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文武百官都恍惚觉得:清晨那个平静虔诚,心无旁骛祭奠列位先帝的?自己,似乎已经随风远去了……
兴安进门回禀‘朝臣们转战奉先殿’的?时候,就见皇帝正在翻着西苑的?图册。
锦衣卫袁彬在旁静听吩咐。
见兴安进来,皇帝合上册子,心情很好似的?道:“正好,给朕预备一下。”
乾清宫西偏殿小佛堂。
日头逐渐西斜,屋内暗了下来。但今日的?抄经任务还没有完成,王振只?得再次咬牙刺向自己,弄出一点血来滴入水中。
但与往日边抄写边深怀怨恨,想着出去就弄死兴安等一干人的?心情不同,今日王振的?心里多了许多惶恐。
因刚过了中午,金英就借着给他?送斋饭的?理由进来‘探望’,详细给他?描述了今日马顺是怎么?犯了众怒,被群臣差点当场打?死的?。
还贴心给他?带了半件沾血的?衣裳。
金英口才很好,说的?活灵活现,听得王振心直往下沉。
于是下晌王振就一直心神不宁,此时抄经也是魂不守舍的?。
偏生,他?刚提笔,就听见一声轻笑声。
瞬息他?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笔‘哐当’掉落在桌上。
他?战战兢兢抬头,就看到皇帝独自立在门口,身上披了件玄色披风漆如墨色,偏生领间又系着银白色的?绦子。
王振看清皇帝眼?神的?时候,心都不会跳了。
——那是一双如同两滴深夜一般的?眼?瞳。
虽然人是那个人,但这?绝不是他?熟悉的?皇帝的?眼?睛。
作为最熟悉皇帝没有之二的?人,其实自从三?月前皇帝大病后,王振心底就隐隐浮现出一个完全不敢细想的?念头。
皇帝看他?的?眼?神冰冷厌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简直是……是变了个人!
偏生皇帝面对太后皇后等人都正常得很,那么?这?种说出来就会砍头的?话,打?死他?也得烂在肚子里。
但今日此时,王振看着这?双眼?睛,忽然就笃定了:这?绝不是他?那位陛下的?眼?睛!
很多人说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但此时王振忽然想起一种说法:黄昏这?种阴阳交界之时,才是鬼蜮大开,魑魅魍魉与人难以分辨清楚的?至阴时刻。
王振惊恐莫名:陛下这?肯定是被恶鬼上身了!
看着‘恶鬼’一步步走向自己,王振恨不得钻到背后的?墙里去,浑身乱颤。
声音悠悠传来:“今日朝上有一场好戏呢。可?惜王先生没见着。”
王振简直被吓成了一团浆糊,甚至蹦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是中元节的?缘故,所以鬼的?心情很好?
不然眼?前的?恶鬼怎么?会如此愉快且真诚道:“但没关系,朕会为你单独开一场。”
第23章 被猪创了
出了紫禁城的内西苑门后,是不少内府监局以及一大片皇家园林所在。比起紫禁城内宫宇甚多有些拥挤之感?,这里却是湖泊园林视野开阔景致更佳,被称为西苑。
自?永乐帝起,历代?皇帝都时不时会在西苑行演耕、演武、射猎等事。
但,绝不该是今天啊!
兴安骑在马上,发出了如上感慨。
今日午后,他去向皇帝回禀群臣至奉先?殿门口跪先?帝们时,就见皇上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手上西苑的园林图:“让他们拦的怪烦闷的,朕下晌要跟王先?生一起去西苑射猎游玩,也好散散心。”
“去安排吧,把养着的什么羚羊、野猪、狍子等物都多放出来些,免得不尽兴。”
兴安:……
王振你?坏事做尽,这时候居然还敢哄着陛下去射猎!
但皇帝的吩咐无法违拗,兴安只得去一一安排。然后又心累地见皇帝特意换了件不起眼的玄色袍子去寻王振,然后又只肯带他和袁彬,就这么四个人?溜出了乾清宫,连御驾都不摆。
此时到了西苑,皇帝选了一匹御马后,也只让王振替他背着弓箭跟在身?旁,袁彬和兴安只得奉命退开?远远看着。
兴安愁死了:唉,只怕明日又是雪花样的折子,流水样的飞进乾清宫。
但唯一有资格近距离陪伴皇帝的王振,现在心情绝不是从前独得恩宠的骄傲快意。
他简直要吓死了。
因皇帝在跟他闲聊。
“马顺现入了东厂的诏狱。”
“听说东厂有七十二道刑罚。”
姜离好奇问道:“你?都清楚是哪些吗?”这些王振毫不在意,会随意指示手下加诸在旁人?身?上的刑罚,他自?己都了解过?吗?
