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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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海外番邦有意见,顶多口头上谴责几句,不痛不痒,谁还真肯为了替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丽出头,而?得?罪强国大?禄,损失如此丰满肥美的贸易伙伴呢?
就这么耗着呗,大?禄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舰队、火炮也?先进,就当军演了,耗得?起!
但你高丽,北有辽,如今再得?罪大?禄,耗得?起么?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曾经狼狈为奸的同伴倭国,也?会不远万里跨海来?分一杯羹,当根搅屎棍。
有野心本不是?坏事,但前提是?,要选对对手。
秦放鹤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擦着手,幽幽道:“殿下,人活一世,重来?的机会不多,可千万莫要因一时冲动而?成为千古罪人呐。”
他随手将手巾甩到铜盆里,砰一下溅起许多水花,王焕本能一抖。
“秦侍读,你……”
王焕目瞪口呆,活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秦放鹤。
什么意思?什么叫千古罪人?
要是?我不答应,就要把一切罪名都扣在我头上吗?
这,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若果然如此,都不用等北辽伺机入侵,轰几回?,高丽满朝文武便会如惊弓之鸟,迫不及待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推出来?顶罪了!
“呦,瞧瞧,”秦放鹤故作惊讶,“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您可别冤枉我!”
我说什么了嘛?
没有吧!
就是?提醒您人生短暂,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才要珍惜当下,抓住每一次机会,这有错吗?
“时候不早了,”秦放鹤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雪也?越发大?了,多谢殿下今日款待,我该回?去啦!”
说着,竟真就起身离去。
“秦侍读!”王焕本能地追了几步。
“殿下留步,”秦放鹤脚步一顿,“听说您算术也?颇好,对不对?”
王焕一怔,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可口中却已习惯性?谦虚起来?,“还好……”
“您算术好,之前也?曾帮着贵国商团与我朝交易,也?就是?精通买卖,”秦放鹤侧过脸来?,意有所指,“既然是?做买卖呢,总得?赚点儿,您说是?不是??”
天下哪儿那么多白给的仁慈?
做梦呢!
王焕忽然觉得?口舌干燥,喉咙发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放鹤下楼,渐渐走远。
他木然来?到窗边,刚好看到秦放鹤在那个魁梧亲随的护送下来?到马车边,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了眼。
与王焕四?目相对的瞬间?,秦放鹤笑了笑,白地映雪,十分好看,然后上车,走远。
秦放鹤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求见天元帝。
他到时,可巧四?皇子带了自己?的儿子来?入宫请安,听见胡霖来?报,四?皇子的眼神?闪了闪,主动对天元帝道:“秦侍读这个时候来?,必然要谈正事,不如儿臣先……”
“不用,”天元帝随意道,“你是?儿子,也?是?臣子,听听无妨。”
四?皇子心头一喜,不动声色地谢了恩。
进来?之前,胡霖就悄悄冲秦放鹤比了个“四?”,故而?稍后秦放鹤见到四?皇子,一点也?不惊讶。
“坐吧。”见秦放鹤一身便服,头上肩上落满雪花,天元帝命人赐座,又让上热茶。
秦放鹤先谢了恩,慢慢吃了两口热茶,觉得?嘴巴不那么僵了,这才说明来?意。
天元帝也?笑了,“什么高丽王子,还怪会想的。”
他怎么不让大?禄打下高丽,然后再拱手相送?
见天元帝没生气,四?皇子也?跟着笑,“升米恩斗米仇,终究非大?禄子民,倘或咱们今日帮了,保不齐来?日还要嫌咱们事多。”
“嗯,就是?这话。”天元帝拨弄几下白玉莲花手串,大?概是?坐的久了,想起身下地走两步。
四?皇子的儿子见了,立刻上前,脆生生道:“孙儿扶着您。”
天元帝笑着往他脸上掐了下,还真就顺势按着他的家肩膀站起来?,“不错。”
这位皇孙也?才五岁,听了这话,却有些明白,小脸儿上有些喜色,“父亲素日常说,您操劳国事,十分辛苦,孙儿尽孝是?应该的。”
天元帝嗯了声,站直了,松开手,又摸摸他的小脸儿,没说话。
四?皇子才要顺势谦虚几句,可没瞧见下文,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只得?暂时保持沉默,招手叫儿子回?来?。
那皇孙懵懂地走过去,茫然地望了父亲一眼,意思是?,儿子说错了么?
