房?”闻歌一针见血,“你甚至可以为了尽快说服我们,任由我去闯京都?城的生死阵,你所谓的包容,只是让我一个人妥协吧?”
他字字句句皆泣血,冯乐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闻歌恨透了她的平静,就好似他的痛苦、挣扎、绝望,在她眼里都?如同?三?岁稚儿在哭闹,就好像……在这一场欺骗里,唯有他一个人蠢到动情?,她始终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冯乐真看着他犹如困兽,用爱恨翻涌的双眸盯着自己,终于心生动容,朝他走了一步。闻歌却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连连后退两?步。冯乐真这次却没有点到即止,径直走上前去,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人抱住。
闻歌颤了颤,削瘦的脊骨犹如垮掉的山脉,整个人都?低了下去。他将脸埋进冯乐真的颈窝,呵出的热气穿透她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要灼伤。
冯乐真却没有后退,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恨你。”他声音哑得厉害。
冯乐真:“我知道。”
“你这样的人,不?配我的喜欢,不?配任何人喜欢,你就该抱着你的心机你的筹谋长命百岁,孤独终老,一辈子求不?得、爱不?得、恨不?得,你就该……”就该什么?还有更多恶毒的诅咒,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乐真也不?介意?他的宣泄,只是静静抱着他。
闻歌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再抬起头时,本就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更是憔悴,但看向冯乐真时,要多一分?平静:“与我相?处的日日夜夜,你对我可曾有过一时一刻的……心动?”
他已不?敢问江山与他孰重这种蠢话?,万般的伤害与痛苦之后,只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无时无刻,不?在心动。”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给?出八个字的答案。
闻歌将这个答案在唇齿间重复三?五遍,苦涩之余突然发笑:“够了,这便够了。”
冯乐真隐约察觉到他动了什么念头,当即抓住他的手:“小铃铛,留下。”
闻歌紧紧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几乎将她缠到窒息。
而在这种窒息之中,他到底还是将手抽了出来,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与她隔出五六步,才缓缓开口:“我要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了,你跟我走吗?”
早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还是问了第二遍。
冯乐真呼吸乱了一瞬,缓缓开口:“我给?你准备了田地和房子……”
“那不?是我的。”闻歌摇了摇头。
就像她怕他伤心,在发现?他种的菜被?雨水冲坏后,便偷偷找人重新栽种的新苗,不?是他从种子照看到大,便不?能算是他种的,他性子里一直有种超乎常人的执拗,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一点前世的冯乐真知道,这一世的冯乐真也知道。
两?人默默对视许久,冯乐真缓缓开口:“你若执意?要走,本宫不?会送你。”
“……好。”
说要太阳落山之前离开,闻歌说到做到,赶在下午时分?便收拾好了行囊,独自一人朝着城门?去了,说了不?会来送的人却食言而肥,在他出现?在城门?之前,便已经提前等着。
营关的夏天黄沙漫天,冯乐真一袭红衣,站在烈烈风中犹如开至最?盛的玫瑰,玫瑰盛极必衰,她却好像能开千年万年,能叫这天地都?为她的颜色改换门?庭。
闻歌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些理解,她为何不?会跟自己离开——
这如画的江山风景都?该属于她,她却不?该属于任何一湾溪水一片青山。
冯乐真看到他突然停下脚步,便扭头看了阿叶一眼,阿叶当即拿出一个包袱。当看到那个收拾妥当的包袱,闻歌心下漏了一拍,再次生出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然而这点痴念没有持续太久,便伴随着冯乐真将包袱交给?自己而破灭。
“这里头有一些银子和几身换洗衣物,还有新的户籍与文牒,将来即便有人盘查,也不?必惧怕什么。”冯乐真叮嘱。
闻歌盯着手里的包袱看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
“闻歌。”冯乐真唤了他一声。
闻歌迟缓抬眸。
“无论去哪,一路小心,照顾好自己。”冯乐真温声道。
闻歌自认已经坚固的内心,轻易便被?这句话?冲垮,未免自己连离开都?不?够体面,他当即牵着马就往外走。
夕阳西下,天边火红的云彩落在他的肩头,少年一夜之间成长,再不?复当初的锐利与傲气。
冯乐真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走出城门?的人若有所觉,突然丢下包袱和骏马朝她飞奔而来。
当他的身影在瞳孔里渐渐放大,冯乐真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面上仍是冷静,可手心却不?可控地开始出汗,等他跑回自己面前时,她甚至有一时失语,忘了该同?他说些什么。
闻歌因为跑得太快,呼吸还有些不?畅,一双眸子如同?染了刚化的雪,悲凉地看着她。冯乐真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时透着一分?小心和不?该有的期冀:“你为何……”
没等她把话?说完,闻歌便突然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脖颈上用力地咬下去。
痛意?瞬间传来,冯乐真呼吸一窒,却没有推开他。阿叶察觉到不?对劲,当即要上前制止,却被?冯乐真抬手挥退。
她安静地站着,任由闻歌将浓重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闻歌用力地咬,直到唇齿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才勉强放开她。
瓷白的脖颈上留下血淋淋的牙印,闻歌形状漂亮的唇上亦是沁着鲜红,连冯乐真最?喜欢的小白牙,也沾着一点痕迹。
“说到底,”闻歌缓缓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也不?欠我什么,甚至于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对我们这群刺客的反击,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想恨你,大概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冯乐真放缓了声音:“我明白的。”
“……糊涂账,算不?清,若是你欠我,那我原谅你了,若我欠你,你也别再与我计较,”闻歌看着她的眼睛,“总之……总之我们两?清。”
“……好。”
“既然两?清,那我今早的诅咒便不?算数了,你要长命百岁,但不?会求不?得、爱不?得、恨不?得,你会……得偿所愿,万事无忧。”
闻歌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荒野的夕阳下,冯乐真垂着眼眸,坐上了回长公主府的马车,一路上阿叶提心吊胆,几次都?想与她说话?,却被?她过于平静的模样击退。
许久,她小声问:“殿下,疼不?疼?”
