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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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姿清过来给他派活儿,秦放鹤就?笑,“无疑,恐怕要连累你?啦。”
孔姿清眼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如今才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他们?二人早在县试作保之日起便绑在一处,岂是?如今说摆脱就?能摆脱的。
秦放鹤一怔,然后跟孔姿清一并大笑起来。
翰林院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复杂。
正笑着,却见今科榜眼隋青竹从座位上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而来,在秦放鹤跟前站定了?,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他,忽而一揖到地。
二人素来不和?,隋青竹突然做出?此举,直接就?把秦放鹤吓懵了?,浑身汗毛倒竖。
事反常理必有妖!
隋青竹却不理他如何反应,直起身后自顾自道:“看来以往倒是?我错怪你?了?。。
他确实一直不喜秦放鹤,并非嫉恨对方抢了?自己的头名?状元,而是?觉得这个人分明出?身底层,却拜入董门,整日与达官显贵为伍,且成功之后少说也挣了?几?万两银子,也不见救济什么穷人。
所以隋青竹十分失望,失望之余,自然滋生憎恶。
再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恐怕也是?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之辈,可惜,可惜。
然今日大朝会上一战,隋青竹只觉秦放鹤那番话振聋发聩,令他浑身颤栗。
这是?头一个在朝官员,如此立场清晰、条理分明地说出?底层百姓之苦!
回过神来的秦放鹤忙向他还礼,谁知隋青竹竟避开了?。
“我问心有愧,受不起。”他坦然道。
震撼之余,隋青竹想了?很多,不禁有些惭愧,惭愧之前对对方评判太过武断,惭愧自己口口声声救济天下,却不敢当众一言。
他确实散了?银子帮人,然天下穷苦人,何其之多?纵然将?他拨皮拆骨称斤卖了?,也不过杯水车薪。
可秦子归在朝廷上仗义执言,若果然可说动陛下,便会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受益,岂不比他的方法行之有效的多,也来得快的多。
为民直言,此为真君子。
当得起自己一拜
隋青竹此举,着实出?乎意料,秦孔二人自不必说,便是?原本在旁观的许多翰林也对视一眼,一咬牙,纷纷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向秦放鹤行礼。
“秦修撰敢为人先,我自愧弗如!”
“惭愧惭愧,我空有一身所学?,如今功成名?就?,却只知自保,有何颜面为官……”
“没得说,受我一拜!”
孔姿清和?隋青竹在这些人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避开了?,看他们?对秦放鹤行礼,看着秦放鹤郑重还礼,心潮翻滚。
这些人之中,最多的便是?如秦放鹤一般庶人出?身的底层,他们?最积极,最大胆,但人数也最少。
再有就?是?寒门中的寒门,地方中底层官宦之家出?身的,长期耳濡目染,也能体会民生之苦。
另有几?个世?家子,未必真正能感同身受,却发自内心的佩服秦放鹤的胆魄和?勇气,也觉得把送给番邦的银子拿来造福百姓更?好的,顺道过来一拜……
有赞同的,自然也就?有不屑一顾的,角落里不知谁冷笑出?声,“哗众取宠!”
秦放鹤只当他们?在放屁,与众人一一谢过了?,转身对孔姿清笑道:“瞧,以后你?我便不是?单打?独斗了?。”
他们?两个的熟人中,唯有程璧和?康宏未动。
前者本就?在不久前,以赵沛公然呵斥为导火索,几?乎与秦放鹤一派决裂了?,此时眼神越加微妙。
而康宏……
待众人散去,各自归位,康宏才悄然来到秦放鹤身边,颇有些赧然道:“子归兄,若就?真心来说,我实在佩服你?得紧,奈何……”
康家乃江南大族,名?下所据何止肥田千亩,若果然当众支持秦放鹤,便是?打?了?自家的脸,也让一干姻亲为难。
但一来他与秦放鹤私交甚密,二来,出?来久了?,见得多了?,康宏也孕育出?一点怜悯之心,隐约觉得似自家这等世?家大族绵延数百年,恐怕吃的便是?下头人的血。
他惭愧,然而又胆怯,不敢与家族公然对抗。

阿芙微怔,看着橙黄色光晕下笼罩的丈夫,没有说话。
他还很年轻,圆润的面颊上稍显稚气,到明年四月方?及冠,但他的眼睛,却已深沉如黑潭。
她知道,现在的秦子归,未必想听别人的意见。
他只需要倾诉。
秦放鹤果然没有等阿芙的回答,便絮絮叨叨说起日间?朝廷上的事,以及后来康宏单独来找自己的矛盾。
“……我实在是个?不?光彩的人,知道许多?时候许多?事,单凭自己难以完成,所以有意拉旁人下水……其?实我是很佩服他的,我口口声声假如、如果没有任何意义,但若换我站在他的立场上,未必能做得更好……”
偶尔分神时,秦放鹤也会想,想如果自己自小?便是孔姿清和康宏等人一般的出身,福窝窝里长大,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土皇帝一般,又会是怎样光景。
我还会如此坚定地说出今日这番话吗?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我之所以一往无前,毫不?畏惧,是否因为我本身就没什么可失去的,是在慷他人之慨?
