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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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就是喝酒也不是不行,但只能咱俩喝,断然不能有旁人参与。
秦放鹤数次被天元帝单独留下说话的事情不是秘密,该知道能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故而此刻金汝为一听,倒不好?以势压人。
“子归未免太小心?了些,不过咱们私下朋友聚一聚罢了。”金汝为哈哈一笑岔开话题,却也没?有否认在场必然还有其他人的事实。
这小子年纪轻轻,做事怎的这般小心?。
他不问倒也罢了,自己到时候随便带谁过去都无所谓,可现在既然明摆着?说出?来,若回应,后面就无法展开;若不应,摆明了心?里有鬼。
他微微凑近了,“小阁老前几日?刚刚进京,私底下还同?我念叨来着?,说到底是天佑我朝,出?了六元祥瑞,既在眼前,怎不得一见!”
顿了顿又轻描淡写道:“我也知你们翰林院不清闲,机会难得,仰慕者众多?,大家都是读书人,闲来无事凑在一处说一说也没?什么要紧吧!”
卢芳枝的儿子!
秦放鹤脑海里的警报瞬间?拉到满格。
是他要见自己吗?
为什么?有什么目的?
因小阁老在,金汝为口中的其他读书人,便都是次要的了。
董春为什么在这个当?口不计前嫌提拔柳文韬和傅芝师徒俩?
卢芳枝又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想方设法调儿子回来,并担着?以权谋私的骂名风险,迅速给他谋了个缺儿?
说白了,都是为了内阁的最后一个位置,都想打破眼前这种平衡。
董春比卢芳枝小了近一轮,就个人而言是优势,但就整个派系而言却是劣势。
因为这注定了他的弟子、儿子们,单论履历和资历都略逊色一筹。
而偏偏官场上最是个看资历说话的地方。
眼下卢芳枝七十近半,纵然有心?,精力也有些不济,所以这几年开始大肆为子孙后代铺路。
关键是就陛下的反应来看,似乎也很愿意成全这位两朝元老的一点念想,不然那位小阁老的就职也不会这么顺利。
可卢芳枝高兴,董春就不高兴了。
原本首辅权力便一骑绝尘,董春身为次辅,不能与之抗衡,但也凭借汪扶风和秦放鹤师徒在天元帝跟前的恩宠加持,堪堪打个平手。
可如果那位小阁老真的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阁老,一切就都不同?了。
那卢芳枝要是马上就蹬腿咽气也就罢了,小阁老为末辅,气候未成不足为惧。
可万一没?有呢?
万一他就是故意对外示弱,实际上还能挺个三年五载的,足够他儿子站稳脚跟了。
待到那时一门双阁,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莫说三年五载,哪怕三天五天,在这朝堂之上,也够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故而卢芳枝和董春二人看似相辅相成合作?无间?,一心?替皇帝、为朝廷排忧解难,实则早已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董春深知自己没?有卢芳枝两朝元老的名头?在,弟子们也年青,近期入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立刻决定推出?另一个人来挡枪。
这个人必须有资历,有声望,有能力,不然容易被卢芳枝弄死,但能力也不能太高,不然上位之后容易失控。而且最好?不要跟自己有旧交,不然显得自己有私心?……
如此种种,柳文韬的名字瞬间?浮出?水面。
柳文韬时任礼部尚书,这几年的活干得不错,尤其上一届的殿试体察天元帝的意思?,成就祥瑞,越发?可圈可点。
而他的弟子之中,又有傅芝这般比较出?色,皇帝也一度欣赏信任的,可谓后继有人。
距离入阁,只差临门一脚。
现在董春就给他一脚!
至于柳文韬能不能,或者说会不会已经看出?董春是要拉他挡枪,根本不重要。
因为这就是个阳谋。
明知是坑,他柳文韬也必然会心?甘情愿往下跳。
入阁,这一成就的诱惑力太大了。
多?少人数十年寒窗科举,宦海沉浮,为的就是这一朝荣誉加身。
哪怕仅仅有短短数日?荣光,之后便粉身碎骨,也引得万万千千仕人飞蛾扑火。
你柳文韬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单看你肯不肯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什么,原来小阁老回京了,”秦放鹤故作?惊讶道,“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阁老在朝中呕心?沥血,小阁老在地方上也兢兢业业,虽说是为朝廷,为陛下分忧,可这么些年父子骨肉分离,也着?实叫人揪心?。如今好?了,日?后便只管共享天伦吧!”