她问的是冯乐真脖子上的咬痕,眼下血已经不?流了,却看着依然渗人。
冯乐真:“不?疼。”
“奴婢给?您包扎一下吧。”阿叶又道。
冯乐真:“不?必。”
阿叶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坚持。
就这样一路无言回到府中,阿叶刚从马车上跳下来,便有人前来请安,阿叶随意?扫了一眼,看清这些人是谁后,顿时高兴地掀开车帘:“殿下!您看谁回来了!”
“参见殿下!”
“给?殿下请安!”
冯乐真抬眸看向外面,看清外面都?是谁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些许动容:“总算是回来了。”
来人正是当初护送祁景清和沈随风去云明的那群侍卫。
阿叶正愁着该如何哄冯乐真开心,一看到他们回来了,顿时觉得连老天都?帮她,于是赶紧道:“陈尽安呢,你们都?来了,怎么没见他来?还有老周,他怎么也没来?”
众人听到她的疑问,终于回家的喜悦突然淡了,还有一人偷偷红了眼眶。
阿叶心里咯噔一下,正要问他们怎么了,便听到有人哽咽回答:“老周、老周刚出云明时得了热疾,等我们将他送回云明给?沈先生医治时,人已经不?行了……”
“……尽安呢?”冯乐真的声音有些轻。
那人眼圈红得愈发厉害:“我们去云明时,恰好遇到流民作乱,尽安他为了断后,也……”
也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人人面色悲戚,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两?个好友都?没了,阿叶心里疼得如针扎一般,但还是下意?识看向自家殿下,而自家殿下……面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殿下……”阿叶记得先帝崩逝时,她也是这副模样,顿时心都?揪了起来,“殿下,您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奴婢陪您一起哭,您不?要憋着……”
“没什么可憋着的,从营关到云明,横跨整个大乾,一路上会有多少险事,本宫派他们去之前便已经心中有数,只折损两?人……已经算好了,”冯乐真说着,看向刚回来的几人,“好好歇着吧,论功行赏的事,等你们歇够了再说。”
“是……”
众人纷纷离开,冯乐真也抬脚往主院去了,阿叶本想跟上,却被?她制止。
“本宫想静静。”她说。
阿叶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忍着哭腔答应一声。
主院里的婢女陆续退出,等只剩冯乐真一人时,大门?缓缓关上,阿叶站在门?外,最?后一眼只看到冯乐真大红的衣裙,以及过于伶仃的手腕。
她怎么如此纤瘦?阿叶失神地想,明明已经用心养着了,可为何还是日渐消瘦?正想得入神时,范公公突然找来,看到她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幽幽叹了声气。
“老周的家人在京都?,我给?秦管事去一封信,让她负责安顿,尽安……尽安孑然一身,即便是想给?哀银,也不?知该给?谁好……”范公公叹气道。
阿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不?就是护送个人嘛,怎么还把命搭上了,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我以前就对他们好点了。”
范公公心中悲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两?人的声音穿过门?缝,清楚地落在冯乐真耳中,她没有回房,而是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这一坐便到了深夜。
主院里半点动静都?没有,阿叶到底放心不?下,于是悄悄跃上墙头,正准备偷看一下,院中便传来冯乐真清冷的声音:“看来这墙是得加高些了,省得总有小贼偷看。”
阿叶脚下打滑,险些摔下去,稳住身子后讪讪跳下去,走到她面前行礼:“参见殿下。”
冯乐真将手中空杯子推到她面前:“去倒一杯热茶。”
“是!”阿叶答应一声,赶紧端着茶杯往外跑,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犹犹豫豫地回头,“殿下,您……还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冯乐真眉眼沉静,“去倒茶。”
“诶,好!”阿叶这才放心离开。
不?一会儿,她端着茶杯回来,冯乐真接过去喝了小半杯,这才将杯子放在桌上:“明日一早,将本宫被?刺杀,还有刺客被?捕的消息放出去,告诉陈宇那些人,这段时间不?要乱跑,也让景仁加强守卫,冯稷一旦知道本宫没死,还抓到了这些人的事,定然会想尽办法斩草除根。”
“殿下打算何时回京?”阿叶问。
冯乐真:“再等两?个月吧。”
刚来营关时,她每日里都?想杀回去,可真到了可以回去的时候,她反倒不?着急了。
阿叶闻言,眉头渐渐皱起:“还要两?个月,那现?在散播消息作甚?”