但反思过后,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原点:假如、如果,没有任何意义。
他所追求的那?些,可能到死都看不?到真正实现的一天,更甚至,阻力巨大,自己来日下场凄凉……
若以个?人回报率来看,真是低得可怕。
“你不?是。”阿芙轻声道,“便如酒鬼从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真正的懦夫,也永远都不?会有低头?的勇气……”
她似乎格外疲惫,没说几句就沉沉睡去。
秦放鹤小?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轻轻亲了下额头?,并未顺势躺下,而是重新披衣穿鞋,蹑手蹑脚下了炕。
外头?守夜的小?厮听见动?静,忙凑过来问:“老爷,可是要什么东西么?”
“无事,”秦放鹤招招手,叫旁边那?个?上夜的小?丫头?过来,“去叫夫人的贴身侍女和乳母来。”
“哎!”
那?丫头?也不?问什么事,麻溜儿?去了。
不?多?时,阿芙的乳母,一等贴身大丫头?白露和立冬都来了。
三人一路忐忑,十分惴惴。
老爷素来和气,又有分寸,轻易不?会叫丫头?近前,更不?曾半夜三更召集起来,如今这般反常……
“别怕,不?是坏事,”见她们几乎将忐忑写在脸上,秦放鹤笑道,“我不?常在家?,有些事不?免疏忽,想叫了你们来问问,夫人这个?月可换洗过?”
换洗,就是时下女子月事的代?称。
白露和立冬到底是闺中女孩儿?,尚且有些懵懂,一时没反应过来,面上微微泛红,不?晓得老爷怎么突然大半夜的问这个?。倒是那?乳母是经历过的,当即戳戳二人,低声道:“只管答话就是了!”
二人瞬间?回神,老老实实答了。
乳母听她们两个?说的含糊,好气又好笑,少不?得自己再?行描补,“夫人这个?月确实换洗过,只是不?多?,依老爷看,是否叫大夫来瞧瞧?”
白露和立冬一怔,大夫?夫人病了么?
只是近几日有些贪睡……啊!
哎呀!两人面上都是一喜,又忍不?住抬头?瞅秦放鹤,这种事,老爷是如何想到的?