见王振实在是吓呆了,半句话也说不出,姜离不由兴致缺缺起来。
“没事,反正很快你?就能见到马顺了。”
可以来个双人?体验。
林子里趴着一头神色很严肃的野猪。
其余野猪仿佛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同类,都不与?它往来,只是径自?去拱林间的蘑菇吃。
虽然号称是野物,但它们早早被捉来豢养,已?经失去了野性,以至于有人?类骑马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内,它们也全无反应。
只会傻乎乎等人?来射,变成战利品来取悦玩骑射游戏的帝王贵胄们。
6688通过?野猪的视线,看着骑在马上的皇帝。
他想起了今日午后跟姜离的对话,以及那时自?己的惊讶。
意识空间里,从最开?始就挂着一只表。
不过?,不是显示当前时间的,而是一只倒计时挂钟。
【十四年零七个月】。
这是姜离要留在这个世界待的倒计时。
也就是明英宗原本的寿数。
姜离在最开?始就问过?6688:你?们也没什么保人?不死的金手指,要是有用户执意作死,比如真的跑到战场上去,还不幸被人?提刀砍了,总不能还活着吧?
6688生怕自?家用户去试试,力劝道:“一旦不小心作死得死,会被投入到所有人?都不肯去的最差的昏君线上,惩罚加倍过?完剩余时长的。”
姜离没再说什么了。
于是,6688以为他的用户认命了。
直到今天,他听到她?说:“事情到现在该办的都办完了,只剩下最后一步——本来我?是准备自?己掉下马的。”但没成想系统的正式用户功能,居然是能灵魂控制一只小动物,那更?方便了。
“那么,就拜托你?变成野猪把我?撞下马吧。”
怎么阻拦一个蹦哒着非要出去亲征的昏君?
很简单,物理阻拦就可以了。
当意外发生,皇帝一时间病得都起不来身?,还怎么去亲征?当然,也不能理政。
6688惊呆了:等等,这是你?在我?们系统由试用期转正的第一天,你?就要罢工?
这是什么上班第一天即病休的过?分?摆烂啊!
他看着姜离,脑海中闪过?姜离这三个月来做的事,后知后觉又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气??”
生气??
姜离想:当然。
确实,她?原本是个不太轻松的打工人?,可这些年她?也认真工作努力攒钱来着。遇到实在黑心的资本家,也能干脆痛快劳动仲裁走人?,去找下一份工作。
她?一直在努力按照自?己本心活着。
姜离的梦想也只有一个:攒钱攒到足以养活自?己的财富自?由(这不太难,她?物欲并不高),就去过?自?由自?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日子。
在过?去的三十年,她?按部就班的走在实现梦想的路上。
然而在某个加班的夜晚,突如其来就被拉到这个系统,走又走不了,还得被迫模拟这个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
系统要求她?“不要重蹈昏君误国的覆辙,当解家国百姓于倒悬,走出一条不一样的时间线。”
看起来,似乎是要求她?扭转昏君所为,从此诛小人?任贤良专理政,努力奋斗做个明君,给这个时间线的大明带来光亮前途。
做不到。
能力达不到,心理也不愿意。
姜离不准备内耗自?己忍耐十余年。
所以这三个月来,她?按照计划做她?的事情:将朝政战事逐渐交给未来的景泰帝和于少保,同时一而贯之的做‘他’的昏君行径。然后又以其历史上最出名的事迹,御驾亲征土木之变作为结业课题,给群臣们带来一场生动形象的答辩。
题目是《如果让昏君奋斗起来会怎么样》。
答辩效果显著,有生之年朝臣们只怕再也不敢盼着她?勤政了。估计以后她?一旦想努力,群臣们还会绞尽脑汁想法子帮皇帝找点有趣的玩意,求求陛下您撇开?心思,干点别的吧。
昏君的杀伤力,就是能够起到核威慑的效果。
最后,作为压惊的小礼物,送上王振和马顺。只要拿他们祭旗,年轻的骤然接过?监国之任的郕王,自?会在群臣心里拥有极高的评价,便于朝臣们以其为中心,众志成城去抵御外敌。
这怎么不算是解家国百姓于倒悬,走出不一样的时间线呢?
