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安分守己当昏君by顾四木
顾四木  发于:2024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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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转头道:“这位陈孚还是于尚书的老乡呢。”都是浙江人。
而她忽然想起这首不太出名的诗来,正是因为里面提到的地名——统幕。
统幕镇是唐代武德年间的名字了,近千年岁月流转朝代变迁,地名也发生了改变,逐渐变成了土幕,最后变成了土木。
永乐年间,于此地置堡(军事据点)。
成为了——“土木堡。”
姜离念出了这三个字。
于谦敏锐察觉到,陛下的语气有些复杂。
且很快道:“于尚书给我讲讲土木堡吧。”
这令于谦微微困惑。
是,自古以来,土木就是个军事相关的颇为要紧的据点。尤其是现在国都在北京,从京城出居庸关,再经榆林-怀来-土木-宣化-张家口,是很要紧的一条通往草原的干道。
但,同样的军事据点有数十个,土木堡也只是之一罢了。
论其重要性来,肯定不如宣府大同等重城,不知皇帝为何单独拎出土木堡来问。
但西北所有城镇边防、军站,甚至每一座瓮城、关城、烽火台于谦都铭熟于心。
听皇帝特意问起土木堡,他也就很快将土木堡如今的军防事汇报了一遍,又道:“与其余城镇不同,土木堡的地形有些特殊。”
于谦抬起双手,双手手腕靠在一起,手掌分开,很形象的做了个地形展示:土木堡附近的石河沟呈喇叭状,最窄的喇叭口若是守不住,敌军可就冲破居庸关直奔京城来了。
换句话说这里的地形,如果被埋伏,撤军都难。
况且,土木堡到底只是‘堡’级别的军站,也容不下大军驻扎。比起来,二十里外的怀来县城,城池高大防御稳固,是重镇之一。
姜离默然。
于谦明白这件事,当时随御驾亲征的兵部尚书,各路将领们当然都明白,只是都劝不住一意孤行的非要驻扎土木堡的皇帝和王振君宦罢了——
纵观英宗出征的全过程,进行的每一项微操,不能说是漏洞百出也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按说实力就是容错率。
哪怕这一路无数的选择,英宗与王振都做错了,但其实只要最后一步他们没有选择土木堡,而是选择了其余官员们建议的另一条路,甚至只是换附近的怀来县驻扎,都不会是这样崩的结局。
有句话是顺风局谁都会打,逆风翻盘才难。
但能把顺风局翻过来,才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震撼。
历史有时候真的是很令人感慨,往往在一瞬间,被某一个人一秒的决定所改写,却又带着宿命般的必然性。
有香火气息和纸钱的余灰飘散在空中。
既然是中元节祭祀亡灵,姜离不可避免想到,史书上土木堡祭奠英魂的所在——
景泰初年,在土木堡置了一座显忠祠:专门为了祭祀土木之战阵亡的将士。
其中,光数得上职位的高官显爵的牌位就有六十六座。
御门听政之所奉天门。
文武百官按照文东武西,官位高低序立。
在宦官鸣鞭,朝会开始之前,朝臣们发现,原本分列两旁负责拱卫帝驾的锦衣卫,忙着推了一个高大的铁架过来,上面挂着的是西北的舆图。
站在武将最前面的英国公张辅见皇帝竟然为朝会准备了边关舆图,心中大慰:陛下真是长大了,在国事上用心了。
英国公是带着看小孩子的心态来看皇帝的——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五岁,四朝元老国之柱石,还有个妹妹是永乐帝的昭懿贵妃。妥妥当今皇帝的太爷爷辈。
他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群臣肃穆静候,只听皇帝道:“国难当头,朕有一决断。”
欣慰中的英国公:?陛下有点言重了啊,瓦剌犯边虽说来势汹汹,边境现有的守备有点捉襟见肘,但倒也算不得国难当头。
不过就在今天的朝会结束前,老英国公就体会到了国难当头的感觉——
丹陛上的皇帝慷慨激昂:“瓦剌虏贼,悖恩犯境,侵我国土,杀我军民!”
“朕要点齐在京畿操练的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等共二十五万兵马,御驾亲征!”*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昨日朝上议论的不一直是如何给边境增兵,给哪几处、增多少兵、谁来领兵这些问题吗?
