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王振几年的暗害杀戮,是,朝上剩下的言官绝大多数是会明哲保身的。
但今天情?况又不同了。
从?前他们怕王振怕的是什么?怕的当然是被害死。
可现在看来,假如死在勇于谏言上,结局不比跟着这?样的皇帝出?荒唐的北征强?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怕?骂就是了!
最先出?头的,还是王恕。
因他曾是最饱含希望,且做出?努力的那个。
所以此时也是最愤怒的那个。
王恕根本?顾不得自己官职低微,在他看来朝臣们的苦口婆心劝导已经没?有用了,他要实话实说,就算他今天当场死这?儿,他也要骂——
而且他一点也不怂,直接按照从?前被打死过的言官的旧例来做。
今日是祭礼加十五望朝,朝臣们穿的不是常穿的朝服,而是更?加正式的公服。王恕此时就直接摘下了与公服配套的乌纱帽,连同自己手上的笏板一起掷在地?上。
朝上官员们原本?纷乱的劝说声,被这?骤然响起的声响惊的霎时一静。
王恕的声音比这?还要掷地?有声:“陛下为君,从?前数年深溺奸宦之?言,忠正之?言不得入耳。”
“以至大明天下子民,无论是簪缨诗书之?家,还是耕夫贩妇之?辈,皆受王振所害,而王振乃陛下所佑,即天下子民为陛下所害!”
“前些时日,陛下托病之?故,不顾宗社一心寄乐。以至于不祭、不祀、不朝,亦不亲示耕耤、听?讲经筵,已失尽为帝本?分!”
“谁料如今陛下虽肯临朝理事,却沉迷更?甚,以奸宦为腹心,莽然北征妄求虚名?!”
“陛下今日欲行亲征之?事,实在荒谬!若陛下坚意如此,必至土崩势成边疆大乱,举国上下怨极必乱!”
最后还不忘总结下——
“今朝堂之?事闻所未闻,陛下矜以自贤,实则辱国伤重,莫过于此。”
“史书工笔民心昭然,天下后世岂可欺乎!”
王恕最后一句,可谓是直戳所有当皇帝人的心窝子:你的行为上史书了,你就等着后世人骂你吧!!
骂的痛快啊!
这?是朝上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是的,所有人的心声,包括姜离在内——
对她来说,看史册明英宗微操的时候她有多无语,发现自己穿成这?位昏君后,她的精神状态就有多不稳定?。
此时王恕骂的,也算是她的心声。
她听?了不但觉得挺舒坦,还很?羡慕王恕的嘴。
怪不得能活到九十三,骂皇帝的年限比大明大部分皇帝活的还久,当真是有话就谏,绝不内耗自己的好品德。
听?到王恕骂至精彩处,还心道:哇,好骂,很?配堡宗。
又戳6688快帮她记下来以后学习下。
6688:……这?么快乐吗?我家宿主不会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吧。
而继王恕之?后,又有一位敢于直谏的年轻官员站出?来了,比起王恕的怒言,这?位叫做申祐的御史,更?多是一脸正气且真的担心皇帝的安危。
“陛下实不可轻至边关!正所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一旦战事凶危,陛下若不慎为贼所伤所害,大明岂非重蹈青城五国之?灾?”
何为青城五国?青城,乃金接受宋徽宗宋钦宗投降之?处,故有言‘宋之?亡以青城’。
五国城,则是宋徽宗被囚禁至死的金国城池。
申祐这?话就是在担忧:陛下您这?么仓促出?征,还搞这?些花活,可别像宋二帝一样,被敌人给?逮走了啊。您不担心国家百姓,要不要担心下自己?
