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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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乐真喜欢过节,也喜欢热闹,这?会儿陪着祁景清坐在屋里,只片刻就有些坐不住了。
“外面很是热闹,你?不出去瞧瞧吗?”她问?。
祁景清顿了顿:“我不习惯热闹。”
是不习惯,而非不喜欢。冯乐真沉默一瞬,突然想起在京都第一次见他时,他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出神——
“那是什么?”八岁的祁景清问?。
八岁的冯乐真一脸莫名:“糖葫芦啊,你?没吃过?”
“第一次见,好吃吗?”祁景清又问?。
她被他的问?题逗笑了:“你?们营关的糖葫芦远近闻名,你?竟然问?我一个久居宫中的人好不好吃。”
祁景清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嘲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她自幼就喜欢好看的人,八岁的祁景清更是粉雕玉琢眉眼如画,乖得像个玉娃娃一般,她看着看着便色令智昏,没忍住把糖葫芦递了过去,于是八岁的祁景清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味道。
后?来她才知道,祁镇夫妇为了让这?个脆弱的孩子平安长大,对他的饮食起居都有着近乎苛刻的管控,山楂这?种寒凉的食物,绝对不会出现在镇边侯府里,祁景清自然也没有见过糖葫芦。
“可你?吃完了一整根,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见你?也没他们想的那般脆弱,”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两天后?见到祁景清,还是一脸的笃定?,“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来找我,本公主包管你?在京都的每一天都是高兴的。”
直到今日,冯乐真想起自己那时的承诺,仍是觉得盲目自大,也是九岁之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顺到她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如她所愿。
“想什么呢?”祁景清突然问?。
冯乐真回神:“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祁景清闻言,唇角也挂起笑意:“在京都那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是吗?那本宫可真是荣幸。”冯乐真双手捧心。
祁景清被她的动作逗笑,正要再说什么,她突然起身朝他迈了一步,倏然拉近了距离。他呼吸一窒,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她抓住了肩膀。
“别动。”她开口说话,身上的脂粉香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祁景清喉结动了动,一种说不出的燥意在心底渐渐涌动。这?是二十年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是一只小兽困在笼子里,懵懂迷茫间只想冲出去,可偏偏找不到该有的出口。
就在他困惑不解时,她已经?从他眉毛上拈下一点小小的金粉。
“是先?前贴对联时弄的吧。”冯乐真坐回原位,祁景清心底的小兽又挣扎两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看一眼她的指尖,低头错开视线:“或许吧。”
“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本宫出去走走。”冯乐真拍了拍手,起身准备离开。
祁景清连忙叫住她:“殿下今晚有事吗?”
“今晚守岁,能有什么事?”冯乐真反问?。
祁景清唇角浮起:“知道父亲与你?不睦,我就不邀你?同用?年夜饭了。”
“你?就是邀请也没用?,本宫没打算跟你?们一起吃。”冯乐真也说得畅快。她是想跟祁镇缓和关系不假,但不代表大过年的也去热脸贴冷屁股,还是跟自己人一起过年更舒服。
祁景清失笑:“侯府年夜饭用?得早,大约戌时就结束了,到时候我若睡不着,可否去找殿下一起守岁?”
冯乐真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想跟本宫一起守岁?”