秦放鹤失笑,竟也有闲情逸致为她们科普,“这几日我瞧着夫人口味似乎有些变了,以前爱吃的菜兴致缺缺,偶尔倒有些别的想头?……”
正常情况下,成年人的饮食喜好是很难更改的,但有个?情况例外:怀孕。
受到激素分泌影响,孕妇可能会对陌生的口味产生兴趣。
秦放鹤想了下,“我到底是个?外行,随这么想着,未必真切,你们先小?心伺候着,莫要出差错。明儿?你们找个?由头?请岳母大人来瞧一瞧,该添置的,就添上,事后回了我就是了。”
亲娘儿?俩总是方?便些的。
三人应了,欢欢喜喜散去。
路上立冬还感?慨,“再?没老爷这般心细的人了。”
世人总说女子产育污秽,哪里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心?如今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没往那?里想,没想到老爷竟猜着了。
白露喜笑颜开,“夫人好福气,咱们跟着的人,也撞大运了。”
当奴婢的,一身富贵荣辱皆在主?子身上,夫人老爷情分好,她们也跟着沾光。
乳母喜得念佛,见两个?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忙正色道:“可不?好多?说,对胎儿?不?好。”
老爷是八月回来的,且不?说作不?作准,只怕即便有了,也才两月上下,胎儿?不?稳,最是需要忌讳的时候。
白露和立冬一听,忙掩住嘴巴,只剩两双眼睛在外咕噜打转,不?敢出声了。
次日一早,秦放鹤便对阿芙道:“今儿?我和无疑那?队轮值,年根儿?底下事多?,指不?定要忙到多?晚,不?必等我了。你若害怕,不?如请了岳母来陪,省得无趣。”
他估摸着,最迟明晚,天元帝就要找他问话了,这几天可能都得熬夜加班。阿芙好不?容易睡下,自己半夜归来,又要吵醒她。
乳母也好,白露、立冬也罢,到底主?仆有别,冷不?丁叫她们开口请赵夫人来,只怕不?妥,还是自己开口吧。
因最近他的活跃,阿芙大刀阔斧砍了对外社交,偶尔闷了,也只是去城外自家?庄子上溜达溜达,故而听了这话,也有些心动?。
“哪儿?有女孩儿?出嫁了,还整日腻着母亲的?叫人笑话。”
秦放鹤一边换官袍一边笑,“谁笑话?只管叫了他们来与我对峙。舌头?长在旁人身上,你我如何管得?左右也不?违法乱纪,由他们说去!又不?会掉块肉。”
话糙理不?糙,说得阿芙和白露等人都笑了,“罢罢罢,我不?过白啰嗦一句,倒惹出来你这许多?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颠倒了呢。”
众人都笑了一场,送秦放鹤出门。
看着他的轿子消失在夜幕中,阿芙便打了个?哈欠,睡眼缠涩,“有些困了,我再?去睡一会儿?,天亮再?请母亲过来吧。”
冬日天亮得晚,纵然这宅子距离皇城不?远,秦放鹤也需要赶在卯时之前进宫去,故而这会儿?还是黑的。
这等距离已算幸运了,许多?官员住的远,甚至在外城的,往往丑时就要起床了……
乳母和白露等人飞快地交换个?眼神,不?着痕迹护着她进去,口中仍道:“到底太早了些,天还没亮呢,这几日您又准备与各家?的年礼,许是多?费了神……”
阿芙点点头?,果然回卧房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
那?边白露则换了衣裳出门,一溜烟儿?跑去宋家?大宅找赵夫人去了。
而翰林院这边,秦放鹤也是等着,等第?二只靴子落地。
整个?白日,天元帝都很忙,偶尔得闲了,也意味深长瞅他几眼,可一直到众人加班到丑时末,也就是凌晨三点,散了,秦放鹤也没等来期待中的靴子。
陛下好沉稳,难不?成不?找我了?
怀揣着这个?念头?,秦放鹤很快在翰林院后面的小?床上睡着了。
梦里什么都有。
但天元帝睡不?着。
他不?是不?想找秦放鹤问话,只是太忙太忙了,忙得睡觉都靠挤。况且这两日频频有人试探着上折子,说赠书倒也罢了,送儒生们跨海出国乃前所未有之事,未免有些过了等等。
天元帝既高兴,高兴这些不?跟自己一条心的果然受不?得激,主?动?跳出来,日后便要先拿他们开刀;
又有点气,气拿始作俑者的臭小?子不?懂得循序渐进,偏挑在最忙的时候折腾……
许多?话不?好对外人说,天元帝便来后宫找皇后倾诉。
他们是少年夫妻,相互敬重,感?情深厚,非寻常妃嫔可比,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那?小?子是个?犟种,比他师父还不?叫我省心,光捡不?中听的说……”说着说着,天元帝想起那?个?言官差点被气撅过去的场景,又忍不?住笑起来。
就是鱼池子里进来一头?活王八,兴风作浪,不?得安宁。
帝后结发夫妻,相伴多?年,听语气就能猜到彼此心意,故而皇后便笑道:“想来是个?直心眼儿?的好孩子。”
说这话时,她眉目柔软而慈善。
她曾孕育过两个?孩子,但是都夭折了,如今也歇了心思。左右无论哪位皇子上位,她都是太后,也没什么好争抢的,故而素来宽和,众人都真心敬服。
天元帝哼了声,闭目养神,过了会儿?又叹,“那?倒也是。”
这年月,溜须拍马的多?,直言进谏的少,便如那?言官,说了又如何呢?还不?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小?子虽说话直拉拉的刺人心,可要往细处一想,他是当真没为自己做半点打算。
所以天元帝也愿意听一听,宠一宠。只是宠归宠,仍难免有点憋气,继续向皇后抱怨,“到底是年轻了,性格有些急躁,说话也没轻没重的,若不?是朕给他兜底……”
早给人打了,还能有公?然咆哮的力气?