姜离:预言家出?现了。
不过姜离看到说这?话的御史,方才的畅快倒是淡了些,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尤其是见他这?么实心担忧朱祁镇的安危,就更?是叹息。
因站出?来的这?位申祐,在土木之?变的死因,与其余所有官员都不同。
申祐是正统十年的进士,年少有为,二十岁就高中进士入翰林,人多称道他‘立朝忠谠,刚正不阿’,如无意外?该是大好的一生?。
可意外?来了,他作为御史,被选中随御驾亲征。
随后,在土木堡的惊变中,他也没?有离开皇帝身边,作为文官也提刀奋勇杀敌。
直到……直到被带到皇帝跟前。
因为他的年轻和相?貌:申祐是当时皇帝身边最像皇帝的人。
于是他被安排了换上龙袍代乘帝舆突围,引开敌人。
申祐领命,死于乱军中,时年二十四岁。
皇帝敌营偷生?,忠臣血溅帝衣。
只是申祐此代帝引敌的忠臣之?举,在景泰初年还得到了褒奖,两个幼子皆得荫封。然而英宗复辟后,虽然也追封了许多土木堡死难之?臣,但对于申祐却是只字不提,大概是觉得此事实在有辱皇名?,索性当不存在。
而且是‘通纪不挂一字,谥与荫典不及一言’的不存在。*
祭祀缺无,纪无可查。
直到嘉靖十年有御史箫重望,为申公深觉不忿,与朝臣们一起上书请命,方最终请下朝廷旨意,为申祐赐谥号“忠节”,又建了一座“申忠节公祠”,方得祭祀。
而那时,距离土木之?变申祐之?死,已经过去了八十二年。
世事颠倒如此,许多话实是不必再说,千古自有公论!
故而听?到申祐发自肺腑关心皇帝,姜离心里真不如方才听?王恕大骂来的痛快。
就在此时,系统里终于响起了她等了三个月的声音:“恭喜宿主顺利通过试用期。”
“正式用户专有功能已解锁,请宿主及时查看使用。”
好吧,先做正事。
满朝文武就见皇帝原本?还在一言不发受谏,此时大约是终于恼了听?不下去,骤然起身手往下一压:“够了!”
到底是封建王朝君臣纲纪铭刻于心,皇帝一动,绝大部分人还是下意识畏惧闭嘴。
甚至开始惴惴思考起自己的下场:按照规矩,朝臣们惹怒皇帝,有罚俸降职廷杖等好几种?惩罚措施。
而今日他们这?般喧哗朝堂、对皇帝不敬,只怕是会被锦衣卫拉出?去午门廷杖的。
廷杖这?件事很?玄学,能不能活下来,全看皇帝心意了:如果只是警示,哪怕打一百杖,施杖人也有手法让人只得个皮外?伤,但皇帝若有示意,三杖也能打死人!
闹成这?般,集体廷杖怕是免不了,但不知今日,陛下会不会怒到挑几个人打死。
然而皇帝见朝堂重新静下来,却别出?心裁道:“放心,朕今日不会廷杖的——不然把?人打个起不来,岂不是耽误了诸卿随朕御驾亲征。”
百官:……
别说,这?句话还真的符合很?多朝臣的心思。打我们一顿吧,然后总不能让我等皮开肉绽的上路。
谁料皇帝居然直接表示,绝不打你们,都得全胳膊全腿的跟朕走。
不少人眼前一黑:这?时候皇帝怎么又这?么聪明了!!
之?后,皇帝又撂下了一句此时朝臣们没?有心思注意,但后来至为重要的话——
“朕御驾亲征离京后,郕王于京城监国,代总国政。”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朝如丧考妣的官员。
姜离未乘舆,一步步离开了御门听?政之?所在。
群臣的声音渐渐变远变淡。
姜离抬头看了看这?日中元节的太阳,发白的带点毛边的日头。
在这?枚并不太漂亮的太阳落山之?时,这?些事都会结束的。
但在这?之?前,她还给?今日受到惊吓的群臣们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背后的锦衣卫校尉袁彬,见走在前面的陛下忽然止步,转头淡声道:“把?马顺叫到这?儿来。”
袁彬微怔,但很?快应道:“是。”
文臣武将?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了风雨飘摇同舟共济的心?情。
