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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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沛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一个怎样的麻烦,只好蹲下去,认真解释道:“这个,伯伯平时要上衙门,或许没?空……”
阿嫖眨巴着眼,“那你当初干嘛说呀?”
小姑娘哼哼着,低下头,用脚尖一点点蹭着地面,又斜着眼瞅他,“你故意骗小孩儿!”
赵沛:“……”
不是,我怎么就成骗子了?
你爹平时到底怎么教你的?!
赵沛才要解释,后面孔植就凑上来?,扯扯阿嫖的衣角,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算了,秦叔叔说过,大人经常随口?乱讲的。”
赵沛:“……他胡说!”
秦子归你怎么回事?还教坏别人家的孩子!

第169章 对抗(三)
稍后两个小的继续在院子里玩,赵沛自己?进屋,就见秦放鹤和孔姿清似笑非笑坐在窗边软榻上,也不知听了多久了。
气氛稍显尴尬。
之前赵沛也跟孔姿清闹过不痛快,可如今孔姿清病了,外?头多少人都借机来探望,他若不来,总说不过去。
“坐吧。”
都不是头回认识,孔姿清随意一摆手,命人上茶。
看见秦放鹤,赵沛多少有点不自在。
可一想到刚才在外?面跟两个小崽子的对?话,这点不自在又迅速转为另一种情绪。
有你这么?在背后对?小孩子拱火的大人吗?
谁也没先?开口,室内的沉默诡异地?蔓延。
“噔噔噔。”
阿嫖突然扒着门框,从外?面探进脑袋来,冲里面三个大人“嘿嘿嘿”。
赵沛:“……”
她什么?都没说,又
好像什么?都说了。
秦放鹤冲女儿抬抬下巴,轻飘飘道:“莫要强求,玩儿去吧。”
阿嫖哦了声,又瞅了赵沛一眼,果然玩儿去了。
赵沛:“……”
他实在忍不得,“当初我说那话,确实发自真心。”
秦放鹤用跟阿嫖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哦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当初”发自真心,那现在呢?
骗小孩儿!
孔姿清只垂眸点茶,专心得不得了,好像那点茶粉组成的图案比什么?都好看。
“只是?当时没想到,做官了之后会这样忙……”赵沛叹道。
是?真的很忙,有时遇到下面递上来的棘手的案子,大理寺上下一连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别说教朋友家的孩子了,就连他自己?的崽子,都腾不出空来,还是?老家送来的武师父。
“我懂,”秦放鹤起?身?从孔姿清那边拿了点好的茶来,漫不经心道,“阿嫖也懂。”
他越云淡风轻,就越流露出一种近乎“纵容”的姿态,仿佛赵沛是?个不懂事的胡闹的孩童,不管他说什么?,大人们都会“是?是?是?”“好好好”。
赵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你懂个鸟甚!”
此言一出,一直没吱声的孔姿清就噗嗤笑开了,秦放鹤眼底也泛起?笑意。
赵沛一怔,回过神?来,意识到又被这俩人连手捉弄了,也是?无奈,摇头失笑。
笑过之后,最初那点尴尬也散去大半,虽不敢说一如往昔,至少没绷着了。
见孔姿清还有心思点茶,便知无大碍,赵沛随意问?候几句,便接了点茶。
孩子们的笑声伴着清冽的梅花香,一阵阵飘入室内,赵沛啜了口茶汤,缓缓吐了口气,“都这么?大了啊……”
当年初见时,秦子归自己?还满脸孩气,如今女儿都会耍心眼儿了,果然岁月不饶人呐。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赵沛忍不住再次强调自己?并非故意哄骗小孩。
一个人平时越是?守信,就越受不了这类指责。
孔姿清:“……”
感情你还没过去这道坎儿啊!
秦放鹤忍笑道:“好不好的,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便胡乱干涉。”
赵沛没好气白他一眼。
什么?有自己?的想法,还不都是?你教的?
却?听秦放鹤又道:“不过话赶话说到这儿,说不得要央你帮忙寻一个人品端正可靠的女师父。”
赵沛一怔,“你让我找?”
秦放鹤十分坦荡,“我与无疑皆不长于此道,难不成放着一个你不问?,还去求不认识的旁人?”