四?皇子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过犹不及啊,殿下。
秦放鹤将一切尽收眼底,也?不说话。
只是?天元帝都不坐着了,自然没有臣子坐的道理?,也?顺势起身。
天元帝自己?溜达几步,“这个王焕么,贪心不足,不过倒是?可以用一用。子归啊,高丽现在几个皇子来?着?”
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也?做什么后宫,弄得?他都记不大?清了。
秦放鹤脱口而?出,“算上王焕,二十岁以上的有五人,二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三?人,十岁以下的一人。”
“还不少。”天元帝哼哼几声。
他活到现在,五十多岁了,健康长大?的皇子也?才七人,那区区高丽王,竟比他还多两个!
简直岂有此理?嘛!
秦放鹤忍笑。
您跟人家比这玩意儿干啥!
儿子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
养着好使?的,一个就够;养不着中用的,一窝子内斗……
“……辅政王王芝,老奸巨猾,”天元帝微微蹙眉,有些不喜,“这个人,留不得?。”
那王焕还留在大?禄呢,且不说朕什么用心,可你没打个招呼就私立太子,将这个出使?、留学大?禄的王子视若无事,是?不是?太不拿大?禄当回?事儿了?
秦放鹤点头,“微臣也?深以为然,留着他,只是?搅风搅雨,于我朝不利。”
那王芝非但怂恿现任高丽王立了太子,据使?团成员传回?的消息说,还几次三?番上书进言,想把大?禄使?团打包送回?来?。
好歹现任高丽王还没糊涂到家,怕王芝,但更怕大?禄,就没答应。
天元帝想了一回?,对秦放鹤道:“下次王焕再找你,你直接问他,想不想做太子。”
“太子”二字一出,旁人倒罢了,从刚才就开始装透明人的四?皇子本能地浑身发痒。
多么动人的字眼啊!
可惜与我无关。
“只是?问?”秦放鹤迅速抓到重点。
天元帝指着他笑起来?,“你小子。”
秦放鹤跟着笑,“那若来?日送他回?高丽,要不要拟一道旨意?譬如,清君侧?”
四?皇子呼吸一滞,看向秦放鹤的眼中就多了几分惊愕。
他一直都知?道这位六元公在父皇跟前得?脸,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到了可以随意插手一国政事的地步!
清君侧,这个旗号打出去,摆明了就是?要高丽内乱,逼着现任高丽王和王芝斗个你死我活。
而?王焕,只是?个引子,只是?个让这份旨意更无懈可击的引子。
他是?血统纯正的高丽王子,又有出使?、留学海外的功劳在,由他抗议高丽国内朝政不稳奸臣当道,放到哪儿都挑不出错来?。
而?这样一位王子请求大?禄朝出兵援助,清君侧,名正言顺!
等王芝一死,王焕也?就没用了。
所以刚才秦放鹤问“只是?问”。
只是?问,没有任何?承诺。
若王焕顶不住诱惑答应回?国,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处,四?皇子忍不住偷偷去窥探天元帝的神?色,却见对方颇有几分赞赏。
父皇……这样信任秦侍读么?
天元帝踱了几步,自言自语般说:“十岁以下,一人……”
常言道,三?岁看老,王室子嗣早熟,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定了性?儿了,哪怕此刻再如何?外表恭顺,再过几年长大?了,也?会滋生野心。
傀儡么,自然是?越小越好。
待王芝一死,傀儡帝上位,命他在朝中放几个大?禄官员,关心呵护么。
小皇帝懂什么,必然害怕,过两年风波平息,便催他举国相投……
若能兵不血刃拿下高丽,便可对北辽形成包夹之势,待到时机成熟,一鼓作气灭之。
届时吞并北辽疆域,拿下秦子归口中肥沃的黑土地,垦荒种地养马修路,又可对女真形成威慑;而?有了高丽做海上中转点,对倭国便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足为惧!
