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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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壹揉揉脸,喝了口热茶,心神逐渐归位,“先生以为,何为民,何为君?”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秦放鹤悠悠道。
此言出自《荀子·王制》,源自孔子,是所有读书?人的必选书?目,冉壹自然烂熟于心。
“庶人并?非单指白身庶人,”秦放鹤进一步说道,“我曾是庶人,你也曾是庶人,甚至你我有朝一日,也可能重?归庶人。”
他用手指在半空中?虚虚画了个?圈,“士农工商,但这种阶层并?非一成不变 ……纵然你我如今风光无限,归根结底,不过沧海一粟、恒河之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冉壹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但君呢?
君并?不在士农工商之列,就好似跳出六道轮回的谪仙人,也能一概而论吗?
今天的谈话委实胆大包天,若冉壹不是秦放鹤的弟子,他是决计不会讲的。
因为随便挑出其中?几句,落到有心人耳中?,都够九族喝一壶的。
但现在,不怕了。
因为冉壹本人和他的亲人,亦在九族之中?。
步入中?年之后,秦放鹤的声音越加低沉,饱满厚重?,此时语调不曾抬高,语气不曾加急,但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钧:
“你忠于谁?”
当然是陛下!
冉壹差点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
不对,若我忠于陛下,那先生呢?
他曾忠于先帝,如今新?帝登基……
忠于朝廷?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换了,朝廷自然也就不是原来的朝廷。
先生是在教导我,不要愚忠?
应该是不错的。
那么,我该忠于谁?
啊,忠于这个?国家。
秦放鹤笑了,循循善诱,“何为国,何为家?”
拜师三四?载,今天的这场对话,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触及核心。
冉壹继续思考。
国,自然是清楚的。
那么家呢?
生我者父母,育我处为家。
家,又有大小之分,小家便是父母亲人,大家呢?
昔日我外出赶考,乡试时奔赴省城,便觉得小家所在的州县为家;后来赴会试,又觉小家所在省府为家……
当下大禄兴旺,诸国来贺,坊间市井多有番人聚居,听他们说,回国便是回家。
所以不同的处境下,家的意?义?截然不同,往小了看,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往大了看,一国便是一家。
如此说来,它?们也如士农工商一般,并?非一成不变的。
“又是什么构成了国和家?”秦放鹤继续问。
冉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四?处求学的那段时光,面对无数未知,因茫然而滋生出浓烈的求知欲。
亲人构成小家,小家构成大家,所以……
“是人。”
他喃喃道。
是百姓,看似最平平无奇,最可有可无的芸芸众生。
霎那间,冉壹的脑海中?卷起风暴,一撇一捺写就“人”,如此简单浅显。紧接着,无数个?“人”自四?面八方而来,自最高远的天空、最幽深的地下而来,瞬间集结,不断堆垒,先是“家”,然后是“国”……
“……陛下施以仁政,乃有百姓安居乐业。”看着下面坐的几位皇子,秦放鹤如此讲道,“诸位口中?所食之粮、身上所穿之衣,皆出自百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内阁六人轮流为诸位皇子授业,在此之前,内阁还?专门开了个?小会,主?题就是授课内容。
所有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一定要讲究高效,而高效的前提就是避免重?复。
大家都把自己的专长列出来,相互综合参考之后,确定了大方向。
秦放鹤作?为首辅,偏重?“打地基”,简而言之,要学做皇帝,先学做人。
对古代统治者而言,最简单的就是高高在上和残暴,根本不用教,所以他的中?心主?旨就是“仁”和“德”。
大部分皇子接受良好,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中?也不乏刺儿头。
“先生!”二皇子听了半日,颇为不赞同道,“自古君臣有别,官民有别,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怎么听先生的意?思,是要让那些百姓骑到我们头上来?