张辅先迈出一步,走向吏、户、兵三位管着人、钱、军,因此至关重要?的尚书,当即引用了皇帝刚才的话:“诸位,国难当头,文绉绉的官场话咱们便不说了。”
今日早朝刚开始时,皇帝说国难,张辅还觉得不至于……
然而?七十五岁的老英国公,今日发现自己还?是年轻了。
历朝历代多有血淋淋的先例:强大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要?说外敌瓦剌只能算是心?头大患,唯有这紫禁城内的天子这么瞎搞,才是真正的国难。
在几位尚书内,张辅下意?识看向于谦。
这是武将?的直觉。
比起被皇帝气的人如其名,眼?睛都直了的吏部王直尚书,以及作为第一个被点到的文臣而?痛苦万分?的户部尚书,方?才朝堂上话不多的于谦,倒是给英国公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因他此时冷静的惊人。
文武有别,平日里两人虽来往的不多,但英国公也听说过,于尚书在公务上是个性子刚强直肃有一说一的能臣;日常则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写?起诗来还?被人评为清逸流丽,文有奇气。
总之不是一个寡言内敛的人。
但今日,他却是少有的静。不是那种绝望或是躲事的安静,而?是临大事则岿然不可动?的静气。
于谦从来性子如此——在真正的大事和大危机之前,会进?入一种理智超脱于情感的境地,整个人会变成一把出鞘宝剑一样锋锐,只冷静专注于劈向破开当前困难的状态。
情绪这种东西,暂且摒弃在一旁。
而?在危急关头,能够保持如此理智决断冷静的人,无疑是会带给周边人莫大力量的。
于是随着于谦开口,不只有几部尚书和英国公,渐渐又围了一些文臣武将?来。
以及忍不住走过来,修复自己世界观的朱祁钰。
一个亲王的身影出现在旁边,商议对策的朝臣们就都先停下来,戚戚然见?礼:“郕王殿下。”
被钦点监国的郕王朱祁钰,脸色比朝臣们好?不了多少。
他的脑袋里也是嗡嗡的,今日在朝上所有的见?闻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他现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脑海中只飘着一个最朴素的字:啊?
见?郕王殿下如此失魂无语,朝臣们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还?好?,郕王没有觉得皇兄真是英明神武!可见?先帝还?是有正常的皇子。
然后又感慨:怎么偏生郕王殿下就比皇帝晚出生一年呢?怎么就不是当年胡皇后所出之子呢?他们怎么就命途多舛,不能拥有一个正常朱家皇子来做皇帝呢?
人的期望值是非常有弹性的:今日之前,他们或许还?盼着年轻的皇帝,能做个比肩甚至超越历代先帝们的帝王,现在……别说超越了,他们只盼着有个不超度人的君主就行了!
于谦与英国公两人为首,其余渐渐缓神过来的重臣们为辅,定下了今日要?做的事情——
是,皇帝方?才不肯听从谏言,直接从朝上拂袖而?去,但走的了和尚又走不了庙。
又不是不知道皇帝住在哪儿。
英国公准备带上文武百官,再叫上些擅于文章的国子监的学子(一般请命这种事儿,历朝历代学生文人都能派上用?场),一起浩浩荡荡去乾清宫门口肃立不走。
用?实际行动?向皇帝继续表达‘除了您自己,没人支持御驾亲征’的态度,告诉皇帝你这出实在不靠谱。
这完全是在作为和坐守之间,选择了作死。
于谦则继续去调度安排兵部的事情。
起码先把成国公带兵增援的正事处置完。
朝臣们正在商议,愁眉苦脸的兴安公公奉命来赏赐箱库了。
群臣:……
早起的时候,还?觉得今年能用?御赐的冥器烧给祖宗们,很是风光。
现在却是毛骨悚然:若是不努力,只怕烧下去的这箱冥钱,自己很快就能用?上了。
英国公冷冷一笑,叫住兴安:“陛下今日朝上不还?说给京城三大营每个兵士发一两银子,而?且从内府出吗?”