金汝为是来听这些的吗?
马屁而已,谁不会似的。
你倒是说去啊。
“是啊,是啊,”金汝为胡乱附和几声,“所以说吃酒……”
“小阁老刚回京城,想必诸事繁杂,如此繁忙之际,还能念着?下官的薄名,实在令人惶恐。”秦放鹤诚惶诚恐道,“论年纪,小阁老比我长;论资历,小阁老比我深,自然该我择吉日?登门拜访,怎好?劳动?小阁老……”
孔无疑啊孔无疑,你怎么还不来!
我这些搜肠刮肚的屁话都快说光了!
眼见着?金汝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显然耐心?即将告罄,天籁忽至!
“秦子归!秦子归!你怎么还在这里!”
孔姿清从翰林院方向快步而来。
他似乎非常着?急,官袍后摆在身后高高扬起,若非律法明文规定皇城中禁跑,只怕这会儿就要飞起来了。
可算来了!
秦放鹤立刻望过去,“怎么了?金侍郎找我说话呢。”
转眼孔姿清就裹挟着?一阵风到了眼前。
“金侍郎。”他简单地行了一礼,然后便质问起秦放鹤来,“方才走之前跟你说过几次的,陛下要看的那几份卷宗放到哪里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啊?!”秦放鹤大惊失色道,“我不就放在东边第二张桌子上了吗?难不成他们没?同?你说。”
“说个甚!”孔姿清皱眉,“如今你也懒怠起来,陛下交代的事,怎的不亲手去办!”
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看得金汝为窝火。
偏偏他们打着?陛下的名头?,又是分内之事,一时也难分真假,若果然是真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谁担待得起?
故而金汝为忙出?声打圆场,“哎,年底事忙,一时杂乱也是有的,孔侍读不必惊慌。左右子归就在此处,现在回去找也就是了。”
又主动?对秦放鹤和颜悦色道:“正事要紧,若要吃酒,日?后多?的是机会,还差这一遭吗?快去吧。”
好?阴险的老货!
分明已经起了疑心?,却还不忘顺口挑拨离间?。
这话一听,好?像是他主动?凑上去求着?要聚会似的,但凡他和孔姿清关系略差一些,岂有不怀疑另攀高枝之理?
可这世上却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们私底下曾经做过多?么惊险,惊险到近乎荒诞的赌局。
光是这样一份经历,就非一般人能够挑拨得了的。
秦放鹤没?有多?说,行礼致歉之后,就和孔姿清步履匆匆地离去。
孔姿清没?问为什么金汝为要拦他,秦放鹤也没?说,这完全出?于二人之间?的相互信赖。
刚进翰林院大门,二人便立刻分道扬镳,各自忙活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翰林院与三司同?在东院,秦放鹤主动?帮同?僚捡了几部卷宗,一并往督察院送去。
那书记官还有些受宠若惊,“些许小事,怎好?劳烦修撰大人?”
秦放鹤便压低声音笑道:“实不相瞒,我要找师父讨点好?东西,私底下问,恐怕他吝啬不肯给,如今在衙门里当?着?众同?僚的面儿,还好?意思?拒绝吗?”
他来找汪扶风一事瞒不住旁人,还不如就此过了明路。
那书记官听了,哈哈大笑,“妙极妙极!”
谁还不好?个脸面呢?
