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玩了?两?次斗鸡和斗蟋蟀,有人?察觉到齐振业是头肥羊之后?,他就再也没往那些地方去过。
他自?认没太大自?制力?,所以干脆就不碰,眼不见不馋。反正齐家在?县城租的宅院贴近县衙,只要他自?己不去,那些人?就不敢主动找上门。
齐振业说?得冒汗,忙把话题扯回到陈嘉伟身上,“依饿看,那小子不是管不住荷包带,就是管不住裤腰带。”
说?着,摇摇头,“没有好儿!”
秦山好奇,“可他也实在?不大像有钱的……”
虽然陈嘉伟整天虚张声?势,弄了?各色东西炫耀,但县学里?多的是家境富裕的,两?边一比较,真穷假富,一目了?然。
他花得起嘛?
哦,也不对,陈嘉伟是廪生,每月有朝廷给的一两?银子呢!
不用齐振业说?,秦猛就把这几日的收获讲了?,“那种地方,有什么花得起花不起的,左右两?面都是当铺,里?头还有赌场的人?专门放高利贷,人?一旦赌上头,哪管三?七二十?一……”
银子没了?就当衣服、配件,还有房屋祖产,再不济,还能把人?拉出去卖了?。
朝廷虽禁赌,但屡禁不止,每每收缴一回,下回他们就能换个方式卷土重来,十?分头疼。
秦放鹤皱眉。
若果然如此,回到县学后?最好敲打敲打陈嘉伟。
倒不是滥好人?,实在?是这一批里?已经出了?个没脸的郭腾,若再闹出什么丑闻,大家都面上无光。
“回头你们再巡街的时候,多留意着些,若果然不幸事发,先把人?扣下,尽量不要闹大。”秦放鹤向秦猛简单描述了?陈嘉伟的长相。
“哎!”接到任务的秦猛一口应下,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盯人?。
一行人?多,齐家的马车又舒服,说?笑间也不怎么觉得累,中午找地方略歇息一回,人?和牲口都吃喝过了?,便再次启程。
抵达白云村时,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各家窗户缝儿里?都隐隐透出来橙红色的光晕,路边草丛里?蛐蛐叫声?此起彼伏。
有狗子叫了?几声?,秦猛过去“嘿”了?下,狗子见是熟人?,便不叫了?。
太晚了?,秦放鹤不愿意打扰乡亲们休息,且自?己也累了?,懒得交际,便嘱咐秦猛和秦山悄悄家去,不要声?张。
如今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不用烧炕,齐振业和秦放鹤睡一间,阿发阿财也不必外头去,只在?小厢房内挤一挤也就是了?。
众人?都累得狠了?,胡乱洗漱过,晚饭都没吃便囫囵睡下,一觉天明。
次日众人?闻讯赶来自?不必说?,秦放鹤带着齐振业去拜访了?老村长。
老村长行了?礼,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哦,不是上回的孔老爷!”
孔老爷!
齐振业就斜着眼睛瞅秦放鹤,阴阳怪气道:“感情饿就是捡人?家剩下的吃……”
饭是孔老爷吃过的,屋子也是人?家睡过的!
齐齐委屈,齐齐要说?!
秦放鹤装听不见的。
什么乱七八糟!
家里?一直有村里?人?照看,尤其杏花婶儿,每天来打扫一遍,桌椅板凳俱都抹得锃亮,七、八只鸡鸭也喂得饱饱的。
原本秦放鹤是说?下的蛋都给他们娘儿们吃,但杏花婶子只每日留了?一个给儿子秦松,剩下的都好生保存,五天一回去镇上卖了?,换的钱都攒下来。
差不多每天能攒两?个鸡蛋,一共是六十?二文,都用蓝印花小手帕包着,裹得整整齐齐,搁在?秦放鹤平时用的小匣子里?。
秦放鹤拿着这包铜板看了?会儿,什么都没说?,又原样放回去了?。
晌午杀羊,一烤一炖,香飘万里?。
众人?都念秦放鹤的好,自?从他出息了?,村里?都白吃了?多少回肉?这回更是上等人?才舍得吃的羊肉,真是了?不得!
