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真?:“我那不成器的继子呢?”
“沈大夫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说要是你?问起来,就?让你?安心等着?。”老李头说着?,从厨房端出一小盆蒸红薯。
冯乐真?看到红薯顿了顿,问:“不是说还有半个月才能挖?”
“沈大夫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能让恩人的继母饿肚子,这是我们全村的一片心意。”老李头笑呵呵道。
盆里?的红薯个头都不大,十几个才凑了这么?些?,看得出来种红薯的地并不肥沃。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问:“本宫……我记得你?昨日?说过,这些?红薯是在山上种的?”
“是呀,我们开了荒,才种出这些?。”老李头回答。
冯乐真?:“为何不在自家田里?种?”
“我们村没有自己的田地,一向是养家禽牛羊,贩卖换粮过活,其实?日?子还算不错,只是去年养的这些?东西害了毛病,只能全烧了,”老李头笑道,“姑娘看着?像是出身富贵人家,只怕没听过一句话,叫‘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说的便是我们这种情况。”
冯乐真?眉眼和缓:“既然那些?都烧干净了,为何不养新的?”
“姑娘有所不知,牲畜虽然都烧了,却难以保证那些?病也?会跟着?消失,所以按照过去的经验,得空上三年再养,所以这几年便全靠先前的积蓄跟山上弄的那些?吃食过活,日?子才艰难些?,但只要熬到明?年,日?子又会好过起来,到时候姑娘再来,我给你?杀鸡宰羊,保证不再让你?吃野菜。”老李头解释。
冯乐真?从盆子里?拿了一块小小的红薯:“去年出事以后,你?们便一直吃野菜度日??”
“除了赔进?去的钱,各家多少还剩些?积蓄,花到今年也?差不多了,”老李头笑道,“等红薯一收,冬天就?不必担心口粮的事了,再熬明?年大半年,就?可以继续养家禽牲畜了。”
冯乐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老李头想起屋里?还有一点珍藏的白糖,便特意回屋去拿,小院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盯着?红薯看了片刻,正要放下?时,视线里?突然出现熟悉的衣袍与靴子。
她顿了顿,将?红薯放回盆里?,与从外头带了一身寒气?回来的沈随风对视:“去哪了?”
“殿下?伸手。”沈随风背手站着?,显然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冯乐真?本不想理会他无聊幼稚的游戏,但看到他被露水洇湿的肩膀,却还是伸出手。
一个沉重的布袋落在掌心,冯乐真?的手被压了下?去,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托住。
“这是什么??”她问。
沈随风:“打开看看。”
冯乐真?将?东西放在膝上,解开绳子后把袋子打开——
是一袋子面粉。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
“高兴了?”沈随风问。
冯乐真?挑眉:“不仅高兴,还很感动,总想做点什么?。”
“想做什么??”沈随风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
冯乐真?想了想,勾唇:“以身相许如何?”
沈随风笑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罐子落地的声音。
他和冯乐真?同时扭头,便看到老李头一脸震惊地站在寝房门口,脚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罐子咕噜噜滚来滚去,里?头的白糖跟着?翻滚,但因为太少便幸运地没有洒出来。
“你?、你?们……”老李头还在发愣。
沈随风默默站直了:“不是您想的……”
“你?们这是……造孽啊!”老李头长叹一声。
冯乐真?:“……”
第26章
沈随风再三解释,老李头却仍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最后只留下?一句该去采野菜了便匆匆离开。沈随风一脸无奈地目送他出?门,回头便看到冯乐真捧着一袋面笑盈盈地看着他。
“为何不帮着解释?”沈随风抱臂询问。
冯乐真:“清者自清。”
“……殿下觉得刚才你我的言谈算是清白?”沈随风问。
冯乐真抬眸:“沈先生觉得不清白?”