极好极好,好极了!

第165章 归国(三)
后面天?元帝又跟秦放鹤详细论了许多细节,期间偶尔也问一问四皇子的意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眼见天元帝面上略有疲色,秦放鹤便?要告辞。
天元帝冲四皇子父子抬抬下巴,“你们也去吧。”
“是。”四皇子和皇孙向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离去。
秦放鹤落后他们两步。
三人沉默着退出暖阁,又保持着同样的沉默在外间穿了大?氅,直到宫人推开厚重的雕花红木门,外面冰冷的空气裹着雪片冲到脸上,澎湃的氧气混着针扎般的疼痛刺入肺腑,三人才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短暂的“嘶”。
“秦侍读,”四皇子仿佛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他紧了紧衣领,率先拉着儿子的手迈出大?门,“我有?些事?想请教。”
若在平时,秦放鹤必然跑得?比谁都快,可今日天?元帝故意让他们一块走,就是存了让四皇子请教的心,所以也容不?得?他拒绝。
“折煞微臣了,”秦放鹤微微躬身,“殿下?但?有?疑虑,微臣定然知无不?言,如何当?得?起请教二字。”
“方才父皇……”
毕竟尚在宫中,四皇子的话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可若出了宫门,秦放鹤必然立马开溜。
机会只有?这段漫长的宫道。
所以他只是摸了摸儿子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那位小皇孙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先看看自家父亲,再看秦放鹤,有?些忐忑,“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本该稚气的脸上已经充满了近乎成年人的小心和谨慎。
四皇子也有?些不?明白。
偏偏现在天?元帝又允许他们一起离去,激动之余不?免多想,想着在父皇心中,我是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可转念再一想,或许父皇就是故意让我这么想的,又或者其他的兄弟,也曾有?过类似的机会。
这些想法都太要命了,四皇子没有?说出口。
但?秦放鹤还是从他的眼神和语气的细微变化中猜到几分。
他忽然再次意识到天?元帝,或者说皇权本质的可怕,觉得?这几位皇子有?些可悲,可怜。
帝王心术,如此无情,如此冷漠,他们分明是父子,却更是君臣。
而作为这场游戏的规则制定者和操盘手,天?元帝以一种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引诱皇子们,促使他们相互猜忌,却又不?得?不?在猜忌和提防中相互竞争,奋力前?行……
他是玩弄人心的鬼神。
但?话说回?来,秦放鹤本人的处境并不?比四皇子好多少。
至少人家是血肉至亲,天?元帝再怎么无情也下?不?了杀手,可他只要踏错一步,就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秦放鹤甚至有?点想笑?。
你呀你,又怎么有?资格去可怜别人呢?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没必要的同情心。
这太多余,也太致命了。
整理好思绪,秦放鹤笑?笑?,“微臣自幼孤苦,其实并不?大?懂得?父子相处之道,想来殿下?和小殿下?至真至纯至孝,陛下?心中也是欢喜的。”
听了这些废话,四皇子不?免微微失望。
这是不?愿意跟自己交心啊。
不?等他开口,秦放鹤却又道:“不?过微臣想着,这世间万物万事?,讲究的也不?过是一个度。”
缺则不?及,过犹不?足。
刚才那位皇孙其实表现算不?错了,奈何说得?太多太周全,尤其是“操劳国事?”。
哪怕你心里?明白,这几个字也不?该这会儿说出来。
一旦出了口,就把本可以纯洁简单的祖孙情拉到了皇权之争上,也从侧面显得?四皇子的孝心不?那么真。
在天?家,国事?和家事?一定要分开。
只论家事?,显得?你纯孝,把天?元帝哄顺心了,才有?可能派给你国事?。
说白了就是一个皇帝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讨。
与皇帝相处就是这么回?事?儿,什么场合、什么情绪下?该说什么样的话,一步也错不?得?。
四皇子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又不?禁有?些后怕。
在宫门口分别后,那位小皇孙坐在自家马车上,忍不?住问四皇子,“父亲,日后可以请秦侍读教我吗?”