齐振业受到全?村上下的热烈欢迎,还有小丫头片子摘了?野花过来送给秦放鹤,顺道也给他一两?朵。
这厮美?得不行,逗着小姑娘玩儿了?许久,仍意犹未尽。
“以后?饿也要生个女子,软乎乎的会心?疼人?!”
秦放鹤跟着笑,“说?起来,你也十?九了?,伯父伯母没给你说?媳妇?”
齐振业嘿嘿笑着挠头,罕见的有些腼腆,“八岁上订的娃娃亲,今年过年就要回去办事。”
“哎呦那可真是恭喜!”秦放鹤也没想到真就问着了?,“那成亲后?怎么办,把嫂夫人?带这边来?只是有些远……”
齐振业用力?搓了?把脸,“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娃,宝贝得很!原本说?的是十?七就成亲,硬是拖到今年!长辈也不舍得远走,饿就琢磨着,回去商量一哈,她愿意跟饿来就来,实在?不愿意,就先在?娘家多住几年……”
他一个大男人?骤然离家都难受得很,更别提个娇滴滴的女娃了?!
自?家媳妇自?家疼,日后?有的是时候团圆!
吃过羊肉,秦放鹤又叫了?秦松来考察课业,齐振业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
乖乖,饿弟还偷偷收徒弟了??
难怪训饿的时候那么熟练。
秦放鹤和秦山去县学后?,村里?但凡有人?想要读书的,都来找秦松。
他倒是来者不拒,每日单独抽出一个时辰教人?,奈何读书实在?是苦差事,秦松无甚威望,弹压不住熊孩子们,故而大部分人?短短几天便打熬不住,跑掉了?。
“如今只剩两?个,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另有一个倒是天天来,学得也很好……”秦松看了?秦放鹤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秦放鹤正给他批描红,听见停顿,迅速抬了?下头,“只管说?。”
“是个姑娘,就是村子东北角五叔家的梅梅。”秦松说?。
小姑娘今年才七岁,上头有几个哥哥,都挺能干,家里?是白云村少有的宽裕。因劳力?足够,梅梅便不用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从小干活儿,每天只是玩耍。
如今爹娘眼见姑娘大了?,再疯小子似的漫山遍野跑不像话,便将?她塞过来读书。
原本一家人?也没指望梅梅学出什么,有点事引逗着,不出门闯祸就行。可万万没想到,一屋子男娃娃都跑光,梅梅留下了?!
小姑娘脑子很灵光,记东西很快,当然,忘得也快……
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
有人?听自?己讲课,秦松很有成就感,但他以前?从没听说?过女孩子读书的事……
秦放鹤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她既愿意听你讲,你便教,只要学得好,日后?我自?有安排。”
有了?这话,秦松就放心?了?。
自?始至终,齐振业都在?旁边看着,未发一言。
晚间秦松离去,哥儿俩搬了?大椅子在?院内赏月。
凉风习习,秋虫咕咕,墙头上探进来的树枝刷刷作响,分外惬意。
十?五将?至,月亮已经很圆了?,巨大的玉盘一般高悬天际。
明亮的月光照下来,整座小院儿上下都像镀了?银光,不用点灯就亮堂堂的,晃得地上影子老长。
齐振业翘着二郎腿,手臂交叠枕在?脑后?,对着月亮瞅了?老半天才问:“你教村子里?的人?读书,教姑娘读书,是想做什么呢?”
认识这么久了?,他有时间觉得能看透对方,有时候却觉得像隔着一层雾。
秦放鹤正低头剥石榴。
院子里?的石榴熟了?,不多,也不算大,但意外是甜口的,非常好吃。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句,“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齐振业一愣,扭头看他,“你想过?”
他确实没想过。
那种事,不是活着活着就到了?么?
月光洒在?秦放鹤脸上,映出深深的轮廓,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他轻声?呢喃。
齐振业沉默片刻,胳膊肘撑着椅子半坐起来,“你跟孔家的那小子是不是瞒着我筹划了?好多事?”
他罕见的没有用“饿”,似乎潜意识里?想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秦放鹤一咧嘴,牙齿被月光照得惨白,半点不回避,“是啊!”
齐振业张张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友人?越走越远,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秦放鹤不紧不慢剥好一大捧石榴籽,仰头倒入口中,牙齿压下去,沁凉甘甜的果汁喷涌,溢满口腔。
他拍拍手上碎屑,仔仔细细吮吸掉每一滴果汁,再把干瘪的石榴籽吐掉,“若你此时继承家业,有几分把握守住?”