沈随风:“……”
“是你心里不清白罢了。”冯乐真笑了一声。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话,院子外头突然有人说话走路的声音,而从第一道声音传出?,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外面也越来越热闹。
冯乐真听到动静,淡定地朝他伸出?手:“扶本宫起?来。”
“做什么?”沈随风问。
冯乐真:“出?去看看。”
“腿上?的伤还没好,就少瞎折腾。”沈随风嘴上?说着,却还是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有沈随风在,似乎连拐棍也用不着了,冯乐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不紧不慢走出?去,才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围着几辆板车闲聊。
“板车上?拉的是什么?”冯乐真问。
沈随风勾唇:“我怎么知道。”
“你回来之后才有的这些板车,你怎么不知道?”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啧了一声:“真是做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一个少年郎跳上?了其?中一辆板车,示意大家先别说话。少年郎十六七岁,清瘦黝黑,虽然不算俊秀,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跟星辰一样,着实吸引人。
“板车上?是米面油,还有一些草药。”沈随风突然开口。
冯乐真回神:“……嗯?”
“殿下?不是问我板车上?拉的是什么吗?”沈随风淡定反问。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你不是说不知道?”
沈随风笑了一声:“我回来之后才有的板车,我为何不知道?”
见他拿她说过的话噎她,冯乐真当即就不理人了。
板车上?的少年好不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一抬头看到老李头家门口的沈随风,面上?一喜便要喊他,沈随风赶紧摆手,表示别叫自己。
少年只好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说这些板车上?都是什么东西。
一听到袋子里装的都是粮食,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粮食,不会是偷的吧?”
“咱们村子本分惯了,你可不能做坏事?啊!”
“赶紧哪来的送回哪去,别将这些留在村里!”
一个村子,基本都是同姓人,往上?数三代全是亲戚,此刻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呵斥,把少年气得脸都红了:“这是沈大夫给我们买的,不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少年赶紧解释:“沈大夫天不亮就去了镇上?的大集,把能买的粮食都买回来了,我就是帮着分一下?……还有这些草药,也是沈大夫买的,他知道我们就算诊出?了毛病,也没银子买药,所?以都替我们买来了。”
“原来你一大早出?门,是为了给他们买东西。”冯乐真缓缓开口。
沈随风闻言扭头,就看到她还在盯着人家少年郎看。
“不然呢?”他反问,“总不能是为了满足殿下?的口腹之欲,特意去镇上?一趟吧?”
“哪来的银子?”冯乐真看他。
沈随风:“把腰带上?的玉扣卖了,本来是给老人家抵餐宿费的,他不肯要,我便只能给买些东西了。”
冯乐真笑了一声,转身?往门里走。
“不看热闹了?”沈随风挑眉看向她慢吞吞的背影。
冯乐真:“再看下?去,本宫也要成?热闹之一了。”
沈随风顿了顿,刚要问什么意思,耳边便突然响起?少年郎的高呼:“你们要还不信,就去问沈大夫,沈大夫就在那儿!”
沈随风:“……”
等他应付完感?恩戴德的村民们,冯乐真已经回偏房睡回笼觉了,先前还被她捧在手上?的面布袋,此刻正孤零零地摆在院里破旧的小桌上?。
屋里太亮堂,冯乐真又困得厉害,思来想去只能用陈尽安的外衣遮住眼?睛,才勉强小睡一会儿。
醒来是半个时辰后,她坐起?身?发了会儿呆,又想起?刚才站在板车上?的少年郎。她思索再三,穿好衣裳便往外走,结果一推开门,恰好遇到往这边来的沈随风。
“殿下?,该换药了。”沈随风说。
冯乐真想起?第一次上?药时的刺痛,不由得蹙了蹙眉。
“这次不疼。”沈随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大夫口中的‘不疼’。”
“真的不疼。”沈随风强调。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还是转身?回屋了。沈随风笑着跟进门,关好门之后才往床边走,结果一抬头便看到她衣裳从肩上?滑落。
莹白的肩头无意间露出?,刺得人眼?睛生疼,沈随风立刻背过身?去,没有再看她。
冯乐真扫了一眼?他坚定的背影,将衣服拉好后才唤他过来。
经过一两日的休养,伤口外面已经凝固出?一层红黄的硬壳,衬得周围肌肤愈发单薄白皙。上?药时的确不怎么疼,冯乐真索性放松了身?体,仰面躺在床上?随便他如何。
沈随风抬眸看她一眼?,便专注于?为她处理伤口。
房间里静静悄悄,只有纱布缠过的声音,冯乐真静静看着房梁,难得有一瞬放空。
“方才老人家叫人送了信儿来,说是晌午要去女儿家用饭,还要让我们一同前去,我想殿下?应该不想去,便替你拒绝了,所?以今日中午只有你我二人。”沈随风突然打破沉默。
冯乐真回神:“所?以呢?”
