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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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振业和翠苗都不矮,妞妞又整日羊乳不断,从小就?比同龄人高一截。
小姑娘搂住秦放鹤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小秦叔,你?咋才来看饿么,饿都想你?咧!”
每次听到这口浓重的关中方言,秦放鹤都觉得有趣,笑着?跟她顶角,模仿她的语气道:“小秦叔也想你?咧,忙呢么,不得空过来……”
翠苗听见?动静过来,先跟秦放鹤见?了礼,又对他怀里的妞妞喊:“快下来,恁小秦叔那是要干大?事的人,手金贵着?哩,下来自己走!”
早在翠苗来章县之前,就?听两家的长辈和齐振业的书信中说过,他在章县交到一位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可?托家小。
翠苗没上过学,却也知道自家男人出身商籍,不为天下文人所喜,故而来之前也曾担心,担心齐振业的处境没有信里说得那么好,都是哄他们的。
可?来了之后?,翠苗就?发现秦放鹤并不以出身论短长,甚至也不嫌弃她是个没念过书的妇人,便也跟着?欢喜起来。
是恩人咧,不论年纪,都得敬重着?。
秦放鹤笑道:“没事,不重。”
他向空中吸吸鼻子,“嫂子又煮羊汤面了吧?今儿我可?要吃两大?碗。”
翠苗带着?高原红的脸上便笑开?花,“是呢是呢,饿知道你?爱吃,多多加了羊肠羊肚,一大?早就?炖上咧,管够!”
她跟齐振业也算门当户对,家中亦做买卖,颇具财力,打小就?有人伺候。但翠苗依旧煮得一手好面汤,尤其是里头的羊杂,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软烂入味还?不上火,外头开?店都够了。
如今嫁了齐振业,那张祖传老方便也加在嫁妆里,一并带来。
等日后?妞妞长大?了,这张方子又会交到她手上,就?这么一代人,一代人的传下去。
秦放鹤不理?会什么女人孩子不上桌那套,人多了吃饭才热闹,于是算上他,一家四口便都围着?一张八仙桌用饭。
妞妞虽小,却也颇有气势,自己抱着?大?碗,整张脸都埋进?去吃,吃得油乎乎的,只剩脑瓜上两只小小的羊角辫抖啊抖。
“达,要蒜。”小姑娘抬起头,挂满汤汁的小手熟练地?往脸上抹了一把,油光锃亮。
关中儿女吃面,哪儿有不吃蒜的呢?
齐振业就?给?她剥蒜,顺便也往翠苗碗里丢了两瓣剥干净的光屁股蒜瓣,然后?就?听见?秦放鹤同翠苗说起去府城应试的事。
“保不齐什么时候,嫂子就?是举人娘子了……”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咋吃那么少?这咋能行?么!”说着?,翠苗便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夺过他的碗,从堆满了羊杂的盆子里狠狠挖了一大?勺,又命人将炖得稀烂的羊肚也切一只来,都塞到碗里,做完这一切之后?,还?不忘加两大?筷子面,“吃,使劲吃,锅里还?有!来来来,吃蒜!辣子要不要?香得很!”
看着?眼前小山般的羊杂面,秦放鹤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有种?饿,叫长辈觉得你?饿。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齐振业憋笑不止。
那碗比秦放鹤的脑袋都大?!
妞妞脸上还?糊着?半根面条,见?状茫然道:“达,你?笑啥?”
齐振业屈指往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下,顺手把面条揪下来,“笑咱们妞妞能吃,是个好女子。”
能吃是福,她记得达说过,她想要福。
妞妞嘿嘿笑起来,复又埋头大?吃。
那边翠苗还?在感慨,“你?就?不用帮他遮掩咧,饿还?不知道他么?要不是你?带着?,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这回指定又是你?叫的……”
说老实话,两家人之前根本就?没敢想齐振业能这么早早中了秀才!
在他们看来,老齐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就?齐振业那吊儿郎当的劲儿,临死前能考中就?不错啦!
这不光是弟,那是真?恩人!