四皇子苦笑?,“这个父亲说了不?算。”
父皇作风强势,大?权在握,其下?又有?内阁和翰林院二分,而包括自己在内的诸位皇子们母家势弱,看似风光,实际上并没有?多大?能量。
所以这些被皇帝重视的朝臣们,根本不?必向他们卑躬屈膝,反而是他们需要展现出诚意,反复拉拢……
转眼进到腊月,沉默了数日的王焕终于再次找上秦放鹤。
秦放鹤简单直白地表达了自己能给予的全部帮助,“接或者不?接,全看殿下?您自己的意思。”
相较上次的反复绕圈子,今日秦放鹤的答案太过清晰,惊得?王焕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可派舰队护送自己返回?高丽?!
这是要助自己夺王位的意思吗?
他几乎马上就要答应下?来,但?话出口的瞬间却又本能地意识到危险。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是了,他们只说帮自己,却未谈代价和报酬,这位秦侍读或者说背后的皇帝陛下?是这样好心的人么?
王焕下?意识端起茶水来喝,一边喝一边疯狂思考,越想越觉得?漏洞太多。
他们只说护送自己回?去,却没有?说具体会干什么,能干什么,也没有?保证一定成功……
更甚至于他们真的是护送自己回?去的吗?
王焕的心脏止不?住怦怦狂跳,再开口时,声音中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么我将?以何种名义归国?”
“我朝只管护送。”秦放鹤干脆道。
王焕不?信,如果只管护送的话,普通的船就可以了,何需舰队?
可刚才这位秦侍读非常明确地表示可以拨与舰队,而且是有?战斗力的舰队……
这就是在明晃晃的逼自己挑起战争,而且是在高丽国土上的内战。
他习惯性抬头看向对面,却发现对方依旧那样浅笑?着,“我从来不?强迫人做什么,我朝也不?会做那等事?。一切选或不?选的权力,都在您。”
看看多么自由?,多么民主?。
我都要被自己的宽厚仁慈感动了。
王焕有?些迟疑,试探着追问详情,秦放鹤却避而不?答。
“殿下?,现在您人还在这里?呢。”
言外之意:事?情还没干呢就谈分赃,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王焕咬了咬牙,“那我若是不?回?去呢?”
当?初留在这里?为质便?非他所愿,如今想要回?国却又要受人操控,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秦放鹤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不?快,“当?然,回?还是不?回?,全看您自己的心意。”
简简单单一句话,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王焕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喜欢这种所有?环节都需要自己做决定的场合,因为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权力,同时也意味着万一日后出了什么差错,都是他自己的责任。
而幕后的大?禄朝,稳赚不?赔。
“您确定不?回?去吗?”秦放鹤忽然问道,“据我所知,您的母族和胞弟的处境似乎不?太美妙。”
“胞弟?”王焕一愣。
母妃只有?我一个儿子,哪里?来的胞弟?
秦放鹤一挑眉,“当?然,也有?可能是妹妹。”
毕竟还没生出来呢。
王焕瞬间明白了。
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之前?膝下?也只有?自己一位皇子,但?如今再次有?孕,若果然能顺利诞下?第二位皇子,那么……
高丽王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多子多福,但?辅政王王芝肯定不?这么想。
秦放鹤就差没明白着告诉王焕,如果你不?回?去,你的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弟妹可能也就没有?再见你的机会了。
王焕明显陷入了挣扎。
如果回?国,他大?约难逃一死,可如果不?回?,母亲和弟妹必然活不?成。
我该怎么选呢?
我又能怎么选呢?
秦放鹤无声注视着王焕的挣扎,听到答案的时候,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王焕很聪明,也肯低头,如果幸运的话,他或许可能是一位能干的君主?。
但?是很不?幸。
而这份不?幸的根源就在于他是高丽人。
他最大?的短处就是不?够狠,放不?下?母族,又有?能力配不?上的野心,于是失衡,倾斜,坍塌……
“既然王子殿下?执意回?国,那么我马上入宫回?奏陛下?,”秦放鹤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微微欠身,“预祝殿下?一路顺风。”
王焕木然回?了一礼,苦笑?。
是我执意回?国吗?
