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芳也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木棍,带着一群甲班的人,气势汹汹去堵人。
“岂有此理,你算甚么阿物,也敢动我们甲班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郭腾自知有难,把?门窗俱都反锁了,在里面堵得死死的。
肖清芳拍了几?把?,纹丝不动。
后?头几?个同伙,不是,同窗已经开?始撸袖子,不耐烦道:“肖兄,同这厮废话什么,依我看,打进去!”
“说得正?是,打进去,好好教一教这厮做人的道理!”
“呸,眼?里没有尊卑上下的东西,胡某耻于与之为伍!”
肖清芳眼?睛一亮,觉得可行!
提前跑出来的牛士才都快吓疯了。
这都什么人呐!山匪吗?!
若非衙役来得及时,只怕这伙暴徒便要破门而入,强行教道理了。
饶是这么着,被护送出来的郭腾也被人趁乱踢了好几?脚,肖清芳等人仍是意犹未尽。
再看受害人秦放鹤,嗯,全须全尾,没破相,就?是行走间微微有些不顺,估计是扭着筋。
“你身上不好,坐吧。”周县令和颜悦色道,又叫人上茶果,还叫了大夫来验伤。
后?头的孔姿清也坐了,余者都站着。
亲耳听大夫说没有大碍之后?,周县令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好好,没有大碍就?好。
秦放鹤道了谢,才要开?口,却见周县令一摆手,“你有伤在身,不必多言。”
又看一派坦然的孔姿清,“……”
最?后?,周县令的视线落到齐振业和牛士才身上,“你们细细说来。”
郭腾还试图狡辩,然人证物证俱在,全然无用。
周县令本就?因之前种种对郭腾感官平平,如今又闹出如此荒唐大事,更是厌恶至极。
今日他因嫉妒便对同窗痛下杀手,来日若对自己不满,难不成也要杀了本官?
况且那秦放鹤才入了知府大人的眼?,你就?要在本官的地界上见血,岂非要陷本官于不义?!
着实可恶!
周县令用力?往桌上一拍,指着郭腾臭骂道:“你枉读圣贤书,屡屡受挫不思自省,竟胆敢当众做出这许多伤天害理的混帐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如此下作,留你不得!本官会亲自向知府大人请罪,必要革除你的功名!”
书读得不好还可以补,可人一旦从根儿上就?坏了,那是真没救。
革除功名?!
郭腾脑中嗡的一声,犹如当头挨了一棍。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见官不跪了,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忍着疼痛膝行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学生当真是一时糊涂,当时真的只想吓唬他一下,只是吓唬一下,他不是也没事么?学生真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宽恕这一回,学生知错了!”
能杀人的事,周县令不打算给第二?次机会。
“你是真的知错了么?本官看却不尽然!你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功名!如此栋梁,本官不敢要,朝廷也不敢要!”
顿了顿又斥道:“日后?也莫要以读书人自居,本官听了都羞死了,圣人也没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学生!”
真是越看越糟心?,越想越窝火!
若是寻常事,或是对寻常人,起码可以想个法子遮掩一二?。
但?这厮竟偏偏对着秦放鹤下手!
还是蓄意谋害!
哪怕未遂,也更改不了他曾下杀手的事实!
此事必然瞒不住方云笙。
既然瞒不住,少不得自己第一时间请罪,总比方云笙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好。
幸亏还只是个秀才,一地知府便有权革除,不然若报上去……
但?……还是生气!
为什么此等蠢货偏偏出在自己辖下!
郭腾浑身发抖,竟当场哭了出来,“求大人开?恩呐,学生,学生会被父亲打死的,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大人开?恩呐!”
之前被乙班同窗羞辱时,郭腾没哭;被孔姿清当众鞭打时,他没有哭;被肖清芳等人堵门大骂,颜面无存时,他还是没有哭。
但?现在,他哭了。
由?此可见,郭腾对父亲的恐惧当真深入骨髓。
就?在有人面露不忍时,一直未发一言的秦放鹤幽幽道:“所以,你害我不成,还想炫耀自己有爹么?郭兄,杀人诛心?,你好生歹毒啊!”
