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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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需要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让自?己分不开身,比如,初次当爹。
他无父无母,家?里没有?正经长辈坐镇,遇到这种事,慌乱、难以分神,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么一来,既委婉地?向天元帝表示了?自?己的辛苦,也有?可?能引发他的怜悯,减轻接下来的工作量。
至少别第?一时间推他出?去冲锋陷阵。
给领导干活,不能时时抱怨辛苦,那样很容易引起?厌烦。但你又不能不让领导知道你的辛苦,不然就白是?白做工。
所以什么时候说,以何种方式说,无疑是?个技术活。
不多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抱着两个锦匣过来,“娘娘说了?,既然有?孕,说不得?要把麒麟儿的那份算上,故而?又亲自?挑了?一套长命锁,十分轻巧,正是?婴孩带的。”
说着,亲自?打开匣子给天元帝看。
天元帝看了?,招招手,让秦放鹤自?己抱着,“嗯,皇后有?心了?。”
是?一只下面坠着长命锁的项圈,外加两只同款的金灿灿小手镯。
其中那长命锁是?用黄金拉成?头发那么细的丝,穿插着宝石珠子制成?的镂空祥云锁头模样,精美无匹,华贵非常,戴着好看又轻巧,也不怕坠坏了?小孩脖子。
只是?容易变形,要等小孩能翻身会动了?之后换成?别的结实的。
秦放鹤再三谢过,又问天元帝,万一那些倭人?或是?别的使团贼心不死怎么办?
天元帝云淡风轻道:“那你就去瞧瞧,看他们肚子里究竟憋了?什么坏水儿,回头再说与朕听。”
这趟进?宫,为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这条口头保证,纵使日后秦放鹤果然与外国使团接触,就是?奉命行事,不算私下勾结。
秦放鹤一走,天元帝脸上的笑意就淡去了?,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自?言自?语,“别家?的小子尚且知道有?个风吹草动就来讨朕的示下,偏那几个孽子……”
好多事情别人?不说,他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因天元帝今年?迟迟不接见使团,那边着实躁动了?,不光倭国,进?京的若干使团都没闲着,四处打点,他那几个在外建府的成?年?儿子,哪个没收礼?
可?哪个又跟他说了?!
这个话题太敏感,胡霖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的。
天元帝哼了?声,“朕知道,他们大多嫌弃外家?不得?力,忙着招兵买马,又不敢对本国下手,如今有?送上门来的,可?不就得?了?意?”
不是?不让他们收,但儿子们大了?,跟当老子的有?隔阂,有?秘密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让天元帝心中难过。

第122章 会面(一)
一匣子珍珠足有数百颗,阿芙一人?根本?用不完,过几年光泽也就不这么鲜亮了,秦放鹤就拿出一些来赠给亲朋好友。
次日去翰林院时,孔姿清向他?道?谢,“你嫂子让我告诉你,难为你有好东西还想着她,改日去家里吃酒。”
秦放鹤笑道:“白得的东西,我也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可曾向上报备?”
见秦放鹤点头,孔姿清就明白了,“这几日我家那?边也不安生,你可知如今城中的学子们中间渐渐兴了一股歪风邪气……”
各国使团之中皆有精通汉学者,四处找本?国学子论道?,而未入朝堂的读书人?大多头脑简单,看事情相当片面,容易被蛊惑。天长日久的,竟有几个被洗了脑,也觉得左近几个国家一衣带水,又同为汉学渊源,更该和睦一气。如今邻居们有难,又巴巴儿?来了,朝廷理应鼎力相助。
这股妖风一起,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故而家中有人?做官的世家大族连夜训诫自家后生,不许跟着瞎掺合。
“不怕你笑话,我有个远房表弟竟也跟着人?起哄,被家里的人?知道?了,当众抽了十?鞭子,如今还趴在炕上起不来呢。”孔姿清摇头叹道?,“上兵伐谋,那?些人?也算有机智了。这么一闹,陛下不会?放任太久,想必择日就要?召他?们进宫了。”
秦放鹤先点头,再?摇头,“不过咱们的陛下可不是那?种?容易被拿捏的性子,只怕弄巧成拙。”
这一招其实?还真管用过,甚至许多时候屡试不爽。
早在几年前?他?们来朝时,天元帝还没像现在这么心狠手辣,还真是被弄得有点尴尬,出手比较大方?。
然今时不同往日,只怕有人?要?难堪。
果然,腊月初三,天元帝终于?赶在年前?开始召见外国使团。
但……从欧洲开始的。
如今的大禄朝说自己造船航海技术第二?,那?都没有国家敢说第一,所以这些远洋国家基本?没有直接威胁,都是想做买卖的。
大禄朝不远跨重洋攻打他?们就算了,还敢奢望什么!