“兴安公公这就批红吧。”
皇帝想这样去亲征,除非踏着他这把老骨头过去。
亲征是坚决反对的,发钱却是可以的。问就是一个灵活的遵照圣旨。
乾清宫。
兴安和金英原本准备苦劝下皇帝,然而?皇帝不由分?说让他们都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飞在阳光中的金色细尘,以及窝在殿内一角睡着的小黑猫。
姜离的意?识打卡下班,回到系统科幻风银白金属房间内。
刚回来她就发现了变动?,原本单独的四四方?方?房间,多了一扇门,她打开来走出去,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客厅和另外一个房间。
姜离站在银白色没有什么家具的客厅里,环顾四周:难道正式用?户的待遇,就是意?识空间从一室变成了两室一厅?那她可真是白期待了。
“咔哒。”
这是另一扇门被打开的声音。
姜离抬眼?看过去,微微一怔——
哪怕她这三个月,已经欣赏了从锦衣卫到满朝文武各种体貌上佳的人,但眼?前这个还?是让她十分?惊艳。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前人走近伸出手,发出6688的声音:“作为你的专属客服,我的实体形象是抓取了这几个月来与你相处的数据生成的。”
美是客观的,但审美是主观的。
通过三个月的相处,6688能通过姜离的言语、目光停留时间、心?跳呼吸甚至瞳孔收缩来判断,她更欣赏什么类型的美人。
此时两人正式绑定,6688从只有声音和思?维的无形智能客服,拥有了自己的实体。
而?姜离,则拥有了长相完全符合她审美点的邻居。
“唔……倒是很不错的福利。”
姜离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欣赏了片刻,才问起除了专属客服的颜值过硬外,系统所说的正式用?户专有功能是什么。
6688道:“现在我跟你一样,在意?识空间里拥有实体。那么在你上线皇帝的时候,空闲下来的我可以上线你周围的一只动?物陪着你。比如,你现在养的小猫。”
不是只有脑海里一道声音了。
“因我们【皇帝模拟人生系统】经过大数据调研,发现被选中的用?户长期模拟皇帝,尤其是要?面?对昏君留下来的各种烂摊子,往往会发生比较大的情绪问题。”
“所以正式用?户都会解锁该功能——实验证明,有鲜活的了解自己原本身份的小生命陪在身边,可以有效缓解用?户的情绪,使?之不要?完全迷失在扮演的身份内。”
姜离:所以,你们算是抚慰犬是吧……
她幽幽说了一句:“有研究陪伴动?物的功能,能不能把你们最要?紧的人物传输bug修复一下。”她还?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被错误卡到朱祁镇这条线上来的。
6688顶着一张好?看的脸认真道:“在努力修复了。”
乾清宫内,皇帝睁开了眼?睛。
同时,原本正窝在角落里睡觉的御猫,在这一刻也同时睁开了眼?睛。站起身子抖了抖毛,之后有点同手同脚地走过来,一跃跳上龙榻。
姜离摸了摸黑猫的下颌:“还?走的有点僵硬,该多练练。”
黑猫‘喵’了一声以做回应。
姜离在意?识内还?能点开电子屏,分?享猫猫的视角,心?道:这要?不是必须做皇帝,有这个功能,应聘去干个东厂特务倒是一把好?手。
姜离问道:“你能离开我多远?”
“以你为圆心?,一公里内。”
姜离摸着掌下的小黑猫,交代他赶紧练一练这唯一的技能:她今日要?做的事情,有了这项功能倒是更方?便了。
直到6688能熟练掌握小动?物的躯体,两人才回到意?识空间,在客厅里面?对面?坐下来。
6688掏出了他的小本子:“阿离,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从没有打算,也绝对不可能去亲征的。”
“那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把明英宗的所作所为都演示一遍给正统朝的文武百官吗?”
之前6688只是记录姜离的一举一动?,当然现在他也不会干涉,但不妨碍他的好?奇。
他先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问过我有没有什么金手指能辅助你治国,然而?我们系统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而?你不会不擅长还?自以为行的硬上——你说过,如果?这样你跟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朝臣们屡屡谏你勤政后,你索性就给他们展示下真正的历史上,没有能力却偏生想法很多,想要?建功立业的皇帝多么可怕。”
6688心?道:不得不说,在降低群臣对昏君期待这件事上,他家宿主做的应该是很好?了……
估计以后朝臣们再也不敢催她起来干活了。
您躺着,您千万别动?!