算是吧,因为大?禄是这么想的。
“我送侍读。”王焕说。
秦放鹤推辞一番,王焕却意外坚持,只得?应了。
还是上一次的三楼包间,下?楼梯时,王焕一言不?发。
他走得?很慢,明明只有?几十级台阶,却好似走完了一生。
这份沉默一直维持到秦放鹤上马车。
“秦侍读,”王焕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苦涩,“走之前?,我还能找你论论文章么?”
秦放鹤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微微一怔,“是我的荣幸。”
大?局已定,自然无妨。
王焕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欢喜,但?旋即就被无尽的遗憾所覆盖。
忽然一阵大?风起,将?本该坠落的雪片蓦地卷起,以狂乱的姿态复又往上飞去。
地上那些蓬松的未化的雪堆,也重新被打乱,如撕扯的棉絮般疯狂飞舞。
天?地间浑然一色。
“秦侍读,”王焕张了张嘴,终于大?声问出忍了许久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也是大?禄人,或者你也是高丽人,我们会不?会是朋友?”
秦放鹤沉默片刻,笑?了,“会。”
王焕也笑?了,“真好……”
可惜,只是如果。
他缓缓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向后退开几步,让出道路,第一次向秦放鹤行了个高丽的告别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脚步坚决又轻快,没有?回?头。
秦放鹤看了几眼,向后靠进车厢,“走吧。”

第166章 归国(四)
整个腊月,秦放鹤和王焕的相处意外融洽,王焕也卸下了?最后的枷锁,问了许多以前想问却不敢问的。
有的秦放鹤给出了答案,有的没有。
“高丽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王焕亲自弹了?几首曲子,语气中?既有追忆也有遗憾。
转眼进了?正月,这日?秦放鹤刚回家就发现高程和周幼青都在,不禁又惊又喜,“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都扎一块来了!”
尤其是周幼青,二人分别数年未见?,如?今能在京城重聚,自然?心潮澎湃。
虽说年前天元帝就已经下了?旨意,让周幼青进京述职,但远东州毕竟离京城太远了?,天气又不好,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年前过来。
周幼青感慨万千,“一别数年,子归风采依旧啊。不像我,老喽!”
他本就年纪大了?,任地也不是什么风景宜人的好地方,几年风吹日?晒下来,皱纹也深了?,白发也多了?,胳膊腿儿都有些疼痛。
“改日?该请个太医来好生看看,保养保养。”秦放鹤唏嘘一回,“来之前可去见?过陛下了??”
周幼青明白他的顾忌,私下结交群臣可不是什么好事,便笑道:“见?过了?,也是陛下叫我过来的。”
育种一事就是秦放鹤一力主张,没有任何人比他了?解更深,如?今周幼青要参与进来,自然?是听他讲解来得方便。
得知?秦放鹤刚从高丽王子那边回来,周幼青和高程异口同声道:“陛下知?道吗?”
结党营私固然?不美,若跟外国人结党营私,那就更不美了?。
此言一出,几人面?面?相觑,俱都大笑起来。
这回回来,周幼青也领秦放鹤的情,从那边带回来许多好羊皮。
“你们也晓得我是没什么积蓄的,这些都是自家?养的,花不了?几个钱。关外不大稀罕,可这皮毛厚实细腻,放在京城也算用得上。”
“难为费心想着?,”秦放鹤谢过,“这可比别的什么皮子都好多了?,冬日?外出用极好。”
哪怕一样的东西,运到京城卖也要贵出好几倍来,这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见?他真心喜欢,周幼青也高兴。
三人都曾在章县多年,如?今又让秦放鹤牵头领了?各自的职务,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阿芙也来打过招呼了?,因如?今她身子重,不便作?陪,便亲自吩咐了?厨房整治酒菜、送了?瓜果?。
高程不是头一回来秦放鹤这里,熟门熟路拿了?就吃,边吃边听他们说话。
别的不说,子归弄的方子做的肉脯当真一绝。
“……问过有嘉,”周幼青遗憾道,“他回绝了?,还?托我转交书信一封。”
齐振业没有跟过来,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其实若单论私心,谁不向往京城呢,那是普天之下头一个繁华的所在,自家?孩子若能在那里长大,日?后亲事也好,前程也罢,都更有保障些。
可齐振业知?道自己的斤量。
原本就是以举人之身谋官,放到地方上都只?算小鱼小虾,更何况人才济济的京城呢?