齐振业顺着想了?下,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把握。
他曾从父母口中听说?他们当年只身闯关的经历,因年深日久,故而许多细节都是草草带过,但仅从那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窥见当年的惊心?动魄。
关中连接内外,多少沾染了?关外气息,民风彪悍,两?个外地人?能在?那里?站稳脚跟,着实不易。
秦放鹤站起身来,用力?捏了?下齐振业的肩膀,“齐兄,你我非亲非故,相识也不久,虽投缘,可我实在?没什么资格和立场教你做什么,然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总要会点儿什么。”
固然有一点私心?在?,但秦放鹤也是真心?不想失去齐振业这个朋友。
朋友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根源就在?共同语言。
这是个交通和通讯都极度落后?的时代,若来日他和孔姿清越走越高,而齐振业还龟缩不出,一年可以,两?年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也可以,但终究会渐行渐远。
就像曾经孔姿清的京城玩伴,像秦放鹤前?世那些老同学。
没有矛盾,但就是散了?。
要么从文,要么从商,齐振业必要选一样。
当然,他也可以不选。
中秋节回到县学后?,孔姿清隐约感觉到齐振业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对方不说?,他也懒得问。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秦放鹤干了?件大事,吓死人?的大事。
对秦放鹤而言,县学最具吸引力?的不是教师,也不是同窗,而是可以免费借阅的藏书。
在?这里?他不仅读了?许多外头买不起、见不到的好书,甚至还发现了?朝廷邸报。
邸报,简单来说?就是朝廷主办的官方报刊,全?国上下的大事要问都刊登于?此,是了?解时局的不二选择。
邸报发行于?京城,每月有专人?汇总后?下发到府城,然后?再由府城继续下放,普通人?是接触不到的。
但县学有。
除此之外,从乡试开始,各地历年的考试范文选本也由各地官府统一刊刻后?在?各地府州县学流通……还带着考官的名字。
这些发现令秦放鹤如获至宝,同时,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倒推考官。
自?乡试起,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地方官员只为辅助,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秦放鹤的科举之路上,方云笙能起到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
可能在?绝大多数看来,到了?这一步,那就看命了?!
遇到欣赏你的考官,一飞冲天;遇到不喜欢的,名落孙山。
但秦放鹤不信命。
历来各地考官任命皆由皇帝一人?掌控,考官们接到旨意后?三?天内必须出发,一直到考试结束之前?不得对外联络,所以原则上在?抵达考场之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一举措最大限度降低了?串通舞弊的可能,也让推测考官的行为看上去几近不可能。
有需要的普通人?做不到,能做到的达官显贵们不屑于?去做,因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想要出头甚至不必科举,哪怕不受荫庇,只要多跟着长辈出入几次,总有机会得到上位者青睐,随便跟谁打个下手,刷刷资历,便可加官进爵。
幸运的是,秦放鹤既需要,又能做得到。
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
乡试考官需从进士出身的侍郎以下京堂官中选拔,直接就为其圈定人?选范围。
但这个范围很大,大到足以让人?一看就想放弃。
大禄朝侍郎官居四品,其下摆在?明面上的文官就有从四品祭酒、布政司参议等,正五品的各路大学士、翰林学士、大理寺丞、光禄寺少卿等等,从五品的侍读、侍读学士、六部员外郎等等,从五品之下更是多不胜数。
但并非无迹可寻。
而秦放鹤要的,也只是一份主考官名单。
当今现年四十?六岁,正是谨慎的时候,而乡试又是正式为朝廷选拔人?才的第一步,所以主考官必然既要有资历,又要有威望,学士文采亦需上流。
如此一来,近五年新入翰林的学士们便可划掉,三?流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可以划掉。
主考官需避开本族、妻族,乃至亲传弟子所在?的籍贯地区,那么能来清河府监考的官员,又少了?一批。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与都察院分别相当于?后?世的检察院和法院,执政官员特长突出,流动性远不如六部,极有可能出任副考官,但出任主考官的可能性不大。
考官可能连任,但绝无可能在?同一地连任,所以再排除上届的考官名单……
最初意识到秦放鹤在?做什么时,孔姿清和齐振业都以为他疯了?,但当那份被浓缩为薄薄一页纸的名单摆在?面前?时,他们又觉得自?己疯了?。
齐振业看上去恨不得跳起来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好确保不是在?做梦。
原本几百人?的名单啊,现在?就只剩下二十?来个?!
