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突然面色一沉,“朕还没老到那?般田地?。”
历来掌权者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老了。
伴君如伴虎,胡霖一听?,便有些紧张,却见秦放鹤顺势撒手,浑似没察觉到天元帝语气中的不快般笑道:“您自然龙精虎猛,可架不住微臣想要侍奉之心,难得无人争抢,可见是上天有意成全。历来君父为尊,这是孩子?们?打?小就要明白的道理,难不成就因为父亲年青,做儿子?的便可以不尊重了么?”
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漂亮。
天元帝站定?,斜眼瞅了他半日,忽然指着他笑了,“小子?奸猾。”
一看他笑,胡霖暗自松了口气,忙顺势凑趣道:“此乃陛下?纵容之故……”
天元帝呵呵几声,心情大好,边在殿内踱步,边继续刚才的话题,“田地?么,若要做,眼下?为时尚早,且以后再议。”
便如秦放鹤所言,上等肥田大多握在达官显贵手中,握在满朝文武手中,这不是直接从他们?手里抢食吃么?
脚丫子?想都知?道不可能。
秦放鹤行了一礼,“是,陛下?圣明,微臣也是这个意思。”
跟天元帝提,只是想让他尽可能接地?气一点,还真没指望能一蹴而就。
农乃国之根本,农业改革的前提是经?济和?科技的并肩发展。
经?济搞上去,朝廷有了更多税收来源,国库丰盈,才不会盯着田间地?头?的仨瓜俩枣,进而给农户减税;
而科技跟上来,生产力提高了,落到农户手中的田地?才有可能保得住。
不然纵使强行推倒豪强,分割田地?,底层百姓累死了也就那?么点生产力,如何种得完?为了存活,自然又要出卖,又回到现状,岂不成了死循环?
这些秦放鹤都在之前的折子?里写得很明白,天元帝也很认可。
但问题就在于?,无论经?济还是科技,要发展都非一日之功。
俩人都很急。
但又很明白,急也急不来。
总要有个法子?破局。
其实最简单的就是鼓励发展商业,但这又与重农抑商的国策相违背,且商人们?疯狂,胆大包天,一旦开了口子?,恐怕收不住。
那?么思来想去,近期最现实也最有可能实现的就是外部掠夺,也就是秦放鹤提出的“儒生入侵”。
此举若能成行,既可增强天元帝对朝堂内外的控制力,又能充实国库、转移国内矛盾,三?来,也可彻底消除外部隐患,可谓有百益而无一害。
而万国来朝,便是计划的第一步。
君臣二人“臭味相投”,谈起来不觉时光飞逝,等胡霖亲自进来提醒时,才愕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丑时了。
“陛下?,该歇息了,再过一个时辰,内阁就要来禀事啦。”胡霖道。
大朝会之余,每日都是内阁奏事,然后翰林班子?再面圣,开始看折子?、拟旨意。
天元帝捏捏眉心,这会儿才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扑来,“这么晚了?”
胡霖心道,再过一会儿,就该说?“这么早”啦!
“可不是,皇后娘娘都打?发人来问过一回,知?道您在谈国事,不许奴婢打?扰呢。可是陛下?,您总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吧。”
说?到最后,一张老脸也委屈巴巴的,眼圈还有点红了。
天元帝啼笑皆非,“罢了,你这老货,惯会装怪卖巧的。朕也实在乏了,就在这里眯一眯。”
说?着,又看秦放鹤,结果发现这小子?同?样是熬了一宿,竟然半点疲态不见,还是两眼放光,神采奕奕的。
天元帝:“……”
啊,年轻人!
然后秦放鹤就见刚还慈善和?气的皇帝突然换了副嘴脸,很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去去去,家去吧!”
秦放鹤:“……”
不是,都三?四点了,马上就要上衙了,我家去干嘛?!都不够折腾的!
行礼,告退,气鼓鼓走。
走了一段,就听?后面有人来追,扭头?一看,是胡霖,“胡公公,可是陛下?又有什么吩咐么?”
胡霖喘了几口气,笑道:“陛下?说?了,您今儿上午便在家里歇息吧,吃了午饭再去衙门。”
说?着,又有后面跟的小内侍提上来一个螺钿黑漆食盒,打?开一条缝与秦放鹤瞧了,“陛下?心疼您呢,特意吩咐奴婢把?贡品蜜橘装一匣子?来……”
哇,带薪休假!