此言一出,课堂内有片刻躁动?,有的皇子下意?识看向秦放鹤,似有不安,有的则微微颔首,显然对自家兄弟的言论深以为然。
秦放鹤不动?声色观察者所有人的反应,各自对号入座。
很好,你,你,还?有你,永远也不要妄想染指那个?位置。
老话说得好,三岁看老,本性?难移,在座众人何止三岁?三观已然定型,扭不过来了。
不知内情?的世?人很容易便会被秦放鹤的微笑面具迷惑,以为他性?情?和善,其实,恰恰相反。
如果允许,在个?别领域,秦放鹤其实是最没有耐性?的。
人生太短,他的时间太少,也没有什么特殊情?结来专门感化坏坯子。
能学就学,学不好赶紧滚蛋出局。
好在盛和帝比较能生,迄今为止,三岁以上的健康皇子就有足足七位。
这很好。
毕竟就算下一代的皇帝只?能充当吉祥物,他也不希望推一个?蠢货上台……
才回内阁,里面正在交谈的几人便迎上来,“阁老。”
“什么事?”秦放鹤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见状摘了帽子问道。
外头冷得厉害,宫中?又不能随意?跑动?,只?能慢悠悠走,这会儿露在外面的面皮都冻僵了。
室内温暖如春,干燥的热气扑面而来,痒痒的。
早有内侍接了他的帽子,小心掸去尘土,放到一旁的帽架上。又有人准备好热水、香胰子和手巾,并?润肤的香脂,秦放鹤自己挽起袖子,过去洗手。
赵沛才要开口,却又盯着他的脸瞅了一会儿,瞧着好像多了几分戾气。
是我的错觉吗?
觉察到他的视线,秦放鹤飞快地闭了下眼睛,下一刻,就变成了世?人熟悉的“微笑阁老”,“慕白?”
变化太快,一切仿佛幻觉。
赵沛忽然打了个?寒颤,骤然回神,“啊,哦,有太学生对番人不满,联合上书?,如今干脆闹起来了……现任祭酒处置不当,事件扩散,被言官弹劾……”
他一行说,秦放鹤一行听,不待说完就理顺前因后果。
自盛和元年年末开始,多有外国使团来访,其中?很多王室成员、贵族和学者希望进入太学深造。
外国使团成员入太学是惯例,曾经的高丽王子、后来的高丽王,如今的冢中?枯骨王焕,就曾是代表之一。
但这一次的人数太多了,又有几位大国的王子、爵爷的,身份特殊,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跟本国学生“混养”。
谨慎起见,太学单独分出来一个?科,把那些外宾一股脑塞进去。一来方便管理,二来也容易保障安全,三来,也能有效防止间谍活动?。
如今也不过盛和三年初,许多意?想不到的矛盾却开始浮出水面:
先有本国学子质问朝廷,凭什么专门为那些外来学子准备老师、住处?
“外国贵族便高贵了么?放眼我太学之内,多有王侯贵胄、世?家子弟,谁差什么了?”
为表诚意?,给外宾上课的都是当世?大儒,可大儒们精力有限,既然要顾及番邦学生,能分给本国学子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很多学生对此感到不满。
杀鸡焉用牛刀?就那些蛮子,好些连四?书?五经都没读熟,随便个?举人去教导便绰绰有余,凭什么劳动?名师?
太学生要么是寒门数十年苦读,要么也是各家祖宗荫庇,好不容易进到太学,本是满心欢喜,却突然被告知,啊,你们梦寐以求的名师们要去给蛮子启蒙了!
如此巨大的落差,谁都受不了。
“而那些蛮子,”侯元珍显然对那些人颇有意?见,以至于张口就是蔑称,“也不安分,没几个?真心向学的!”
真想钻研汉学的有几个??真当他们看不出来吗?
话里话外,不都盯着蒸汽机、橡胶车轮?
太学生多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本就有怨气,可巧前几日两边因为争抢马球场起了摩擦,推搡之际引来太学的几位教授,那几人竟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求他们谦让……
都不用听,秦放鹤就能猜到后面的,当即把热手巾往铜盆里一丢,“可有伤亡?”
“亡倒没有,”赵沛说,“旁的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所难免。”
鼻青脸肿自不必说,还?有头破血流的,磕掉门牙的,不胜枚举。
其中?就有三国皇室成员被卷入其中?,自然惊动?了盛和帝。
秦放鹤皱眉,却没急着说话,先抬头望右手边的空座上看了眼。
赵沛了然,“事急从权,方才你不在,陛下急召尤阁老和傅阁老商议对策去了。”
“傅阁老什么意?思?”秦放鹤问。
赵沛犹豫了下,“骂了句。”
还?是第一次听傅芝骂人呢。
挺骄傲俊秀一老头儿,骂得真脏啊!