有半个人半个字提过请皇帝御驾亲征吗?
没有啊!
况且昨日朝上之论并非没有成果。
军情如火,昨日常朝散后,兵吏两部并内阁已经统一了意见,呈上去了一份很稳妥的建议——
令成国公朱勇在京师军伍中挑选四万精兵,增援宣府大同,尤其是也先亲自攻打的大同。
成国公是年近六十的老将,曾随太宗北征蒙古,对边境和敌情皆颇为了解。不但如此,这些年他还负责掌管南北诸卫所将士,由他来挑精兵再合适不过。
当然成国公的年纪是稍微大一些,驰援边疆打急仗或许有些勉强,于是由他总领此事,兵部又额外荐了永顺伯薛绶、平乡伯陈怀为副手,分别领兵昼夜不息赶赴宣府、大同增援。
奏疏一递上去,乾清宫那边几乎是立刻朱批做出了回复:准!
今日先锋兵都已经出发了。
怎么今日忽然又要御驾亲征,还要把京城三大营都带走!
内阁与两部朝臣的目光不由集中在兴安脸上——难道昨日的奏疏是兴安公公自作主张批的?
兴安也懵了:不是啊!这般重要的军国大事,他又不是王振,咋敢自己批?
而且昨日他拿给皇帝看后,陛下不但当即批准此项增兵事宜,还问了一句:眼见快要进八月了,以后边关会越来越冷吧。
又道若是四万将士的粮草、棉服、靴履等物,外头官衙储备不足,就先从皇宫内府的广盈库和承运库挪用就是。
兴安欣慰之余,忙回禀了:于尚书接任兵部来早预备着边关有变,小几万人的军需还是有的。
皇帝当时还笑了笑呢。
那今日怎么忽然要御驾亲征……
是了!昨晚陛下去看了一会抄血经的王振!
姜离当然会立准昨日兵部之奏。
毕竟她只是在搭台子演戏,假戏做的再真也不能耽误了真事。
她信任于谦的判断:大同宣府增兵后坚壁清野坚守城池,等到真正入了深秋寒冬,天气恶劣瓦剌粮食储备又不可能比过大明,敌军自退。
正因为兵部已经做出了稳妥的处置,姜离才会在这里向文武百官展示下——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不行的人,而是不行的人非要瞎指挥。
且最可悲无奈的是,他还是那个唯一的棋手。
于是在朝臣发问后,姜离当即表示,成国公照原旨行就是,朕跟成国公出发的目的又不一样,成国公是领兵去增援坚守城池——
皇帝陛下可就不一样啦:那是要冲出城池,深入草原主动去征讨瓦剌!
只见皇帝慷慨激昂发表讲话:“朕为天子,当为天下生灵躬率六军,征讨迤北,责无旁贷!”[1]
朝臣们:……
“陛下!”
大明内阁地位是动态变化的。在弘治朝阁部之争前,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六部的地位更高。而其中,又以吏部被称为天部。
故而明朝虽废除宰相,但此时吏部尚书还是被人私下称为‘冢宰’。
于是,如今的六卿之首吏部尚书王直,自然要背负着满朝文武的希望劝阻皇帝。
王老尚书今年也是七十岁的老人家了。但脑子依旧转得比年轻人还要快,哪怕被打了个突击战,还是在皇帝话音刚落之际,就组织好了语言有条有理地苦劝陛下。
“陛下三思啊!京畿六师怎能轻易出关!”
“且如今正是塞外水草不丰之时节,经历的今年的旱夏,只怕塞外许多水泉都是干涸的。”王尚书说的很客观,史册上英宗的大军确实曾苦于无水可用。
“况且,便是不论塞外的天时地利不合,只论我朝今秋的钱粮也还未入国库,良马也绝不足支撑数十万大军出征——若此时大举兴兵,可谓是兵凶战危!”
一语惊醒噩梦中众人,在场群臣风行草偃一般纷纷发言附和。
陛下,听听人话吧!