人品可靠的武师少,女性?武师就更少了,若让他们这些文官找,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
顿了顿,他又幽幽道:“况且当初……”
“罢了罢了!”赵沛赶紧摆手。
况且当初还是?我自己?夸下海口。
秦放鹤如此坦率,反倒叫赵沛浑身?不自在起?来,既有被委托事务的感慨,又有一点细微的,对?过往矛盾的内疚。
秦放鹤见了他的神?色变换,不禁暗自喟叹,这就是?赵沛,赵慕白。
相较理性?,其实他心中的感性?成分更多一点,作为一名现任官员,这是?他最大的优点,最珍贵的品质,也是?最大的弱点。
赵沛家中武官居多,难免跟地?方上的武装势力打交道,这事儿找他还真是?找对?了。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他还真就从记忆中扒拉出个人来。
说是?昔年他爹在外?头任职时,曾跟当地?镖局合作过,那镖局原本是?夫妻店,后来男的死了,女的也趁势金盆洗手,不干了。
“她的本事或许还在那没了的男人之上,飒爽果断不逊儿郎,使得一手好棍法,只是?痴情些……前两年我还听人说起?她,因如今镖局散了,也不好坐吃山空,倒是?带着女儿四处游荡,有时也重操旧业,帮人护送随行,有时也去与人做馆……”
说起?此人,赵沛还有些唏嘘,“粗粗一算,她如今也得四十多岁了,女孩儿也要二十岁,颇有其父母风范。”
秦放鹤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到了这个年纪,比起?继续居无定所四处游荡,那位女镖师肯定更倾向?于稳定下来,好歹也给自家女孩儿谋个出路。
而在这个世?道,再没什么?比官员的家庭教师更好的出路了。
这年月,走镖是?真的拿命换,说不得就有些过人的江湖经验;且又少不了同地?方官府打交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换赵家人一句好,就证明那对?母女人情往来也要的。
这样的人给阿嫖做老师,秦放鹤放心。
再说兵器,棍不同于别的,威力颇高,但?杀伤力不足,选择修习棍法的人大多心怀慈悲,杀性?不大。
而棍加枪头又可为枪,二者颇有相同之处。
枪乃兵器之王,马战步战都使得。
“既如此,就拜托了。”秦放鹤道。
赵沛点头,“既如此,我先?托人打听打听,看她们娘儿俩现居何处,可还坐着馆……”
三人说了一回,眼见天色不早,秦放鹤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说好了陪家人用饭,你自己?好生养着,我先?去了。”
孔姿清点头,又看赵沛。
后者就有点迟疑。
这会儿说也不留下用饭的话,那就要同秦放鹤父女一起?出门,没有孔姿清在旁,多少有点……
结果不等他开口,孔姿清就干脆利落送客,“你也去吧。”
赵沛:“……”
你就差这一顿饭?!
孔植代父送客。
出去的路上,赵沛和秦放鹤一改方才当着孔姿清畅谈的模样,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门口,阿嫖自己?爬上马车了,秦放鹤和赵沛还在下面站着,也不说话。
秦放鹤瞧着他倒像是?心里憋着事儿的样子,略等了等,眼见没有下文,索性?拱拱手,“就此别过。”
“高丽的事,农研所、工研所的事,都是?你的手笔?”赵沛忽然在他身?后问?。
两人都很明白,农研所也好,工研所也罢,其实都不重要。
秦放鹤转过身?去,不答反问?,“怎么?,慕白兄又有高见?”
虽是?笑着问?的,可他眼底却?淬着凉意。
赵慕白又如何呢?
百年大计,事关国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赵沛苦笑,“若我阻止,你也要杀我么??”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也不差自己?这一个了吧?