秦放鹤就放下心来,“叫下头的人拿我的帖子,先安抚好本国学子,有伤的治伤,有病的看病。”

第280章 落定(十二)
此事乍一听,好像只是单纯的学生?斗气,但各国留学生的年龄大多集中在十八到四十岁之间,成分复杂,基本都有国家背书,具有相当浓厚的政治色彩。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仰慕中原文化,又有多少是打着文化交流的幌子,行间谍之实?仍是未知数。
如若不然,盛和帝也不会单独将他们塞到一个班里?,看似特殊招待,实则集中监视。
太学内多有达官显贵之后,哪怕他们没有亲自接触过朝廷机密,但长期耳濡目染,知道的也比一般人更多,是间谍们最钟爱的下手对象。
如果放任那些留学生?跟本国太学生?接触,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事情原委,看其中是否有可疑人员挑唆……
势不容缓,秦放鹤立刻又抓起帽子,往盛和?帝所?在的议事厅去?了。
正值二月初,雪虐风饕,往议事厅去?的路上恰是顶风,秦放鹤身上刚攒的那点热乎气瞬间消散,冷风顺着朝服宽大的袍袖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小刀片子割肉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门外值守的内侍老远便瞧见他了,麻溜儿?行礼,又亲自掀帘子,“陛下?方才就?说了,若阁老前来,不必通传。”
“有劳。”秦放鹤点点头,带着风雪迈步进去?,果见尤峥、傅芝都在,盛和?帝身边还束手站着现任国子监祭酒孟平。
孟平低眉搭眼,满面的褶子恨不得都往下?淌,苦闷之中又夹杂着忐忑,显然刚才没得好脸。
见他进来,盛和?帝停住话头,抬手示意人赐座。
尤峥、傅芝俱都起身,待秦放鹤向盛和?帝行了礼坐下?,复又坐回去?。
“子归来了,可知原委?”盛和?帝神色稍稍和?缓,问道。
秦放鹤伸手接了热茶,热力立刻穿透手掌,驱散寒意,顺着双臂往身上爬。
他不动声色吐了口气,“大略听说了,或许细节稍有不足。果然是偶然么?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盛和?帝嗯了声,看向孟平的眼神中又带了不喜,“你说。”
说起来,孟平无辜又不无辜,因为国子监确实是他管着。但太学只是国子监的一部分,他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甚至事发时?,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但无论如何,下?头的教?授处理?不当,以至事态扩大,也算他御下?不严,脱不了干系。
“事发时?颇为混乱,并无太可信的局外人证,如今双方各执一词……”说到这里?,孟平忍不住偷眼去?看盛和?帝,见对方面色不虞,不禁冷汗涔涔。
原本国子监祭酒是最?清贵清闲不过的差事了,可谁能想到呢?偏偏出了这样的岔子!
“双方?”正要喝茶的秦放鹤蓦地从茶盏上方望过去?,视线穿透氤氲的水汽,直插孟平,“哪双方?对方只是一个国家的学生?吗?”
那样就?太奇怪了。
孟平一怔,意识到自己的疏漏,面上火烧火燎,忙向盛和?帝请罪,“下?官该死,是本国学子和?番邦双方,对方有法兰西国、葡萄牙国,还有罗马国几?个联邦的贵族、学者……”
大约是时?空不同,如今的世界格局跟曾经后世的秦放鹤所?了解的本就?有所?差异,再加上大禄朝崛起的干预,当下?欧洲显然更为混乱,但大面上,部分国家仍在沿着熟悉的历史行进。
比如昔日罗马强国正在分裂,葡萄牙强势崛起,包括英联邦在内的多个国家都处于战乱和?分裂、重组之中,并不算广袤的大陆和?海洋上常年上演分分合合,可谓一塌糊涂。
这些国家地域狭窄,本土产出有限,对海洋贸易的依赖性远超大禄,而大禄连年攀升的海外贸易额,足可轻松养活一个中小型欧洲国家!