这样一番说笑,倒是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稍后师徒俩一对眼儿,汪扶风就猜到有事,故意当?众嘟囔道:“这讨债的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
众人哄笑。
师徒俩一前一后走出?来,刚到无人之处,秦放鹤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才遇见金汝为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错过。
“好?东西,我说呢,怎么没?动?静,竟跑到你这里来了!”汪扶风冷笑连连。

师徒俩照例来到玉带桥边。这里四面开阔,无法藏人,可以?放心说话。
除了没遮没挡,风有?点大,人有?点冷,没毛病。
“上次倭国官方来使时,卢芳枝刚升次辅,风头正劲,连带一干儿孙鸡犬升天,什么三元六元的,什么傅孔雀,都不如一个卢实……”这些陈年旧事从汪扶风口中娓娓道来,迅速消散在风中,轻若无物,但秦放鹤依然可以从这只言片语间窥得一点昔年的波诡云谲。
那会儿的董春仅在内阁之中排行第?三,韬光养晦,高阁老如日中天,且轮不到他?跟卢芳枝联手?摆弄。
卢实就是金汝为口中的那位小?阁老,卢芳枝的幼子,也是他?众多儿子、弟子中最?为出色,也最?器重的一个。
“……金汝为私下与倭国有?勾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汪扶风平静道,“那厮是个两头吃,这?边吃了源氏的,转过头去再吃藤原氏的……”
卢实酷爱海珠,源氏和藤原氏就疯狂投其所好,他?卡了大头,再另挑了好的送入宫中。
如今太后娘娘最?喜欢的一顶珠冠和一件珍珠衫,就是卢实进献之物,据说明珠流转,熠熠生辉,非凡间俗物可比。
听到这?里,秦放鹤就知道从刚才起觉得漏掉的碎片补上了:
天元帝非常人,明察秋毫,金汝为在天子脚下勾连外国使者,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但为什么不管?
一来,他?是个孝子,卢实事先打通了太后的路子,天元帝就不可能轻易发作;
第?二,金汝为实在胆大,剑走偏锋:我?贪,但光明正大的贪,而且一点儿不偏帮,搜刮上来的好东西,我?只留一点皮毛辛苦费,剩下的全都送到宫里去了。
但凡金汝为偏向了源氏或藤原氏的其中一方,就有?通敌卖国之嫌,天元帝绝不能容忍。
可现在呢?
藩国人傻钱多,他?们乐意送上门,我?帮着太后娘娘干点脏活儿,哄得她老人家高兴,有?何不可?
甚至秦放鹤毫不怀疑,倭国私底下孝敬卢实的海珠,也有?相当一部?分入了天元帝自己的私库!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官场,确实不是那么好混的。
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看着乳白水汽瞬间消散在冷风中,“可是他?才刚重返中央,下头的人就大张旗鼓叫什么小?阁老,难道陛下当真宽纵至此?”
类似的称呼其实还有?很多,像世子经?常被尊称为小?王爷,孟鸣分明是白身?,也被人叫做小?侯爷一样?。
但那些毕竟是虚职爵位,与卢芳枝父子这?边的内阁截然不同。
汪扶风意义?不明地笑了下,反问?弟子,“你可知这?些年卢实一直周转于福建、两广一带,是在做什么么?”
这?个秦放鹤还真知道,回答的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隐约抓到了什么,“造船。”
汪扶风很满意他?的反应,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是啊,造船……”
那卢实千不好万不好,但唯独有?一件,是汪扶风乃至董春本人都不得不服的本事:造船。
卢实不仅擅长督造船只,甚至近几年大禄海域横行的几款新式大海船,就是他?一手?设计的!
单凭这?一点,天元帝就绝对会给予他?超乎寻常的纵容!
听到自己的话出口的瞬间,秦放鹤的心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督造海船一事何其重大,且不说每年每季度从国库中拨款,单下面各造船厂、采购局等相互竞标要孝敬上来的银子,就是个天文数字。
卢实手?握大权,说是割据一方也不为过。
而如今天元帝重视海外市场,前儿才额外拨了八十万两白银给兵部?练船,日后那卢实必然越加猖狂。
若果然如此,来日矛盾浮出水面,他?们真的能对付得了卢党吗?
难不成入阁……不对!
秦放鹤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既然皇帝那样?器重卢实,又值此海外扩张之际,越发该重用才是,怎么偏偏把他?调回来了呢?
或者更进一步说,卢芳枝怎么舍得放弃经?营多年的底盘,叫儿子回来。
秦放鹤的大脑再一次飞速运转起来。
明显卢实在福建两广一带能发挥的作用更大,那么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卢实不好控制了。
抑或是若后期海外扩张的计划逐步铺开,卢实的实际地位和权力自然水涨船高,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待到那时,他?亲手?经?营已久的福建和两广一带势必要变本加厉!