当然除了这个缘故,应当也有个人本心?选择的原因: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以明英宗的身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努力成为明君的路线。
姜离托着腮听他说完,然后开口道:“这两个原因,当然都是有的。”
“但还?有一个原因。”
6688的笔尖落在纸上。
姜离道:“你听过有句话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吗?”*
她对着AI说起了人类历史上一遍一遍发生的事情——
人性是很奇妙的:一个群体,在共同抵御外敌,尤其是生死存亡之际,有时候会迸发出惊人的能量,甚至还?会迸发惊人的人性光辉。
但同样的,在平静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内斗,又可能会阴暗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姜离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有意?外:“这三个月来,其实一直有弹劾于尚书和郕王的奏疏。”
她又补充了一句:“史册上也有。”
就在京城保卫战那样生死之战后,接着就有人弹劾于谦对有功之人的记功不公正;接着又弹劾他专权擅权,管的太?多,凭什么战事都让他管呢?有什么决策应该拿出来让六部和内阁都参与讨论才对(毕竟不参与怎么能分?功呢?)[1]
如今自然更是这样,于谦在兵部要?改革,动?到了别人的蛋糕,一定会有人弹劾阻拦。
这世上,不是说你做对的事情,别人就一定会支持你。
相反,或许因为你做了太?对的事情,显得别人不对,反而?会招来很多的憎恶。
不只有于谦受到攻讦弹劾,甚至还?有人弹劾如今还?未怎么接触政务的朱祁钰:说皇帝不肯祭祀让郕王代祭,郕王该推辞才是,怎么能僭越代行帝祀?
想来估计是朱祁钰之前替皇帝管着内府十库,又在废除殉葬事上说了公道话,得罪过吃好?处的人。亦或是言官御史闲着没事,阴天下雨不打孩子干什么,找点事儿就弹劾下。
“何必让这些事耗费他们太?多精力。”
如果?皇帝只是寻常把朝事交代给郕王和于谦去做,他们必然要?面?对很大的来自朝堂内部的压力、争斗,试探。
那是看似平静水流里的无数漩涡。
但现在,姜离是直接把这潭水搅的所有人都懵了。
有了皇帝这一番‘来,朕活够了非要?去亲征,诸位都舍命陪一个’的操作,朝臣们心?里只剩下一个期待:求求了,换一个正常的上位者吧!
这时候接过来的郕王,便能少很多阻碍。
“《论语》有句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今日之举便是如此了。”
也可以说是‘公敌效应’。
姜离难得格外认真道:“我不行我不上,这是我的自知之明。”
“但行的人,也不该默默独自背负所有。”
“既然托付了别人挑起了重担往前走,又怎么能不为人铺一铺路呢?”
“陛下……”
兴安小心?在外叩门:“郕王求见?。”
姜离轻轻叹气:“小钰还?是来了。”
按理说,如今所有人里,朱祁钰其实是最不方?便说话的。
因皇帝御驾亲征后,他是可以代帝监国的,若此时他表态支持皇帝一切圣命,显得有点居心?不良;若是他不支持,自太?宗靖难之役以藩王当了皇帝后,军国政要?大事可就没有藩王能插嘴的,这事儿犯忌讳!
所以朱祁钰此时来乾清宫,无论他说什么,都很容易两面?不是人。
其实对他来说,明哲保身等个结果?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
“这孩子,还?是有些心?软啊。”
不能够冷酷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让郕王进?来吧。”
果?然,朱祁钰是来劝皇兄三思?,不要?贸然行那个亲征计划。
然而?,他的腹稿才刚开了个头,外面?就来了一个他很厌恶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如果?说有什么比狗腿子还?要?令人厌恶的,那就是狗腿的狗腿!
王振要?是仗着皇帝为虎作伥的伥鬼,那么马顺就是伥鬼伤人的爪。
他简直比王振自己还?要?积极,去迫害那些弹劾王振的官员。
曾经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因得罪了王振,七十岁的老人家,于京城酷暑盛夏时节,被马顺上了枷锁三日不许解下。
最后还?是国子监的学生群情激昂,甭管是在学的监生还?是毕业的学子,上千人一起在奉天殿门前请愿,事情闹得大了,李时勉才幸免于难。
而?曾经弹劾过王振擅柄的刘球,也是被马顺通过私刑虐杀的。
如果?说朱祁钰的心?情是厌恶,那么马顺的心?情就是终于等到皇帝召见?的惊喜。
自从王公公自愿去为陛下抄经,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皇上虽照样用?锦衣卫,但却不用?他!确实,本来他也只是靠着王振,自不敢越过王振去过于亲近讨好?皇帝。
这不王振一不在,皇帝立刻把他冷落了。
不但如此,近来一直得皇帝重用?的袁彬还?令人把他看的死死的,让他觉得自己完全被架空掉了,别说像原来一样耀武扬威欺压朝臣了,简直是锦衣卫的门都出不去。
只能每天郁闷地盼着王祖宗赶紧出来。
谁料皇帝今天竟然想起他来了。
马顺立刻就颠儿到御前,静等着皇帝的吩咐。
因为厌恶马顺,又实不好?在战事上深劝皇帝,朱祁钰只得告退出来。
他站在乾清宫门口的影壁下,看着坚持肃立不退的群臣,心?情很是复杂。
因今日皇帝亲口说过如亲征,让郕王代总国政,料理诸事。此刻朱祁钰心?里便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他,会怎么做呢?