纵然是当下?的海洋强国葡萄牙,每年与大禄贸易,以及相关产业所?带来的税收便难以计数,据说去?年占了近四成的财政收入。
“古老东方的黄金国度”,并非戏言,更非单纯的奉承。
这是一个拥有数千年历史和?灿烂文明的古老国度,一个在过去?一二十年间,陆续打残金国,吞并了辽国、高丽、蒙古和?交趾的军事强国。
甚至拥有近亿人口和?辽阔疆域的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很年轻,正处于飞速上升期,拥有无尽灿烂的未知和?未来。
没有人敢质疑它的强盛繁荣。
毫不客气地说,谁能成为大禄的第一顺位合作?伙伴,谁就?拥有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所?有人都渴望得到大禄的特殊青睐,也更希望对手不要得到。
就?秦放鹤两?世为人的了解,英格兰、法兰西、罗马联邦、葡萄牙、荷兰等等,这几?个欧洲国家之间的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彼此既是盟友,又是敌对竞争关系,相互捅刀子的案例不胜枚举。
甚至在上辈子,英法还进行了长达百年的漫长战争,其他国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是否存在某个、某几?个国家借刀杀人的可能?
如果成了,首先经济方面就?减少对手,如果足够幸运,或许还能吞并对方;
而就?算输了,法不责众。
大禄难道还能同时?与所?有国家交恶吗?
更甚至,是否有细作?做局,转移视线,趁乱探听我朝机密?
“倭国呢?”秦放鹤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倭国可有人参与?”
倭国距离近,此次自然也有使团到来,按照倭国一直以来的劣性,不可能如此安静如鸡。
自秦放鹤进门后就?没出声的傅芝终于开口,“目前报上来的涉事双方,确实没有倭国学生?,但陛下?已下?旨细查,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便如同有前科的人总会是第一怀疑对象,而劣迹斑斑的倭国,自然也是第一嫌疑候选人。
而且相较遥远的欧洲,近在咫尺的倭国眼睁睁看着辽、高丽、蒙古、交趾相继覆灭,如今周边能数得上的国家寥寥无几?,它真的不怕吗?真的不会私下?做点儿?什么吗?
尤其大禄吞并高丽之后,距离倭国咫尺之遥,顺风顺水时?数日可达。很可能哪天一睁眼,大禄朝的舰队就?横在倭国家门口了!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不汗毛倒竖。
若秦放鹤是倭国天皇,只怕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学生?打架,但所?有人都不关心学生?打架。
盛和?帝之所?以训斥孟平,一是本国学子在他辖下?出了问题,该罚;二是这么大的事,距离事发多久了?叫了他来,依旧照搬,细节处竟仍是一问三不知!
着实可恶!
越想越气,盛和?帝的脸上浮现出酷似先帝的诡异的平静,“你说该如何处置?”
屋里?坐着活生?生?的三位阁老,盛和?帝却偏要孟平自己说,后者嘴里?发苦,心里?发颤,却又不得不答。
罚得太重,势必招人记恨,也有越俎代庖之嫌;罚得太轻,恐怕盛和?帝这关就?过不去?,着实两?难。他斟酌再三,试探着说:“当日劝和?的两?位教?授,这个,罚俸……”
孟平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才混到国子监祭酒,可知本身便不大擅长处理?这类的事,故而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好歹来。
“传朕口谕,”盛和?帝听不下?去?了,干脆对内侍道,“撤去?二人学士头衔,官降二品,三年内不许重返太学!”
严格说来,“学士”不算什么特别稀罕的头衔,只要出身翰林院,或是二甲中得到皇帝赏识的,后期做官办差出色的,都有可能加封。比如高程、卢实的工研学士,周幼青的农研学士等等。
但它代表了一种荣誉,一个门槛:
被封为学士,可能做不成什么;但没有学士头衔,就?一定做不成。
所?以除非犯下?大错,一般皇帝都会给臣子留几?分颜面,哪怕罢官,也依旧是“学士”。
但现在,那两?位教?授不仅被贬官,甚至连这点脸面都被扯下?来,可见盛和?帝的恼火。
孟平一听,呼吸骤停,慌忙跪下?谢罪,以头抢地,“老臣失职,罪该万死!”