“可以吗?”祁景清问?。
冯乐真:“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本宫若猜得没错,你?家之所以这?么早吃年夜饭,是因?为怕影响你?休息吧?你?若不安分休息,反而跑来找本宫守岁……”
她话只说一半,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偶尔吃一串糖葫芦吃不坏人,偶尔熬一次夜也熬不坏人,”祁景清静静看着她,“我没那么脆弱的,殿下。”
冯乐真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就笑了:“好,那便来吧。”
说完又不忘补充,“千万别叫人看见了啊,不然……”
“又让人觉得殿下要带坏我了。”祁景清自觉将后?半句补上。
冯乐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祁景清眉眼清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正要收回视线时,她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你?、你?娘……”她说着话,闪身躲到屏风后?,躲完才想起来他这?屏风根本遮不住人,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找躲的地方?。
“柜子。”祁景清倒还算冷静。
冯乐真恍然,赶紧钻进柜子里。
几乎是柜门关上的瞬间,宋莲也走了进来。
“母亲。”祁景清双手撑着棋盘勉强起身。
宋莲连忙过来扶住他:“别动别动,快坐下。”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祁景清乖乖坐下。
宋莲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也没什么事,只是瞧见厨房做了红糖煮蛋,便想着给你?送一碗。”
说着话,身后?的婢女便将红糖煮蛋端到了桌上。
冯乐真躲在柜子里听着母子对话,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境况有多荒唐——
就算宋莲看见她了,只消说一句替沈随风送药不就行了,干什么非要躲起来啊!还躲在柜子里……这?下好了,就算没什么事也成?有什么了,若是被发现了,有口说不清事小,传出去丢了面子事大。
她心里叹息,一抬手摸到柔软的毛,顿时后?背一僵,等意识到摸的只是一件披风时,才哭笑不得地放松下来。
嗯?披风?冯乐真就着门缝里昏暗的光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自己先?前遗忘的那件。
那次从侯府回家之后?,她就开始跟沈随风闹别扭,跟他要披风的事也全被抛至脑后?,今日看到了才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在他这?里。
没想到竟然已经?洗过,还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冯乐真无?声笑笑,手指细细抚过披风柔软的内衬,突然有些思念她那自由肆意的沈先?生。
“阿嚏!”沈随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陈尽安目视前方?,当没听到。
“看来是殿下想我了。”沈随风自顾自地说了句。
陈尽安这?才看他一眼:“在我的老家……”
沈随风看向他。
“一个喷嚏代表有人骂你?,两个喷嚏才是想你?。”
陈尽安话音未落,沈随风又连打两个喷嚏。
“看来殿下是先?骂了我,又开始想我。”沈随风颇为愉悦。
陈尽安木着脸:“……你?是大夫,能不能别总信这?种无?稽之谈。”
“嗐,你?不懂。”沈随风若有尾巴,此?刻也该翘到天上了。
陈尽安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勒紧缰绳策马狂奔,沈随风再顾不上得意,赶紧追了过去。
这?俩人在冰雪里策马狂奔,冯乐真却躲在黑暗的柜子里,孤独地抱着她很贵很贵的披风。
“多谢母亲,只是我这?会儿不太想吃东西。”祁景清的注意力?全在里间柜子上,当看到她有一片衣角落在外头时,顿时心都悬了起来。
宋莲:“不想吃也吃一点,红糖补气血最好了。”
“可是……”她应该会喜欢。
祁景清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心念一动便点了点头:“多谢母亲,我会吃完的。”
“乖。”宋莲拍拍他的手,突然又皱眉,“怎么这?么凉,可是衣裳穿得太单薄了?”
“我没……”
“你?呀,总是贪凉,才会动不动就风寒。”宋莲说着,扭头吩咐婢女去里间拿件衣裳出来。
躲在柜子里昏昏欲睡的冯乐真心底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祁景清当即喝道,吓得走到一半的婢女不敢动身。
宋莲也吓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不冷的,沈大夫说了,穿得太厚对身体不好。”祁景清镇定?解释。
宋莲一听,立刻将婢女叫回来:“那还是别穿太多了,赶紧吃吧。”
“母亲自行去忙就是,我会吃完的。”祁景清笑道。