齐振业闻言闹了个大?红脸,不大?自在地?在座位上挪挪屁股,小声替自己辩白,“饿自己也学么……”
次日回到白云村,一番寒暄暂且不提,次日秦放鹤又去拜会了老村长,如此?这般说了许多,再回家时,秦松就?拿着?功课等着?了。
年初秦放鹤叫他去考了一次,没中。
但到底有了经验,如今再说起科举,便没有曾经的茫然和惶恐了。
见?秦松欲言又止的样儿,都不用问,秦放鹤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明年继续考。”
秦松闷闷应了。
能去考,自然是好的,可?他总觉得对不住十一郎,那二两保银还?是十一郎给?的呢!
自己这样蠢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考上……
“觉得不安,就?努力学,尽快考上。”秦放鹤头也不抬道。
如无意外,乡试之后?,他返回白云村的次数必然更少,需得尽快为白云村培养出另一名秀才,保全火种?。
且多一名秀才就?多一份免税名额,村民们少交税,日子就?能好过些?。
很多精神层面的追求,只有在人吃饱穿暖之后?才有可?能实现,比如说读书。
大?禄地?方官三年一任,可?连任,如今已是周县令在章县的第七个年头,已经达到基层官员平均年限,政绩不算顶顶突出,却也稳定在中上,随时有被调动的可?能。
包括方云笙方知府在内,这两位是秦放鹤迄今为止了解最深,交情也最深的官员,而恰恰就?是他们,基本能够决定秀才归属。
秦放鹤自然不会舞弊,但只要秦松能将他划出来的考试重点和套路背熟了,用对了,中秀才不是问题。
实话实说,秦松虽然刻苦,但天分实在一般,思维也稍显僵硬,终其一生,大?概率便要止步于秀才之列。
若要中举,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不可?。
所以不求名次,能中就?好。
但要快,尽快。
若不能赶在周县令调走之前考上,那么之前秦放鹤搜集的讯息就?要作废。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长期钉在章县,要摸清新任县太爷的喜好风格,便不那么容易了。
其实秦松不太能理?解秦放鹤的打算,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听话,比齐振业更听话。
只要是十一郎说的,哪怕会死,我也要去做。
“对了,”秦放鹤批完作业,想起来另一件事,“我今天同老村长说了,等你?中秀才之后?,多带带梅梅。他年岁大?了,下头的人也不大?识字,日后?书面上的东西,都交给?梅梅去做吧。衙门那边有秦猛帮衬,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梅梅今年也快十一岁,是个半大?姑娘了,还?是有点虎,但脑子依旧灵光。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白云村的人对梅梅读书这件事还?是不大?能够理?解。
女娃么,又不能科举做官,读书有啥用?
但因为秦放鹤说的,所以无人反对。
这就?是威望的作用。
而威望又会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转化为权力。
绝大?部分时候,权力远比口头辩论来得更简单有力。
在秦放鹤看来,只要有能力的就?要用,放开?了用,谁管是男是女!
七月二十五,秦放鹤等人辞别山长并县学诸位教师,一起奔赴清河府,踏上乡试之路。
一路上,众人都在热烈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乡试。
没考过的茫然、惶恐、不安,考过的少不得回忆各种?不堪回首的往事,然后?情绪堆积,进?一步加深了茫然、惶恐、不安。
秦放鹤:“……”
这不自己找罪受嘛!
一趟运货的马车迎面而来,见?这边车队上插着?“赶考”字样的旗子,知道上头坐的都是秀才公们,慌忙避让到一边。
随行?护航的秦猛冲他抱了抱拳,对方很是受宠若惊,匆忙还?礼。
“秦兄,”高程丝毫没被影响,与马车擦肩而过后?,兴冲冲凑过来,“我有一题!今有二马车相?向而行?,若……”
秦放鹤:“……”
大?哥,咱就?不能消停一回嘛?
他直接闭上眼,“没听见?,聋了!”
高程:“……”
马车摇摇晃晃的,日光也不错,瓦蓝的天上掺着?几缕棉絮,十分鲜亮。
时间久了,秦放鹤的思绪便发散开?来。
乡试竞争固然惨烈,但真?要说起来,其实秦放鹤并没有太大?压力,甚至比当初县试更有信心。
因为县试之前,秦放鹤几乎一无所有,如蛛丝高挂,上下悬空无所依,所凭借的唯有本能。
但现在不同了,他脑海中藏着?主考官清单,在孔家的帮助下,那些?人的出身、履历、喜好等,尽数在胸。
现在摆在秦放鹤眼前的,更像填字游戏,而他只需要摸清规律,把该放的放上去就?好。
想要获胜,一看规则,二看对手。过去几年中,他一直在搜集各县县学刊刻的选本,发现自打孔姿清考走之后?,就?……没什么能打的对手了!