毫不客气的说,卢实此次返京就只有?一个目的,入阁。
天元帝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可太知道了!
甚至有?可能调回来就是他?的本意。
所以?卢芳枝试探着上折子给儿子职位时,天元帝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卢芳枝猜到天元帝要对海外用兵的企图吗?
或许猜到了,又或许没猜到,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天元帝亲手?为他?们爷俩画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大饼:入阁!
天元帝营造了一场专门针对卢实的旖旎美梦,无形中逼迫他?们放弃一项:
是继续称霸一方,还是登阁拜相?
卢实一返京,相信很多人都会本能地以?为内阁久久悬而未决的最?后一个空位,就是为他?准备的。
最?紧张的会是谁?
柳文韬!
好不容易盼来万国来朝这?个立功的机会,狗日的卢实竟然又回来了!
他?要跟老子抢食吃!
所以?董春一递诱饵,柳文韬就乖乖上钩,心甘情愿。
再进一步说,董春恰恰就是揣度了天元帝的心意后,才做出的决定。
但事实果然如此吗?
如果天元帝真的是如大家想的那么打算的,大可以?直接一道圣旨发出去,命卢实原地入阁!
但他?没有?。
说到底,一切都在天元帝的掌控之中!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也许在卢实动身?北上,却迟迟未接到入阁的圣旨;又或许在卢芳枝试探性为儿子请官,天元帝一口应允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有?办法吗?
没有?。
皇命难违,真的一点也没有?。
梳理完所有?的线索之后,秦放鹤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五脏六腑内的浊气都被冰冷清新的水汽取代之后,再缓缓吐出。
原来如此。
所以?相对于这?些,什么大阁老小?阁老的称呼,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皮毛罢了。
在天元帝眼里,都不过是自娱自乐的小?把戏。
但卢实和卢芳枝为何不制止下面的人乱叫呢?
是习以?为常?破罐子破摔?觉得纵然有?点小?磕绊,也大局已定,不足为惧?
还是以?此不断的提醒,甚至是向天元帝施压?
这?些都不得而知。
汪扶风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弟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十分欣慰。
这?孩子太省心了。
自己只是抽了一根线头,他?就会主动把那一团乱麻整理好。
秦放鹤用力闭了闭眼睛,久违地感受到了身?心的空虚。
疯狂输出之后,太饿了。
他?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扯开抽绳,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
纸包里裹着几块红棕色撒了芝麻的油润肉脯。
汪扶风:“……”
你天天带这?玩意儿上衙门?!
当着自家师父的面,饿惨了的秦放鹤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巴掌大小?的肉片横竖对折,直接塞入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咀嚼。
唔,又甜又咸又香,偶尔还能吃到咬碎脂肪颗粒爆出的油脂,细腻柔滑,太满足了。
见汪扶风一点点眯起眼睛,秦放鹤犹豫着递过去,含糊不清道:“……我?还小?嘛!老加班……”
天元帝自己就是个工作狂,连带着秘书处翰林院也得连轴转,他?都记不清加了多少个班了。
谁没年轻过似的!
汪扶风哼了声,果然从徒弟手?上掰了一块儿,丢入口中。
咀嚼片刻之后,稍作停顿,干脆利落地把剩下那一小?包都抢过来了。
这?小?王八蛋什么时候做的这?样?好肉脯,怎么也不见孝敬自己!
秦放鹤:“……”
不是,您好歹给我?留点!
“吃这?些冷硬的玩意儿,难消化,”汪扶风一脸正色道,“师父那里还有?昨儿值夜剩下的肉馒头,走,进去给你热热吃!”
秦放鹤:“……”
您可得了吧!
爷俩抄着袖子并?肩往回走,秦放鹤暂时放弃思考,“他?们要是再找我?怎么办呢?”
到了这?一步,他?也就知道金汝为是在替谁拉线了,恐怕是打着卢实的幌子,替倭国的人“保媒”呢。
之所以?搬出卢实这?面招牌来,大约也是担心自己不去。
而自己一旦去了,卢实必然不在,届时金汝为大可以?随便扯一个诸如“小?阁老临时有?事绊住了”的理由?,难不成自己还能当场拂袖而去?