秦放鹤摇头,“不,我会让你明白你所谓的坚持,不值一提。”
我不会杀你,但?会让你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然后亲眼看着这个世?界风云变幻,亲眼见证自己?三观的坍塌,余生沉浸在无限悔恨之中。
赵沛叹了口气,“聊聊吧。”
秦放鹤倒是?有些意外?。
对?方,似乎变了一点。
赵沛还是?骑马来的,秦放鹤也不上车,跟他在路边并肩而行,车马都在后头慢慢走着,吱呀,吱呀。
“月前,下头转过来一个案子,”赵沛缓缓道,“是?南边一个小渔村来的……”
一般来说,各地?的案子自有各级衙门处理,除非死刑或悬案大案,等闲倒不了三法司。
而这起?案子,就是?死刑。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渔村,跟无数个别的渔村一样,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以?打渔为生,偶尔有水性?好的人,还会下海摸珠。运气好的话,一日冒险摸上来的海珠,就够换一家人一整年衣食无忧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大家发不了大财,却?也没饿过肚子,都很知足。
然后有一天,倭寇来了。
他们登岸后便四处烧杀劫掠,有反抗的一概杀死,女人们则更惨……
“被抓走的女人大多没能活下来,有的被生生折磨致死,有的拼着一口气自尽了,”说起?这些卷宗上的话,赵沛的语气说不出的消沉,“但?有个叫阿兰的女人,幸运地?活了下来,并辗转找到了幸运的渔民们。”
秦放鹤看了他一眼,“真的是?幸运么??”
赵沛沉默片刻,摇头,“不是?。”
阿兰没有迎来渴望的安慰和安抚,所有人都有以?一种混杂着震惊、排斥和近乎耻辱的眼神?看着她,推搡着她:
你怎么?还敢回来?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但?不管怎么?说,阿兰实在走不动?也撑不住了,有几个好心人暂时“收留了”她,又丢给她食物。
原本想着,阿兰或许会这样死去,但?“事与愿违”:
这个女人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她竟凭借一点臭鱼烂虾和雨水,活了下来!
那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阿兰的婆婆和男人每日用各种可怕的言辞羞辱她,“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敢回来?”
“你已?经不干净了啊,这是?让人戳脊梁骨啊!”
“但?凡有点廉耻,当日你就该投海死了!”
可阿兰不想死。
她只是?不明白,不是?她的错啊。
朝廷没拦住那些倭寇,男人们也没拦住,我只是?想活着,有错吗?
年复一年,漫长的辱骂还在持续,终于有一天,阿兰崩溃,趁着夜色,杀死了婆婆和丈夫。

第170章 对抗(四)
此事在当地引发轩然大波,按照朝廷律法,杀人偿命,阿兰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但她的遭遇也令人同情,当时?就有几个知根知底的老人为她求情,诉说不易。
难得当地县令是个有善心的好官,唏嘘道:“国仇如山似海,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承受的?”
按规矩,地?方死刑需要上报朝廷,经过三法司核查后方得批准,于是?那县令就在卷宗上添了至关重要的几笔,“有女阿兰,至纯至孝,其?情可悯,其?罪可怜”。
卷宗先?报给刑部,刑部查看?细节,又派人去地?方核实了,确认人证物证无?误,转交大理寺复核。
而当日跟进这个案子的官员之中,就有赵沛。
几乎是?瞬间,他脑海中就回想起当初秦放鹤说过的话,“你只说别国百姓无?辜,可曾见过倭寇残害我朝百姓?他们?就不无?辜吗?”
他们?就不无?辜吗?
曾经那样模糊的东西,此?时?此?刻,如此?血淋淋的呈现在赵沛眼前。
一个女人悲惨的一生,只浓缩成了卷宗里的几句话,轻飘飘的,几行字。
但赵沛越看?,就觉得?那几行字越沉重,越巨大,如同幻化成漆黑的山峦,沉甸甸地?向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阿兰有错吗?
她确实杀了人。
但她最?初也只是?想活着,这有罪吗?
死了的男人和婆婆有错吗?
有,但罪不至死。
可话说回来,他们?也确实想逼死人命……
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呢?
这几年大禄水军不断扩张,态度也日益强硬,其?实沿海倭寇之乱已经比之前消停多了,至少明面上官方组织的入侵大大减少,但暗处的,依旧屡禁不止。
据当地?县令描述,这种小规模搞突袭的倭寇以高丽和倭国居多,也有的是?南边的麻逸、安南、勃泥等小国。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非正规军,而是?学过一点武艺的泼皮、浪人,伙同当地?过不下去的百姓出来“闯荡”。
若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狠。其?狠辣残忍,丝毫不下于北方边境打草谷。
针对本案处理结果,大理寺上下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认为,阿兰杀人固然有其?迫不得?已,但毕竟是?两条人命,若高举轻放,万一日后被?有心人借机效仿,又该如何处置?