一无出身,二无政绩,三无资历,只?怕便是拖累。
况且如?今畜牧和贸易那一套也不过刚刚上手,略有些眉目,怎好扔下就跑?
做事没头没尾的,传出去了?也不像话,叫人不齿。
倒不如?先在外面?攒攒积经验,历练历练,有了?政绩也有底气,到时再做打算。
兄弟待我好,我总不能给兄弟拖后腿吧。
秦放鹤将那信当场看了?,然?后又看一遍,十?分欣慰。
果?然?人不磨不成器啊,昔日?那个厌恶考试,只?知?杀羊养花的富家?公子哥儿,如?今也成长起来,晓得自己掂量权衡了?。
周幼青刚刚回京,对于自己要接手的事物,乃至京城的形势都是两眼一抹黑,秦放鹤便细细将各处掰碎了?说与他听。
“……后期陛下会单独设立一个农研衙门,直属中?央,对陛下本人负责,你我共同分担……别的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增产。”
周幼青点头,“明白了?。”
这个粮食增产是关键,至于好吃不好吃,口味如?何,这些眼下都不重要。
对于穷苦的底层百姓而言,真到了?挨饿的时候,掺了?沙子和麸糠的陈粮都是好东西,又有谁会在乎口味呢?
秦放鹤最满意的就是他的务实,确定了?宗旨和奋斗目标之后,又详细说起缘故。
随着?与各国对外贸易的增长,商业利润会无法克制地呈现井喷式激增,这必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去经商,而非继续务农。
而在这个科技和作?物产量都相当落后的时代?,毫不客气的说,粮食总产量就是靠人力和畜力硬生生笨办法堆起来的。
所以这种产业转变一旦控制不好,必将给王朝带来致命的打击。
简而言之,如?果?种地的太少,所有人都吃不饱饭,什么都是扯淡。
这方面?的影响和变化,单靠朝廷政策是无法遏制的,若因此立法强行压制,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堵不如?疏,那么如?何在维持经济稳定增长的基础上,保证全?国人民温饱,无疑迫在眉睫的严峻考验。
事关重大,所以这项任务秦放鹤决定全?程领头,没有交给任何人。
周幼青务实,能吃苦、肯干,但是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所以名义上打副手。
“这个好,就是这样才好,”周幼青非常认同他的安排,“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门路,又不会那般上下交际长袖善舞,如?何一心二用?”
“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秦放鹤道,“若是缺钱缺物缺人也只?管同我说,陛下明面?上或许没有怎么表态,但实际还?是很支持的,这个你不必担心。”
“子归呀,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
若问周幼青这辈子最怕什么,莫过于揣度上峰心思以及各处人情往来。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前半生那般潦倒。
来了?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秦放鹤也欢喜,又仔细说起杂交嫁接。
如?何除草,如?何施肥,如?何通过轮换不同的作?物来增加土壤肥力都是最要紧的。
“……其实在这些方面?,我远不如?您,唯独一个敢想,”秦放鹤笑,“我就想着?有些野草或藤蔓,还?有那什么番瓜的那般能结果?,可咱们本地的许多作?物却结的少,若如?生骡子那样将它们配起来,又会如?何呢?会不会结出又高产又能吃的作?物来?”
目前他的最大优势就是思维超前,而且所学非常庞杂,基本上什么都懂点,个别精深。
这就够了?。
秦放鹤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用人。
他只?负责引出大方向,然?后挑选合适的人才,由专人专业深入摸索,自己掌握大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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