“殿下?想吃什么?”沈随风问。
冯乐真:“什么都行?。”
“野菜?”沈随风还坐在床边。
冯乐真垂眸与?他对?视片刻,衣裙放下?后突然踩上?他的心口:“你给他们买粮食,就给本宫吃野菜?”
沈随风浑不在意地握住她的脚腕:“是殿下?说什么都行?。”
“那你可以试试。”冯乐真眯起?眼?眸。
明明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可沈随风看着这样的她,偏偏不知为何想到了张牙舞爪的猫。
“既然殿下?不愿意吃野菜,那就煮碗面吧。”沈随风妥帖将她的脚放回床上?。
冯乐真睨他:“你会做?”
“煮面还是会的。”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不必了,将面留给老人家,我们随便吃些就好。”
“殿下?不馋了?”沈随风惊讶。
冯乐真无语地看向他:“本宫何时馋过?”
也不知昨天一直追着人家要米面吃的人是谁。沈随风笑了一声,识趣地没有提之前的事?:“老人家另有粮油,已经放到厨房里了,不必从殿下?这里节省。”
冯乐真闻言,这才道:“煮面之前,得先将面粉做成?面条,你会吗?”
“不会,但可以请其?他人帮忙了,”沈随风勾唇,“吃人嘴短,相信我这点要求,邻居们是不会拒绝的。”
“脸皮真厚。”冯乐真评价。
沈随风笑笑,便出?门去了,屋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静了片刻,也跟着起?来了。
说要找人帮忙,沈随风还真拎着一袋面粉随便进了一家,结果一进门就瞧见几个大娘聚在院里闲聊,他脚下?一顿,便要退出?去。
“沈大夫!”先前跟冯乐真聊过几次的李大娘一脸惊喜,“您怎么来了!”
“哎哟沈大夫!我们还没好好谢谢您呢,您可真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呐!”
“快来快来,我给你倒水喝。”
大娘们推推搡搡,愣是将准备离开的沈随风推了进来,沈随风无法,只好跟着进屋:“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各位大娘帮忙。”
“沈大夫只管说,我们能帮肯定帮!”
沈随风笑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那年轻又矫情的继母,晌午非要吃面条,我不会和面,所?以想请大家帮帮忙。”
“和面啊,小事?!交给我们就是。”
大娘们说着,一个端来了和面的大盆,一个从沈随风手里接过面粉,另一个则将沈随风推坐在马扎上?。
“哎哟这面可真细!”拿到面的大娘感?慨。
沈随风本来想等面条擀好了再来,如此也只好坐下?了。
“沈大夫今年几岁啊?”一个大娘问。
李大娘立刻说:“二十二了,比阿陶大一岁。”
“阿陶?”沈随风抬眸。
李大娘笑道:“你继母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还真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个名字,”沈随风失笑,“且陶陶,乐尽天真。”
“哎哟她好像也说过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我都听不懂!”李大娘好奇。
沈随风扬唇:“一句诗词罢了。”
没等他进一步解释,又有人问:“沈大夫都二十二了,是不是已经成?婚了?”
“尚未。”沈随风回答。
这个答案引得众大娘一阵惊呼,纷纷表示二十二在他们村孩子都有两个了,他怎么会一直没有成?婚。
沈随风幽幽叹了声:“我家中情况特殊,好人家的姑娘谁会嫁呢?”