郭腾:“……”
他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瞬间回神,对哦!
可怜的小秦相公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此才被人欺辱!
周县令看着郭腾那张脸便心?生烦闷,当下没好气地一抬手,叫衙役将他拖下去。
如今看来,真不愧是方大人,到底慧眼?如炬,一早就?窥破此人德行有缺,难当大任。
才是个秀才便如此猖狂,若果然点了廪生,莫不是要上天!
早知今日,当时自己就?该加把?火,直接给他撅了……
说起来,一同被按下去的还有谁来着?如此前车之鉴,最?好先?留意着!
稍后?散了,孔家的人来请孔姿清回去,说是老爷子有话交代。
天色不早,城门都关了,牛士才等人暂且在衙门前院将就?一宿,秦放鹤跟着齐振业回家住。
路上齐振业还嚷嚷着要杀羊,秦放鹤无奈道:“可饶了我吧!”
明?儿一早起来,他身上必然淤青,不知多久才能消退,怎好再吃那燥热的发物?
齐振业砸吧下嘴儿,“也是,等你好了再吃不迟。”
因说起吃食,秦放鹤不禁想起白日肖清芳带人围堵一事,由?衷感慨道:“那锅红烧肉真没白给啊!”
齐振业哈哈大笑,摸着下巴道:“别说,肖清芳那厮行事颇合饿的胃口!”
平时看着就?疯疯癫癫的,有事儿那小子是真敢上哇。
因方云笙那边尚未回信,县学象征性给几?个参与斗殴的学生停课三天,以示惩戒。
而秦放鹤作为受害人,单独有病假,期限自拟。
故而两人回到县学后?,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
秦放鹤是个闲不住的,主动找到了齐振业,让他教自己骑马。
齐振烨惊讶地望着他,“你不疼吗?不怕吗?”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坠马当天反而是最?不疼的,休息一夜,身子慢慢回过味儿来,第二?三天最?难熬。
秦放鹤诚实地点了点头,“疼”。
非常疼,早上起床时他对着镜子看了,后?背上一大片青紫交加的淤痕,都有些肿了,稍微牵动着就?疼。
甚至身上的钝痛倒还好,他坠马的时候因怕撞到头,所以拼命往上抬,结果抻到颈肩那一片的肌肉和筋脉,现在脑袋后?仰时完全无法发力?,起床抬头时都是自己手搬着脑袋起来的。
但?是都可以忍耐。
秦放鹤意外问?了齐振业一个问?题,“昨天的情形,若换作是你或孔兄,是不是就?不会坠马?”
其实齐振业是想安慰他的,比如说你刚学,比如说你年纪小,我小时候也坠过马之类的,但?是对上秦放鹤平静的眼?神,突然就?什么理由?也说不出来,“对。”
换做是他或者孔姿清,都不会坠马。
因为他们足够有经验。
“这就?够了。”秦放鹤点点头。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这就?是他和郭腾最?大的不同,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郭腾不值得同情的原因:
同样遇到挫折,前者只会一味埋怨对手太强抢了自己的风头,但?秦放鹤却会反省是自己太弱。
齐振业歪头瞅了他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成!”
顿了顿又问?:“要换匹马吗?”
多数人坠马后?都会很怕,怕再上马,怕再被摔,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自此之后?再也不敢上马背。
但?是秦方鹤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问?齐振业,“你觉得呢?”
齐振业站住,盯着秦放鹤看了半天,突然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捏,“你啊。”
秦放鹤啊的一声惨叫,眼?泪都快下来了。
疼疼疼!
齐振业再一次感叹,这个异姓兄弟太冷静、太理智,甚至于到了苛刻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仿佛把?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和理智完全剥离开?来。
齐振业敢保证,对方不可能对昨天坠马一事毫无芥蒂,也多少会有点畏惧。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忍着疼痛,克服恐惧,平静地来找自己加练,甚至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比起自己的感受,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找最?佳选项。
这是个狠人。
是个非常可怕的狠人。
“老实讲,那匹马是目前县学内最?适合你的,而且昨儿它摔你并非出自本意,况且你坠马之后?,孔兄立刻上去驯服了,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放鹤留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说起来,昨天我就?想问?了,孔兄为什么要骑我的马呢?”