皇后听他声音有些干哑,亲自洗了手,取了一只蜜橘来剥,特意留下白络化痰,“这几年多?有青年俊才,乃是陛下诚心感?动?天地,特降此人才相佐,此乃好事,是吉兆。”
这些话,多?少有些哄骗宽慰的意思,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莫名有说服力。
一听这话,天元帝多?少也有些得意,将蜜蜡手串甩得嗖嗖响,美滋滋道:“你这话是说对喽!”
人才这种东西,说了也有趣,总爱扎堆儿?出,如今叫他赶上,焉知不?是上天赐福?
想到这里,天元帝哼哼几声,接了皇后递过来的橘子往嘴里一扔,难掩得意道:“今儿?那?小?子轮值,我一看就猜着他必然猜着我要找他说话,哼哼,今儿?他本就当值,我偏不?找,等明儿?他要下衙回家?了,再?打发人拦下!”
叫他哭去吧!
皇后:“……”
您还怪有本事的,跟个?孩子置气。
果然,第?二天白日相安无事,眼见着下衙的钟声响起,秦放鹤却突然眼皮狂跳。
孔姿清收拾妥当,过来找他,抬头?就见他两只眼睛抽风一样抖动?,“……眼疾?”
秦放鹤用力揉了揉,摇头?晃脑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如今左右齐发,只怕……”
话音未落,门口就来了个?眼熟的小?内侍。
对方?进了门,直奔秦放鹤这边而来,利落地行了个?礼,笑眯眯道:“秦修撰,陛下传话,说您今日呈上去的抄写有几处不?明。”
秦放鹤看了孔姿清一眼,瞧,我说什么来着?
早呈上去几个?时辰了,若真有误,什么时候说不?得?偏偏挑这个?空档!
孔姿清也是无奈,“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慕白兄那?边,替你说一嘴。”
今儿?上午赵沛过来交卷宗,顺便串门子,说是由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结了,很是大快人心,值得庆贺,说要做东请客。
秦放鹤边收拾东西边道:“得了,替我告罪,顺便替我多?吃几斤。”
后面过来的康宏听了,也跟着孔姿清笑了一回。
去外书房时,天元帝正在里间?软榻上窝着剥橘子,空气中满是柑橘清香。
只他不?常做这些,瞧着就有些笨拙,十根手指头?染得甘黄,剥出来的橘子肉也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秦放鹤:“……”
您多?想不?开呐。
皇帝剥了半日,正得意,听胡霖报秦放鹤来了,心情不?错的样子,朝那?几个?烂糊糊的橘子抬抬下巴,“吃吧,赏你的。”
怪难看的,他都不?爱吃。
秦放鹤:“……”
您多?冒昧啊。
他看看那?几个?硫酸毁容似的橘子,再?看看盘子里那?些溜光水滑的,沉默片刻,老老实实上前消灭厨余垃圾。
行吧,皇帝陛下亲手剥的橘子,也算独一份,多?荣光呐!
莫说烂橘子,就是一盘橘子皮,扔出去,也多?的是官员疯抢。
嗯,真甜,不?愧是贡品,比师父从师公?那?儿?顺来的又强了好些。
做得多?了,天元帝也隐约摸索到点窍门,总算剥出来两只漂亮的。
他将光屁股橘子摆进冰裂梅花纹碟子里,转着圈儿?欣赏一番,招手示意胡霖上前,“给皇后送过去。”
胡霖笑道:“这样贵重,恐下头?的小?子们不?得用,奴婢亲自捧了去。”
天元帝嗯了声,洗了手,复又回榻上坐了,这才问秦放鹤,“朕想了一日,既然你说下头?百姓过得那?样苦,若把那?几万两银子给了学里,倒是不?妥,不?如直接分给百姓们……”
读书人再?苦,起码能读得起书,就证明没苦到可能饿死的地步,可以搁一搁。
秦放鹤听了,终于真心喜欢起这位帝王来。
因为立场和出身的关系,天元帝不?可避免地高高在上,但他听得进真话,也愿意俯下身子思考,琢磨怎么为百姓谋福祉。
是明君。
至少现在的天元帝,是明君。
士为知己者死,对方?贤明,秦放鹤也愿意放手一搏。
“陛下,其?实当日微臣所言,也不?过十之二三……”
天元帝:“……”
啊,这小?子必然又要说不?中听的了!