如今法兰西、西班牙、英吉利什么的,目标基本?一致:开放通商口岸,互通有无。
此事涉及国家机密、关税等,且有得谈呢,注定了要?漫长扯皮,所以天元帝先见了。
一连数日,翻译科和翰林院的官员们、预备官员们都连着熬大夜,一个个眼眶黢黑。
那?单独记录、翻译的卷宗堆满几座书架,太医署的润喉降火汤药也熬了不知多少,药渣滓一车一车的往外拉。
作为外来人?士,秦放鹤是精通英语的,当年选二?外时,还根据实?用性选了西班牙语。
而西班牙语又跟葡萄牙语、意大利语颇有共同之处,所以说得多了,后面两种?多少也能来点儿?。
如今的古代语种?自然跟后世的大有不同,但仔细辨别后,也不难总结规律。
秦放鹤权当补课了,疯狂抄录的同时,也竖着耳朵恶补外语,十?分苦中作乐。
腊月初十?,休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秦放鹤没闲着。
他?去见使团成员了,高丽的。
得知他?的安排后,天元帝半晌没出声?,良久才语气复杂道?:“你怎么想的?”
多损啊!
先找你的是倭国,然后你同意了,去跟高丽见面了!
这不故意架桥拨火儿?么!
嗯,朕喜欢。
秦放鹤给出的理由很充分,“高丽人?虽形容猥琐,令人?作呕,但确实?坏不过倭人?。况且高丽位置特殊,若能拿下,一来它可与?我们同抗北辽,二?来若来日攻打倭国,高丽也可作为中转点,大大降低我军补给的局限性。”
年初北方?契丹刚建辽国,比他?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晚了不少,而且疆域也略有缩水,这直接导致大禄东北部无限接近高丽!
因为这个缘故,高丽的战略地位也越加凸显。
天元帝听着就笑了。
这小子,可比自己狠多了,话里话外,是非要?对那?两个国家赶尽杀绝不可了。
“那?好,你去吧!”
他?还真想看看,这诡计多端的小子能搅起多大风浪。
秦放鹤就去了。
去之前?,他?还特意找翻译科的同僚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句高丽语。
这会?儿?的朝鲜语还没影儿?呢,高丽官方?通用的三种?语言分别是汉语、高句丽语、百济语,曾经他?看韩剧听来的自然派不上用场。
同僚还奇怪呢,“秦修撰,好端端的,您学这个作甚?”
秦放鹤笑而不语。
既然要?去见人?家,总要?展现诚意,而学会?对方?的语言,便是刷印象分最好的途径,没有之一。
高丽使团方?面原本?是想走傅芝这条路子的,奈何傅芝自从卢实?回京后就万分谨慎,竟不上钩。
不过他?不上钩,他?抵挡得住诱惑,总有人?顶不住。
这次为秦放鹤做中间人?的,就是接待团的副官之一,徐本?。
“您能来,真是给下官面子,日后但有差遣……”他?是当年太学翻译科直接升上来的,压根儿?没进过翰林院,与?秦放鹤不熟,是真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
秦放鹤笑眯眯道?:“有银子一起赚么,我岂是那?等迂腐之辈?”
他?说得直白,倒叫徐本?愣了下,不过马上笑着拱手作揖,“是下官错怪了大人?,哎呀,该打该打,没得说,稍后先自罚三杯!”
没想到啊,私底下小秦修撰竟是这样活泛的人?,一应迎来送往很懂嘛!