齐振业惊讶道:“当时都乱成那样儿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笑道:“马这种东西呢,聪明?,鬼得很,人不想干活,它们自然也想偷懒。要是骑手被摔了之后?就?木人再骑,它自己就?能琢磨出味儿来,觉得只要把?人弄下去,就?不用干活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秦放鹤恍然大悟。
又学到了。
午后?孔姿清归来,带着孔老爷子的口头和补品慰问?。
秦放鹤郑重谢过,为孔老爷子,也为孔姿清昨日的仗义出手。
“回去时,我问?过祖父一个问?题。”孔姿清忽道。
秦放鹤意识到这是孔姿清准备深谈的架势,也跟着坐直了,“什么问?题?”
“我问?他,为何不收你为徒。”
孔姿清能看出祖父颇欣赏秦放鹤,也有心?提点,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收他为徒?
若秦放鹤一早便有孔氏弟子的名头,谅那郭腾也不敢轻易动手。
秦放鹤笑笑,“那老爷子怎么说的?”
孔姿清微微蹙眉,显出一点疑惑。
“他让我来问?你。”
这正?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当时老爷子看了他许久,然后?就?笑起来,“去问?问?那个小子吧。”
原因太多了,一时间,秦放鹤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古代拜师的本质是结盟,是一场无法撤回的相互绑定,是可自主选择的二次投胎,足以逆转人生?走向?。
机会有且只有一次,不得不谨慎。
这是一场双向?选择。
而选择的本质在回报率。
在今天之前,秦放鹤和?孔老爷子必然都进行过无数次反复估算。他们的境遇不同,影响考量的因素不一,但仍然能得出相同的结论?,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缘分。
是否有足够的潜力,是否能有效扩充人脉,能否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以及在必要时刻是否为?彼此提供有效庇护,这便是二者考虑的重点?。
相互欣赏固然美好,然算计才是重头?戏。
无人帮衬下的秦放鹤一路过关斩将拿下小三元,展现出的不仅是文坛实力,更?多的还有政治嗅觉,这才是官场中人最看重,也是一段真正的师生?关系重点?培育的所谓潜力。
但秦放鹤自己?就有了,并且通过几次接触本地父母官的经历来?看,手段手法相当老练成熟!俨然自成一派。
显然孔老爷子也意识到这一点?,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一部分的优势被抹平,吸引力不足。
一个小山村出来?的穷孩子,竟能以一己?之力挂连上本地知县、知府,结交到官宦、富商的后代,这就是他自己?的人脉。
他甚至还能养活自己?!
这种能力相当恐怖,随着他的前行必然几何倍数增长,直接导致孔老爷子所能提供的另一种便利也变得不那么?优越。
而最关键的保驾护航,对孔老爷子而言,前期投入,后期产出,这是一项相当漫长,但回报率也足够高的投资。
可是站在秦放鹤的立场,这项合作从一开始就是双刃剑,在前期甚至弊大于利。
诚然,孔家会成为?自己?的保护伞,可同样的,也会成为?另一部分人眼中的靶子,凭空树敌。
乡试之前是秦放鹤给自己?制定的蓄力阶段,中举之前他其实不会引起太多关注,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危险。
即便有,也能自己?化?解。
便如此次坠马,孔姿清的出手秦放鹤自然感动,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没有孔姿清,周县令和?方知府也会帮自己?摆平。
这就是他的底气。
但如果拜入孔氏门下,情况就截然不同。
孔这个姓氏,注定了孔老爷子低调不起来?,一旦收徒,某些暗处的躁动就会摆到明?面上,让秦放鹤尚未出头?就被人盯上。
孔老爷子为?何带着最有潜力的孙子远离京城?
说白了就是避险!
既然如此,秦放鹤为?什么?还要主动往上凑?
孔老爷子会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但世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吗?
大概率有!
但绝不在清河府。
而最妙的地方就在于,秦放鹤恰恰就具备自己?走出清河府的能力!