还有贡品蜜橘可吃!
但秦放鹤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这食盒,不用还了吧?”
“啊?”胡霖没想到能听?到这个,愣了下?才笑,“自然不必还了。”
第115章 儒生
上了轿子之后,秦放鹤打开食盒数了数,共有蜜橘十八只,就先去给董春送了八只,汪扶风和姜夫人处送了六只,剩下四只自己带回去。
蜜橘递进?来时,董春刚起?,正净面,闻言睁开眼,看了看那八只橙红色滴溜圆的蜜橘。
嗯,确实是贡品没错。
“人呢?”
管家回道:“走了,说估摸着您这会儿刚起,忙着呢,就不进?来烦您了。”
董春哼了声,“算他乖觉。”
瞧这个光景,大约是昨夜留在宫中了,也不知陛下同他说了什么?。
送蜜橘事小,实为传递讯号:陛下未曾恼我,董门暂时安全。
原本阿芙母女以为今日又见不到秦放鹤了,不曾想?正叫厨房摆饭,就听外头有人欢欢喜喜来报,“老爷回来了,还带了御赐之物!”
赵夫人难掩喜色,握着女儿的手道:“这是得?了圣心啦。”
阿芙莞尔一笑,“也不是头回,前儿还得?过狐裘呢,我也看了,实在是好。”
赵夫人闻言,不禁骇然,“竟有此事?”
这才点了翰林多久呢,竟就赐过两回?
且不论东西贵贱,光是这份圣宠,就叫人眼红。
说话间,秦放鹤风尘仆仆回来,见赵夫人在,也不意外。
他先问了好,去了斗篷,往暖炉上烘了烘手,才亲自取了食盒摆上,“陛下赏的,我先给师公和师父那边送了,所剩不多。”
赵夫人亲眼看了他一系列动作,暗自点头,确实细心。
阿芙笑道:“陛下恩典,自然先该他们?。”
娘儿俩对着那四只蜜橘赞了又赞,十分欣喜模样,中间赵夫人轻轻碰了碰女儿,朝秦放鹤努努嘴儿。
秦放鹤已?从旁边白露等人面上满溢的喜色中猜到结果,只佯作不知,待阿芙低声说了,才大笑起?来,“原来是这等喜事,阿芙,真是谢谢你。”
所谓惊喜,听的人喜欢,说的人也喜欢,尤其听的人表现出的那种意外的反应,才是说的人最期待的。
阿芙心中快活,奈何母亲还在,便不好似平时那般随意,只嗔怪道:“谢我作甚?”
秦放鹤正色道:“我曾听人说过,有孕实在辛苦,你甘心为我生?儿育女,难道当不起?这一谢?”
赵夫人见了,十分欣慰,适时出言道:“你们?夫妻和睦,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听了便欢喜。”
作势叫女儿不可恃宠而骄,又引得?秦放鹤说了几句,这才罢了。
为人妻者,少不得?要经受产育之苦,便是往鬼门关上过一遭,若丈夫冷心冷面,女人心里得?多难受呀!
秦放鹤对赵夫人说:“这些事上头,我虽略听得?一点皮毛,终究是个外行,凡事还要您指点才好。”
他倒是知道不少现代理论,奈何眼下没有实物和先例可以支撑,只好当个副手。
赵夫人当仁不让点头,“这个自然,阿芙初次有孕,也没个章程,身边几个丫头也不通人事,不得?用?,只一个乳母如何能行?改日我便打发?两个得?力的婆子来照看,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也都?做个册子来……”
现下虽不到两个月,但好产婆、乳母难求,也该提前预备起?来,省的到时候同人撞期,一时难抓取。
秦放鹤再三谢过,又问了许多注意事项,用?心记下。
阿芙也认真听了,不免紧张。
秦放鹤便捏捏她的手,“莫怕。”
之前他便有意带着阿芙玩,又骑马锻炼,如今年岁够了,身子骨也好,风险几乎降到最低。
孕后本就心思敏感,阿芙又是头一回,难免慌乱,这会儿见母亲和丈夫都?用?心,果然平静许多。
三人一并用?过早饭,听说秦放鹤不用?赶回去,阿芙母女又念佛谢恩。
赵夫人就道:“可见是陛下器重你,这般体恤。”
连夜议事的旧例不是没有,大多苦熬着,谁还管你怎样呢?