另一派却?认为,此?事特殊,便该特办,况且阿兰本性纯善,若非婆婆和丈夫屡次逼迫在前,也不会走投无?路痛下杀手。
两派各有各的理由,案件便争论不休,渐渐传到官太太们?的耳朵里,然后这些命妇们?又说给皇后听,皇后听罢,又讲给太后。
太后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听了此?事,狠掉了几滴眼泪。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实在可怜。”
皇后深以为然。
说句难听的,此?事真?要深究起来,岂非朝廷和地?方威慑不够、巡视不周之故?
如此?种种,都落在一个小小女子肩头,难不成,还要她偿命么?
于是?太后便亲自去见了天元帝,几日后,旨意就下来了。
“阿兰一案,虽情有可原,然杀人一事不容辩驳,责其?出家,余生青灯古佛,忏悔赎罪。”
听到结果的那日,不知怎得?,赵沛心里突然轻松许多,像是?压了许久的阴霾,被?拔地?而起的风吹散了。
对阿兰一案的审判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天元帝对倭寇再次得?逞的现实十分恼火,连夜发旨,命地?方水军加大清剿力度。
民间若有勾连者,连坐。
其?实这个案子,之前秦放鹤也曾有所耳闻,阿芙也曾在家叹息良久。但毕竟不是?他职权范围之内,明面上,也就什么都没说。
并非铁石心肠,而是?他所知道的另一个时?空的过往,远比这些惨烈得?多。
这条路并不算长,转眼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前,两人就要往不同的方向分开了。
秦放鹤停下脚步,看?着赵沛,“所以呢?”
望燕台的西北风实在凛冽,呼啸而过的瞬间,就在皮肉上落下刀割般的刺痛。
那些将化的未化的积雪,重新呜咽着卷起,白?茫茫灰蒙蒙一团团一片片,四散而逃。
“我想,我确实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赵沛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来不及停留,便被?风雪裹挟着散去。
回到家不久,外面天幕间弥漫的就不仅是?地?上的积雪,还有自万丈穹窿间漏下的碎琼。
阿嫖玩了半日,累狠了,回来的路上就睡得?天昏地?暗,阿芙索性不扰她,只将两个小的并排着摆在炕上,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自己则跟秦放鹤在一旁炕桌边对坐涮肉。
雪白?的骨汤里加了菌菇熬的,香醇浓稠,涮肉之前先?来几勺,滋润肠胃,很受用。
“叫慕白?帮忙请师父?”阿芙听了,夹肉的筷子一顿,似是?玩笑似认真?道,“就不怕他安排眼线?”
秦放鹤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也跟着笑了一回,“他不会。”
阿芙莞尔,“他是?个难得?的,之前你们?闹僵了,我也惋惜,若能因?此?缓和一二,也是?好事。”
偶尔她回想起来,也不禁感慨时?移世易,岁月变迁,当年陪秦放鹤迎亲的旧友们?,也因?种种缘故走散了。
秦放鹤嗯了声,慢慢嚼了一块肉,“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第二个最?有原则的……”
太有原则的人往往都偏执,若换成别人,敢跟他扯上次那些冠冕堂皇的瞎话,早散了。
“那第一个呢?”阿芙好奇道。
“隋青竹。”秦放鹤毫不迟疑道。
秦放鹤本人就不必说了,原则这种东西,在他看?来随时?可以调整。
孔姿清也算得?上君子,可即便如此?,底线也远比外表看?上去更低更灵活。
因?为幼年的经历,孔姿清这一支的前途命运早就跟秦放鹤,或者说董门绑在一起。
当初赵沛与秦放鹤政见相左,曾在事后问孔姿清,是?否就是?这么相信秦放鹤,孔姿清回答了是?,但……也不全是?实话。
如今大家一点点爬到眼下这个位置,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已不是?简单的个人好恶所能左右得?了的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许多事不仅仅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孔姿清早已在无?形中提前站了队,无?法切割,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
哪怕来日秦放鹤做的事情不是?那么公?平正义,孔姿清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前途命运,也必须无?条件维护、支持。
这就是?盟友,真?正荣辱与共的盟友。
但赵沛不一样。
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这个圈子,所以他的原则无?关交情,只问真?心。
说得?不好听一点,现在的赵沛是?个好人,也算个好官,但唯独不是?合格的政客。
“不过……”秦放鹤将一角炸豆腐按在汤汁中,看?着翻滚的气泡将金灿灿的边缘一次次掀翻,蒸腾的水汽氤氲了视野。
阿芙接上,“不过么,人都会变的,是?不是??”