宋莲才不上当:“你?上次这?样说完,便将药羹全给祁安吃了,这?回我怎么也要亲自看着你?吃完。”
本想将红糖煮蛋留给冯乐真的他:“……”
面对不肯离开的母亲,他只好慢吞吞拿起勺子,第一口刚喝进口中,便缓缓说了一句:“溏心蛋,蛋黄流出来了。”
“喜欢吗?”宋莲问?。
衣柜缝里露出的衣角默默收了回去,祁景清眼底泛起笑意:“喜欢。”
“那便全部吃光,连汤也不要剩下。”宋莲一脸期待。
祁景清无?言片刻,只好继续吃。
他本来就不饿,加上不太喜欢甜食,这?一碗红糖煮蛋吃得很是艰难,等吃到还剩几口的时候,宋莲见他汗都快下来了,顿时不忍心地将碗拿走:“吃不下就别吃了。”
“我困了。”祁景清说。
“那你?赶紧睡,吃饱睡好,才能健康。”宋莲说着,将轮椅推到他面前。
祁景清笑笑:“我扶着桌子走回去吧,动一动也对身体好。”
“对对对,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宋莲又点头。
祁景清笑意更深,好不容易把母亲哄走,才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撑着桌子勉强移步到轮椅上,再双手推着轮子来到柜子前。
“殿下,可以出来了。”他说。
柜子里无?人应声。
“真的可以出来了。”祁景清以为她没听清,便抬高了声音。
可柜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殿下!”他终于急了,慌张拉开柜门,却看到她盖着披风睡得正香。
眼底的着急瞬间被柔情代替,祁景清看着她恬静的眉眼,久久无?言。
跟小时候不太像了,眉眼添了几分沉稳,说话做事也不似从前张扬,可容貌却好像没多大变化,只是比以前长开了些。祁景清定?定?看了她许久,回过神时,手指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脸。
他倏然清醒,抿着唇将手收回,继续盯着她发呆。
冯乐真睡醒时,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睡得正熟,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抱着披风轻手轻脚准备离开。
“殿下……”
不知何时睡着了的祁景清倏然惊醒,声音含糊中还带着困意。
冯乐真无?奈:“没想吵醒你?的。”
“殿下要走了?”祁景清问?罢,便看到了她怀里的披风。
冯乐真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抬了抬手示意:“要走了,披风也带走了。”
“殿下这?件披风我很喜欢,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割爱,”祁景清这?些日子一打开柜门便能看到它?,如今不太想还给她,“我这?里也有几件披风,殿下可以随便挑。”
“这?件不行。”冯乐真拒绝。
祁景清听出她言语里的果断,怔了怔后?问?:“为何不行?”
“这?件是别人所赠,本宫哪能转手,你?若喜欢这?样式,本宫过几日找裁缝给你?做一件就是。”冯乐真笑道。
哪个别人所赠,竟珍贵到连转手都不能?祁景清虽隐约猜到了答案,却还是淡声询问?:“是沈大夫送的?”
“你?怎么知道?”冯乐真惊讶。
祁景清这?一日来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满地的坑洼与荒芜。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向她时已经?恢复正常:“因?为这?披风用?的料子价值千金,只怕整个营关除了殿下,也就他能买得起。”
说罢,他故作惆怅,“还以为殿下不识货,想拿点便宜货跟你?换呢。”
“合着是算计本宫呢,”冯乐真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想了,这?是本宫的。”
祁景清扬了一下唇角,笑意转瞬即逝。
冯乐真偷偷摸摸回到寝房,又简单收拾一番便是晚上了。
下属仆役们都一窝蜂来了偏院,一瞧见她从屋里出来,当即开始说吉祥话,冯乐真连忙叫停:“行了行了,早上刚说完吉祥话,房顶就被积雪压塌了,你?们还是省着点吧。”
“这?事儿都怪卑职,沈先?生先?前提醒过的,是卑职没放在心上,结果害得殿下大年三?十还得来寄人篱下,”侍卫长憨厚笑笑,“殿下要怪就怪卑职吧。”
“大过年的,就别说这?些了,红包已经?备好,都去范公公那儿领吧。”冯乐真说着,范公公恰好拿着厚厚一叠红包从偏房里出来,众人顿时一拥而上。
“都悠着点,范公公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们折腾!”冯乐真笑骂,一抬头看到外面也有侯府的人在好奇张望,她扭头看了眼阿叶,阿叶立刻揣着一叠小红包出去了。
发完红包,天儿就彻底黑了,厅房里紧挨着摆了几张桌子,侍卫们配合侯府后?厨的人将年夜饭用?保温的食盒拎过来,转眼摆了满满几大桌。
“按咱们在京都时的规矩,今晚该是随便吃些,等到子时放过鞭炮敬过神再用?年夜饭,但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咱们住在人家府邸,还是按他们的习惯过年守岁吧。”范公公解释。
冯乐真笑笑:“这?样也很好,大家吃完饭早些回去休息,想出去玩的就给本宫少喝些酒,三?五成?群不得单走,免得天寒地冻的出什么意外。”
“是,殿下!”