陛下却连这点小事都?考虑到,可见是对姑爷真的上了心。
秦放鹤顺着说了,又听赵夫人笑道:“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烦你,你可不许推脱。”
秦放鹤就笑了,“您说得?哪里话,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说什么?烦不烦的,叫人听见,我成什么?人了?”
赵夫人跟着笑了一场,阿芙主动开口道:“是阿芷的婚事,如今她也快十七岁了,早年家里人便与她相看了几户人家,都?不中用?,如今倒是听说一个举人,学问不错,难得?才二十一岁……”
宋氏门槛本就高,又出了秦放鹤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婿,标准越发?起?来了,故而每每赵夫人和宋伦挑女婿时,就忍不住拿秦放鹤再三对比,要么?年岁太大,要么?学问不济,要么?样貌不成……
毕竟如今他们?也算与董阁老有了点瓜葛,朝堂上的因素也要考虑,次女的婚事,自然慎而又慎。
只是这么?一来,实在难挑。
也就是今年年中吧,宋伦在太学发?现了一个举人,乃是当地解元,才二十一岁,听说家中略有薄产,尚未婚配,就上了心。
他明里暗里试过几回,觉得?学问么?,着实不错,就是政治头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也在所难免,毕竟才是个举人,想?来也没多少机会接触政事……若都?照大女婿那般灵光的找,次女只好遁入空门罢了!
秦放鹤听了,就问:“二十一岁还未成亲,果然保真么??可曾派人去地方上查过?是否有所隐瞒,抑或订了亲,却反悔不娶的?”
在这个年代,二十一岁当爹都?嫌晚,正常人会无缘无故保持单身?他觉得?悬。
赵夫人点头,“查了,确实没有。”顿了顿又道,“想?来是他知道自己来日必中,难免心高气傲,凡有人来说媒,一概不应。”
哦,那就是目标明确,非要借丈人家的势了。
有这个想?法,无可厚非,因为满朝文武都?是这么?干的。
“那不知他师承何处?”秦放鹤又问。
凡是考出来的,必然有师承,要么?如孔姿清一般家学渊源,要么?如赵沛那样幼年拜了父辈同僚或好友为师,要么?就像自己,半路被?人留意到,截胡。
看看师承,差不多就能了解此人作风。
赵夫人说了,秦放鹤在脑子里一扒拉,差不多就有了谱。
师门不显,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政治主张,说好听了,是中庸之道,说不好听了,多少有点墙头草的意思。
“其实家世、学问倒也罢了,”赵夫人叹道,“我只担心人品如何……”
阿芷天真烂漫,远不如阿芙心思细腻,思虑周全,万一男方有意糊弄,只怕坏了终身。
宋家已?太过兴盛,如今又与董门做亲,在赵夫人看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已?是有些过了,只要二女婿人品好,能力差些,倒也无妨。
宋伦那个当爹的,难免粗心,也更?看重家族利益,许多事上,赵夫人早就不敢指望了。
况且论及对太学的掌控力,宋伦还真比不上秦放鹤!
宋家倒也有几位子侄在,奈何平时与那厮井水不犯河水,若贸然接近,恐被?看出端倪,反而打听不出真消息。
秦放鹤点点头,“这也不难,我颇有几位好友仍在太学备考,这便手书一封,叫他们?暗中留意就是了。”
同学之间相处最是放松,天长?日久的,总能看真切。
赵夫人谢过,又似意有所指道:“如今老爷点了国子监司业,我们?住在城外,到底不比从前往来便利,朝廷上的消息,也不如以往迅捷……现下你回来,我也该走了,他听说了也能宽心。”
秦放鹤就懂了。
前儿大朝会上,现任国子监祭酒郭文炳是来了,但国子监不能没个主事的人,就将?宋伦留下压阵,所以必然是从郭文炳处听说了消息,奈何知之不详,天元帝也尚未下明旨,就有些不安。
正好赵夫人往城中来,便有意叫她顺带着探探自己的口风。
如若不然,自己在翰林院值守三天两夜,赵夫人早该走了,何苦非等到现在?
秦放鹤能理解宋伦的担忧。
要问宋氏一族什么?最多?儒生?!