这两年各县案首也不过尔尔,至于之前的,前几届都没考中,这一届也不大?可?能对秦放鹤的解元之路构成实质性威胁。
欣慰有之,遗憾亦有之。
他要解元,只要解元,其余的,都可?以忽略。

第42章 乡试(六)开始
一行人七月三十就到了清河府,秦放鹤和秦山、秦猛照例住在齐振业在府城的宅院。
高程还想跟着,被齐振业毫不留情地撵走了。
那厮闲着就做题,闲着就做题,叫人不得清净。
快考试了,可不能再留他在身边。
肖清芳等人都最起码考过一次乡试,很有经验,提前托人租了几?座小院子?,根据各人财力?分配房间。
被齐振业拒之门外的高程没奈何,也?去与人分了个房间。
他性情?孤傲,年纪也?小一些,与县学?中其他人并不亲厚,虽住在一处,却也?不大说话,倒也?清静。
连着赶了五天路,众人也?着实累狠了,连素来?爱玩的齐振业也?没了精神,头一晚胡乱吃过晚饭便草草睡下?,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阿发已带着秦山去外头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回来?时顺便买了许多素肉包子?并一壶盐津津的豉汤,一碗炸鹌鹑,另有几?包网油卷着煮了的鸡鸭签子?,一个清爽炒鲜菜。
额外还有几?篓子?带着鲜嫩绿叶的时令瓜果?,都预备切了吃。
秦放鹤和齐振业慢吞吞爬起来?吃了,听阿发和秦山说些外头的见闻。
“贡院在城外,出了北城门直走约莫七、八里就是,三年没用了,听说里头长了好些荒草,月初就开始有泥瓦工匠进进出出,忙着修补……”
之前的府试和院试虽也?在清河府举行,但?当时参与竞争的只是清河府辖下?的学?子?,而乡试不同,考试地点不同,考生来?源也?不同。
套用现?代社会的行政级别,就是前者是市级考试,后者则是省级考试。
对章县学?子?们来?说,最幸运的是莫过于清河府便是本省的省府所在,其他诸多别的府城的考生,莫说赶路五日,便是十五日、二?十五日的也?不在少数。
自?古以来?,教育资源都面临极大的倾斜和不公平,小处是,大处亦然。
江南农耕发达,直接带来?繁华的商业经济,又?有六朝古都……多方作用之下?,文风盛大,那历届进士榜上,江南才子?曾一度占据半壁江山还多。
纵然历代朝廷有意调和,譬如在北方广开公学?,如今的江南学?子?仍不容小觑。
清河府所属保华省地处北地,与都城望燕台之间仅隔一省,不过一千六百余里,多少占了点天子?脚下?的便宜,故而虽算不得大禄朝第一流文风兴盛,贡院却也?能同时容纳数千人。
而江南文风鼎盛,譬如南京贡院,可容超两万之巨,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繁华。
保华省辖下?十府,共计一百四十八县,本届乡试报考人数近六千,可谓庞大。
但?考生来?源并不均衡,清河府作为省府,师资力?量最为雄厚,考生也?最多,保华省每一届的举人名额,近三成要落在清河府辖下?。
余者诸多府州县,多有连续数届不得中者。
可即便如此,每年清河府所能得到的举人名额,也?不过寥寥数个。
上次孔姿清那一届的八个,便已是许久不见的多了。
“……靠近贡院的地方已经戒严了,但?仍有许多百姓、客商往那边去看热闹。”秦山笑道。
三年一次的乡试,可不正是大热闹?
还有好多富裕人家从各地赶来?,预备榜下?捉婿呢。
秦猛就想起来?之前陈嘉伟的事,皱眉叹道:“也?不知又?要有多少男人抛妻弃子?……”
固然有人想榜下?捉婿,可抛开孔家相公和十一郎这般异类,大凡能中举人的,再年轻也?得二?三十岁,甚至更老,几?人没有家室?