已是二月,新一轮县试正在?进行,要不了?多久,县学内又会迎来新一批秀才,这里?可能是他们的起点,也可能是终点,谁又说?得准呢?
屋子里?炉火正旺,窗子开着,外面几盆红梅映雪,煞是动人?。
秦放鹤效仿古人?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煮完后?,喝了?几口,皱眉,“呸!”
孔姿清沉默片刻,“但这还不够。”
现在?,他是真的有点相信秦放鹤有可能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齐振业难得没跟他唱反调,“是啊,主考官才一个……”
这都够清河府用半辈子了?。
“自?然不够。”秦放鹤重新挖了?干净的雪煮茶,又顺手往里?撒了?点干菊花、竹叶、蒲公英。最近熬大夜,有点上火,嘴里?起了?好几个泡,得喝点败火的。
雪水烧开要有一会儿,秦放鹤裹着兔皮袄子,去他们对面坐下,伸手,“纸来。”
齐振业递纸。
再伸手,“笔来。”
孔姿清已然默默蘸足了?墨。
秦放鹤笑得眯起眼,心?满意足。
被人?伺候,真的很爽。
他慢条斯理将?那二十?几人?的名单又抄录一遍,然后?从头开始:
“此人?的族兄去岁因受贿被贬,包括他本人?在?内,寸功未立,若点为主考官,难以服众。”
“此人?近几年屡屡进言,陛下有重用之意,而乡试前?后?历时月余,再算上往返奔波的几个月,若要外地监考,少说?半年,误事,想来陛下今科不会放他离京……”
“此人?去岁末曾惹得陛下大怒罚俸半年,但年初一篇长赋文采焕然,艳惊四座,复得圣恩……”
如此删删减减,名单进一步缩减,又有几人?打了?代表高度可能性的星号,最后?还剩十?一人?。
他们的忌讳、喜好、出身、生平,赫然在?列。
那边败火茶烧开了?,齐振业非常自?觉地过去提了?来,亲自?为秦放鹤斟了?一盏,“您喝。”
没脑子的人?要有没脑子的眼力?见。
秦放鹤心?安理得地受了?,然后?半晌没言语。
齐振业急得抓耳挠腮,憋不住问道:“那剩下的呢?”
秦放鹤啜了?口茶水,干脆利落道:“都有可能。”
齐振业:“……啊?”
秦放鹤翻了?个白眼,“若我果然能定下来最终人?选,岂不就是……”
他没说?完,但两?名听众都懂了?:
能决定最终人?选的只有皇帝。
“已经够了?。”孔姿清忽开口道。
齐振业和秦放鹤都看他,前?者惊讶茫然,后?者乐得清闲。
孔姿清看了?秦放鹤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此十?一人?中,看似党派出身都不同,但大致可分为三?类……”
这三?类,其实也是朝臣们的分类:
实干派,花团锦簇派,以及中不溜。
齐振业终于?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对啊!”
何必非要弄清楚来的究竟是哪位考官呢?
只要知道他老人?家喜欢什么不就完了??
一共三?派,看似押宝,但恰恰乡试共三?场。
他们有两?次试错机会。
看似又回到原点,但考官候选人?们的喜好已然非常具体,他们完全?可以避开所有人?的忌讳,直接在?文章里?用对方最喜欢最推崇的典故和写作方式,几乎等同于?量身定做。
对症下药,远比光撒网来得有效。
想到这里?,齐振业的心?脏开始狂跳,一下又一下,震得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若果然如此,那是不是,是不是他也可以试着冲一下举人??
秦放鹤笑着点头,“没错。”
不光这一届,以后?的每一届每一科,都可以这么推!
孔姿清看着那薄薄一页纸,心?思翻滚。
这名单,价值千金!