到了约定的酒楼门口,徐本?率先跳下马车,亲自去扶秦放鹤,又低声?道?:“您肯赏光,高丽使团都欢喜上天了,今儿?也是实?打实?的诚意来的,什么辅政王王芝,王子王焕,都到了,正在楼上包间等您呢。”
早有他?的心腹酒店门口候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行礼问安,“爷,都到了,酒菜也齐备了。”
徐本?嗯了声?,侧身示意秦放鹤,“您先请。”
秦放鹤也不推辞,率先上去,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到包间外,门一开,里头一圈儿?好几个大饼脸就齐刷刷站起身,往这边望过来。
徐本?笑道?:“贵客到了,还愣着做什么?”
今日来的使团成员都是学汉话长大的,根本?不用翻译。
王芝一听,如闻天籁,忙不迭抬头行礼,“久闻六元公大名,今日一见,不胜荣幸,您的风采便如那?天上明月,皎洁无瑕……”
秦放鹤:“……得了,不必多言,都落坐吧。”
难怪傅芝不接茬,太肉麻了。
听得牙根儿?都酸,这趟得算工伤。
高丽王子王焕忍不住盯着他?看。
这就是六元公?
早就听说年轻,可亲眼见了,才知道?这个“年轻”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美,气质沉稳中又透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灵巧活泼……
多美丽啊。
稍后众人?落座,秦放鹤当仁不让坐了上首,各色菜肴便流水般上来了。
徐本?先自罚三杯,又给王芝使眼色,后者起身敬酒,半真半假道?:“我等仰慕天朝文化,一应言语皆发自肺腑,然贵朝事忙,并不敢轻易叨扰……”
秦放鹤嗯了声?,心道?你不敢轻易叨扰都七天之内跑了三趟,这要?是敢了,还不得在我家大门外安营扎寨啊?
“其实?么,我并非不想来……”秦放鹤夹了一筷子开胃小菜,慢条斯理卖起关子。
好的中间人?,不仅要?人?脉广,更要?懂得穿针引线,或者说,捧哏。
徐本?闻弦知意,立刻主动?接上,对王芝等人?眉飞色舞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秦修撰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恨不得日日面圣,轻易哪里脱得开身?夜里留宿宫中也是常有的。莫说你们,便是本?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
秦放鹤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这厮嘴皮子确实?溜,人?也够无耻够油滑,实?在是外交一把好手。
王芝等人?听了,目光越发灼热,看秦放鹤的眼神已经在像看活宝贝了。
有捧场的,徐本?越发来劲,添油加醋道?:“不光你们,这几日私下里找秦修撰的人?少么?什么暹罗、大马的,那?都不必再?提,便是倭国,也不知登了几次门!秦修撰愣是一回没见!”
这是什么?
这是对你们明晃晃的偏爱!
仍沉浸在六元公年轻俊美中的高丽王子王焕尚未如何,那?人?老成精的王芝却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眨,立刻从眼眶里滚出泪来。
“大人?如此厚爱,叫我等,叫我等……”
秦放鹤也十?分动?容模样,顺着劝解一回,叹道?:“身在官场,也有许多力不从心,身不由己,”他?真挚的目光从高丽使团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其实?就本?官私心来讲,还是颇喜欢高丽的,奈何……唉!那?倭国……罢了,不提也罢。”
讲话的艺术在于?留白。
很多时候很多话,根本?不必讲透彻,因为聪明人?自己就能补全了。
当然,这个补足的内容,往往因人?而异。
几乎是瞬间,王芝就自己脑补了,“倭人?奸猾可恶,诡计多端,秦大人?莫要?上当!”
他?就知道?,那?伙倭寇就没憋好屁!
王焕似乎也回过神来,忙对秦放鹤道?:“也希望大禄皇帝陛下不要?误会?,我高丽上下乃是一片热忱。”
秦放鹤微笑点头,竟张口说了几句高丽话。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他?会?说高丽话!
高贵的大禄朝官员,空前?绝后的六元公,竟然真的会?说高丽话!
远来他?刚才说对高丽国有好感,并非全然糊弄!