他也?不过在衙门干了三两年,却已经看过太多男人发迹之后抛弃糟糠之妻。那留着发妻在老家侍奉父母、抚育孩儿,自?己在外面养着外室的,竟已算厚道了。
阿发看了两个主?子?一眼,不想他们在这个当口?听太多糟心事,因而笑道:“且莫担心旁人,只小秦相公年轻,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你倒是想想怎么护他周全才好。”
此言一出,秦猛果?然顾不上旁的了。
十一郎才学?出众,生得又?俊,可别给人抢去当了女婿!
秦放鹤不紧不慢吃完饭,对齐振业说:“我欲出城一观,你呢?”
齐振业知他从来?不做无用功,当即使把沾了油的手帕子?一丢,跟着站起身来?,“走,换套爽利衣裳就走!”
稍后众人果?然换了衣裳出门,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果?然是大城气?派。
当初秦放鹤等人来?考秀才已是热闹至极,如今轮到考举人,更是热闹了十倍,连带着街头生意也?好做了。
一路走来?,就见路边各色糕饼铺面里摆着“登糕”“桂香”等好意头的点心,销量极好。
秦猛和身体?最健壮的阿财一前一后开路压阵,替秦放鹤和齐振业挡开过往杂物?、车马,秦山和阿发在两侧照看,顺顺当当出了城。
众人走出去约四五里,就有衙门的人拉起红色帷帐,不许向前了。
车马行人甚多,路上尘土飞扬,齐振业拧着眉头抖开描金檀香扇子?,狠狠扇了一回,见秦放鹤饶有兴致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让阿发去旁边的茶摊上清了两张桌子?出来?。
茶摊上也?多是来?看热闹的,有懂行的,也?有不懂行的,都叽叽喳喳说得热火朝天。
秦放鹤含笑听着,又?叫了一壶薄荷莲子?茶来?吃,直至傍晚方回。
接下?来?的几?天,秦放鹤又?出去了几?回,齐振业有时跟着,有时不跟。
直到八月初五这日,一干主?副考官及其他相关阅卷人员提前进驻贡院,安顿好之后,帷帐也?撤了。
乡试,即将开始。
看着眼前占地颇广的庞大建筑群,齐振业忽然心跳如擂鼓,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竟不敢再看那些黑色的飞扬的屋脊,下?意识扭头去看秦放鹤,想从这位异姓好兄弟身上汲取一点微薄的力?量,结果?发现?对方正盯着不远处一队货车,若有所思。
“怎么?”
秦放鹤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的茶摊上,满脸好奇道:“老丈,多嘴问一句,这些车是做什么的?”
这些天秦放鹤都来?这里吃茶,那老丈也?认熟了他,喜他俊秀斯文,因而笑道:“相公这话问的,今儿早上才进去了好多官儿哩!住进去的人可不就要吃喝?自?然是这几?日的粮肉瓜菜。”
说话间,那几?辆大车已经和驻守贡院的卫士们核对了文书腰牌,赶着进去了。
秦放鹤作恍然大悟状,道了谢,慢慢走到刚才大车停留的地方。
在他脚边,赫然有几?滩水迹。
借着整理袍角的动作,秦放鹤蹲下?去,飞快地沾了一点水,起身后递到齐振业鼻下?,“闻。”
齐振业依言抽动鼻翼,下?一刻,一张脸都皱巴起来?,“腥!”
他在关中的第二?故乡附近河湖不多,当地人很少吃鱼,所以对这个味道非常敏感。
“是啊,腥。”秦放鹤擦干净手,忽然笑起来?。
齐振业猜到他猜到了什么,可却不知他究竟猜到了什么,只是眨巴着眼等答案。
秦放鹤:“……”
自?从孔姿清外出游学?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思念对方。
若使今日孔姿清在,必然不必自?己亲自?解释。
也?由不得齐振业流露出这般清澈的愚蠢,因为少爷的脸就会骂人。
秦放鹤非常用力?地叹了口?气?,“今年的名单上可以划掉一个人了。”
主?考官的名单每一届都要更新,根据时政和朝臣升降任免随时调整,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但?秦放鹤很乐在其中。
齐振业:“……”
不是,发生了什么呀,怎么就能划掉一个人?
中间那些步骤,你是不是得给我解释一下??