6688也随着姜离回顾了过?去的事情,小声道:“就是因为这三个月试用期,尤其是最后一个月,你?其实一直在做事在规划,我?还以为……”
姜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还是没有做过?人?啊。”
谁家考公考编和度过?试用期的时候,不得努点力啊?
但她?现在,上岸了!
不管旁人?考上后,是不是为了大展宏图。对姜离来说,那绝对是为了贯彻白拿工资享受福利待遇,而就此躺平的基本方针,顺便把这个无良用人?单位的羊毛薅秃!
她?才不要受制于这个系统,违逆自?己的本心,去过?完十数年的皇帝模拟人?生。
该交托家国大事即将交付到比她?可靠千百倍的人?手里。从今日起,她?要随心所欲去做个安分?守己,无愧于心的昏君了。
“也要多谢你?们系统,给我?提供的可是皇帝级别的福利待遇啊。”
充足的人?力物力资源下,她?可有太多想干的事儿了。
“啊!”
不光在皇帝身?侧的王振吓得目眦欲裂,惊叫出声。远远坠在林子边缘注视着这边的袁彬兴安也吓呆了。
他们看到一只野猪,忽然从林中暴起,以一种过?于矫健的身?姿,直直撞向了马背上的皇帝。
而姜离看到的,却?是自?由扑面而来。
她?甚至在马上微微张开?了双臂,近乎于拥抱的,从善如流被一只可爱的野猪扑下了马。
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以至于都没有人?注意,这只野猪还替人?垫了一下,以至于姜离是摔在猪上,而不是摔在地上。
随即它伸出蹄子压住了眼前人?的肩膀,小心用獠牙挑散了帝王的发冠。
姜离配合地表演受惊推猪,发出了感?情充沛的惊呼:“呀!”实则正在趁机摸之前没机会摸过?的野猪耳朵和獠牙。
猪毛扎手,不如猫猫。
不知道野猪肉好不好吃啊……
因仰面躺在地上,天空就近在眼前。
姜离眯起眼睛,优哉游哉看着正统十四年中元节的落日。
耳边是王振惊恐的尖叫声,还有远处兴安袁彬带着侍卫拼命奔向她?的纷乱脚步声,嘈杂而刺耳。
但在姜离听来,却?像是钉钉打卡下班的声音一样美妙。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啊。
太阳丝滑地落入地平线以下,正如她?将要在选择的道路上,坚持不懈地堕落下去了。
哪怕太阳落山夜晚来临,奉先?殿前的群臣也没有散去。
他们要坚持到皇帝不去执行那个鬼迷日眼,简直是带着所有人?去大逃杀的亲征计划。
负责给宫门下钥的宦官们,实在是为难极了。
按说是要照宫规请朝臣们出紫禁城的,但想起今日乾清宫门口的流血事件,小宦官们就止步了。
好在,他们没有为难太久。
小宦官们错愕地看着兴安爷爷以一种从没有过?的慌张神态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噗通’在郕王跟前跪了——
“殿下,诸位大人?!陛下与?王振到西苑射猎,被野猪扑下了马!”
奉先?殿前的群臣,原本以为这一天已?经经历太多,绝不会再有什么事能令他们惊讶。
然而实事总是会打人?的脸。
所有人?都如同被雷劈中。
“什么!”
“皇帝被什么撞了?!”
在听兴安再次重复了一遍野猪后,不只英国公,不少朝臣都下意识回头看向奉先?殿内的牌位——
不会再有那样的御驾亲征了!
先?帝们显灵了!
“皇兄如今怎么样!”朱祁钰抓着兴安问道。
“回殿下,陛下不好挪动,就留在西苑的安宁宫暂住,太医已?经去看过?了。陛下龙体无有大损,但是受了大惊吓,一直昏迷不醒。”
英国公声音隆隆似雷:“罪魁祸首呢?”
兴安下意识道:“野猪已?经被锦衣卫就地格杀!”
英国公:……兴安公公今日是受惊过?度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给出这个答案。
好在,还有没在陛下被创现场,故而情绪比较稳定,当机立断喊出正确答案的人?。
金英斩钉截铁:“王振妖言惑众,哄骗陛下去西苑射猎,更?将危险的野猪放出伤了陛下,实乃罪魁!”