别说这群高丽人?,就是同行的徐本?都有些惊讶。
好么,秦修撰,您这准备够充分的。
那?高丽王子激动?得脸都红了,叽里呱啦念了一长串。
没听懂。
秦放鹤看徐本?,后者笑道?:“这是一首当地表示赞美和向往的民谣小调……”
“我反复拜读过您的文章,”王焕眼中闪着亢奋的光,“便如雪水冲刷过的珠玉般美丽,实?在是动?人?极了。我有几位汉学老师,与?您相比,他?们的才学和气度就好像雪山脚下的石头……”
秦放鹤:“……”
怎么说呢,总有那?么些外国人?仗着汉语不是母语,放浪大胆地说些甜言蜜语。
有点齁。
王焕似乎有些过分激动?,滔滔不绝赞美许久,久到王芝都有些听不下去,半路起来插嘴,这才意犹未尽得住了口。
过度热场后,秦放鹤才转达了本?朝对他?们的欢迎,“大禄与?高丽,一衣带水,尔认高句丽为父,自然与?我国渊源深厚,尔等所求,我朝皇帝陛下早已知晓。”
王芝心头一动?,“那?……”
“只是,”秦放鹤抬手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眉头紧锁,十?分为难道?,“只是那?倭国有卢阁老从旁转圜,只怕……”
打起来,快打起来!

没有?。
金汝为与倭国私下有?往来一事,虽没摆到明面上,但圈内该知道的都知道,高丽也不?例外。
说起高丽和倭国的爱恨情仇,那可真是烂俗且下?流。
两个猥琐犯不?仅经常拉帮结伙跑到大禄沿海烧杀劫掠,甚至年景不?好时,还会互抢。
是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就是这么不?挑。
但眼下?高丽只是抗击北辽便已筋疲力尽,实在腾不?出手多?加一个敌人。
王芝眼珠一转,斟酌道:“那董阁老……”
倭国有?卢阁老撑腰,您不?也有?董阁老吗?
“哎,”秦放鹤立刻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岂不?闻官大一级压死人?”
为了你们两国瓜瓤子,让次辅跳出来跟首辅对着干?
想得美!
金汝为和?卢实的举动,往近了说,是扯了卢芳枝的虎皮做大旗,往远了说,跟自己被准许行动一样,也不?过天元帝玩的一手政治平衡。
但保持平衡的前提是,两个老的都不?下?场!
卢芳枝和?董春都视而不?见,天元帝不?说话,那么事情就只是私人性质。
一旦他们插手了,天元帝也必须表态,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派来出使的没有?蠢货。
听了这话,王芝和?王焕对视一眼,都不?作声了。
这么一看?,事情岂不?又回到原点?
而且高丽……好像还落了下?风?
别泄气啊!
秦放鹤隐晦地给?了徐本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出声道:“此?等小?事,何须假手他人?方才我?说的话,诸位都忘了不?成??”
他举起酒杯,冲秦放鹤示意,及时添了把火,“这位秦修撰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日夜侍奉左右,最擅揣摩陛下?心思,岂是常人可比的?”
等他说完一段,秦放鹤才摆摆手,很敷衍地谦虚道:“哎,徐大人过奖了,哪里哪里……”
话虽如此?,但他的下?巴却微微抬起,斜睨着众人的眼中满是骄傲和?胜券在握。
是的,我?就是这么牛!
“我?大禄有?句俗话,”徐本笑呵呵看?着王芝等人,微微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卢芳枝地位再尊崇有?什么用呢?
哪里比得上咱们秦修撰得圣心!
“近水楼台先得月……”王芝将这话在口?中反复咀嚼几遍,刚有?些暗淡的眼中又重?燃希望之火。
他直接站起身,将酒杯斟满,“是我?等短见了,如此?,一切都仰仗秦修撰了!”
说罢,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过来,示意滴酒不?剩。
秦放鹤看?着他喝完,“哎,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啊。
高丽使团其他成?员见了,也在王焕的带领下?起身敬酒。
秦放鹤很给?面子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又很敷衍地湿了湿嘴皮子,这才笑道:“坐,都坐,不?要拘束嘛。”
徐本也笑,“是呀,来这里,就是到家了,坐坐坐,都坐下?吃菜!”
因刚才的插曲,气氛似乎有?些僵,徐本又打发心腹去?叫了一班乐妓来。也不?叫她们进?门,就在隔壁空着的包间吹拉弹唱,演奏声若隐若现,越发灵动飘逸。
乐声一起,果然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随着乐声不?断打拍子,双眼微眯,如痴如醉。
啊,这就是天朝,连乐声都这般舒展悠远。
要是能要到乐谱就好了。
待众人落座,秦放鹤才无比诚恳地看?着众人,手掌向上直指他们,又拉向自己,在双方之间来回摆动,“你我?本相隔汪洋,今日能同聚一桌,便是天大的缘分。来都来了,自然要好好说道说道,将那些原本不?通的,都说通了;原本不?明白的,都讲明白了,岂不?正是诸位出使本国的意思?”