“闻歌独自离开,本宫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免他被?追杀之苦,更何况……”冯乐真眸色平静,“能让冯稷辗转反侧,不?也挺有趣?”
阿叶不?懂她的意?思,但见她心有沟壑,便立即答应一声。
冯乐真又叮嘱了几件事,让她带给?祁景仁,阿叶一一记下,便转身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前院,又觉得自己去了军营还不?知何时才回来,应该先服侍冯乐真休息再去才对,于是纠结片刻,又折了回去。
然后就看到冯乐真垮着肩靠在桌上,一只手遮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平日总是挺拔的脊梁此刻却是躬着,犹如身上压了千万斤重担。
“殿下……”
冯乐真身形微动,挡着眼睛的手却没有落下来。
阿叶站在凉亭外,红着眼睛看了她许久,正要开口说话?时,便听到她冷静开口:“闻歌说我们两?清了,他的诅咒也不?作数了,可本宫怎么觉得,好像在一一应验。”
“……什么诅咒,殿下您别听他瞎说,您是九天之上的神仙,生下来便有金身护体,谁也别想咒了您去。”阿叶低声道。
冯乐真短促地笑了一声,整个人再次归于沉寂:“去吧,不?必忧心本宫,这世上之事,除却本宫要做的事,都?是小事,还有……替本宫找个大夫来,将本宫的伤口包扎一下,虽只是小伤,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种关键时候,不?可有半点疏忽。”
“是……”
阿叶又一次离开,冯乐真独自坐了许久,最?后摸摸脖子上还在阵痛的牙印,再次坐直身子时,有些泛潮的眉眼已经恢复冷静。
这世上最?快的是风,比风还要快的,便是流言。
只一日,长公主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营关,一时间群情?激奋怒不?可言,再一日,消息又从营关往外扩散,朝着谁也无法压制的方向去了。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关外有人骑着马款款而至,来到城门?楼下后,野狼一样灰蓝的眼睛锁定了正在巡查的祁景仁。
只一刹那,祁景仁便察觉了这道视线,当即看了过去。
是典型的塔原长相?,那双泛蓝的眼睛很?是眼熟,似乎在某张画像上见过。
祁景仁蹙了蹙眉,正要上前盘查,那人便主动过来了,唇角勾起邪性的弧度:“祁景仁祁将军?”
祁景仁当初在漠里一战成名,倒不?意?外对方认识自己:“你是谁?”
那人笑意?更深,俊朗的脸上透着几分?危险:“劳烦通报殿下一声,就说她的老朋友绯战来看她了。”
祁景仁:“……”

一大早的,冯乐真?还在床上,听?到阿叶的回禀后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别说她意外了,阿叶都意外得?不行?,亲眼见到人后才勉强相信,便赶紧来禀告了。
“确实是绯战无误。”她艰难重申。
冯乐真无言片刻,道?:“知道?了。”
“他此?刻就在偏厅,殿下可要去见他?”阿叶眉头皱起,“虽然不知道?他因何而来,但总觉得?不怀好意,实在不行?奴婢直接杀了他吧,人死了,任他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难以实施。”
冯乐真?闻言,还真?的心动了,但思索一瞬后还是拒绝了:“先确定了他来的目的再说吧。”
“那奴婢服侍您更衣。”阿叶忙道?。
“不必,”冯乐真?重新躺下,“本宫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阿叶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那您慢慢睡,绯战王子那边,奴婢招待便是。”
冯乐真?摆摆手,等她离开?后便当真?闭上了眼睛。
说是睡觉,其实一直没睡着,半梦半醒的,等到日头晒进屋里,她神色淡淡地睁开?眼睛,眼底哪有什么睡意。
说要招待绯战的阿叶早就回来了,一看到她醒来,便立刻上前扶她坐起:“殿下。”
“什么时辰了?”冯乐真?问。
阿叶回答:“巳时了。”
冯乐真?眼眸微动:“绯战呢?”