“不错,知我者,阿芙也。”秦放鹤笑着将吸饱汤汁的炸豆腐放入阿芙碗中。
以前的赵沛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但身处其?中,不可能永远不受影响。
秦放鹤今日所见的赵沛,当真?还是?记忆中那个天真?的赵慕白?么?
今日他一番话,真?的只是?被?阿兰一案触动,反思?后的结果么?
固执如隋青竹,一次南下后尚且改观不少,赵沛就比他差,永远冥顽不灵么?
人人都会变,就连秦放鹤自己,也不敢说一如往昔,那么赵沛呢?
高丽的事,他知道,农研所和工研所的事,他也知道,即便不知内情和真?正的发展方向,凭借他的天分资质,也能窥见一二。
所以,是?他真?的觉得?秦放鹤激进的主战思?维有道理了呢?还是?仅仅发现,包括天元帝本人在的朝中绝大多数实权派都异常推崇,所以不得?不低头收敛?
曾经的高丽王子也不坏,也曾与秦放鹤相谈甚欢,可后来呢?
秦子归还不是?笑吟吟的,送他去死?
赵沛的内心深处,从未宣之于口的某个角落,是?否也有类似的担心?
或许是?秦放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从来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性。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孤儿,他有族人,有妻子,有儿女,有一群在他意志下生存的同僚,不能不提防,不能不多想。
秦放鹤不敢赌,也赌不起。
如果真?要死人,那么只好让对手去死。
感性方面来说,秦放鹤不希望赵沛变,因?为一旦变化,势必会产生连锁反应,许多原本针对赵沛的评判和预备对策也会作废,等于变相增加了不安定因?素。
但理性却?又不断提醒秦放鹤,人不可能永远不变,恰恰是?变了的赵沛,才是?最?适合时?代潮流的。
话说回来,就像阿芙问的,替阿嫖找武师真?的非赵沛不可吗?
当然不是?。
远的不说,二师伯苗瑞就曾任过两省总督,手下辖制武官、军士无?数,如今也有三分香火情,一句话吩咐下去,多的是?人来聘。
但他还想给赵沛个机会,也给自己个机会,最?后的机会。
高丽战事已成既定事实,赵沛不可能毫无?波澜,若他今日回绝,就意味着他一定要站在对立面,双方真?正决裂,从今往后,秦放鹤不会再手软。
所幸,赵沛变了,往秦放鹤所期望的方向变了。
秦放鹤隐晦地?搭建台阶,赵沛及时?顺着下了。
这个世道,这个处境,他可以没有多少挚友,但绝不能有太多敌人。
“爹?”
炕上传来迷迷糊糊的呢喃。
秦放鹤放下筷子过去,“醒了?”
阿嫖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熟练地?往他这边蹭,吸吸鼻子,“香……”
阿姚早醒了,不哭不闹,正自己抱着脚丫子啃,听见亲爹过来,咧开嘴咯咯笑了几声。
“弟弟!”阿嫖睁开眼,揉着阿姚的脸蛋亲了几口,心满意足,又苦口婆心教导起来,“不可以啃脚丫子……”
多脏啊!
阿姚听不懂,注意力早被?姐姐头上晃动的珠花吸引过去,伸了手就要去抓。
“哎呦,你可不能拿这个,”阿嫖一把捂住,麻溜儿翻身下炕,从桌上拿了个饽饽赛过去,“哝,这个好玩!”
阿姚是?四月生的,这会儿都快八个月了,早就开始添加辅食,吃点饽饽也无?妨,故而秦放鹤和阿芙都未阻拦,只将这小子抱到跟前,监督着啃,省得?噎着。
他也不挑,闻着挺香,搂着就啃,啃得?满脸都是?饽饽渣滓和口水,自己还搓着脚傻乐呵。
阿嫖见了就有点愁。
这弟弟看?着傻乎乎的,以后可怎么办哦!