若果然陛下当真要派儒生?出海,宋家说不得?要做个表率,想?全身而退也难。
那茫茫大海令人闻风丧胆,万一出去了,生?死难料,纵然能保太平,可大家在大禄朝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突然几年背井离乡开荒拓野的,这谁受得?了。
秦放鹤说:“陛下心思,远非我等臣子所能揣测的,不过说来说去,来日只管跟随陛下脚步也就是了。”
赵夫人听罢,不免叹息。
听这个意思,是有八分准了,看来不放点血,只怕是不成的。
见她如此,秦放鹤索性又貌似不经意提了一嘴,“故土难离,这些事陛下也明白,若果然成行,便是我朝颜面,也是陛下恩德广洒,说不得?便要立功了……可话说回来,世间事多是十全九美?,这海路茫茫,难免……”
赵夫人和阿芙心尖儿一颤,都?听出了他的画外音。
这件事,说是苦差事,也不尽然,但确实风险极大,保不齐就回不来了……
果然,下午赵夫人匆匆出城,回到国子监同宋伦一说,后者顿时就将?心里那点忧愁抛到九霄云外,细细琢磨起?来。
言之有理!
送去容易,回来难呐!
让谁去,让谁立功,让谁回来,猴年马月回来,如此种种,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固然是危险,殊不知,也是机会,打造一言堂的机会。
宋氏一族对外倒也罢了,可内里呢?本家分家枝杈纵横,各怀鬼胎,有支持自家的,自然也有反对的,烦不胜烦。
偏偏为了名声,还不能轻易动干戈。
如今,可不就是天大的机会来了么?!
第116章 平静
当日?大朝会?上,秦放鹤一番“百姓不易”的话难免触犯到某些世家贵族的利益,几位皇子也担心万一拉拢了?他?,又吓跑其他?盟友,不由?踟蹰起来,无形中给了秦放鹤几天清净。
天元帝开始频繁召见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与他?们详谈,深入了?解实况。而了?解得越多,天元帝也越加感?慨,还真是让那个小子说着了。
各级各部,情况各不相同,甚至哪怕毗邻的两个村子,一个地势高些,一个地势低些,向阳、背阴,就不能一概而论。
一刀切的策略是行不通的,需得对症下药。
那小子当时说过一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哦,精准扶贫。
除此之外,选拔一批有魄力的地方官也迫在眉睫,不能总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混日?子,得敢想敢干,不然朝廷养他?们做什么呢?照葫芦画瓢,谁不会??
在这件事上,远东知州周幼青做得就很不错,颇有成绩。
唉,得力的人还是少。
半夜天元帝睡不着?,就跟皇后念叨,“朕有心去做,尚且如此艰难,那许多地方官出?身大族,不识五谷、不辩禽畜、不沾春水,一味高雅起来,如何敢指望?”
所以?必须得有一批底下起来的寒门子,能力品性暂且不提,起码上来就懂这些。
懂,就有可能干成。
皇后也小五十岁的人了?,还被拉着?熬夜,也是好气又佩服,“陛下说的是,不过底下的人读书艰难,上来的人就少,说不得要略等一等。”
天元帝叹了?口气,“只不知我等得了?多久……”
待过了?知天命之年,他?还能有多少光景?
想做的事太?多,剩下的日?子太?短,几个皇子呢……难当大任,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快别说这话!”皇后一声?儿打断他?的多愁善感?,“前几日?还不知是谁到处炫耀,能拉得开重弓,一箭射中鸽子眼的……”
哼,才有嫔妃怀孕,你却做什么娇娇儿,偏不惯着?。
说完,径直翻过身去睡了?。
天元帝:“……”
“你瞧你,身为中宫的宽和气度温柔小意呢?”天元帝啼笑?皆非道。
谁知这话偏就戳了?马蜂窝,不提还好,一提,皇后就冷不丁丢过来一句,“若论温柔小意,哪里比得上陛下的王贵妃?”
天元帝:“……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王贵妃!”
早几年就贬了?,怎么还想着?这茬?
皇后不理他?,片刻后,还真就睡过去了?。
天元帝无奈,摇摇头,也拽拽被子睡着?了?。
虽被刺了?两句,但心里还挺受用,倒叫他?想起来年轻的时候,那会?儿的皇后可比现在活泼多了?……
差不多前后脚的功夫,秦放鹤正睡着?,就隐约觉得身边人动弹,瞬间睁眼,“可是哪里难受?”