兴安当即回神,咬牙切齿:“正是如此!”
在兴安看来,完全没有冤了王振,原就是他在这样的日子,作死引着皇帝去西苑射猎,袁彬也可为证!
王振被从西苑抓到奉先?殿门口时,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想他擅政多年,不知给多少朝臣栽派过?罪名。
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他才知道有多么绝望。
他要说什么?
高喊‘陛下被鬼附身?了’?
还是辩白‘只有他在近侧,所以看的清清楚楚,陛下完全是故意坠马,甚至还拥抱野猪来着!”
他敢这么说吗?当然不敢!
若只是一个哄骗陛下去射猎的罪名,眼前这些人?忌惮皇帝对他的‘情分?’,还不敢随意杀他。
但要是他敢说什么‘陛下被附身?’之类的话,眼前这些朝臣,立刻会给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甚至涉及巫蛊的帽子,连夜送他九族去刑场团聚。
除了皇帝意外的消息,兴安还传来一道皇帝昏迷前抓着他下的口谕:战事危急国难当头,当由郕王代?总国政。
“殿下。”于谦在旁轻轻唤了一声,应当下旨已?安群臣之心了。
朱祁钰看着王振,各种意味的痛恨交加:“王振妖言迷惑,伤及陛下龙体,即刻没入东厂诏狱,严刑加审!”虽然皇帝不醒之前,没人?会下死手要了‘王先?生’的命。
但他这次害的陛下被猪扑成重伤的罪,是实打实的!该上的刑罚先?上了!
虽是夜里,但群臣忽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前途陡然开?阔起来。正是那一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绝地逢生了!
金英简直被大礼包砸的头晕眼花。
什么神仙日子啊这是:马顺和王振居然在同一天双双落入他手里,进了他东厂的诏狱!
岳爷爷又又又显灵了!
第24章 郕王代政
七月十六日清晨,天际星子犹存时分,西苑的宫人们已经穿梭在无逸殿内,开始遍点灯烛。
今日,郕王殿下要在这里代帝听政,与诸位大臣商议边关战事。
这无逸殿是昨日暂时定下的议政处:一来郕王是代总国政,不好直奔奉天大殿去上朝,总要避讳些正宫大殿;二来?,选个西苑的殿宇,也方便郕王和群臣就近观察下陛下的病情。
毕竟受惊这种事可大可小的,有人喝几幅汤药就没事了;可也有人,就此落下什么疯迷大病也是不好说的。
如今在西苑安宁宫躺着?的,可是大明的天子。
没的说,大家都暂且转移重心,议事之所从紫禁城挪至西苑吧。
如此一来?,为方便郕王起居,兴安还特意将安宁宫附近的静寿宫收拾出来?,请郕王代政期间暂居。
两宫毗邻,因此晨起去常朝前?,朱祁钰还先去探望了皇帝。
在殿外先问了轮值的太医,得到?皇帝一直未醒的消息,蹙眉叹了口?气。
虽然皇帝昏迷着?,他还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入内。
有宫人忙给郕王搬了圈椅来?,殷勤小心自然与以?往不同。这原是人之常情,朱祁钰也不在意。
此时他坐在近旁看着?皇帝病容,脸上还带着?一块被野猪擦碰出来?的红痕。
这让朱祁钰想起昨日他拿着?自己胳膊上拧出来?的红痕,让皇兄同意下旨责罚了马顺的事儿。
昨夜马顺和?王振双双入住东厂诏狱,以?至于今早金英来?郕王宫中报到?的时候,双眼下的乌青甚是清楚,分明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显然,他以?东厂督主的身份亲自‘陪伴’着?他两位前?同僚通宵叙旧来?着?。
有句话?说得好,‘爱能止痛’。过于强烈的同僚情,让金英熬通宵后也毫无抱怨,反而整个人异常亢奋感觉还能再?熬三天三夜。
说起来?……昨夜应该没有人能睡好,包括他在内。朱祁钰按了按额角,似是与皇帝承诺,似是与自己承诺,声音低低的如同香炉中焚着?的药香一样在空气中散开:“皇兄放心,我会尽力?去做的。”