“谨遵殿下教诲!”
今日除夕,大乾最重要的节日,即便是将臣服和规矩刻在骨子里的死士,此?刻也因?为愉悦暂时忘了谨言慎行,冯乐真高坐主位随他们去闹,有胆大的来敬酒,她也尽数喝了。
“殿下,要不奴婢给您换成?水吧,总这?样喝再好的酒量也受不住呀。”阿叶低声道。
冯乐真笑笑:“无?妨,今日高兴。”
“那……那您少喝点。”阿叶话音刚落,就看到她自行倒了杯烈酒,不等人敬便一饮而尽。
“你?说什么?”冯乐真歪头。
阿叶眨了眨眼:“……没事,您高兴就好。”
冯乐真点了点头,又倒了杯酒饮下。
酒过三?巡,年轻一些的早就按耐不出,三?五结伴跑出去玩了,只剩下几个年纪大的,与冯乐真同坐一张桌上闲谈,聊到兴起时,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营关虽好,却远不及京都城繁华热闹。”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一直压抑的思乡之情刹那爆发。
冯乐真眼皮微动,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三?年,最多三?年,本宫便带你?们回去过年。”
她冯乐真是人非神,前后?两世都有考虑不到、强求不得的事,可唯独许出来的承诺,没有一个是落空的。
众人闻言,眼圈都有些红了,范公公第一个起身敬酒:“殿下,三?年之后?咱们回去,可有当年随先?帝巡视大乾时的风光。”
冯乐真轻笑,单手提起酒杯看向他:“万人相迎,所向披靡。”
范公公笑了,皱纹平添沧桑:“那老奴就提前三?年恭贺殿下。”
“卑职恭贺殿下。”
“奴婢恭贺殿下。”
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冯乐真没有多说,直接将酒一饮而尽。
“殿下吃点菜,”阿叶怕她醉了,赶紧给她夹菜,“再吃些米饭,殿下不是最喜欢吃这?里的米吗?前些日子还一直问?总督大人一年几季稻、产量多少,生怕不够吃一样。”
“咱们在京都吃的米,也是营关这?边进贡去的,味道醇香甘甜,殿下喜欢也正常,”范公公乐呵呵给冯乐真又盛了些米饭,“殿下多吃一些,营关盛产稻米,不怕吃不饱。”
冯乐真被他们的一唱一和闹的哭笑不得,只好顺应他们多吃了一碗米饭。
一顿饭渐渐吃完,人也三?三?两两散去,转眼便只剩阿叶一人陪着她了。冯乐真叫她将厅堂的门打开,等寒风吹到脸上,便又抿了一口酒。
“殿下,您真的要醉了。”阿叶无?奈。
冯乐真笑笑:“本宫有分寸。”
阿叶瞧出她心情不太好,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坐下了:“奴婢陪您喝!”
冯乐真闻言顿了顿,拈起酒杯在她的杯子上碰了碰,夸奖:“懂事。”
阿叶哭笑不得,确定?她这?会儿至少得有五分醉了。
两人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聊聊过去,说说来年,不知不觉间又空了两个酒壶,阿叶也彻底醉倒在桌子下。
冯乐真昏昏沉沉,只觉万事无?趣,正准备回屋休息时,突然想起祁景清说了年夜饭结束就来和她一起守岁,眼下早就过了戌时,可迟迟没见他的人影。
若是没喝酒之前,她定?以为他是身体不支回去歇着了,可偏偏喝了太多的酒,她眨了眨眼,直接披上失而复得的披风,步履蹒跚地出门找人去了。

第51章
侯府主厅,气氛一片冷凝,祁镇盯着满桌子的菜,面色阴晴不定,一旁的宋莲求助地看向?祁景清,示意他赶紧劝劝。
祁景清抿了抿唇,斟酌许久才开口:“父亲……”
“你说她像什么话!”祁镇猛地一拍桌子,手边的碗筷瞬间被打?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在场的婢女侍从都吓了一跳,“小年不回来也就罢了,今日除夕也不回家,她还有没有将我这个当爹的放在心里!”