头?好痛!
果然,紧接着,秦放鹤就又说了一通上中下三种田地的区别,最后的结论就是,其?实老百姓拥有的,基本都是下田,产量极低。
当日朝堂上秦放鹤算的产量,实际上,很可能还要打个?对折。
天元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牙根儿?有些痒痒,顺手抓了个?橘子砸过去。
“大胆!”
秦放鹤顺手就把那?个?橘子揣起来了,麻溜儿?谢恩,“谢陛下赏赐。”
嘻嘻,带回去给媳妇吃。
御赐的!
天元帝:“……拿来!”
你小?子还真是时刻准备着!
秦放鹤:“……”
您这么大一个?皇帝,咋这么抠呢?!
皇命难违,秦放鹤不?光不?情不?愿地还了橘子,还被要求站在旁边吭哧吭哧剥皮,剥一个?,天元帝吃一个?。
眼见天元帝一口气吃了五个?,秦放鹤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陛下,这玩意儿?吃多?了上火。”
天元帝才要说话,就听这小?王八蛋又幽幽来了句,“而且人也会变黄。”
天元帝:“……”
他糊弄朕吧?
腹诽归腹诽,天元帝也不?是那?般不?懂克制的人,当即哼了声,丢开手,让秦放鹤说正事。
“陛下的心意是好的,朝廷的决策是对的,此乃万民之福。”对上位者,需要顺毛撸,所以秦放鹤首先给予肯定。
然而天元帝听着这话,反倒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对方?说:“但真正落实到下面必然有很大出入,如何保证这笔银子一定会流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中呢?若各级考核,标准为何?由何人评定?如何保证该评审人自始至终大公?无私?
再?者若标准定了,比如说年收入低于二两者领取补贴,但这收入是何种原因造成的?是田亩不?肥?还是旁的。若果然如此,当初分田的官员是否要追究责任?不?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若只是一家?人懒惰或有人吃喝嫖赌败了家?业,也算符合标准,给还是不?给?若不?给,如何查证?
若有几家?的情况相差无几,都很需要这笔银子,然名额有限,给谁,不?给谁?
若没有拿到贴补的那?一家?人病死冻死了,责任落到谁头?上?
再?一个?,若有人尝到甜头?,觉得只要自己收入够低,哪怕不?劳作也会有白给的银子下来,反而懒怠了,又当如何?”
所以说基层不?好干。
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你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就推行,具体怎么操作实施,都要事先拟定个?章程出来。
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老百姓,都不?可能规规矩矩按你设想的样子长,他们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在各种关键环节掉各种链子,需要地方?执政官随机应变,及时调整。
天元帝听罢,半晌无语,良久,才幽幽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114章 拨款(五)
这一次,天元帝跟秦放鹤谈了很多,相当一部分内容触目惊心,不可为外人道也。
早在他们?的谈话内容朝着某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方向狂奔而去时,胡霖就迅速带着一干内侍退了出去,生怕听?到一点,来日掉了狗头?。
“……陛下仁爱之心,天地?皆知?,然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从长计议……”
秦放鹤之所以在试探过后,敢跟天元帝屡屡进言,就是发现这位君王的格局之开阔,思想之先进,行为之大胆,俨然有超出时代的苗头,叫他如何不喜?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但这件事要贯彻实施,着实千难万险,至少?目前来看,完全不可能实现,因为最大的阻力便来自于?该计划的未来实际执行者们?:官员。
相对于?翰林院众人的激动,各部各衙门众官油子?们?的反应则更平静,或者说?更残忍,更冷酷。
就连秦放鹤本人的师父汪扶风,最担心的也是弟子?会不会因此被众人针对,整个董门会不会被牵连,而非政策推行后,能有多少?百姓受益。
窥一斑而见全豹,因为他们?大多出身世家、大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认定?了自己高人一等。
公平?平等?