又坐了片刻,见旁边兴安动了动身子,朱祁钰就知?道要出门的时间到?了,于是站起身来?。
一转头见桌上窝着?一只皮毛黑缎子似的猫,此时正睁了碧色的大眼睛看着?他。
想到?皇兄挺喜欢这猫的,朱祁钰就把黑猫抱起来?,塞到?了皇帝的被窝里。
希望有爱猫在侧,皇兄能醒过来?。
正卧在最佳角度替姜离看着?殿内,却?骤然被拎起来?的6688:……
而正在分享猫猫视觉,眼前?忽然一黑的姜离:……
等朱祁钰离了安宁宫,姜离在意识空间内揉了揉眼睛:“小钰这也太可怜了。”
这才凌晨四点多啊,孩子就起床了,高中生起床早读都没有这么早的。何况他今儿不像松鼠,倒像只小浣熊一样带了黑眼圈,显然是没睡好。
6688心道:昨夜整个皇城睡得好的,可能只有你?。
意识空间内,姜离从床上起身——这是她这三个月来?,第一次不用打卡登录昏君上班,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假日。
于是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像是雨后蘑菇一样,饱含鲜美生机的惬意安闲。
她溜达到?客厅,打开电子屏。
原本?6688总会从这里给她展示一些史料,这也是系统少有的给她提供的帮助。
但现在,她反向给系统提供了不少——姜离把金英从宫外搜罗的闲书话?本?,都让6688录入系统,攒着?要看。
金英找书也是专业对口?,因为东厂也监管社会舆论,东厂单散布在京城里的番子(隐藏身份的便衣外勤人员),就有数千。
顺带手的,就会把一些私下手抄笔传,不符合规定的书给禁掉。
而姜离想看的就是,或者说只有禁书……
主要是此时大明那蓬勃的小说文化还没有发展起来?,甚至太祖太宗年间朝廷是有规定的,不能乱写:如果亵渎帝王圣贤,以?及发表什么邪说,就会被逮去坐牢。*
以?至于能光明正大过审的文学创作,基本?都是道学儒生在写。
从话?本?到?戏曲,百分之九十九的明面书籍,全都是什么孝子贤孙,义夫节妇、善恶有报菩萨显灵之类的文学。
其?内容之干瘪,让姜离这个后世人,宁愿坐在这儿对着?墙发呆,也不愿意看。
姜离今日也想确定下,大明地下文学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随着?她翻开第一本?禁书,6688忽然想到?一句话?:颤抖吧,大明的出版业。
可惜禁书也不是每本?都有趣,姜离看了十分钟,就觉得也怪没意思?的。于是准备一心二用,一边看朝政转播,一边看禁书。
“你?帮我去看看小钰第一天上朝的情形吧。”
略微有点送孩子上学,想看看他在学校里能不能适应的心情。
6688:好吧。她都不去打皇帝卡上班,自己却?还要打猫猫摄像头卡上班。
随着?6688去做猫,整个银白色的空间里只剩下姜离一个人。
墙上还是挂着?倒计时时钟。
不过在那下面,姜离挂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句话?——
我站在通往办公室的狭长走廊上,每天早上都被绝望侵袭。工作结束,像是一个未经治疗的伤口?自动愈合了。[1]
她托着?腮划到?下一本?禁书,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愈合。
姜离愈合了,但有的人要裂开了。
朱祁钰再?次按住了额头,很后悔昨夜没有喝那碗太医端给他的安神汤,没有多睡一会。
他现在头疼的很。
虽然一直知?道蒙古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但朱祁钰这是第一次直面国家战事,庞大繁琐的信息量,交织成一张厚密的网直接对着?他罩上来?。
正如瓦剌正式发兵前?,王恕就上书警醒过皇帝‘大明危矣’,以?及于谦确认过的边关多痼一般——如今战事一开,无数的问题冒了出来?。
“……似姚煊、杨俊这等临战脱逃的将领就该加倍严惩才是!不能只按照将领私自离城的军法来?处置,否则不足以?警示边境!”