新一届的秀才们入学之前,孔姿清就动身赶往清河府,预备乡试了。
临行前,秦放鹤和齐振业特意请假去送。
同行的还有甲班的肖清芳等九人?,也都跟着孔家的?车队走,彼此照应。
若照孔姿清原来的性情,是断然不肯与人?同行的?,太杂乱。
可经历了肖清芳带人?拎着棍子堵郭腾一事?之后?,孔姿清对他的?态度便和?缓许多。
肖清芳素来疯癫,都敢怂恿李先?生去偷朱先?生的?文章了,自然也没有不敢干的?。
见?孔姿清未拒绝,他就大大方方带人?跟上,还真就没被驱逐。
乙班、丙班也有若干要去的?,但都与甲班不熟,也没好意思来问,各自扎堆。
秦放鹤折了柳枝相赠,又?有一小筐金桂,“如此,我便在此预祝诸位蟾宫折桂,心想事?成了。”
孔姿清倒还罢了,肖清芳等人?却着实没什么把握,考期越近越紧张,笑得也有几分勉强。
八月还很热,偏要在号舍内一待两三天?,每日?烛火、水纸皆限量,还不能?随意走动,是个人?都受不了。
虽然考场会提供饮食,但多以?果腹为主,非但不可口,若不走运的?,还能?馊了,故而大家多自带。可带的?也容易馊……
如此循环三次,别说用心答卷,能?站着出来就不错了!君不见?,哪回乡试不死几个?
故而考生们?入场带得最多的?不是小抄,而是各色清毒败火解暑止泻的?药包。
这么想着,饶是素日?无法无天?的?肖清芳都有些两眼发直。
我还能?回来吗?
秦放鹤能?看出他的?焦虑,但思虑再三,还是没将名单告诉他。
兹事?体大,他们?跟肖清芳毕竟相熟不久,彼此底细也不了解……
目送孔姿清一行人?远去,秦放鹤和?齐振业也返回县学。
如今秦放鹤的?骑术已然小有所成,不敢说长途跑马,但有熟手?的?陪同下,骑着往返一二十里已不在话下。
今日?出门,便是借的?县学的?马匹,十分畅快。
刚回到县学,便看到告示栏里新添了一张,许多学子都围着看。
见?他们?回来,牛士才忙凑上来,满面愁苦地说:“秦兄,齐兄,陈嘉伟被退学了。”
去岁中?秋结束后?,县学就公布了首月考试成绩,秦放鹤稳居第一,之后?顺势提出与齐振业同住。
正好郭腾被贬为庶人?,陈嘉伟便搬去与牛士才做舍友。
结果这才几个月?刚跟新室友磨合好,陈嘉伟也不成了!
牛士才不禁憋屈万分,觉得是不是此生注定孤寡?
齐振业便道:“早该如此。”
当真一点也不意外。
去岁年底,周县令例行全县大清洗,然后?在这一年一度的?扫黄打非行动中?,陈嘉伟于赌桌上落网。
秦猛当场就认出他来,立刻对带头的?衙役说了,后?者一听?,唬了一跳,忙叫人?单独收押,自己匆匆跑去禀告周县令,好歹没叫消息扩散。
周县令气个倒仰,直接叫人?提了陈嘉伟来。
一问之下,越发怒不可遏,这厮非但聚赌,偷偷将家里房契都输了,竟还跟个妓女有勾搭!