还是跑到卢实跟前求证?
便如今日金汝为没办法向天元帝求证,自己是否真的要跟孔姿清面圣一样?,哪怕知道被算计,也只能忍了。
汪扶风轻描淡写道:“些许小?事,且用不着小?阁老出面,那金汝为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他?不要面子的么?今日吃了闭门羹,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提。”
他?顿了顿,略一沉吟,“不过那些倭国蛮夷脸皮极厚,又打着两国交流的幌子,说不得哪天就要堵到你门上去……”
秦放鹤顺着他?的话想象一番,顿时就有?点恶心。
汪扶风甚少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厌恶,也觉得稀罕,跟着乐了一下,“你若不喜,能躲就躲,若实在躲不过去的……”
秦放鹤面无表情道:“我?就直接上奏陛下。”
我?告大家长!
有?小?矬子骚扰我?!

很快,师徒俩预料中的烦恼就登门了?。
十一月二十七,秦放鹤下衙归来,阿芙便指着桌上的匣子道:“外头递进?来的,说是?今儿有?两个倭国人?来拜访,还学着汉人模样穿戴打扮,递了?拜帖……”
门房上早得了消息,但凡外国人?来访,一律回绝。
奈何对方丢下帖子和礼物就走,门房也不好扔了?,只好进?来回禀阿芙。
“我怕有?诈,匣子原封未动,封条还在,”阿芙忧心忡忡道,“无功不受禄,子归,不会有?事吧?”
秦放鹤笑道:“不要担心,前?儿我还同师父说这个来着,今儿不就来了??若他们不动才?反常。”
阿芙知道他素来有?筹谋,得?了?准话,不觉心下大定。
“此事宜早不宜迟,他们必然也是?掐着我上下衙门的空儿来的……”秦放鹤当机立断,趁着皇城未下钥,直接揣着东西杀了?个回马枪。
夜长梦多,说不得?要赶紧过了?明路,不然谁知道一夜过后,明儿会传出?什么风声来!
胡霖进?去禀报时,天元帝还在看折子,“嗯?不是?刚走?”
胡霖道:“瞧着好似有?急事。”
“罢了?,”天元帝丢开折子,“叫他进?来吧。”
秦放鹤进?门行礼,先把拜帖和匣子上缴,然后干脆利落把事情原委说了?。
“微臣年?纪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一时六神无主,索性便进?来向您讨主意了?。”
看得?出?来,这小子是?真烦。
天元帝忽然有?点幸灾乐祸,向后歪在软榻上笑道:“怎么,许你算计人?家?,就不许人?家?来骚扰你?”
秦放鹤睁大了?一双无辜的双眼,看上去真诚极了?,“那怎么能叫算计呢?那是?睦邻友好,和平交流!”
天元帝:“……”
这说法听着还挺叫人?欣慰的。
天元帝这两天累狠了?,难得?秦放鹤主动凑过来,便有?意逗一逗,“不过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倭人?呢?使团进?城之后不都换成?本国服饰了?吗?”
秦放鹤急了?,“那谁能看不出?来?老鸹似的粗嘎嗓子,人?半截高……”
话音未落,天元帝就笑得?前?仰后合,胡霖和几个伺候的内侍也都拼命低着头,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你小子,这嘴未免太毒了?些!”
天元帝指着他笑骂,又垂眸去看桌上的匣子。
红棕色的小木匣子,成?年?男子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表面仿着本国纹样做出?一些装饰,但依稀还能看出?些异域风情。
天元帝朝胡霖看了?眼,后者一招手,就有?小内侍上前?用小银刀挑开封条。
里面是?满满一匣子海珠,每颗都有?成?年?男子半个指肚大小,白的,粉的,金的,紫的,绿的,黑的,十分绚烂。
颗颗饱满圆润,光泽感极强极亮,跟常见的淡水珠和湖珠截然不同,非常冷傲。
哪怕秦放鹤这种对珍珠一知半解的半吊子,一眼看了?也知道是?好东西。
天元帝却冷笑一声,随手抓了?一把又丢回去,伴着珍珠落下的清脆声响凉凉道:“这些东西最会看人?下菜碟。”
私底下给金汝为,给卢实的,全是?莲子大小的,到了?秦放鹤这儿,就这么大点儿?