盛和?帝本非喜好迁怒之人,又见他满头白?发,诚惶诚恐,已经因那道口谕去?了几?分的火气进一步消退,只叹了一声,“罢了,起来吧。”
“谢陛下?。”
孟平颤巍巍爬起来,就?听上首盛和?帝道:“罚你三个月俸禄,以示惩戒,如何?”
相较方才那二人,这点惩罚确实不痛不痒,孟平又要跪下?谢恩,被盛和?帝止住了,“朕已派出礼部的人前往安抚、调查,你也去?吧。”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实在犯不上牵扯刑部和?大理?寺,正好金晖鬼主意最?多,就?交给他去?办吧。
孟平诚惶诚恐,千恩万谢,方才退着去?了。
转身的瞬间,秦放鹤分明看到他松了口气,又抬手抹汗,显然吓得够呛。
可只怕这事儿?,还完不了呢……
盛和?帝又说了两?句,也让尤峥和?傅芝散了。
没让秦放鹤走。
傅芝没有说话,但起身告退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纵然自己与陛下?有着师徒名分,可到了如今,陛下?仿佛还是更信任他。
稍后三人在外碰头,孟平不免叹气,又拜托尤峥和?傅芝帮忙美言几?句。
他一把年纪了,若落得个晚节不保,儿?孙、门人还有什么脸面?
尤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傅芝却硬邦邦的怪道:“不怪陛下?不快,自家孩子在家门口受了委屈,不找回来便罢了,怎么还能帮着外人说话!”
管他有理?没理?,先护着自家崽子是正经!
尤峥看了他一眼,没作?声,显然也不反对。
孟平听罢,越发惭愧,因旨意已下?,倒不好替那两?个下?属说话。
傅芝却明白?他的心思,抄着暖袖冷嗤一声,“不过是觉得日子好过了,越发要摆出宽宏大度的款儿?来……”
凭什么呢?
该计较的就?要计较,没得大禄越强盛了,反倒越要叫自家人受委屈的道理?。
陛下?独留秦放鹤一人在内,会说什么呢?
陛下?不肯留我,是顾及尤峥的颜面,还是不信任我?
“阁老训诫得是。”孟平陪笑道。
“陛下?还在呢,秦阁老也在,我不敢越俎代庖。”傅芝就?有些不耐烦,“那两?个夯货撵走了也就?罢了,只一点,离京前务必查清楚他们本人、家人,乃至家里?的仆从、日常出入的外人,是否跟那些番邦人和?使团有过接触。还有平时?在太学关系密切的同僚,也不能漏过。”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势必要杀鸡儆猴才好。
“这是……”孟平听得头皮发紧,“下?官这就?去?。”
这是要翻地皮啊!
“查人的事,你不行。”傅芝轻描淡写道,“让都察院和?大理?寺去?。”
汪扶风人品如何,暂且不提,查人确实很有一手。
孟平的喉头上下?滚动,声音干涩,“是。”
都察院和?大理?寺联合出手,那两?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另一边。
“子归以为,他们所?图为何?”盛和?帝问道。
“蒸汽机,橡胶轮胎。”秦放鹤瞬间给出答案。
前者自不必说,对蒙古和?高丽的战事、这些年在各行业的应用都已经展示了威力,就?连橡胶轮胎也正在发挥着它的巨大作?用。
这些年来,大禄境内就?没少了各国细作?的影子。
但因为这几?个部门自从创立之初就?被列为高度机密,防备森严,外人一直没有得逞。
其实现阶段的橡胶轮胎还非常原始,受限于技术,没办法充气!