“父亲息怒,往年漠里时常趁年节偷袭营关,您也说过?,越是节日越要加大兵力?守城,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景仁如今代父掌权,自然要按您的规矩行事,相比同家人一起过?年,还是守护百姓安宁更重要。”祁景清缓缓安抚。
祁镇冷笑一声:“你也不必为她解释,我看就是我纵容太过?,她是心?野了,现在就敢无视爹娘兄长,日后若是成了气候还怎么得了,等过?完年我就把她手里的兵权收回来,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看女?婿,赶紧为我祁家……”
“父亲,景仁志不在此。”祁景清皱眉。
祁镇难得对他疾言:“她说得不算!我只要活着一天,这个家就轮不到她做主!”
说罢,他便怒气冲冲离开了。
祁景清当?即就要去追,宋莲赶紧拦住他:“别去了,他正在气头?上,去了也没用,等他气消了我再去劝就是。”
“那就劳烦母亲了。”祁景清颔首。
“你也去说说景仁,”宋莲提及这个女?儿,心?里仍是不满,“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总是这么不懂事,叫人怎么能放心?呢。”
“景仁她并非不懂事……罢了,母亲你先去看看父亲吧,景仁那边,我会找她的。”祁景清安抚。
“景仁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和你父亲也就省心?了……”宋莲唉声叹气,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祁景清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难得生出一分无力?。
“世子,咱们先回屋歇着吧。”书童小心?翼翼开口。
祁景清眼眸微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过?半了。”书童回答。
祁景清一顿,当?即双手推着轮椅往外走,书童不明所?以地追过?去,刚追了两?步就听到他开口道:“别跟来。”
书童愣了愣,只好停在原地。
今夜没有下雪,天气又干又冷,祁景清沉默地推着轮椅,额上很快出了一层虚汗,呼吸不稳吸入太多冷风,导致喉咙和胸腔一阵一阵地疼。
他忍着病弱的身子带来的细碎折磨,推着轮椅一心?往别院走,结果刚出了庭院,余光便瞥见墙角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猛然握住轮椅的轮子,犹豫着回头?看去——
冯乐真站在角落里,一脸无害地朝他笑。
他:“……”
“走这么急,是打?算去找本宫?”冯乐真款步朝他走来。
祁景清几乎与她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别提了,迟迟等不到你,本宫便来瞧瞧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镇边侯怒气冲冲出来,本宫可不想做他发火的靶子,便去那边躲了起来,结果他刚出来不久,侯夫人又来了,然后就是你,本宫只好一直躲着了,”冯乐真说罢,对上他的视线,“本宫似乎从与你重逢开始,不是在躲这个就是在躲那个,本宫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殿下没有见不得人,是殿下不想见人,”祁景清眼底泛起笑意,“这是喝了多少酒,眼神都有些浮了。”
“有吗?”冯乐真歪头?。
祁景清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不想被揍的话?,本宫劝世子爷谨言慎行。”冯乐真面无表情。
祁景清清浅一笑:“殿下推我在园子里走走吧。”
冯乐真酒劲未消,却仍露出些许犹豫。
“这个时辰,园子里没人的。”祁景清打?消她的顾虑。
他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可忸怩的,当?即推着他在园子里慢悠悠地散步。
如他所?说,这个时辰的园子里一片安宁,连个人影都没有。虽然道路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但路两?边的花圃里,仍是被白?雪覆盖,园子里因为气温太低没有点灯,此刻天与地之间除了积雪照明,还亮着的只有祁景清轮椅上的那盏小灯笼。
冯乐真盯着袖珍小巧的灯笼看了半晌,眼底渐渐泛起笑意:“可真是个好东西。”
祁景清闻言回头?,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停顿一瞬:“殿下喜欢?”