然而皇帝听了片刻朝臣力劝后,只是拿手里的铜杵敲了敲龙椅。
当下便有宦官鸣鞭示意朝堂肃静,群情激愤的臣子们只得暂时安静下去。
姜离也很心累:要是从御驾亲征这个决定的第一步,你们就这么激烈震惊,拿出一百条正当理由反对,那……今天这朝会得开到啥时候?
速战速决吧,大家都还有事儿要忙呢!
都别说了,先听我说完——
“御驾亲征的日期,就定在……”
姜离也不添油加醋,很标准地报出了答案:史册上七月十一日也先攻破了大同,参将吴浩战死,消息传回京城英宗当即就下诏亲征。上百文武跪劝不成,最终十六日就被裹挟着跟大军一起出发了。
“五日后。”
那一瞬间,朝堂上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出奇的整齐划一。
五什么?!日!
王直根本顾不得方才宦官鸣鞭示意肃静,他当即开口跟皇帝直接干脆地表示:不可能!办不到!
兵部是预备了部分军需,但已经拨给成国公了,这部分已经下发不可能收回。剩下的,绝无可能支持数十万大军五日内就出征。
王直倒了口气,就着皇帝慷慨陈词时提到的‘效仿太宗’,不懈劝导道:“陛下,太宗当年亲征蒙古,可是准备了数月。”
他娓娓道来:永乐七年太宗派淇国公丘福领兵征蒙古,结果丘福大败五军覆灭,朱棣震怒也是当即下定决心亲征。但哪怕有这样的败绩如火烧在心头,他也没有仓促出征——丘福是永乐七年八月败的,朱棣是直到八年二月做好了所有战前准备,将士皆经战前操练,兵械亦充足,这才点齐北征军五十万,携粮二十万担,兵发京师!
王直都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接明示:若陛下铁了心非要亲征,这才是正确的准备时间和流程好不好!
反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你要五天后就走,没有的军需就是没有!!
然而很快皇帝就给群臣们展示了下什么叫‘真的吗?我不信’以及‘办法总比困难多’。
文武百官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皇帝表示成国公增援军的军需是完全不用动的。
坏消息是,皇帝拿出了自己的大军军需方案——
粮食不够是吧?先每个军士发上三斗炒面,当作一月的口粮!什么,你们问一月后吃什么?到时候差不多秋收了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吧。
军需不够是吧,没事,把库房里收着的那些兵械,能不能用的都先拿出来。然后给每个军士发件棉袄、棉裤再发两双鞋。
哦,你们说仓促出征没有操练士气不足,没关系,每个军士发一两白银,不过区区二十多万两,从内府出就是了。
战马不够?运输辎重的牲畜也不够?那发挥主观能动性多去搞点驴,就按照三人一驴的比例来搞,提高北征队伍的含驴率,这不就完美解决背负辎重的问题了嘛!*
姜离对着系统内她整理出来的备忘录,一条条有感情朗诵完毕。
王直听的眼睛都直了。
他终于沉默了。
这一瞬间,王老尚书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心情:好好好,我倒要看看陛下还计划了什么?
甚至心里还特别大不敬的暗骂一句家乡俗语:难道还真能狗长犄角闹出多少羊(洋)事儿来!
事实证明,真的能。
皇帝兴致勃勃分享完军需企划案后,竟然站起身来,亲自走到悬挂的大幅舆图前面。
舆图上已经用朱笔画了几道线路,还有模有样有实有虚。
所以方才看到这张舆图的老英国公才会欣慰。
但现在他是如临大敌提心吊胆看着皇帝走到舆图前,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早准备好的一根长杆,开始指指点点——
“出征的路线,就走这条:出居庸关先到宣府,再去大同,然后直接从大同奔赴草原去抓瓦剌的军队!”
“回来的路线,朕准备了两条。”
“东北线:再入大同,至宣府,经过怀来(土木堡附近),居庸关入京。”
“东南线:走阳原蔚州,经过紫荆关回京。”
群臣:如果别的先不说,皇帝起码想了两条回京路线,还是想的比较周……
还没有想完,就见皇帝的长杆一头落在蔚州上,语气饱含深情厚谊:“蔚州是王先生的老家,此番北征大胜后,王先生也当以战功衣锦还乡。”
死一般的沉寂。
英国公忍不住上前道:“陛下难道要王振随行出征?!”