阿叶:“还在偏厅等着。”
“可曾说过什么?”冯乐真?又问。
阿叶:“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喝喝茶,吃吃点心……调戏调戏婢女,奴婢看不过,便将所有婢女都召了出来,让范公公去陪着。”
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知道?了。”
阿叶见她没有问题了,便服侍她更衣梳妆。
女子梳妆本就是一件麻烦事,阿叶更是喜欢给自家?殿下弄一些?繁复的发髻,等到全部收拾妥帖时,已经是午时了,绯战等了她将近两个时辰。
她走进偏厅时,桌上的茶壶都空了,绯战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询问范公公记不记得?以前李贵妃大半夜跳舞争宠结果把自己冻起烧的事。
他说的李贵妃是先帝的妃子,范公公曾服侍过她一段时间?,这?个争宠的法子也是他想的,此?刻绯战旧事重提,一向八面玲珑的范公公满脸尴尬,看到冯乐真?来了顿时松一口气。
“殿下。”他连忙上前行?礼。
绯战闻声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门口的人:“殿下,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冯乐真?无视他,对范公公点头示意,范公公当即退了出去。
“范公公一把年纪了,你少消遣他。”冯乐真?这?才淡淡说一句。
绯战挑眉,灰蓝的眼睛犹如被诅咒的宝石,漂亮,但危险。
“叙旧也不行?,殿下未免太苛刻了。“绯战靠在椅子上随口抱怨,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满。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转身到主位坐下:“绯战王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营关,只是为?了找范公公叙旧?”
“殿下猜对一半,我是为?了叙旧,但并非是为?了和范公公叙旧。”话音刚落,绯战突然起身,修长有劲的双腿大跨步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攥住了她的下颌。
冯乐真?被迫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阿叶的匕首也抵在了绯战的脖子上。
“放了殿下。”她冷冷开?口。
绯战只当她不存在,任由匕首渐渐刺进皮肤。
鲜血流下,他眉眼都不曾动一下,好像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不是他。
“殿下怎么受伤了?”他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渐渐抚上冯乐真?脖子上的纱布,带来了些?许痒意。
而痒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刺痛。他按在纱布上的手指渐渐用力,似乎存了掐死她的意思。
冯乐真?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后,她淡淡开?口:“发什么疯?”
绯战突然笑了一声,接着低声的笑变成?高声,再之后浑身颤动,直接倒进在她的颈窝里,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也因为?他的大动作又往里插了一点,一时间?血流得?更欢快,直接浸湿了大半脖颈和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大笑。
阿叶震惊地睁大眼睛,越看越觉得?这?人有毛病,正要一刀结果了他时,冯乐真?抬了抬手,让她先出去。
“殿下……”阿叶还记得?自家?殿下坑他的事,可是半点都不敢走。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开?口说话,原本躬着身子靠在她肩上的绯战便看了过去:“放心吧,本王子不会将你家?殿下如何的。”
“你最好是。”阿叶面无表情撂下一句,扭头就走了。
绯战啧了一声:“这?丫头,脾气怎么比以前还硬?”
“玩够了没有?”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滚远点,血弄本宫身上了。”
绯战一顿,直起身后发现还真?是,刚才自己靠在她身上时,不小?心蹭了一点在她衣领上。她今日穿的是暖白衣裙,浮着光的缎料立整矜贵,此?刻染了一点血后,犹如上好的白玉被弄上了脏痕。
绯战盯着血迹看了片刻,突然摸了一把脖子,又抹在了她的脸上。
冯乐真?:“……”
毫不意外,又是一巴掌。
才见面不到一刻钟,绯战的右脸已经捱了两巴掌,此?刻微微肿起,搭配他那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竟叫人有种?想要将他毁得?更彻底的冲动。
冯乐真?这?两巴掌都没留力,绯战用舌尖拱了一下挨打的那边脸,啧了啧道?:“看来不光是那丫头性子野了,殿下也是野了不少,连打人都学会了。”
冯乐真?闻言,竟然生出一分笑意:“本宫何止会打人,还会杀人呢。”
“这?一点我倒是信的,毕竟殿下的手段,也不是没用在我身上过,”绯战似笑非笑,“可惜你那个弟弟实在是饭桶,你都将我送到他手上了,他也抓不住。”
听?他提起当初的事,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怎么,蛰伏四年,终于?忍不住来找本宫报仇了?”
“都四年了?”绯战意外地看她一眼,随即感慨,“可不是,你乾辰历五年的初冬离开?,如今已经是乾辰九年夏,可不就是四年了。”
说着话,他突然笑了一声,伸手将冯乐真?揽进怀里。
冯乐真?本是坐着,被他搂住腰后被迫起身,整个人都撞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双大手如铁钳一般,牢牢将她箍在怀里,冯乐真?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他,索性也不动了。
“殿下,”他抽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鬓角碎发,“四年不见,可曾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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