所以综合起来?看,对秦放鹤而言,拜师孔老爷子是条好出路,但未必是最好的。
他完全可以走得再远一点?再做打算。
而孔老爷子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这种想法,干脆就不提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老头?儿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底气。
如果孔姿清不问,秦放鹤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但既然问了,他还真就一点?点?掰碎了讲给他听?。
在开口之前,孔姿清想过真正原因会很复杂。
但没料到如此复杂。
良久,他才说:“我以为?你想做孤臣。”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久未进水的旅人。
“世上没有真正的孤臣。”秦放鹤大声笑起来?。
人是群体性动物,这一前提就注定了要抱团,没人能例外。
上辈子秦放鹤也曾有过这种天真的想法,想着我才不跟你们同流合污,拉帮结派别找我。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可笑。
有人拉拢你,至少?能证明?你还有点?价值,哪怕是被利用的价值。
而一旦真的无人问津,就证明?你早就出局了,要么?离开,要么?死去。
人生?在世,哪怕他没有父母亲朋,活了那么?多年,总该有几个关系亲近的乡邻、同窗,若连这些都没有,就意味着无人可信。
这非常可怕。
因为?更?深一步就意味着,官场上你孤立无援,没人会为?你承担风险去做任何事?。
你固然可以抛弃任何人,而同样的,任何人也能在任何情况下抛弃你背叛你……
诚然,后人纵观历史?时可能会看到史?官如此描写某些人:
孤臣,直臣,忠臣。
说来?有些滑稽,这些甚至可以被归结为?人设的字眼,其实是功成名?就的名?臣们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真正的“孤”“直”,熬不到进史?书的那一天。
当然,这并不影响秦放鹤和?孔姿清之间的友谊。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恰恰就是因为?这份友谊,秦放鹤和?孔老爷子都不急于成全师徒情分。
这就好比豪门联姻,已经有一个嫁入乙家,甲家自然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一个。
太浪费了!
留着人手和?机会去结交他人不好吗?
而且友情在很多时候也更?灵活。
倘若未来?真的有一天,孔姿清或秦放鹤中有人落难,若有师门情谊,势必被一网打尽。
但如果仅是朋友,便可得一息尚存,留一人在外斡旋,谋图东山再起……
孔姿清默默消化?着听?来?的一切,也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让自己?来?问秦放鹤。
两人的谈话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但孔姿清能感觉到,自己?悄然间完成了某种蜕变。
“你明?年不会下场?”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对。”秦放鹤点?头?。
现在的他还太弱了,知识储备薄弱是一方面,更?麻烦的是他现在对朝堂局势知之甚少?,而一旦成为?举人,就要直接面对疾风骤雨。
他不敢赌。
孔姿清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认识这么?久,他已能猜到友人的方向?:连中六元。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又艰难的任务,在这之前,孔姿清甚至都不敢想。
当然,他的出身决定了排名?不重要,至少?不是那么?重要。
秦放鹤也明?白这点?,所以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说过。
就好像后世各个领域的二代三代们,逢年过节见面时谁问“你家孩子考了第几”啊!
试问已有康庄大道,谁会在意路边的仨瓜俩枣?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但秦放鹤不行。
他需要利用能抓到的一切来?垫脚,好尽可能弥补出身和?财力方面的先天不足。
这很难。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祝你马到功成!”
秦放鹤拍拍孔姿清的肩膀,笑着说。
孔姿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也笑了,“来?日我还为?你做保。”
“好,一言为?定!”
对于郭腾的处置下来?的很快,结果也毫不意外:
革除功名?,永不许再考。
显然方云笙怒极。
拿到结果后,郭腾当场昏死过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方云笙对秦放鹤的慰问,甚至隐晦地表示可以让周县令安排人跟着。
这是一株他看好的幼苗。
秦放鹤顺势“蹬鼻子上脸”,提了个请求:
他想让秦猛去县衙做吏。
“不敢劳动衙门的人,我老家有位兄长天生?巨力,奈何家贫,请不起名?师指点?,若能叫他去跟人学个一招半势的,日后我也就不怕被人戕害……”
周县令的人自然好,但保护的同时,何尝不是一种监视?