“自然!”姜离斩钉截铁,指着两条路线道:“不然朕为何要预备两条返京路线——王先生跟朕说过了,若是回京的时候正好赶上秋收,未免踏伤家乡田苗,就不必走蔚州了。”
“啊,王先生真是体恤百姓啊!”
说起来,王振是真的很在乎他家乡田苗:因许多良田都是他的。
就在史册上,原本英宗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准备撤退时走的就是将领建议的东南线,此线可以避开瓦剌的大军。
但走了一半后,王振忽然想起来:不对,我家苗苗!
于是当即勒令数十万大军硬生生转弯,转成了东北线,迎敌而去不说还选了土木堡驻扎。
也先: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满朝文武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痛苦面具了。
王振,王振!
过去七年的噩梦阴影重新笼罩下来。
因皇帝方才表示他说完前不要打断他,诸臣工都憋的要死,心思灵敏的腹稿都打了几千字,就等着一会儿突突突上谏。
而且中心主旨大同小异,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陛下您得听劝啊,要是执意带着王振执行这份作战计划,臣等怕陛下您此次亲征有去无回啊!
就在他们翘首企盼皇帝那句‘朕言至此,诸卿可有异议’的时候,却听皇帝说出了下一句话。
“到时候,你们也要多听王先生的建言。”
文武百官:到时候?你们?
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
只见皇帝早有准备,从龙袍袖内取出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纸卷。
群臣眼睁睁看着陛下拆开纸卷。
纸上的字力透纸背。
站的靠前和眼神好的朝臣们,都看得出这纸上密密麻麻,大约写了上百行的东西,长度很可观。
以至于此时皇帝手里的纸卷完全展开垂下来,都垂到了皇帝的膝盖下方。
这不会是……!
“咳咳。”姜离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下面,朕来亲自点一下,此次荣获扈从御驾亲征名额的文武官员名录。”
朝臣们:……
姜离在朗诵前,看着面前满朝文武,忽然体会到了一句歌词——
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朝堂之上,面无人色者众多。
虽然皇帝说的是:诸位随朕一起率大军出征,可是克绍箕裘,继承祖业,建立煌煌伟绩的荣耀之行!
但落在群臣耳朵里的却是——
朕活够了,你们呢?

仿佛听到了阎罗殿的召唤。
如果系统能够带给姜离读心术之类的金手指,那么她就会感慨,群臣们的想法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姜离手里拿着的是一份货真价实的死亡笔记。
这?上面的名?字,正是来自于为了祭祀在土木之?战中阵亡文武官员与将士,景泰初年所立的显忠祠内的牌位。
就在显忠祠正殿门口还挂着一对楹联:“故老尚余哀,兵溃不堪论往事;诸公应□□,君存何必问微躯。”*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反正要是她,是绝不会为‘君存我死’而感到安慰。
何况这?可不是什么为国捐躯为万民而战,这?纯粹是被人坑死。
现在,以显忠祠内的六十六个牌位为主(还是有诸如李贤等极为幸运的人,从?土木堡保住了命逃回了京城),汇成了姜离手上这?份长长的饱含血色的名?单。
因正好又是这?样一个鬼门大开的中元节,姜离是特意选了在佛前开过光的红绳系上压一压。
御驾亲征的名?单,自然是先武后文。
第一个被念到的就是——
“光禄大夫左柱国英国公张辅。”
七十五岁的老英国公:……
这?一刻,饱经沙场的老将军脑海内,甚至不可抑制地?走起了马灯:想他沙场征战数十年,从?少年人提刀上阵,与父亲张玉一起,跟着彼时还是燕王殿下的靖难之?役刀口舔血。
父亲……战死在靖难之?役中。
因父亲的战死和他拼死得来的战功,太宗永乐帝一朝他已然位列侯爵。
之?后,永乐年间?,他为主帅出?征安南,成功将安南变成了大明的交趾,这?是自唐亡后数百年,交趾再次复入华夏王朝的版图!