“小巧可爱,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冯乐真评价,结果话?音未落,他便将灯笼从轮椅上薅了下来。
“殿下喜欢,就拿去吧。”祁景清把灯笼递给她。
冯乐真:“……”
“不要?”祁景清见她迟迟不接,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世子可真是……”冯乐真哭笑不得,接过?灯笼重新插在他的轮椅上。
祁景清蹙了蹙眉,倒也没有再问。
两?人继续慢悠悠地散步,等走到一处凉亭时,冯乐真蓦地想起重逢那日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好笑。祁景清似乎也想起了那日情景,突然握住了轮椅扶手下的细条。
这轮椅做得精巧,不仅后边推的地方有辅助停下的小机关,连扶手下也有,只要他轻轻一握,行走中的轮椅便会停下来。
感受到轮椅的阻力?,冯乐真停下脚步:“怎么?”
“亭子里似乎有东西。“祁景清解释。
“什么东西?”冯乐真好奇地看过?去,只隐约看到亭内石桌上似乎摆了个盒子。
“殿下去瞧瞧?”祁景清提议。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指使人。”
“侯府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祁景清失笑。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却还是往亭内走去,结果因为没注意到地上的冰,一只脚刚踏进亭子便失了重心?,整个人朝地上倒去。
“小心?。”祁景清脸色一变。
冯乐真只感觉一道身影扫过?,下一瞬便跌进一个穿得极为厚实的怀抱。
两?人一同跌在地上,冯乐真因为被仔细护着,并没有磕疼,反而是祁景清的后脑磕在了石桌上,忍不住轻抽一口气。
“磕到哪了?”冯乐真忙问,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好像是磕到头?了。”祁景清眉头?轻皱。
冯乐真挣扎着坐起来,顺便将他也拉了起来。祁景清身形有些不稳,被她一拉额头?便撞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微微一顿便要起身,却被一只泛着凉意的手扣住了后颈。
“别动,本宫瞧瞧磕伤没有。”冯乐真叮嘱着,用另一只手仔细穿过?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摸索。
她身上隐隐传来的体温,浅淡的脂粉香,一点不讨厌的酒味,还有她贴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凉手指,以及那一寸一寸的仔细摸索,都好似在无形之中构建出一张大网,渐渐将他整个人束缚,然后开始收紧、再收紧,直到将他的三魂六魄都分割,又彻底关进一个封闭狭小的盒子里。
窒息,恐惧,却又甘之如饴。
冯乐真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已经?穿进他头?发的手指一停:“是这里吗?”
“……嗯。”
冯乐真放轻了动作,指腹轻轻揉了下,又很快放开他。
距离拉开,他才终于得到呼吸的权利。
“没什么事,只是撞出个小包,估计两?天就消了,”冯乐真见他仍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唇角便泛起点点笑意,“是不是吓着了?”
“还好……”祁景清别开脸。
冯乐真调侃地笑了一声,搭着石桌勉强起身,又伸手去拉他。他实在是清瘦,冯乐真几乎没怎么用力?便把人从地上薅了起来,等站稳后才看清桌子上放的是什么——
一个用盒子精心?装着的鼻烟壶。
冯乐真看清之后,玩味地与祁景清对视:“解释一下?”
“……本想给殿下个惊喜,谁知变成了惊吓。”祁景清无奈。
冯乐真笑着将鼻烟壶拿起来:“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来园子里走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本宫。”
“殿下喜欢吗?”祁景清问。
冯乐真将鼻烟壶举过?头?顶仔细瞧了瞧:“喜欢啊,你哪来的这种?好东西?”
“九月底时画了图样?让人做的,前两?日才送来,想着给殿下做新年礼正合适。”祁景清解释。
冯乐真惊讶:“这么久才做出这一只,你舍得割爱?”
本就是给你准备的,祁景清唇角微微扬起,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本宫就先谢过?了。”冯乐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将鼻烟壶收了起来,然后下一瞬就看到了凉亭外空空如也的轮椅。
她:“……”
短暂的安静后,她艰难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祁景清,一向?沉稳聪慧的眼眸难得显得有些呆。
“怎么了?”祁景清不解。
“你……能站起来了?”冯乐真感觉自己说话?都有些困难。
祁景清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她为何?不对劲,一时间有些好笑:“一直是能站的,也能走上几步,只是身体太虚弱,所?以尽可能不走路。”
说罢,他还特意在冯乐真面前转了个圈,努力?证明自己并非瘫痪。
冯乐真无言看着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时,他又为难道:“劳烦殿下扶我去轮椅上,我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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