到底不如自家人可信。
各地衙门构成大致可分为?两种,官和?吏。
前者需要朝廷批准,每月由朝廷发放俸禄,任免都需上报。
但吏不同。
简单来?说,吏更?像后世的临时工、辅警,不在编,待遇差一些,但拥有一定的权力,能接触到许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在寻常百姓眼中,威慑力丝毫不亚于官。
且任免自由,甚至不用通过一地父母官,只?要下面的小头?目松口就能送进去。
这就直接导致许多地方的吏的名?额被“小鬼”把持,一度成为?家族产业。
秦放鹤与章县县衙的一干“小鬼”都不熟,但没关系,“阎王”他熟。
果不其然,方云笙压根儿没把这个当回事?,直接丢给周县令去办。
这也叫事?儿?周县令直接就批了。
第二天,被天降馅饼砸中的秦猛就连滚带爬走马上任,匆忙到差点?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吏每月只?有几百钱,但衙门管吃管住,还发衣裳,简直就是平民能巴望的最好归宿。
因是县太爷发话要来?的人,县衙上下对秦猛都颇客气,留出来?的大通铺位置也很好。
秦猛谢过,又很上道地买了酒肉散与众人,众人见了,越发欢喜,纷纷上来?打招呼,显出十二分热情。
“大家日后都是兄弟,只?管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事?儿吱声!”
吃过酒肉,秦猛去洗了头?脸,又换了套干净衣裳,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味儿,这才跑去县学见秦放鹤。
“……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好话,”他黑黑的脸庞上微微泛红,显得有些激动,朝着秦放鹤一抱拳,“没得说,日后这百八十斤便……”
秦放鹤摆摆手,没让他说完,笑道:“你我兄弟,不必这样见外。”
秦猛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是兄长,我却也没能帮衬你什么?……”
“日后有的是机会,”秦放鹤说,“去了便好好做,但也别太出头?。衙门下头?看着不大起眼,实则藏龙卧虎,多有退下来?的老行伍,你细心?留意着,找个正经人学学拳脚,莫要糟蹋了一身好力气。”
秦猛不曾想还有这重打算,忙一脸郑重地应下来?。
如今莫说学拳脚,哪怕就是十一郎叫他去死,也不带迟疑的!
秦放鹤又拿了几两银子与他,“少?不得人情往来?,该花的就花,别省着。”
一开始秦猛还不好意思拿,但秦放鹤直言是为?自己?花的,也只?好拿着。
“再者就是骑马,日后出门在外,没有一身好骑术是不成的,”秦放鹤想了想,“衙门是有马的,但吏轻易动不得,你有空往马厩那头?去去……”
得亏齐振业没有乌鸦嘴,一应琐事都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处理完毕。
孙先生也递进话来,说?是选本已然连夜刻好了?板,首批预定八月十三正式发售。
因是今科科举选本,又有县学教师的题跋,紧跟时事,根本不愁卖,故而售价四百文一本,远超同等字数的其他杂书。
其中尤以秦放鹤的文章最多,足足有四篇,孙先生简单估算了整个清河府的销量,今年光这一本,秦放鹤差不多就能分得十五两润笔。
秦放鹤听罢,感慨万千,果然还是辅导教材来钱多又快!
也就是这次他才知道,白家书肆发源于?清河府,不仅辖下十?多个县城皆有分号,便是隔壁府城也挤进去三?五家,可谓家大业大。
若非如此,之前?他的几个话本子根本卖不了?那么多。
县学放假五天,足够偏远地区的学子们往返。
八月十?二下午课业结束,孔姿清就回家了?,临走前?还想把秦放鹤带着。
齐振业急了?,“干甚啊你这是!不给饿留点念想!”
一个人?异地过节就够难过的了?,这厮竟然连个朋友都不给剩?!
孔姿清:“……”
好碍眼啊!
秦放鹤笑道:“齐兄回不去,说?好了?去我家过节。”
朋友多了?,难免要练练端水技术,来日官场也用得上。
齐振业叉腰笑得猖狂,临行前?还叫阿发阿财带上两?头羊,“头回去,木啥好东西,给左邻右舍加个菜,也是饿的心?意!”