那?是什么,不存在的。
士农工商,古来如此,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乱不得。
左右也没阻了你们?的上进之路,若有真本事的,自己爬上来,也就同?我们?一般了。
自己没本事,怨谁呢?
百姓而已,饿一饿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没了这茬,不还有下?一茬么?
他们?的命最硬最贱,就像路边荒地?里的野草,哪怕大火烧过,来年春天风一吹,又是毛茸茸一片。
口口声声之前那?么难,不也照样熬过来了吗?
百姓供养朝廷才是正道,能偶尔减免赋税便是天恩,莫非尔等还真敢妄想反过来掏国库的银子?不成?
简直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有了想法却发现阻力重重,任谁都会窝火。
天元帝听?罢,神色不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省下?来的银子?,反倒花不出去了不成?”
不光造书局,算上鸿胪寺、礼部、光禄寺等,光今年年底接待各国使者的银子?便抠出来不下?十万两。
看似令人振奋,对不对?
但另一个非常刻不容缓的新问题也随之浮现:怎么花?
若这笔银子?花不出去,那?么下?一次,各部官员就有理由要求天元帝停止“无意义”的节省:左右也没有别处急需用银子?,省了做什么呢?
您之前又不是没搞过。
皇权威严将受到质疑,日后再有类似的旨意,就可能遭遇阳奉阴违。
相较补贴百姓,其实这才是天元帝最忧心的地?方。
秦放鹤便笑,“若真要花,世上哪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呢?”
暂时不能给百姓,那?么就给次一等急需的人群:穷书生。
这些人来自底层,相比名门之后,更能了解底层百姓之苦,等他们?考上来,掌握了权势,前番那?些不能推行的策略,也就都可以再试一试,阻力必然会小许多。
这一点,也跟天元帝近些年坚持的打?压世家相符合。
“十万八万两,乍一听?不少?,可我大禄南北十五省,其下?府州县学数千,一一散开,不过杯水车薪,难以兼顾。”见天元帝微微颔首,显然认同?自己的观点,秦放鹤才继续道:“府学乃至州学,背靠地?方官府,财力相对宽裕,其实有没有这额外几十两,都不打?紧。反倒是地?方县学,素来吃紧……”
他曾经?待过的章县不算富裕,但因直属清河府管辖,所以也就是伙食上稍微难看点,硬件方面还算过得去。
但章县只是幸运儿之一,多的是偏远穷苦地?区的县学左支右绌,连君子?六艺的马匹都凑不齐,正经?先生都没几个……
天元帝听?罢,沉吟片刻,“朕明白你的意思,二两保银,或许对不少?人家确实有些艰难,但此事干系甚大,一时免不得。”
光每年童子?试的二两保银,朝廷就能多几百万税收,一旦撅了,就是巨大的财政缺口,何处填补?
很多事,不是他不知?道,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天元帝慢慢拨着蜜蜡手串,“不患寡而患不均,既如此,拟旨,各地?县学皆在内,增加廪生名额,具体人数,交由各地?县令核实上报。”
具体批多少?,要结合各地?财政和?县学实际情况来。
对这个结果,秦放鹤并不意外,“是。”
他不是没想过助学金之类的事,但这里面又涉及到一个审核标准的问题,暗箱操作可能很大,反倒不如没有。
更甚至,万一有百姓觉得只要我够穷,那?么打?着读书的幌子?就有银子?拿,会不会突然冒出来许多“读书人”?这些人会不会挤压真正考生的生存空间?
读书人的数量实在太大了,大到以当下?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可能全面覆盖。
而且说?句不中听?的,个人资质有别,可能某位考生确实够穷了,但……他就是考不上啊!
倒不如把?银子?放在已经?初具资格的秀才中,至少?能为朝廷培养一批潜在的教师,且也可稍稍扭转“穷秀才”们?应考难的窘境。
无论对朝廷还是对地?方,这都是回报率最高的选项。
待秦放鹤拟好圣旨,天元帝看过了,命胡霖取印,亲自盖了,又说?起农桑。
“田地?的事,朕明白你的意思。”坐得久了,天元帝有点腿脚发麻,便欲下?地?活动,秦放鹤忙跟胡霖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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