秦放鹤气?极而笑,用脚尖点点地下?的水渍,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水,腥,懂?”
齐振业:“……”
他用力?搓了把脸,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这人吧,没别的,就有一个优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来?不会弄虚作假。
秦放鹤:“……”
不是,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明白?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上车再说。”
今天城中人数明显增多,在外行走很不方便,他们是坐车来?的。
很快秦放鹤的解释便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呀声响起:
“今天是考官们到来?的第一日,必然要由方知府组织接风宴,而众人之中,以主?考官为尊,势必要做他爱吃的菜……”
车队来?的第一时间秦放鹤就发现?了,其中装着两个大木桶的那辆车格外引人注目,它不仅尤其沉重,压在地上的车辙都比其他车辆要深,而且走近时还能隐约听到其中活物?的扑腾声。
结合带着腥味的水滴,显然装着活鱼,而且个头不小。
贡院附近无明显河湖,纵然有,也?养不出那么大的,所以必然是从远处运来?的。
这么热的天,偏要费这么大的劲运送活鱼,除了投主?考官的好,不做他想。
听到这儿,齐振业总算明白了,“哦,所以这位主?考官爱吃鱼。”
秦放鹤摇摇头,“也?未必就爱吃。”
时人有“无鱼不成席”的说法,且乡试又?是学?子?们正式开始鲤跃龙门的第一步,席面上用鱼当主?菜很合理。
但?你会用贵客讨厌的食材做主?菜么?
常年不吃鱼的人很难接受淡水鱼的土腥气?,主?考官也?是另一种意义的钦差,方云笙不可能冒着惹对方不快的风险来?成全所谓的风俗,既然敢往上摆,至少能证明一点:主?考官绝对能吃鱼,起码不讨厌。
他收集到的资料之中,并不包括诸位大人们的饮食偏好,但?很多东西完全可以从附加信息中推测出来?。
其中有一位大人出身西北,老家远比齐振业的第二?故乡更加干旱少雨,几?乎没有地表以上的水源。那位大人年近三旬才中了进士,之前从未远离过故乡,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吃鱼的习惯!
说完这一切之后,秦放鹤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面颊一阵刺痛,睁眼一看,竟是齐振业伸手来?掐他的脸。
见他睁眼,齐振业才吐了口?气?,然后郑重又?夸张地双手合十,朝他拜了几?拜,“大仙!”
能做到这一步的,已经不算个人了吧?
八月初八,考生正式入场。
根本没法睡。
子?时过半,也?就是深夜十二?点,第一发号炮就响了,秦放鹤和齐振业再次检查好行李,坐着马车往城外贡院赶去。
大禄朝没有宵禁,这会儿好些街上的夜市还没收摊呢,灯火通明,一派繁忙景象。路人们虽不敢上前打扰,却也?不妨碍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热闹。
不宵禁,却有门禁,无关人员入夜后不得随意出入,如今便只考生们在门内排队。
守卫仔细检查了秦放鹤和齐振业的身份文书,又?登记了四名随从的户籍文书,这才给了腰牌放行。
等真正出了城,第三发号炮也?过了,是为凌晨一点。
贡院前依旧按照县来?划分区域,另有直属府州的,也?在一处,有专门的公人拿着清单点名,各县到齐之后,再以府为单位聚拢,到齐了便去点灯,称为一“起”。
先到齐的府城便可以排队接受检查,准备入场了。
相较之前的三试,乡试检查尤为严苛,乃是四名卫兵一组,同时搜检一名考生,从头到脚无一处放松。
若检查出违禁物?品,每一位参与检查的卫士都可得白银一两,故而分外尽责。
包子?挨个掰开查馅儿,像之前齐振业带的那种厚实的面饼,因处处都有夹带的嫌疑,卫士们为节省时间,根本就懒得看,直接丢到一旁。
所以齐振业这次也?没敢耍小聪明,跟秦放鹤一样,带了小米和细面过筛,十分顺利。
因考生众多,光检查入场就要一整天,提前进来?的就可以去领取号牌,找到自?己的号舍休息了。
初九正式开考,若考生提前答完卷,便可在当天傍晚集齐五十人后离场。未答完的,可在夜间点烛继续,最迟初十早上就必须交卷,否则直接以落榜处置。
秦放鹤拿到自?己的号舍号牌时,日头都升起来?老高,站得脚都酸了。
贡院内部分为东西两部分,前后两名考生一东一西交错开来?,秦放鹤是东丙午字号房,齐振业则往西面去了。