他跟徐本一唱一和?,到了这一步,高丽使团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点头如啄米,“是是是。”
现在的他们便如上了赌桌的赌徒,明知庄家在做套,却不?得不?跟着加注。
皆因对手也在这里。
若加注,可能赢;但不?加注,一定会输。
总要有?人赢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饭桌上有?一道烤鹌鹑,外皮金黄酥脆,颇有?滋味,秦放鹤连着夹了两筷子吃,这才不?紧不?慢道:“其实诸位的来意呢,不?光本官,便是陛下?也都明白。”
王芝等人哪里顾得上用饭用菜,都齐刷刷望过来,眼底满是渴望。
这是……
秦放鹤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么,尔等北拒强辽,很是艰难,这些年的辛苦,陛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眼下?大禄强盛,辽国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高丽就成?了家常出气包之一。
听了这话,高丽使团众人的眼圈都要红了,活像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亲爹。
有?精神脆弱的,竟当场低头拭泪,呜咽起来。
政治家的眼泪,跟鳄鱼的眼泪有?什么分别?
便如同嫖客的海誓山盟,信不?得。
故而秦放鹤只是看?了眼,随口?安慰两句,又按下?第二根手指,“二么,就是高丽仰慕我?朝文化……这个么,倒也不?难。”
至于三,自然就是经济。
高丽的整体自然条件真的很差,别说比大禄,连倭国都比不?了,后者?只是小?,自然灾害多?些,但毕竟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和?丰富健全的种植环境,火山喷发的同时也带来肥沃的土壤,好歹饿不?死。
高丽……还真就可能饿死了。
所以欧洲等国想跟大禄朝互通有?无,是真的有?卖,但高丽……
王芝等人这次来,主要就是打秋风。
爸爸,白给?点儿啊!
见王芝等人又要说话,秦放鹤抢先一步道:“然不?患寡而患不?均,我?大禄素来公平,若轻易许诺你们,来日倭国不?满,暹罗等国也有?意见,倒不?好做。”
王芝略一迟疑,“那……”
“陛下?圣明,仁爱天下?,”秦放鹤朝皇城所在方向拱了拱手,以表敬意,“想着若像以往送书过去?,总是治标不?治本,贵国学子们看?了书,若有?不?通达之处,也不?好办……倒不?如直接派几位饱学大儒过去?,建造汉学院,广为启蒙。”
这,这也太大动作了吧?!
王芝脸上的笑就有?些僵硬了,“如此?深情厚意,着实令人感动,只是……”
建造什么汉学院啊,还“广为启蒙”,是要替那些贱民开智的意思么?他们配么?!
若贱民都能读书了,贵族们何以治国?
“哎,当然了,”秦放鹤好像没听出他的未尽之意,笑得一派热忱,“这建造书院的图纸、人手么,都由本国承担,何处可建,何处不?可建,也有?本国工匠亲自代为考察测绘,无需担忧。尔等只需要提供饭食、木材即可。”
莫说王芝等人,就连徐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整个人都呆了。
这,这不?就是让高丽替大禄养人吗?
而且听这个意思,动静还不?小?,还想派专业的工匠团队过去?。
过去?干嘛?
治国如治家,其实两国磋商谈判,细节处跟左邻右舍讨价还价没什么本质区别。
无非就是你想要,但我?不?想给?,越深入越不?体面。
王焕毕竟年轻,城府不?深,一开始还没回过味儿来,眼见同行众长者?俱都凝重?起来,也隐约意识到不?妥。
可具体哪里不?妥,他没想明白。
高丽想要支持,大禄给?人给?物,还打算派教师前来,这不?是很好么?
然后就听旁边的同伴试探着开口?,“贵国一番好意,高丽感激涕零,只是这书院耗费巨大,就不?必了吧?”
王芝等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贱民愚昧,不?堪教化……”
什么无需担忧,听了之后更担忧了!