大娘们愣了愣,顿时深表同情。
“你那爹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搞入赘那套,人家城里姑娘多讲究呀,看到公公如此不着调,不乐意嫁也正常。”李大娘叹气,又很快振作起?来,“不过我们村的姑娘就不看那些了,沈大夫心善又有本事?,若是愿意的话……”
“面好了吗?”沈随风赶紧打断。
李大娘回神:“还没有,早着呢。”
沈随风:“……”
等他端着一篦子面条从院里出?来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沈随风站在清净的村里小路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午时都过了,也不知道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等急没有。沈随风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却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突然停下?脚步。
不远处,少年郎红着一张脸,羞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本该在家等着吃面的长公主?殿下?,此刻正笑盈盈地站在少年郎面前。也不知她跟少年说了什么,少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对?上?她带笑的眼?睛后,一张脸愈发红了。
“那现?在就去?”冯乐真笑问。
少年点了点头,红着脸往前走,冯乐真扬起?唇角正要跟上?,余光突然瞥见拐角处的沈随风。
沈随风面色如常地走过去:“母亲,你做什么去?”
冯乐真:“……”
少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不仅脸更红了,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先回去,阿陶姑娘……”
不行?,这是沈大夫的继母,叫阿陶姑娘好像不太合适。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无助地看向冯乐真,冯乐真猜出?他的心思,立刻威胁地眯起?眼?眸。
“……你随时来找我就行?。”对?着这张漂亮又矜贵的脸,少年也叫不出?伯母之类的称呼,只能匆匆丢下?一句落荒而逃。
冯乐真嘴角抽了抽,无言看着他远去。
“殿下?找他做什么?”沈随风问。
冯乐真:“怎么不叫母亲了?”
“又没有外人在,叫什么母亲。”沈随风反问。
冯乐真懒得理他,抬脚便往家里走。
沈随风端着一篦子面条跟上?:“殿下?还没说要找他做什么。”
“关卿何事??”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一脸无辜:“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要做什么,总得知会我一声吧。”
冯乐真闻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知道?”
“想。”沈随风也停下?,一脸坦然地和她对?视。
冯乐真:“不告诉你。”
沈随风:“……”
午饭是沈随风做的,两瓢水烧开下?面,煮熟后捞出?放点盐,一顿饭就这么凑合成?了。
“真难吃。”冯乐真评价。
沈随风:“哦。”
用过午膳,沈随风开始处理天不亮时买回来的药材。冯乐真上?午睡够了,这会儿没有困意,便搬个马扎靠在墙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他切药材。
日头刚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沈随风很快便出?汗了,随意将外衣丢在旁边,又拿起?不知从哪捡来的生锈砍刀,抓着一把晒干的药材剁个不停。冯乐真看着他利落熟练的动作,蓦地想起?第一次在庆王府见他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坐在院子里,一身?白衣配一把蒲扇,坐在小马扎上?对?着火炉扇个不停,现?在的他也是坐在院子里,还是一身?白衣,只不过蒲扇换成?了破破烂烂的砍刀,熬药也变成?了切药,但身?上?的气质依然是月中仙人扛锄头,矛盾又有趣。
沈随风切完一袋子药草,一回头便看到冯乐真托着脸,正一本正经地看自己。
“看什么?”他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
冯乐真勾唇:“看沈先生的腰。”
沈随风擦汗的手一顿。
“好腰。”她夸奖。
沈随风:“……”
听出?这是自己之前夸那个腰上?挂铃铛的刺客的话,知道她是故意挤兑自己,沈随风随行?将手里砍刀递过去:“殿下?若是无聊,不如亲自试试?”
冯乐真看了一眼?砍刀上?的锈迹:“不要。”
“试试啊,不难的。”沈随风把刀转过来,刀柄朝她继续递。
冯乐真见他靠近,不由得往后仰了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又嫌弃地推开刀柄:“本宫知道不难,只是不想做而已。”
“也是,殿下?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哪能做这些事?。”沈随风勾唇。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激将法对?本宫无用,你既然能做大夫,想来也饱读诗书,那可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沈随风眉头微挑:“殿下?是怕做不好,丢脸吧?”