第171章 多事之秋(一)
天元三十六年的春节跟往年似乎并无不同,不过若真要挑起?来?,也有,比如秦放鹤就收到了金家送来?的节礼。
“……听说是他家,我还吃了一惊呢,”阿芙笑道?,“毕竟两边素无往来。”
送礼这种事是很有讲究的,不仅要看门第、家世,还要看当家人?彼此之间的交情,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是固定的。
冷不丁多出一家来,就很显眼。
论理儿?,金晖是秦放鹤的下属,合该走?动着。但其父却是卢芳枝的弟子,今年之前两?边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莫说送礼,不相?互捅刀子就算难得了。
秦放鹤拿过礼单细细看了,“倒是蛮有诚意。”
也不过是些今年新出的江南丝绸,几样摆件,并几匣子家常点心,还有两?盏精巧的走?马灯,显然是为了上元节给两?个孩子玩的。
不算多么贵重,倒显出几分?亲近和真诚来?,明摆着是金汝为有意低头示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芙说,“人?家巴巴儿?送上门来?,若坚决不收,传出去倒显得咱们没理似的,就是陛下听了也不美。所以隔日?就打发人?回了,打头的是几卷好羊皮,一架小炕屏,再有若干珠子,几样咱们家里的特色干货酱菜……”
如今瞧天元帝的样子,是想护住卢芳枝的身后名,而金汝为一反常态主动示好,也必然提前得了卢芳枝的默许,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秦放鹤都不便回绝。不然,就是打陛下的脸了。
那走?马灯十分?精巧,各处都打磨光滑,不见一根倒刺,纸也是做过防水处理的,中?间是三层嵌套的榫卯平衡装置,就算不小心打翻了烛火也不会乱动,永远笔直冲上,很安全。
秦放鹤孩提时代家贫,自然无缘接触这样精巧的玩意儿?。后来?拜了师门,师长们见他早熟,虽有所关怀,却也不会想到弄这些玩物丧志,故而来?到大禄这么久了,竟还是头一回摸传说中?的走?马灯。
我先?替闺女玩一玩,验验货!
秦放鹤一时兴起?,亲自寻了烛火来?点上,不消片刻,热力推动那内外双层的走?马灯缓缓转动,赫然就是一个完整的神话故事。
他难得这般孩气,阿芙也觉有趣,两?人?说笑许久才睡下。
官员们一放年假,各处的社交活动骤然增多,这边赏花那边赏雪,便是官员本人?不爱去的,自有夫人?带着孩子们过去玩耍。
次日?阿嫖应邀和董娘出门去给手帕交过生日?,原定午后方回的,结果才去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怏怏归来?,腻在阿芙身上不快道?:“也不知哪里来?了那许多人?,我和小姑姑分?明不识得她们,却偏要凑上来?说话……”
闹得她们玩也玩不痛快,索性提前离席回家。
阿芙一听就明白了,指着秦放鹤道?:“这要怪你爹。”
因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大考,朝廷还在这个当口宣布加开工科、算学殿试,透出不寻常的意味,于是自下半年开始,京城就陆续涌入大批考生,连翻滚的空气中?似乎都沾染了墨香,十分?热闹。
不光街头巷尾热闹,似秦放鹤这般曾跻身三鼎甲,入仕也发展十分?顺遂的现任官员,家门口也热闹得很。
须知科举本身就跟官场息息相?关,尤其乡试之后,考生们就是半官之躯,日?后是否高中?,并不单看才学见识。
所以如何赶在会时之前获取前辈们的一点指点,获得他们的青睐,就成了广大考生们的目标。
而秦放鹤乃有史以来?头一位六元,真真是广大读书人?眼中?的文曲下凡,名字都自带光圈的,且他的师公?眼见着就要内阁登顶,本人?又深得陛下宠信,自然少不了人?巴结。
放假之前,秦放鹤就在下衙的路上被人?堵过几回,言辞恳切地请他看自己的文章。
众目睽睽之下,秦放鹤不便回绝,想着既有如此胆量,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收下了。
结果回来?一看,辞藻美则美矣,然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好一坨大辩!
当夜秦侍读便骂骂咧咧地命人?将?那几张纸丢到臭水沟里去,然后咬牙骑马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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