张辅还记得,当年永乐帝是何等龙颜大悦,亲笔写下诏书昭告天下,百官奉表万民同喜。
从?那日起,他就成为了大明的英国公。
那一年,他才三十三岁。
张辅记得这?份荣耀,却也不曾止步在这?份荣耀上。
交趾虽设立布政司,但刚归顺的那些年并不太安稳,当地?将领战败,张辅再次披挂上阵,前后三平交趾,为朝廷镇守住了西南。
之?后,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他也随御驾亲征了三回。
是的,说起御驾亲征这?件事,老英国公一点也不陌生?。还不只追随过永乐帝北征,宣德年间?也曾随皇帝亲征平朱高煦的叛乱。
可以说英国公是货真价实打了一辈子的仗,从?黄沙漫天的漠北,到瘴疠漫山的安南。
他从?未退过。
然而此时张辅站在朝堂上,双目望着正统帝朱祁镇画的舆图——
他原以为没?有什么战争会让他畏惧。
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胆寒,比从?前任何一次大战前都要畏惧。
不只为他自己,更?为二十五万无辜将士,为边关百姓,为满朝文武,以及,被眼前这?位皇帝握在手里的大明!
姜离的语气顿了顿。
因为名?单上下一位原本?该是成国公朱勇。只是如今成国公已经领了增援的圣命,也就不必再出?现在这?个名?单里。
但在史册上,这?两位曾身经百战的铮铮老将军,都殒命于土木堡。
然而没?有被点名?的成国公,也完全是心乱如麻。努力从?英国公依旧站的笔直的背影上汲取一点勇气。
别慌,满朝文武都在!总会劝住陛下的,总会的,是会的吧……
只听?上面皇帝继续往下念去:“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驸马都尉井源……”
被点名?的勋贵们都脸色青白,有种?中元节被恶灵趴背的感觉。
陛下,难道你不知道,在你们老朱家的大明朝,我们这?些人家的老祖宗靠着军功封爵后,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被除爵除命,爵位能一代代稳稳传到我们多不容易吗?
现在还要把?我们都拉出?去打这?样一场御驾亲征。
您真的有心吗?
武将点完后,位列朝堂东侧的文臣们惊恐地?发现,皇帝手里的纸卷才走完不到一半。
“户部尚书,王佐。”
被点到的国家财政部长,户部王尚书面白如纸。
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老尚书,听?皇帝第一个点了户部尚书,心下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是不用去了,可他完全也高兴不起来!
那就是皇帝把?京城的摊子留给?他了。万一皇帝真硬要亲征,让他上哪儿去筹措这?二十多万人的军需?
“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其实是没?法跳过:御驾亲征兵部尚书肯定?要去的。
毕竟户部尚书都带了,兵部尚书当然要带着的,史册上于谦因为是兵部二把?手兵部侍郎,才被留下来的暂代兵部事务。
不过话说回来,于谦怎么不算是土木之?变的‘阵亡朝臣’呢?出?现在这?份名?单上,实在也是实至名?归。
听?皇帝点了于谦的名?,三个月前才从?兵部的烂摊子抽身出?来的邝埜老尚书,心情?极为复杂。
本?来该去的——
“应该是我啊。”邝埜在心内喃喃自语道:“廷益是代我受苦。”
邝埜垂眸,觉得自己的脑子转的都要烧起来了:怎么办,于情?于理都得想个办法留住廷益,主要是兵部实在也离不开他,要不就说京城需要……
他还没?想完,皇帝又点了他的名?。
“都察院左都御史邝埜。”
刚刚还在担忧的于谦的邝埜:……
有病啊陛下!
是,太宗皇帝当年亲征倒也是带过御史的。
但那是事先准备充足的北征,而且太宗有规划,此一征至少大半年,所以是需要御史(纪委)督运粮秣辎重的。
而您这?每人发三斗炒面突如其来的亲征,明显只能是速战速决局。
那带几个御史监督军纪是可以的,带我这?个年过六十的都察院一把?手干啥啊!!
约定?俗成,御史监察也是责任分级制度,比如一个百夫长贪污犯军纪,肯定?不可能是他这?位都察院一把?手去弹劾。
邝埜心道:跟我一个级别的我要监督弹劾谁啊?难道我还要弹劾跟我一样倒霉的户部尚书王佐和兵部尚书于谦吗?实话实说,要能的话,我先弹劾陛下你!