也就?是说,现在外面用的橡胶产品大多只起了减震、平衡压力的作?用。
但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极大延长了木制车架、船舶的寿命,提高了行进速度。
所?以但凡有眼光的人,都能窥见蕴藏在其背后的巨大实用价值。
而这几?年交趾那边的工研所?分部也在回国后与高程率领的工研所?总部进行了深入探讨和?反复实验,意在进一步改良。
从天然橡胶到充气橡胶轮胎,除硫化手段外,还必须有高温高压的加持,而在这之前,因为技术不到位,设备在生?产过程中很难维持稳定的高压高温,直接导致橡胶产品的弹性、延展性和?强度等方方面面都达不到充气的要求。
但近几?年随着蒸汽机在各行业的创造性应用,大大提高了冶炼和?焊接技术,比如二代蒸汽机车所?使用的燃缸,就?具备了远超一代的韧度、强度和?密封性。
这一技术应用到橡胶制造行业,就?非常有可能解决长期以来卡脖子的高压高温恒定难题!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时?间点。
往好处想,是外国智囊团赶巧了;往坏处想,万一是大禄内部有人被策反了呢?

第281章 落定(十三)
单独留秦放鹤下来,一是盛和帝确实有话要说,二来蒸汽机、橡胶两项,都是秦放鹤力推,他本人是最不可能背叛的人选之一,不必避讳。
针对这场骚乱进行了简单探讨后,君臣二人都觉得即便存在间谍活动?,我方人员主动泄密的可能性也不会太高。
但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具体结果如何,还得看证据。
稍后,盛和帝又提到新大陆。
他?说得比较委婉,“子归啊,昔日高丽、蒙古和?交趾皆有矿产,如今皆为我朝领土……不知令爱去过的新大陆如何啊?”
哦呵,秦放鹤听明白了。
原本外国的,自然大挖特挖,但现在划拉成自家的之后,不舍得用了!
自家的已是囊中之物,什么时候取不行呢?何必急于一时?倒不如趁现在那新大陆无人发现……
说得好听点,叫未雨绸缪,对一国之君而言,这实在是一种相当优秀的品质。
值得表彰。
“陛下高瞻远瞩,臣敬服。”秦放鹤非常欣赏盛和?帝这种与先帝如出一辙的精打细算,这话说得心?甘情愿,“想来也是有的,只是究竟什么矿产在何处,贫富如何,需得有老?成的矿工亲自去瞧瞧才好。”
他?说得保守了。
实际上,如果这个时空的新大陆接近后世的新大陆,那么那里分布的各色矿产量绝对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盛和?帝大受鼓舞,跃跃欲试,“那就去。”
这事儿又不是没?干过。
“去不难,”秦放鹤见缝插针,“不过既然要去,索性直接派蒸汽机船去,既快且稳还能装,一趟足可抵上普通两趟,也可避免太过频繁往来。”
此时的欧洲海盗活动?盛行,很多干脆就是国家主使的,再?加上风暴等天灾,普通船只穿越危险性太高。所以还是用蒸汽机加风帆的混合动?力船只更为稳妥。
这种动?力方式也是人类蒸汽机船史?上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盛行的,已经经过了充分的考验。
曾经秦放鹤向天元帝提议动?用蒸汽机船,但被以前路未明、成本过高为由驳回了。
这次,他?再?提,至少有七成把握。
一来航线勘探好了,基本可以肯定不会空手而回,值得投资;
二来现在的蒸汽机船也陆续换上二代?燃气缸,性能提高,成本降低;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国库丰盈。
盛和?帝毕竟没?有经历过手头拮据的时候,这种经历注定了他?会在某些方面比天元帝更慷慨,更容易松口。
秦放鹤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中间隔着法兰西等诸多国家,咱们的船队需得靠岸做最后补给和?休整,返航时亦然,人多眼杂,恐怕不几趟就会走漏风声。”
哪怕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整个欧洲才多大?海上航路都是互通的,就没?有不透风的。
一旦传开,他?们甚至都不用打劫,只需要跟风……待到那时,新大陆的存在就不再?是秘密。
所以如果要去,就要尽量“多量少次”,被发现得越晚越好。
盛和?帝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略一沉吟,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轻描淡写?道:“若自欧洲中间取一国,或一岛,作?为中转如何?”
停靠别国,非但有泄密的风险,还需要缴纳高昂的税费,若能有自家据点,岂非一劳永逸?
茶托底座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像直接炸在秦放鹤耳边,叫他?的眉心?都跟着跳了下。
倒是小瞧了这位陛下,非常有想法嘛。
他?没?急着回答,先浅啜口茶,然后才缓缓道:“并非不可行,只是存在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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