听皇帝随口道“百官不退,你出去替朕看看。”后,马顺异常激动?,陛下这是要?用?他弹压官员!
“请陛下的旨意?,臣要?带多少锦衣卫镇压群臣?”
他说完后,就见?陛下抱着一只看起来很心?爱的黑猫,转头冷冷盯着他:“带什么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还?怕朝臣?那朕要?你何用??”
马顺喏喏退了出去。
马顺被皇帝冷落三个月,今日自然也没有能跟去朝上。
更不?清楚朝臣们今日是经历的了怎么样的暴击,目前精神是何?等岌岌可危。
如果马顺知道方才?官员们在朝上,都敢豁出命去指着皇帝骂‘如此行径后世岂可欺乎!’的话?,他的气焰大概会低一点。
然?而……
马顺奉诏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乾清宫门?口不?但堵着些?官员,还混着些?国子监的师生。
这?让他想起些?不?愉快的旧事。
故而此时比往日更加恶声恶气,面向群臣站定挥动手臂,如驱赶牛羊:“还不?快散了,扰了皇爷的清净,本指挥使就将你们都抓进诏狱去!”
他威胁着咧了咧嘴:“正好近来闲得?发慌,诏狱里都空的快长毛了。”
没有人动。
乾清宫前一片噬人般的沉默。
马顺忽然?觉得?怪怪的,继而一种森寒之意从背后升起来。
他看?着面前群臣的眼神,这?哪里是牛羊的眼神,这?简直是雪夜里带着仇恨的狼的眼神!
马顺不?由吞了吞口水,想后退一步。
然?而眼前骤然?一黑,伴随着剧痛而来——是一块笏板飞到了他的脸上。
因这?一下给他打的鼻血直流,马顺第一反应顾不?得?叱骂,而是赶紧仰头按住鼻子。
这?是中元节的正午。
太阳是个毛茸茸的惨白?光球。
“陛,陛下……”
姜离听到外面朝臣打起来的消息,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她也不?用等小宦官满头大汗战战兢兢来回报。
果然?,打起来了。
就像千里眼和顺风耳去像玉帝报告‘石猴出世’一样,姜离淡定随意摆摆手:“不?必管他。”
表面淡然?,其实怀里的黑猫早就跳窗户出去,在乾清宫的屋檐上找了个最佳角度,为她转播起现场画面来。
“八宝。”
姜离叫住御茶房的小宦官:“上一道瓜子拼盘。”
宫中有专门?给皇帝做瓜子的小厨房,每天只负责给皇帝研制各种口味的瓜子。
“葵花籽多一点。”
姜离不?得?不?特意强调一下,毕竟这?时候普遍流行的,还是西瓜子。
她磕着瓜子,开始分享猫猫的视角。
见乾清宫外乱成了一锅粥,姜离感慨:果然?是大明官员啊,传统艺能就是武德充沛。
明朝文官朝堂斗殴是传统。
很有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范儿。
王阳明这?种文能开学立派,武能镇压平乱的超一档神人就不?说?了,就算明朝寻常的文臣,也能做到,会不?会打仗另说?,起码我会打架。
有明一朝,文臣在皇宫里斗殴事件不?只一起。
连杨慎这?样的明朝三大才?子之一,有时候也放下文化人的武器‘笔’,转用人天生的武器,‘拳头’。
虽然?他的传世之作临江仙写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诚是大气洒脱,但杨慎本人(尤其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显然?还是发挥了动舌头不?如动拳头的主?观能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