“殿下,刑部也附议。”
涉及刑罚事,朱祁钰努力?让精神更集中些,好把这件事弄得清楚明白,以?免让人无辜陷入牢狱之灾。
他睁大了眼睛,同时伸手接过兴安体贴递上的浓茶。
于谦也看得出郕王精神其?实不太好。
今日又是他第一天料理政务,自是百上加斤。
于是把八百里加急,昨夜才从边境报回来?的十来?封冗长奏疏,删繁就简提纲挈领再?次跟郕王讲了一下。
瓦剌兵分几路进犯边境,而每一路,大明边疆都出现了拉胯的将领。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方才几位尚书讨论的杨俊、姚煊了,还没跟瓦剌正面交锋呢,只听了风声,就直接弃城,掣家带口?的跑了。将领这一跑,可怜满城普通士兵与百姓如浮萍无依,瓦剌竟长驱直入,边境萧然!
更令人恼怒的是这种跑路,竟然还引发了连带效应,杨俊扔下独石跑了,旁边的永宁城守将傻眼了:?
压力?全集中到?他这里了,然后……他也跑了。
就像塌方一样,周围十多处小城、军堡的将领,都做了逃兵。
朱祁钰眉头紧锁:大明边关竟已至如此!
他把手下的奏疏一份份快速看过,舌尖上的浓茶犯上苦涩的味道来?。
之后颔首认同方才诸尚书所请:这样影响恶劣的弃守城池,抛舍百姓的恶行,一定得严惩以?儆效尤!
朱祁钰亲手起朱笔批了红,兴安忙盖上印。
群臣皆是松口?气:万幸!郕王殿下是个愿意听政,并?且敢于担事儿的人。
他毕竟是亲王代政,若他此时只推脱说不敢逾旧矩,这种破格的刑罚要事需得等皇帝醒来?亲自决断,他们自然也无法说什么。
但边关正事可就误了。
幸而郕王平素看着?温和?,实在是个爽快干脆有担待的性?子。
真?好!
王直等人止不住的欣慰。
而随着?惩处弃城将领的敕令下来?,作为兵部尚书于谦还是要站出来?请罪的,毕竟安排将领也是其?份内之职。
朱祁钰在头疼和?愤怒中,听到?于谦请罪还是缓和?了神色道:“这与于尚书不相干的。”他的手指点在这几个官员的履历表上。
这些将领,最晚的也是五年前?就上任了,那与于谦有什么相干,又不是他选调的。
难道要怪他不能未卜先知?,知?道这些将领是怂包狗熊?
正如在森林里无数的树木,在遇到?狂风之前?,没有人能看出来?哪些树是外强中干。
有的看上去还枝繁叶茂呢。比如说这个带头逃跑的杨俊,之前?整理屯田还像模像样,一派国家边境栋梁的架势。
难道于尚书能无缘无故就把他的官职废了。
遍视无逸殿内诸臣,朱祁钰下意识还是最信任于尚书。
毕竟比起旁人,他跟于尚书在三个月前?的‘核准内府十库的军需事’上就合作过了,而且还有过一起面对王振的经历。
朱祁钰腹内叹口?气:那次王恕上奏‘大明危矣’,皇兄把他也叫去听了。
加上今日这一道道奏疏,他越发明白:如今大明的北境就像是一长条腐朽的堤坝,这回叫名?为也先的洪水一冲,立刻多有坍塌。
希望这也是不破不立的开端吧:那些千疮百孔的地段改补就补,该重修就要重修了。
于谦听郕王如此说,亦有些感怀,谢过郕王体谅。
朱祁钰还未松口?气,就听于谦继续道:“那接下来?,臣还有些兵部事要回禀。”
王直:“臣的吏部也是。”顿了顿:“不过如今兵部事重,请于尚书先言吧。”
户部王佐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沓厚度可观的军需拨款奏疏,自觉在两人后面排起了队。
朱祁钰:……
他再?次端起了茶盏,直接灌了半盏浓茶:“诸位大人说罢。”
殿宇深阔,白日也要点灯。
宫人上来剪烛花的手虽轻,火苗还是微微跳跃,于是殿中宝座后墙壁上刻着的字迹也似乎跟着跳动起来——是周公的《无逸篇》。
通篇主旨便是:戒安逸,别闲着。
完美契合殿内的氛围。
第一日郕王代政的小常朝进?行了近两?个时辰。
而诸臣工散去后,内阁与几位尚书又单独留了下来,继续开小会说大事。
兴安今日光盖印都盖到?快要冒烟。
这一议就到?了快午时。
终于正事说的差不多了,由王直老尚书起头,准备来个众人都很?关心?的题外话,给大伙儿换换脑子和?心?情——
“殿下,不知?王振和?马顺的审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