细细审了才知道,陈嘉伟素来好面子,偏生家穷,只得忍耐。后?来走运点了廪生,便觉身份不一般,再看那些穷亲戚时,便嫌弃起来。
他不喜发妻容色平平,且因多年操持家务,身形粗大、手?脚粗糙,从不带着示人?。
如今进了县城,多有小娘子娇嫩柔美,便被勾去心神,流连忘返起来。
殊不知他看人?,人?家也看他,早有暗门子取中?他见?识短浅、贪慕虚荣,便做了个扣,冒充是什么身世可怜的?小姐,那陈嘉伟便昏了头落了套,几次之后?,给人?拿了仙人?跳,浑身上下扒个精光不说,还按头写了借据。
偏这会儿他已鬼迷心窍,那老鸨伙同妓女略哭诉几声,顺口扯些什么“妾待郎君乃是真心,清白身子给了的?,只求相公心疼则个,帮妾赎了身,自此红袖添香,余生不敢辜负……”
又?同龟公打手?做戏,帮陈嘉伟赎回衣裳,还偷偷与他私房,陈嘉伟便稀里糊涂被推到赌桌上。
“学生想着,也没有旁的?挣钱的?法子,他们?,他们?都说这个来钱快,若得运气好,一把挣几百两也是有的?……”
事?到如今,陈嘉伟也有些回过味儿来,哭得软倒在地,悔不当初。
最开始那几天?,他确实赢了,不仅还上大半债务,还小赚一笔,享受到此生前所未有的?成功滋味。
那妓女跟赌场的?人?联合起来奉承,又?与他各色新鲜花样,越发将个陈嘉伟吹得找不着北,引那妓女是个知己,将每月发的?廪银和?米粮都交与她收着不说,竟还家去将多年私房偷取过来……
但很快的?,陈嘉伟开始输,好衣裳、配饰都没了,最后?房契也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人?家手?里。
周县令又?恨又?气,臭骂一顿,打了几板子丢出去,又?叫他把知道的?其他读书人?写下来,挨着提过来骂。
因着此事?,周县令发了狠,亲自扔了签子下去,命巡检点齐人?马,将那一带的?房舍一间不漏,挨着扫了遍,以?往能?轻轻揭过的?,此番都从重从严,一时间哀鸿遍野。
秦放鹤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对牛士才道了保重。
他现在很忙,实在顾不上别的?。
进入县学的?第二年,就可以?自己选课了。像中?央直属或是其他富裕有钱的?府州县学,还有专门的?球场,可以?打马球,但章县伙食都不好说,“选修课”便只得蹴鞠和?医理。
前者只要几文钱一只的?藤球,球门就地取材,砍两颗树组装即可。后?者更简单,百公里油耗只需一个老大夫……
秦放鹤都要。
是的?!
古代读书人?就是这么全能?!
要学的?就是这么多!
国人?素来注重养生,而养生的?根源便来自中?医理论,文人?雅士之间论“雅”时,医理便是其中?之一。
再则看病难的?问题贯穿历史长河,儒家以?仁孝为本,孔子就曾提出“为人?父母者不知医,谓不慈;为人?子女者不知医,谓不孝。”
意思是为人?父母的?,不知道医理,那么子女病弱时便无能?为力,此为不慈;
做人?子女的?不知道医理,父母老迈患病时便会束手?无策,此为不孝。
所以?但凡有条件的?,文人?都会主动学习一点医理,哪怕不会看病,至少明白相生相克,也就不怕被庸医害命了。
蹴鞠和?医理课不计入日?常考核,但秦放鹤对这种不花钱就能?学知识的?机会,向来不放过,所以?也很用功。
转眼到了八月,新一届秀才们?正在进行首月摸底考试,秦放鹤等人?却成了前辈。
空气依旧炽热,蝉鸣依旧响亮,山长求庇护依旧那么多样化……一切似乎与去年都没什么两样。
乡试结束后?第三天?,孔姿清的?信就到了,他似乎病了,暂时先?不回来,要留在府城等成绩。
末尾,他写了一句即便被外人?看见?也看不懂的?话:“清单……有用。”
秦放鹤用力握了下拳头。
他狠狠吐了口气,又?问桂生细节,“他病的?可厉害么?看大夫了?你走时怎样?”
桂生便苦着脸道:“前儿酷热难当,小的?在外头树荫底下都熏得慌,更别提少爷他们?的?号舍,头一场出来便中?了暑气……好在大夫一早就备下了,吃了两剂药,倒也罢了……”
奈何?要连考三场,饶是孔姿清一早便提前交卷,赶着头批出场,也不过能?休息两日?,十二号一早,又?赶第二场去了。
活了十多年,孔姿清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勉强撑着考完,在马车上就半昏半睡过去。
他还不算最糟糕的?,同去的?章县肖清芳等人?也都蔫哒哒,有被架出来的?,有浑浑噩噩不知写了什么的?。
更有一位仁兄当场呕吐,污了试卷,第一场就被放了蓝榜,后?面两场不许再考。
这一吐,便是三年荒废。
可怜他才被大夫一针扎醒,闻讯大哭,复又?昏死过去。
乡试八月初开始,中?间历经两次筛选,最终排名却是到了八月底才放龙虎榜。
孔姿清中?了解元。
举人?数量是按照各地考生人?数和?整体文化实力按比例分派的?,本届全国共得新晋举人?四百零一人?,落到整座清
河府只得八人?。
而具体到章县的?,唯有一个孔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