冯乐真只当没听见。
沈随风见她无视自己,沉吟片刻后从地上?捡起?一截草药杆杆:“殿下?。”
“做甚……”冯乐真一抬头,药杆杆恰好落在头上?,又从头上?弹飞出?去。
“看来院中也挺危险,不合殿下?千金之子的身?份,不如殿下?回屋歇着?”沈随风好脾气地问。
冯乐真沉默片刻,朝他伸手。
“做甚?”沈随风问。
冯乐真:“突然想帮沈先生切草药了,砍刀拿来。”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殿下?当我三岁小儿呢?”
“砍刀拿来,本宫保证不砍你。”冯乐真温柔地扶着墙站起?来,慢吞吞朝他走去。
沈随风一边往后退,一边眼?中盛满笑意:“我错了殿下?,我不该招惹你,我向你道歉,你快坐下?歇着吧。”
“拿过来,本宫是真心要帮你。”冯乐真语气愈发柔软,却默默举起?了自己的拐杖。
沈随风退的时候险些被还没散开的草药捆绊倒,踉跄两步后又站稳,再抬头就看到她已经快到跟前。他赶紧往后躲,一边躲还一边劝:“殿下?别闹了,伤口会裂开。”
“你招惹本宫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伤口会裂开?”冯乐真眯起?眼?眸。
沈随风笑得愈发肆意:“我也没想到殿下?会这么……”
话没说完,冯乐真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皱得几乎要夹死一只蚊子。
“真裂开了?”沈随风脸上?笑意褪尽,立刻上?前来搀扶。
冯乐真趁机抓住他的衣领,笑得颇为得意:“怎么不躲了?”
意识到上?当了,沈随风无奈看着她:“殿下?。”
“欺负到本宫头上?了,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冯乐真冷笑着去抢他手里的砍刀,沈随风怕伤到她,只能高高举过头顶。
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然而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似乎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见他把手举起?来,索性踩着他的脚面就去够,他原本只是蒙了一层土的鞋面上?,立刻被她踩得乱糟糟的。沈随风也不介意,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还因?为怕她摔了,只好牢牢扶着她的后腰。
两人争夺得正热闹时,李大娘突然欢天喜地地跑进来:“沈大夫!我这有一特别好的姑娘对?你有意,你要是愿意的话……”
声音戛然而止,看似抱在一起?的两人齐刷刷扭头,便看到李大娘一脸震惊地看着二人,张开的嘴几乎能塞下?一颗鸡蛋。
冯乐真默默从沈随风身?上?退下?来,一脸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沈随风鞋子上?没有留着她的脚印的话。
“大娘,
一切都是误会。”沈随风短短一天解释两次,已经淡定了。
李大娘猛然闭嘴,默默咽了下?口水后点头:“没事?,我都懂。”
沈随风:“?”你懂什么?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姑娘那边……我去回绝了,我这就去,”李大娘说着扭头就走,“可怜哦,我就说嘛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会放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英俊郎君不要,却去要郎君的爹,合着是受了强迫,真是可怜哟……”
冯乐真:“……”
一直到李大娘离开很久,小院里都是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随风主?动打破沉默:“她似乎觉得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你追去解释一下??”冯乐真问。
沈随风失笑:“我们明天或后天就走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解释,那个特别好的姑娘可就与?你无缘了。”冯乐真提醒。
沈随风眼?眸微动,低头看向她莹白的小脸。
半晌,他玩味开口:“这世上?的姑娘,还能有比继母更貌美的?”
“没想到儿子对?本宫的评价这么高。”冯乐真微笑。
沈随风:“孝顺罢了。”
冯乐真:“……”
两人本就不是爱闹的人,李大娘来一趟,先前的事?便彻底算了,沈随风继续切草药,冯乐真继续晒太阳,等他把草药切完,冯乐真的一张小脸也晒得红扑扑的,加上?头发只是随意用发带系着,坐在马扎上?还真有几分乡野中人特有的散漫与?悠闲。
沈随风切完了草药,又开始装袋,冯乐真看着他重复的工作终于?觉得无聊,也想起?了自己还有没做完的事?,于?是拄着拐杖起?身?。
“要去如厕?”沈随风虽然没看她,却还是第一时间跟着起?身?,擦了擦手便要跟着。
冯乐真阻止:“不是,你做自己的事?就好。”
言外之意是不必他跟着。
沈随风顿了顿:“要去做什么?”