阿芙不曾想他?这般警觉,倒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否认,“无事。”
“哪里抽筋了?么?”秦放鹤听说,孕期女子极易缺钙抽筋,忙命人掌灯。
阿芙忙不迭制止了?,“确实没?有,哪里就这样大惊小怪的……”
秦放鹤晓得她?惯爱报喜不报忧,不信,“你素来安睡,如今却半夜醒来,必然哪里不妥。夫妻一体,有什么事不好同我说呢?”
听这个语气,是不问出?来不罢休了?,阿芙犹豫了?下,抓着?被角,很小声?地说:“就是,就是有些肚饿……”
毫无征兆地,饿醒了?!
这却叫人怎么好意思说呢?
就这?!
秦放鹤一怔,松了?口气,语带笑?意,“如今你一人吃两人补,自然饿得快些,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想吃什么,马上叫厨房里做了?来就是,即便家里没?有的,左不过往外走一遭。”
阿芙听罢,胸腔内立刻被酸软的欢喜充斥了?,口腔中更是不受控制地分?泌起唾液来。
她?的声?音像极了?蚊子哼哼,“……想你那日?做的酸酸辣辣的汤粉了?。”
想吃,现在就想吃,想狠狠吃一大碗!
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刁钻了?,哪儿有大半夜催着?自家相公下厨房的呢?传出?去成何体统!
可,可就是忍不住想,想极了?!
秦放鹤低低地笑?起来,当即叫人点灯,披衣下炕,故意说些俏皮话宽慰,“原来是那个,我还当是龙肉呢,这有何难?”
上辈子他?同事的老婆怀孕,还有半夜想吃高铁盒饭的呢!
自从阿芙有孕后,口味就有些变了?,不过她?素来内敛,轻易不肯主动开口,所以?一旦有空,秦放鹤就会?琢磨点开胃小菜与她?尝鲜。
那日?见厨房里有一筐绿豆粉皮子,秦放鹤嘴里正有些寡淡,就用肉末炒酱做了?个锅底,加上绿豆粉煮熟了?,再点上香醋、胡椒等调味,小两口关起门来干了?一大盆。
“呸,什么话也敢胡说!”阿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世人都说,真龙天子,陛下是真龙化身,你好端端的在这里说什么吃龙肉……
灯亮了?,见阿芙脸上红扑扑,眼里亮闪闪,又是害臊又是期待的看着?,秦放鹤失笑?,“正好我也有些饿了?,说不得加一顿。除了?这个,可还有旁的?”
阿芙当即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大半夜闹着?要吃东西?,已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经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我瞧着?办,你且等等,马上就好。”秦放鹤麻溜儿穿好衣裳,果然往外去了?。
厨房里值夜的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半夜遭贼了?,若非跟着?的人及时出?声?,烧火棍都要抡上去了?。
看清来人后,他?哭笑?不得道:“阿弥陀佛,哎呦我的老爷,您可吓煞小人了?,若是要宵夜,只管吩咐一声?儿也就是了?。”
秦放鹤笑?道:“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你且去,我自己瞧着?摆弄。”
煮酸辣粉的空儿,秦放鹤又从水缸里捞了?几尾虾子,拔了?虾线、熬了?红彤彤虾油,做了?个酸甜口的虾球。
优质蛋白质还是要补充的。
稍后阿芙见了?,果然胃口大开,一股脑吃光了?。
怕积食,秦放鹤就拉着?她?在屋里溜达,阿芙犹豫了?下,试探着?看他?,“也不知是男是女。”
以?前还不觉得,如今真的有孕,阿芙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个人,越加爱胡思乱想。
秦放鹤知道她?的心思,柔声?道:“生?男生?女天注定,都是你我骨血,难不成还能厚此薄彼?”