知道他是?朕看中的人?才?,却这般怠慢,左不过是?欺负他无父无母,年?纪小不识货,却又将朕放在哪里。
帝王的心思难猜,也好猜,头一个就是?要面子。
说的不好听一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们之所以这么巴结秦放鹤,不就是?因为朕看重他。
可?既然知道,就是?冲朕的面子来的,那朕的面子只值这么点东西?
还是?说在你们心里,卢芳枝父子俩的地?位就是?那么重,旁人?一概比不上,连朕的面子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短短一瞬之间,天元帝心里就飞速过了?若干念头,面上仍是?淡淡的,“既然是?人?家?给你的,拿着吧。”
有?这个上交的觉悟,很好,不过他富有?四海,还看不上这仨瓜俩枣的。
谁知秦放鹤竟一撇嘴,抱怨道:“微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不能吃不能喝的!”
天元帝都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愣了?下后,随手抓着什么丢了?过去,“你这不识货的蠢才?!当真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骂完,他自?己也笑了?。
秦放鹤当真不识货吗?
还真不是?,纵然只知道点皮毛,也清楚这等品相?的海珠要比同体积的银豆子值钱许多。
但他不能理直气壮就这么收下,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推脱,那样就假了?。
这么三分真七分假的挣扎一回,既显示出?自?己的赤子心性,又能逗天元帝开怀一笑,何乐而?不为?
那么天元帝知道他的小心思吗?
很难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享受臣子变相?奉承带来的满足和喜悦感。
便如之前?汪扶风所言,帝王宠爱其实是?很可?怕的事情,当他喜欢你的时候,便会无限包容,纵容你在他面前?装痴扮傻、耍小心眼儿。
可?当他不喜欢你了?,谨慎就成?了?愚钝,聪明也就成?了?狡猾。
帝王喜怒无常,令人?望而?生畏。
然宦海沉浮,就是?要不断揣摩,乘势而?起?,不可?因噎废食。
现在秦放鹤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这份宠爱延续得?久一些,更久一些,同时在这份宠爱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做事情,为日后铺路。
天元帝笑了?许久,自?觉胸口窝着的郁气散了?不少,“你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快过年?了?,拿回去给你媳妇打首饰玩。”
你不要?
朕还偏要给!
“是?,”这回秦放鹤老老实实收下了?,不光收下,还美滋滋看向天元帝,“您怎么知道微臣要当爹了?呢?”
天元帝:“……”
朕不知道啊!
你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胡霖就在旁边笑着凑趣儿,“陛下,这是?在向您讨赏呢。”
天元帝放声大笑,“这么说,朕还装不得?傻喽?”
胡霖笑道:“嗨,陛下最圣明不过的,这都追上门来说的,可?不是?躲不了?了?嘛。”
“罢了?,”天元帝摆摆手,“去告诉皇后,让她挑一套精巧头面来。”
特意瞅着秦放鹤揶揄道:“你小子挺能干嘛,快过年?了?,也是?个双喜临门,就当朕凑份子。”
他还挺喜欢这种平民式的参与感,只是?动动嘴皮子,就会油然生出?一种好像真的一头扎进?芸芸众生的虚假的质朴。
秦放鹤麻溜儿谢过,就听天元帝又问:“你师父那样疼你,没赏你点什么?”
他腼腆一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哟,那朕还是?头茬了?。”天元帝一听,越加欢喜。
没人?不喜欢被重视。
这小子连要当爹这种大事都是?头一个告诉自?己,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真的视朕作君父!
连他师父都比不上。
秦放鹤确实没有?告诉别人?。
现在阿芙有?孕尚不满三月,按照旧习俗是?不方便对外说的,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他思虑再三后的结果。
一来这种事天元帝不可?能到处宣扬,告诉他也无妨,还能额外刷个印象分。
毕竟当下的刻板印象就是?只有?一个人?真正成?了?家?,有?了?孩子,才?算成?熟,可?以担当大任了?。
二来倭人?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一次两次不成?,很可?能还会有?三次四次,但目前?阶段,秦放鹤并不适合私底下与他们单独接触,不然很多事事后容易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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