很?快他发现,皇帝不但带了他——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御史张洪,黄裳,魏贞,申祐……”皇帝一口气点了十个御史,涵盖了都察院各个级别。
邝埜:……
被同僚们赞誉为官一世端谨勤慎的邝埜,内心已经是破防到疯狂吐槽中了:是不是因为之?前言官弹劾陛下你的关系,你这?回要趁机把?我们一网打尽?
在点空了半个都察院后,皇帝终于换了部门。
“吏部左侍郎、内阁学士,曹鼐。”
曹鼐面无表情?:他倒是没?啥意外?,吏部一把?手不去,他作为二把?手又是内阁成员,想也跑不了。
尤其是听?到另一位内阁同事,张益也被点名?后,两人还交换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
说来在一连串名?单后,曹鼐甚至有种?‘大家都是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荒谬悲壮感。
“礼部左侍郎杨善,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
这?次被点到名?的三位侍郎(论级别分别是各部的二把?手三把?手),都不怎么意外?了:嗯,谢谢陛下,让我们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同僚们在战场上聚齐了呢。
很?快,他们就集齐了更?多的部门,随着皇帝点名?,越来越多官员失去了颜色——
通政司(管内外?文书)左通政龚全安;
太常少卿(掌祭祀礼乐)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
太仆少卿(掌牧马之?政令)刘容;
大理左寺副(管刑名?监狱诉讼等事)马豫;
六部九卿五寺列司谁也别跑。
好好好,陛下,您这?是要在草原上组织一个朝廷是吧。
直到皇帝开始点玄学部门钦天监,肉眼可见,陛下手里长长的纸页也念到了最后。
姜离也着实念的口干舌燥了。
迅速把?最后几位钦天监义士的名?字的念完,姜离重新仔细收起了这?张纸。
都是,无辜罹难者。
朝上有短暂的死寂,所有人心底浮现出?一致的声音:皇上,这?是要把?大明给?干黄摊子啊。
还有啥说的,死命劝住陛下不要亲征!!
随着第一个官员开口‘陛下三思啊’,朝堂登时如同在热油锅里撒了水一样炸开了。
并且非常响应节日氛围,朝堂从?会议现场变成了哭坟现场,群臣们都嚎哭表示陛下您真不能去——主要是……要是您铁了心非要去送死,臣等也不能去啊。
许多人面上不敢说,但心底都升起了邪恶的,不符合‘君臣伦理’的想法:陛下您要真想表现勇猛,能不能单枪匹马自己杀出?去,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或者被人家上将取首级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的声音自上传来:“众卿如何反对?朕这?也是遵先帝遗诏方御驾亲征啊。”
这?话还真不是瞎扯,甚至有老臣在皇帝提起这?件事后,还能作证确实发生?过——
朱祁镇年幼被立为皇太子后,宣宗皇帝很?钟爱这?个宝贝儿子,有一回直接把?他抱在膝盖上,当着满朝文武问儿子:“要是哪天大明有犯国反乱的人,你敢不敢亲率六师去讨伐罪人呢?”
太子版本?朱祁镇当场响亮答了句“敢!”
宣宗皇帝那份高兴啊:我儿有朕和祖宗遗风!
甚至喜悦的当场解了龙袍披在朱祁镇身上,然后把?儿子放在龙椅上。
“我儿必为圣明天子啊。”
往事如烟。
不,往事如刀,如回旋镖,实在刺心的不堪回首。
如果说之?前那些年,还有朝臣们愿意欺骗自己,陛下还年轻,陛下是被王振骗了,陛下年幼时回答先帝那叫一神采英毅。
那么只要陛下不再怠政,肯勤于政事,必然……
直到今日,赤裸裸,或者说简直是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朝臣们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确定?:我们错了。
先帝也错了。
去他的‘天下无不是之?君主’吧!
哪怕先帝自己是个好皇帝,但他错了,他选错了继承人!
而这?个错误本?身,眼下又要犯滔天大错,要将大明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定?要在这?里,拼死拦住!
而这?一日,姜离也终于亲眼见到了明朝臣子彪悍的上谏水平(骂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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