在这个时代,只有男子可出?仕为官,他?们两边又都是这样的背景,有所期待在所难免。
见阿芙仍有忧色,秦放鹤便道:“放心,纵然是女儿,我也会?将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政客。”
他?们这样的人家,无论男女,都脱不开这潭水。
便如董芸,她?虽是女子,可在董门之中实际发挥的作用可一点儿不比董苍少……
进到十一月,昔日?太?学同窗们陆续递了?消息回来。
“那位解元么,学问没?得说,又是正经好人家出?身,一应待人接物也要得,只是难免有些精明?的傲气……”
傲气么,倒不算什么,毕竟年仅二十一岁就高中乡试解元,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休沐那日?,秦放鹤亲自往城外去了?趟,捡了?几张信件与宋伦和赵夫人看了?。
宋伦本人是极满意的,只赵夫人还有些担忧,“若论精明?,也算不得什么短处,只不晓得精明?到何种地步?”
宋伦听了?,眉头微蹙,“依我说,你便是最多心的,难不成人人都要呆子似的?若果然弄个呆子来,你又看不上眼了?。”
眼前坐着?的这个姑爷就不精明??满天下的儒生?都要被他?算计进去了?。
我倒是想再找个这样的,可找得着?么?!
赵夫人一声?没?言语,只看着?秦放鹤,等他?回答。
可这种事,秦放鹤还真不好帮他?们下断论。
且不说时下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他?是陛下新?宠,毕竟年岁摆在这里,也断然没?有干涉小姨子婚嫁的道理。
况且结婚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万一自己说好,日?后他?们过得不好了?,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若说不好,来日?错过这个,没?挑着?更好的,恐怕多少也会?被迁怒。
宋伦和赵夫人,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需求,但若说真的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也不尽然。
“其实这种事,不真过一过,眼下如何说得?”秦放鹤慢慢道,“只看两位想让妹妹的夫婿走哪条路罢了?。”
有曾经爱焰熊熊,却湮灭在日?复一日?的婚后生?活的;
也有欢喜冤家先婚后爱,琴瑟和鸣携手一生?的。
情之一字,本就难以?常理断之。
若觉得宋氏一族助力足够,单纯想让女儿有段美满的婚姻,有个幸福的家庭,那么何必非要在有功名的人中选?
落榜众人之中,未必没?有青年才俊。
可赵夫人当真甘心如此么?
抑或阿芷,日?后与人交际起来,渐渐懂了?人情世故利害得失,是否又会?向往权力纵横的日?子?
姐姐嫁了?那般前途无量的人,怎么轮到我,就成了?凡夫俗子?我便天生?比她?差?
因类似缘故亲人反目的例子,屡见不鲜。
果然,赵夫人张了?张嘴,也觉得唇舌千钧重,再也说不出?肯定的话来。
她?也怕。
怕现在为小女儿打算的一切,都成了?来日?的怨怒。
一日?当娘,一生?操心,便是如此瞻前顾后。
秦放鹤见了?,便道:“不如先问问妹妹的意思,这么一来,且不论来日?如何,至少少了?些龃龉。”
毕竟是阿芷成亲,总不好一点儿不顾小姑娘的心意。
万一,人家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妇人之仁,”宋伦瞥了?赵夫人一眼,转过来看向秦放鹤时,却又满面笑?意,“贤婿费心了?,妇道人家,难免优柔寡断,你莫要往心里去。”
秦放鹤笑?道:“哪里的话,慈母心常罢了?。”
平心而论,若想走仕途的路子,这位解元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够精明?够果决,也能耐得住性子。
而恰恰就是因为他?够精明?,一旦与宋氏联姻,即便不是个好夫婿,也会?好好待阿芷。
当然,若重感?情,自然另当别论。
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一个正常男人如果没?有上进心,很难保证他?不把精力释放在其他?方面……
当爹的和当娘的,对待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同,宋伦很快就将注意力从次女的亲事上挪开,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些出?海的事。
此事天元帝本人都没?发话,秦放鹤自然不会?透露太?多,只含糊说了?利害,点到即止。
宋伦面色凝重,“陛下杀伐决断,既然动了?心思,想必此番各家都跑不脱……陇西?那边必然也要掺一脚……“
若在以?往,这种大事上是没?他?什么发言权的,但今年不同了?。
他?有个好女婿。
便是本家的族老,也不敢轻易甩脸子。
思及此处,宋伦的眼神渐渐狠戾起来。
窝囊了?这些年,也够了?,既然要做表率,就做个大的!
先拧成一股绳立了?功,莫要便宜别家,至于最后功劳落在哪一房头上么……呵,天知道!
秦放鹤难得来一趟,宋伦命人好生?置办酒菜,略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