号舍内的陈设倒是与之前的没什么分别,只不过盛水的罐子?大了些,每日还给两支蜡烛。
角落里还放着马桶并草木灰若干。
秦放鹤仔细检查了桌椅,确认没有瘸腿和坑洼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考生们陆续入场,各处都响起细细簌簌的检查声,秦放鹤坐在小床板上,缓缓抚摸着粗糙而陈旧的床板,忽然觉得很安心。

第43章 乡试(七)
秦放鹤等人?入场早,尚且能在号舍坐着歇一歇,可怜那些来得晚的考生,仍站在热辣辣的大太阳下排队。
日头渐高,有些年纪大的体弱的,尚未入场便中了暑气,好不?可怜。
但其实号舍内也不怎么舒坦。
小小一间,三面都是墙,正前方无遮挡,地上铺的砖石吸热后,悉数折射进来,那晒透了的号舍便如干锅蒸笼一般难熬。
一宿没睡,这?会儿?秦放鹤的脑瓜子都有些钝钝的痛,左右无甚胃口,也不?急着吃午饭。他便除了外袍和鞋袜,散开裤腿,用手巾蘸水擦身子。
水很珍贵,每日只这?么一罐,约莫五六升的样子,吃喝拉撒全靠它,得省着点?用。
待粘腻感稍去,秦放鹤先把被子铺在太阳能晒到的小桌上,自己往小小的木板床上一躺,开始补觉。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这?几年虽然?个头猛窜,但骨架仍比不?得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躺在上面倒也还能摆平四肢。
可以接受。
唉,这?褥子三年没用了,开考前也不?知有没有拿出来晒过,多少有些潮乎乎的馊味儿?……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闻不?到闻不?到,我闻不?到……
如此反复默念几十遍之后,倒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中间外面似乎有人?经过,秦放鹤也不?理会,反正没听见?号炮,证明还没过夜,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外头天都黑了,竟是一口气睡了足足大半日!
八月上旬,中秋前夕,昼夜温差已经很大了,他只穿一件单衣,没盖被子还光着脚,怎么可能不?冷?
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秦放鹤先洗了脸,又穿好鞋袜,上半身探出号舍吹了一回?晚风,然?后将?今早没能打的太极打了两遍,果然?神清气爽。
小桌子上紧挨着被子的位置摆着午饭和晚饭,都是两个饽饽、两碗烩菜,里头有点?肉丁。
此时凉爽,胃口也回?来了,秦放鹤饿得够呛。
天气炎热,饭菜容易变质,午饭是不?敢吃了。他用手背往那几个碗壁上试了试,还热乎的便是晚饭。
秦放鹤先收被子,晒了一下午,十分干爽,摸起来也比初时蓬松多了,霉味馊味也几近于无。
很好,很好!
先生火,将?白?天没来得及晒的褥子架在旁边烘烤。
小锅子里加入红枣小米,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单独盛在碗里,然?后挨着把那两个菜和饽饽热过,这?才大口吃起来。
贡院附近并?无人?烟,没什么光污染,从号舍内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漆黑夜幕间散落的星子,闪闪发亮。
入夜后贡院大门关闭,未到场的考生皆以迟到论处,不?许再进。
秦放鹤竖起耳朵听着,动?静不?少,毕竟三年一次,估计没多少人?舍得缺席。
夜色渐深,各色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甚至还有放屁的拉肚子的呕吐的,无所不?包。
秦放鹤睡得并?不?好。
估计没几个人?能睡好。
但因他白?日抓紧时间补了觉,次日醒来时,依旧精神。
代表考试开始的号炮响过,考卷和答题用纸便发了下来。
秦放鹤仔细看过,乃是四书两题,论史一则,指定韵的诗一首。
答题用纸有且只有一份,禁止污损,甚至就?连修改错字的字数也有规定,超过了就?要被判失效,极其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和下笔稳定性。
秦放鹤在心里将?题目迅速过了遍,一边打着草稿,一边还能替同来的学子们?惋惜:光这?一道论史的题目,应该就?能刷下来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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