八月初齐家的节礼就送到了?,齐父齐母都担心?儿子在?外过不舒坦,包了?一千两?银票与他交际,又有各色皮货等。
之前?听说?交到好朋友,二老不胜欢喜,还特意给好友备了?许多关外硬货,主打一个朴实无华。
齐振业大部分都给了?秦放鹤,手指头缝儿里?漏了?点给孔姿清,自?觉十?分公正。
十?三?一大早,一行人?坐着齐家的马车启程,顺道把秦猛也装上了?。
他还挺不好意思,“我才去衙门没几日,竟就捞了?一份节礼……”
人?是初十?去的,礼是昨儿发的:一百钱。
齐振业听了?就笑,“这个周大人?厚道得很。”
吏不在?册,一应开销都是地方衙门自?负盈亏,朝廷财政拨款难以全?部覆盖,许多地方官员为了?敛财,那是一毛不拔。
别说?吏的节礼,就是底下小官儿的俸禄,他们都能倒手扒一层皮。
长途漫漫,少不得说?些闲话打发时间,秦山便将?自?己看到的和从其他书童、侍从乃至县学看门人?口中听到的杂七杂八的消息讲了?。
“有人?看见陈嘉伟和他媳妇在?外头吵架哩,好像是不愿意叫她来……”
陈嘉伟都二十?多了?,必然早已成亲,但他从未在?人?前?主动提起过自?家。
但他媳妇思念郎君,隔着也不远,隔三?岔五总忍不住来,次数多了?,难免给人?撞见。
同学们也不傻,哪里?猜不出那女人?身份?
只不免私下议论?,“陈兄衣冠楚楚,双手细嫩不识五谷,他媳妇瞧着可是苍老多了?,穿着打扮也不好……”
“嘉伟嘉伟,又假又伪,他这个名字起得就不行!”齐振业摇着扇子,一本正经道。
秦山听了?,肃然起敬,“就是这个理儿!”
早年秦放鹤之父在?时就曾说?过,“人?如其名”,名字是顶顶要紧的。
有人?捧哏,齐振业越发得意,“看看饿的名字,振业,振家兴业,那都是当年饿达用两?头羊,专门请先生来起滴,忒好听,意头也好!”
众人?笑了?一回,秦山又神秘兮兮道:“还有人?说?,好像看见他常往城北头去,也不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秦放鹤一怔。
他最近忙于?学业,又要养伤,没顾得上关注陈嘉伟的动向,如今细细想来,好像的确经常一下课就不见人?影,晚上山门快关了?才匆忙回来。
对了?,有一晚直到自?己睡下了?,他还没回!第二天一早人?却在?宿舍,秦放鹤不爱打听八卦,便没问他昨夜是否回来。
“城北?”一直没做声?的秦猛忽道,“我听同屋的人?说?,城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紧挨着牲口市,往来人?员多繁杂,三?教九流,暗娼、地下赌馆都有……”
齐振业呵呵几声?,张口就来,“那是,还有斗鸡斗狗的……”
秦放鹤就眯眼看他。
齐振业心?里?一哆嗦,直如见了?活爹,慌忙辩解起来,“哎呀,饿就是前?两?年刚来的时候,实在?没地方可去,又没有朋友,就,就去随便耍了?两?把么!去年就没有再去过了?,真没去过!那不是养花了?嘛!”
又挑起帘子来问外头骑马的阿发阿财,“是吧?少爷饿可是有日子么去咧!”
“是咧是咧!”阿发迎着日头笑呵呵道,“自?从小秦相公您管了?,少爷就再也么出去鬼混咧!”
老爷夫人?都说?好!
鬼混……秦山和秦猛都憋笑。
齐振业骂道:“少胡说?,少爷那叫,那叫消遣,对,消遣……”
又扭头对秦放鹤一本正经道:“饿达说?过,吃喝嫖赌抽,前?两?样就罢了?,后?三?样那是一点也沾不得,人?家知道你有点钱,就下套,任凭万贯家财也不够一宿霍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