“高丽多?山林,多?河流,造得起船,劈得起枪,怎么,如今竟连盖一座屋子的木头都没有?了么?”
毫无征兆的,一直笑盈盈的秦放鹤突然翻脸,一把将酒杯顿在桌上,酒浆四溅,“历年贵国但有?所求,我?朝无有?不?应,年年要年年给?,可这么多?年过去?,送过去?的银钱都做了什么?竟毫无进?展!如今我?朝天子陛下?体恤民生疾苦,欲要根治,尔等竟推三阻四!还是说贵国并非发自真心,所以纵然我?朝出人出力,冒天大风险远跨重?洋,贵国也将这份真心弃之如敝履啊?”
他翻脸如翻书,在场众人毫无准备,都被吓了一跳,瞬间鸦雀无声。
隔壁的奏乐声还在继续,琵琶声声如珠落,咿咿呀呀的唱腔轻飘飘荡进?来,如丝绕,缠得众人心口?发紧。
“大人误会了!”王芝毕竟是出使过的,一应伏低做小?十分娴熟,眼见秦放鹤发怒,二话不?说先认错,“贵国有?意扶持,我?等感激涕零,不?胜欢喜,哪里会推辞呢?”
由他带头,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都跟着附和?。
秦放鹤不?接茬,只是冷笑,“哦,是么?”
“自然自然……”王芝面上陪笑,心中腹诽不?已。
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秦放鹤一点儿不?怕他们翻脸。
弱国无外交,说的就是这个,你有?求于人,上门乞讨来的,腰杆子自然挺不?直。
大不?了翻脸,那么日后两国交恶,纵然打起来,也情有?可原吧?
徐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瞅准空子出声转圜,“哎,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都是为了大家好,哪里就值当的动肝火了呢?”
他笑着看?向王芝,“想必您也听过,爱之深,责之切,秦大人正是与贵国亲近,眼见这么些年生生落后于人,难免着急,这一着急……”
王芝借坡下?驴,“明白明白,我?等明白。”
徐本满意地点点头,又亲自斟酒,递给?秦放鹤,“秦大人?看?下?官的面子,莫要生气,满饮此?杯,化干戈为玉帛,这一节就这么过了吧,莫要伤了和?气。”
秦放鹤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道:“既然徐大人都这么说了……”
众人吃了一杯,秦放鹤才痛心疾首道:“便如徐大人所言,我?等在此?吃喝,难不?成?倭国那边就闲着么?来年我?朝事多?,一概支出俱都有?限,若给?倭国抢了头筹,我?倒没什么,左右与我?不?相干,只可惜贵国,只怕又要落于人后啦!这一步赶不?上,十步撵不?上!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稍后众人散了,高丽使团目送秦放鹤和?徐本乘车而去?,马上又凑头商议起来。
众人都是焦头烂额,下?意识找王芝拿主意,“王爷,这该如何是好?”
有?人气不?过,“这大禄摆明了是要趁火打劫,什么建造书院,到时候来多?少?人,来什么人,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什么年年要,年年给?,过去?几年,你们也没给?多?少?哇!
众人纷纷点头,却见王芝长叹一声。

王芝这一声长叹,直像掐住了众人的喉舌。
一群异国来客杵在繁华的街头,看着?滚滚而来的车水马龙,不禁迷茫起来。
来之前,他们想得很好,不过是摆摆低姿态,拍点动听?的马屁,然后便可满载而归,回国后荣誉加身。
可万万没想到,如今大禄朝不吃这一套了?!
却说秦放鹤和徐本离开酒楼之后,马车在下一个路口停住。
徐本正疑惑,就见?秦猛从外面打起车帘,“大人?,轿子准备好了?。”
秦放鹤嗯了?声,起身下车换轿。
“秦修撰,这,这是何意呀?”徐本这会儿才?发现跟在秦放鹤身边的心?腹少了?一人?,心?中突然涌起不妙的预感。
秦山挑起轿帘,秦放鹤端坐在里面,上半身完全被?阴影笼罩了?。
“入宫,面圣,复命。”
徐本脑袋里嗡的一声,整根脊梁骨都像被?抽掉了?般瘫坐在车厢内。
那,那岂不是说,自己私下与高丽使?团勾连的事要曝光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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