“有点事?。”冯乐真懒得解释,随便含糊一句便要离开。
沈随风眼?眸微动,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把人拦住了。
面对?冯乐真不解的眼?神,他反应过来:“你的伤不能走动太多。”
“不远走。”冯乐真回答。
“最好是别再走了,”沈随风说罢,又加了一句,“你想做什么,我替你去就是。”
冯乐真皱了皱眉:“那你帮本宫把成?生唤来。”
“谁是成?生?”沈随风问完便反应过来,“方才与?你说话的人?”
“也是替你分发米面的人,你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就使唤人家干活?”冯乐真嘲了一句。
沈随风微笑:“的确不如殿下?,才聊几句便直呼其?名了。”
“不直呼其?名呼什么?”冯乐真莫名其?妙,“少废话,去将他给本宫叫来。”
沈随风站在原地不动。
冯乐真顿了顿,终于?拿正眼?瞧他:“沈先生以为本宫叫他来,是为了做什么?”
“殿下?能做什么?”沈随风反问。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突然笑了:“那能做的可就多了。”
沈随风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看他这副样子,也不能指望他去叫人了,冯乐真索性拿起?拐棍自己往外走,结果还没走两步,拐棍突然被拉住,她一时没有防备险些摔倒,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稳。
“沈随风,你过了。”她眼?神泛起?冷意。
从京都城出?来以后,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只是有些可怜的、衣裳都不会洗的小姑娘,但此刻真的冷起?脸来,所?有的气势与?威严都浮现?,即便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头发也是简单用发带扎着,却依然是矜贵端方、不容质疑的长公主?。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松开手,颇有些无所?谓地说:“我并没有干涉殿下?的意思,只是你我如今的身?份是继母子,殿下?若行?事?太随心所?欲,只怕会惹出?流言蜚语。”
“你还怕流言蜚语?”冯乐真笑了。
沈随风也跟着笑了笑:“殿下?说得是。”
冯乐真眉头微挑,拄着拐直接走了。
这一回,沈随风没有阻止她,只是眉眼?平静地目送她离开。
正值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起?了炊烟,粟米煮熟后透着一股香气,伴随着炊烟一同溢出?来,比野菜的味道不知多了几分清甜。
冯乐真不知道成?生家的具体位置,好在村子里的人因?为沈随风的存在,对?她是格外热情,一听说她去找成?生,光是指路还不够,更要亲自带她过去。
她顺利找到成?生家时,成?生一家子正在吃午饭,看到她来了连忙迎上?来。
“怎么这个时间来了,面条吃过了吗?”成?生母亲方才也参与?了擀面条,见到她便热情询问。
冯乐真笑笑:“已经吃过了。”
“哎哟精面擀出?来的面条,味道香死了吧,还是阿陶姑娘你有福气,能吃到那样好的面,我们都要羡慕死了。”成?生母亲连连感?慨。
冯乐真一顿:“沈随风不是给各家都送了米面吗?”
“沈大夫给我们送的是豆面和糙米,阿陶姑娘不知道吧,五斤豆面才能换一斤精面呢,唯一的一小袋精面,是特意买给你的。”成?生母亲笑道。
冯乐真闻言,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成?生忙道:“对?于?我们而言,粮食越多越好,所?以沈大夫才给我们送豆面和糙米,这样同样的银子,就能买更多粮食。”
被他这么一解释,成?生母亲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容易引人误会,又赶紧附和:“是是是,沈大夫菩萨心肠,我们都感?激死了,那豆面和糙米也是很香的,今天中午我煮了一锅,哎哟香死了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